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评委老师们世界观和精神都受到极大冲击的情况下，显然不能为这出划时代的表演，作出客观的评价，然而任凭这几位敢于冲破世俗枷锁，积极追梦的勇士站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

  在众人如同看着英雄的目光下，八神缘站了起来。

  “你们，跟我出来。”

  她的表情毫无异样，就如同看着普通的参赛成员一样，充分体现了身为评审人员的职业素养。

  而那几位参赛人员，也没有多说什么，乖乖跟在她身后就这么走了出去，只留下室内的其余人员长长地松了口气，心中对八神缘更为感激。

  室内的氛围轻松下来了，走廊却被凝重肃杀的空气包裹着。

  真希和胖达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察觉到气氛不对，胖达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身边裹得像个嫌疑犯的真希，轻声问道：

  “八神生气起来好可怕啊。”

  同样是拥有特级咒灵的同学，八神缘比乙骨忧太还要早入学一段时间，然而胖达却要更加熟悉乙骨，同他也更为亲密。

  究其原因，他总觉得对方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敞开心扉接受过他们，除了真希，她称呼其他人都是以姓氏称呼，礼貌而疏离。即使是几人一起坐着聊天的时候，她也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去，他们之间像是隔着一张看不见的膜，近在咫尺却又相隔万里。

  像极了御三家会培养出来的那种后裔，矜贵，清冷，克制，看似对谁都极有礼貌，然而又很少有人能真正走进她的心中。

  胖达是突然变异咒骸，他不是人类，却拥有相比人类毫不逊色的丰富情感。

  可他看不懂八神缘到底在想些什么，她似乎在……刻意控制自己的感情。

  听到了胖达的话，真希却有些惊讶，“你在说什么，缘没有生气啊？”

  以她对缘的了解，对方现在应该在想着怎么把他们丢出去，并且极力撇清和他们这群人的关系，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把自己包成一个粽子，你们这群丢人现眼的家伙被嫌弃就算了，她怎么能被嫌弃！

  果然，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没多久，八神缘就将几人带到大门口，并且联系了新田明，让她将这群家伙打包送回高专。

  “诶~老师不可爱吗？”

  五条悟拉长着语调，扯了扯身上的打歌服。

  不得不说，虽然乍一眼看着有些惊人，但仔细看去，这三条打歌服的剪裁却非常合身，用料也很讲究，一看就是请了专业的裁缝，根据三人体型特别定制的。

  能花大价钱做出这种无聊事情的，除了五条悟这货，还能有谁。

  于是，八神缘向后退了一步，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三人，把乙骨和狗卷看得浑身不自在，五条悟的头却越抬越高，就差把“快夸我”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乙骨和狗卷穿粉色和紫色都很可爱，要是戴上假发，和少女偶像没什么差别。至于五条老师……”她微微一顿，盯着面前人苍蓝色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浅蓝娇嫩，你如今几岁了？”

  原本还肆意笑着的五条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石化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他这张青春永驻的娃娃脸，怎么就显老了！快撤回，撤回，猫猫可听不得这些。

  正在此时，收到消息的新田明已经将高专的车停在了几人面前，并且对他们三人的打歌服装扮表达出了高度赞赏，拿起手机就开始疯狂拍照。

  乙骨和狗卷到底还是年轻，脸皮没有那么厚，拉开车门就率先钻了进去，借此屏蔽掉外头大街上众人诧异的目光。

  五条悟就大胆多了，将胖达和真希一起塞进车里，自己则站在车外，就这么气鼓鼓地盯着八神缘，在她不给出满意的答案之前，休想他回高专!

  “噗嗤。”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夕阳的余晖悬挂在西边，在周围高楼的玻璃上，反射出一场夕照，城市中往来的人们行色匆匆，跟随着信号灯的节奏，人海起起伏伏。

  已是黄昏逢魔时刻，天色将暗未暗，将大半城市笼罩在阴影中，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切，然而这声轻笑，却像是拥有独特的魔力一般，穿过嘈杂的人声，传入了五条悟和八神缘的耳中。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马路对面，相隔着滚滚不息的车流，一位穿着僧侣服饰的黑发青年，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啊，是曾经在商业街遇到的那个人。

  真是巧啊，又碰见了。

  八神缘掩下眼底暗色，总感觉这一切似乎都太过巧合了，巧得都有些古怪。

  还没等她揣测出对方的真实意图，身边的人却忽然一动，她看向五条悟，有些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收起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笑容，正面无表情地盯着马路对面那个男人。

  然而对方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只是将视线轻轻扫了过去，含笑对着八神缘招了招手。

  又是一阵车流驶过，灰白的影子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等到残影淡去，原本站在马路对面的人，也消失了踪迹。

  五条悟却没有动弹，就这么静静伫立在一旁，明明还穿着那身可笑的打歌服，可八神缘却莫名觉得，他周围的空气，都透着悲伤的味道。

  “老师，你认识那个和尚吗？”

  她指了指对方原先站着的位置，转头问道。

  被她忽然的话语打断回忆，五条悟这才慢慢缓过神来，却也没再纠结刚才的事，只是勾了勾嘴角，将头上的猫耳发箍取下，不由分说便戴到了八神缘的头上，顺便还坏心眼的将她原本柔顺的长发打乱。

  “小孩子家家别管那么多，下次嘴甜一点知道不。”

  又来了，又变回原来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了。

  八神缘深深看了一眼对方，最终还是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淡淡回了句“嗯”。

  两人之间的氛围重新回归了刚开始的轻松，仿佛方才一瞬间的凝重深沉，只是幻觉。

  五条悟弯下腰，正准备优雅地踏入车厢挥手告别，却发现，算上开车的新田明，车厢内的位子已经都坐满了，也就是说，他，没位子坐了！

  就算他能够瞬移，可在这种人满为患的市中心，根本不具备瞬移的条件，场面一时陷入尴尬。

  八神缘见到这副情景，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再次拿起了手机。

  算了，赶紧把他们送走最重要，让禅院家给她安排的司机小哥来帮帮忙吧。

  接到消息的佐藤很快就赶到了，最简单的方案原本应该是五条悟坐上佐藤的车，两辆车一同开回高专，至于她，这里的任务还没做完，就没必要回去了。

  然而，一直躲在车里的乙骨，此时却摇下车窗，有些纠结地看着她，像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八神缘见此停下脚步，以眼神询问怎么了。

  乙骨扯了扯肩头垂落的大蝴蝶结，挣扎许久，才下定决心般问道：“八神同学，我有些关于咒灵的问题想要请教你。”似乎是害怕对方拒绝，他又接着弱弱地补上一句，“可……可以吗？”

  不得不说，看到一个小帅哥穿着打歌服，腼腆地问自己可以吗，那场面，直接把缘沉默在原地了。

  算了，可以就可以吧。

  “那你和我一起坐佐藤的车，有什么事路上说吧。”

  说完，她便转过身，径直上了禅院家为她安排好的车，乙骨见状也赶紧追了上去，只留下五条悟一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这两人，完全把身为老师的自己忽略了啊。

  随着轿车的行驶，逐渐远离市区，周围的环境也安静了下来，八神缘示意佐藤把前后座之间的挡板升起，让他们的谈话不至于被听去，便晏然自若地等着对方开口。

  乙骨还穿着那件恶作剧似的打歌服，只是外头已经罩上了校服外套，看着便也没有那么引人注目。

  他低垂着脑袋，双手握拳放在膝盖处，以一种看着就不舒服的姿势端坐着，同一旁就差整个人躺倒的八神缘形成了鲜明对比。

  “八神同学……”他慢慢开口道，声音有些喑哑，在安静的车厢里分外明显，“你，也诅咒了八神命吗？”

  乙骨同八神缘不一样，他一早就出外执行过任务，虽然不是单独任务，而是同真希一起，在一间学校里袚除了诅咒。

  在那里，他第一次尝试主动召唤出里香，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所掌握的力量，充沛的，像是大海般无边无际的力量。

  “五条老师说，再也没有比爱更扭曲的诅咒了，都是我的错，才让里香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到底，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真正解除里香的诅咒呢，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他猛地抬起头，从来胆怯于直视他人的眼睛，此时却异常坚定。

  如果是八神同学的话，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吧，八神命的力量丝毫不弱于里香，还拥有理智，能与人沟通，简直像是解除诅咒过程中的标准范例，或许，他能从中找到正确的路也说不定。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吗？”八神缘轻笑一声，微微摩挲了下手腕上的咒具，“五条悟，倒是难得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呢。”

  她直起身，在乙骨错愕的视线中，缓缓向他靠近。

  然后……覆上了他的手，戴着戒指的那只手。

  银色的戒面有点微凉，小小的钻石在道路两旁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点点辉光，明明是那么普通的一枚戒指，却能承受住祈本里香这种程度的特级咒灵，还真是有意思。

  澎湃的咒力在手下涌动，八神缘眉头一挑，却没有撤回手，而是略带警告意味地敲了敲戒圈。

  “小姑娘，冷静点，我可是在为你们想办法。”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原本有些遏制不住的咒力，竟然还真的消解了下去，见此，她抬眸瞟了眼满脸不自在的乙骨。

  这点也很奇怪啊，命可从来不会这么乖乖听话，这到底是里香的态度，还是……乙骨的想法呢？

  收回手，她再度靠回了松软的抱枕中，半阖着眼，将心中升起的无数个猜测纷纷摁下，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解咒这东西我不会，也没接触过，不过你要是想让里香更受控制，我倒是能提点建议。”

  咒灵，特别是拥有智慧，能够思考的咒灵，就像孩子一样。

  他们对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东西都充满了好奇心和探索欲，他们天生强大，却又无拘无束，没有是非善恶的观念，如同稚子玩弄昆虫一般，他们便也玩弄人类。

  八神命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听话的，他对八神缘的占有欲接近病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刚从咒胎进化成特级咒灵的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对方，甚至连单纯的对话交流，都让他难以忍受。

  禅院家曾经考虑过是否要出手袚除他，却被那时候还极为年幼的缘拦了下来。

  彼时小小的她，在气势惊人的禅院家咒术师面前，将还无法化身为人类形态，同怪物一般无异的八神命护在了身后，她说：

  “命是我的弟弟，我给他取了名字，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的了，而我的东西，你们不准碰。”

  就这样，八神命在禅院家生活了下去，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实力一天比一天强，外貌也越来越向人类靠拢，直至今天这般模样。

  “把里香当成平等交流的人吧，不要去恐惧她，不要害怕她的力量，接受她，保护她，去为她而战斗吧。”

  八神缘浅笑着喟叹出声，视线望向车窗外，一直延伸到天际。

  “毕竟，是你先选择去爱她的。”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又怎样，就让我们，互相诅咒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