记忆
作者:终晚夏      更新:2023-07-17 06:07      字数:3354
  小蕊怎么都没想到,易远的折纸技术惊为天人。

  拆光了三盒炫迈口香糖,易远光是桃心就折出了四种不同款式,还有八枝不一样的花。这些花的种类,和她今天放学采的野花高度相似。

  小蕊看着易远麻利的手,眼珠瞪得圆溜溜的,“小远哥,你太厉害了吧。”

  “这才哪到哪,我厉害的可不止这些。”易远把折好的牵牛花递给她,“这不比做题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小蕊收下花,兴奋激动打哈欠,“快教我,快教我!”

  易远揉揉她的脑袋,“明天再学,该睡了。”

  刚才纪宸辅导功课的时候,易远就在隔壁听到了她的哈欠声。读书固然重要,但才十三岁,至于熬成这样?这不是有病吗。

  “我不困,再教教我嘛。”小蕊窜到床上,又拍了拍另一边,“小远哥,要不今晚你睡这里,躺着教我。”

  易远走到床边,她看着兴冲冲的小蕊,又看了眼她那边宽敞的床铺,“除了奶奶,还有没有人要求过,和你睡一张床?”

  一个十三岁,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却主动邀请异性同睡,并非她不知羞,而是她根本没有性别意识。

  在这种落后的小山村,小蕊相处最多的,只有不识字的奶奶。她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更没人教她男女的性别差异。

  小蕊转了转眼球,“嗯…去年夏天的时候,旁边村子的张伯伯让我睡来着。”

  易远冷下脸,“为什么去他家?”

  “那天我和同学一起去邻村玩,天下暴雨,张伯伯收留了我们,后来其他同学都被爸妈接走,我因为雨太大没回去。”

  “张伯伯人特别好,他留我在他家吃饭,还跟我说,今晚可以睡这里,明天亲自把我送回去。”小蕊手上还比划着,“他家炕可大呢,被子也大,能挤好几个人。”

  “你睡了?”易远额角绷出条青筋,却在努力保持平静。

  “本来是要睡的,但奶奶过来接我,我就回去了。”

  易远放开攥紧的拳,他后退两步,坐回椅子上,“以后张伯伯家不要再去。”

  小蕊想问为什么,但易远刚才的反应有点吓人,她不敢问,只是点点头。

  易远在像之前那样和她开玩笑,“小蕊,从今天起,不论是邻村的伯伯、舅舅,还是像我一样的哥哥、弟弟,任何异性要碰你,类似于拉你的手,摸你的脸和腿,或是邀请你一起睡觉,都要拒绝,听到没有?”

  “当然,你也不能邀请任何异性和你睡一张床,不管什么原因,明白了?”

  小蕊眨眨眼,“为什么呀?”

  眼前的女孩单纯如白纸,易远竟不知怎么开口。他不想小蕊被迫接受现实世界,更唯恐她会受到伤害。

  “就像公厕和澡堂会区分男女,和异性接触时,也要保证正常的社交距离。你可以和异性做朋友,一起去镇上玩,去采花、去抓鱼、去踏青、去放风筝,但必须要在天黑前回家。在你成年之前,不要在任何异性家过夜,不论他是谁。”

  易远轻轻呼出口气,“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人,但坏人却喜欢装成好人的样子,欺骗像你一样单纯的女孩。”

  易远写下一串手机号,“再遇到类似的麻烦,就给我打电话。”

  小蕊接下号码,指甲盖在纸边刮了刮,“可是,一周以后你就走了。”

  “只要你打,我就能来。”

  天涯海角,都去保护你。

  从小蕊房间出来,隔壁房间已经黑了灯,易远放慢脚步,但床上并没有人,只有桌上的两瓶花开得娇艳。

  一瓶是小蕊插进去的大束,五彩缤纷的颜色。另一瓶只有一枝白色野花,是纪宸选的那朵。

  大束花插的是塑料矿泉水瓶,那朵野花是精致的透明玻璃瓶,瓶子是纪宸自己带来的。

  易远顺着院子往外走,漫无目的来到下午抓鱼的河边。

  山野之下,清水河边的夏夜。墨蓝的空气中,沉着个孤单的背影。

  易远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怎么跑这儿了?”

  “脚怎么样?”纪宸转头,视线落在易远那边。

  “多亏纪少爷的按摩,好多了。”

  “嗯。”纪宸转回头,继续看河。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纪宸虽不像他以为中的那般高冷,但终究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恰好当晚天气清爽,难得的仲夏夜,易远沉迷于景色,也无心交流。

  风从河边掠过,卷起层层波纹,月光倒映在水面,又反衬到天空。

  “易远。”

  纪宸的声音随着风,散开在他耳边。

  “嗯?”

  纪宸没看他,目光还在河面,“你身上,有种特别的味道。”

  “是吗?”他下午刚洗完澡,也没怎么出汗,易远急忙抬腋下,“很臭吗?”

  “挺好闻的。”

  易远松了口气,“咱俩用的同款沐浴液。”

  就连这身衣服,也是纪宸的,和他一样的洗衣液味。

  “不是浴液,是种很淡的草药味。”

  算不上甜,但也不苦,像是薄荷掺杂着暴晒后的干草。

  “噢,我知道了。”易远蹭了蹭脖子和手腕,“应该是驱蚊膏,我天生招蚊子,不抹点,就这鬼地方能把我咬成筛子。”

  “什么牌子的?”

  “没牌子,我妈自己做的。我皮肤天生奇葩,市面上的花露水驱蚊水对我没效果。”

  “后来我妈不知道从哪研究出的东西,涂身上味道持久还不浓,但效果巨好。”说着,易远掏出个直径三厘米的圆盖扁盒递给他,“喏,就这个,送你了。”

  淡绿色的膏体,盒子上没有任何标签。

  纪宸摩挲盒盖上的刮痕,“我拿了你用什么?”

  “我包里一堆呢。”

  纪宸握紧盒子,“谢谢。”

  “不对。”易远伸手想要去夺,“这灌我用过,回去给你拿瓶新的。”

  “不用,这个挺好。”纪宸攥紧手,把驱蚊膏塞进易远够不到的另一侧兜里。

  “哦,行吧。”没来由的,易远有点尴尬,他蹭了蹭鼻尖,“你大晚上,怎么想起来这儿了?”

  “这里能让我想起些往事。”

  清凉的风由北向南吹,岸边漂浮着几只萤火虫,随着晚风一明一暗。

  “往事……”易远的胳膊撑在膝盖,目光追着萤火虫,“这么说的话,我好像也能想起些往事。”

  “大概是四五岁的时候吧,那会儿我还住乡下,有次我和我妈从小姨家出来,路过一条河,就跟这条差不多,但水很深。”

  那天也像这么晚,易远和妈妈看到了一个女人,正独自河中央走。而河岸边,还站着个六七岁的男孩,他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即将被水淹没的女人,无声地哭泣。

  顾不上其他,易远妈妈迅速钻入水中。

  担心岸边的男孩出事,救人前,妈妈嘱咐易远看着他,千万不要让他往河里冲。

  小时候的易远沉迷拯英雄主题的动画片,那时的他,觉得自己在拯救世界。

  为了防止男孩乱跑,易远缠住他的腰,拼尽全力抱紧他。

  可男孩不说话、也不挣扎,就像个被控制的玩具木偶,没有上发条,就永远不会动。只有不断滴落的泪水向旁人证明,他是人,不是木偶。

  得不到反馈,年幼的易远又急又恼。那时的他说不出豪言壮语,也不懂什么叫劝说。唯一能做的,就是叫他不要哭,坚持抱紧他,防止他跑,不让他怕。

  事情过去了十几年,易远早不记得对方的模样,但他死死盯着河岸的眼睛,还有隐忍的哭泣却让易远记忆尤深。

  “你说那小傻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即便现在想起,易远还是很生气,“水都到他妈脖子了,他还站在原地不动,除了哭什么都不会。还是光下雨不打雷的那种哭,半天连声都不出,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哑巴。”

  “当年要不是我妈及时去救,他就真眼睁睁看着他妈死了。”

  易远抓了把芦苇叶,越说火越大,“你是不知道,那小傻子比我高一大截,那么高的大个,连他妈都不敢救!”

  说到一半,易远又自我安抚情绪,“也对,他那时也就六七岁,就算去了,八成也救不了,搞不好还豁出自己的命,这样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行,我忍不了!妈的,我还是觉得他脑子有问题。”自我安抚失败,易远的怒火再次爆发,“那是他妈,是亲妈!要是我,就算命不要了,也不能眼睁睁看我妈死!”

  “白眼狼,小混蛋!”身边的芦苇被易远连根拔起,“就这种小傻子,保准连义务教育都上不完就得去捡垃圾,睡马路,吃塑料袋!”

  “他上完了。”纪宸音色平缓,随着河面的风,中和了易远的愤愤不平,“还考上了大学。”

  易远的嗓子被掐了一下,他有种极度恐慌的预感,“什、什么……?”

  掺杂着仲夏夜软绵绵的风,纪宸与他隔空对视,瞳孔中是河面的波光,还有积攒了十五载的童年记忆,“你口中的小傻子……”

  “就是我。”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