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作者:三月蜜糖      更新:2023-07-11 05:09      字数:11180
  卢辰钊骤然一震,未待反应,那人松了他的衣角,靠在车壁上歪着小脸,煞是真诚地注视着他。只那点漆似的眸眼透着狡黠的笑意,虽竭力忍着,但唇被牙齿咬住,咬的微微打颤。

  马车越走越远,站在树下的人一动不动,手里的缰绳攥紧,风呼啸着迎面扑来,他浑身热燥燥的,却是没有半分冷意,魂儿像是兀自飘走,跟在那马车后面追击一般。

  脸上一凉,他抬头看了眼,竟飘起雪来,鹅毛似的往下撒,他眨了眨眼,再往远处眺望,马车消失在路口,浓密的雪遮住了视线,他看不到,心窝处像是少了东西。

  当天夜里,卢辰钊便做了个梦,梦中他在教李幼白射箭,本是一人一箭,后来他就站到她身后,拥着她拉开弓弦。她回头,殷红的唇啪嗒亲在他脸上,柔软馨香,他便扔了弓,双手握住她的腰一点点环过,手指移到她的肩胛处,唇咬住她的,梦里的人有些癫狂,竟登徒子般褪了她的衣裳,雪肤玉肌呈于面前,他心驰荡漾,恨不能立时趴上前去,正欲动手,猛然听见有谁喊他。

  他手忙脚乱拢起李幼白的外裳,抱她在坏,复又转头去看。

  却见四郎怒气冲冲望着他,嘴巴一张一合恨恨大骂,道他身为兄长道貌岸然,不知廉耻,有悖人伦,竟要抢弟弟看中的人。卢辰钊本想用礼法同他讲道理,然搜肠刮肚想了好久,还是觉得不妥当,因四郎所说找不出可反击的点来,他抱着李幼白,还不肯撒手,便厚颜无耻端起兄长的架子,呵斥四郎。

  也不知用了什么歪理,总之四郎气的拔剑,要杀了他。

  他难以置信,还妄图狡辩,当那长剑朝自己胸口刺来时,他抽动了下身体,猛地睁开眼睛。四下漆黑,帐内热气腾腾。

  他反手抹了把身下,濡湿黏腻,再回想梦中发生的事,当即觉得昏了头,匪夷所思,缓和呼吸呆坐了半晌,他跟鞋下床,回头瞥了眼绸被,一把拽下来扔到地上。

  又见那脏处碍眼,遂抬脚挑起被角,将其彻底盖住,眼不见心不烦。

  都怪李幼白,胡说八道了一通,自己个儿倒是走的干脆,却不想给旁人带来怎样的麻烦。她那番话究竟何意,玩笑还是借玩笑说出真心?

  卢辰钊喝了一壶冷茶,却没冷静下脑子,掌手扇风,越扇越觉得神思曳荡,魂飞半空,根本就不受控制了一般,又想起她说话时的模样。

  她就坐在车

  里,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若说正经,偏她嘴角含笑,轻佻肆意了些。若说故意逗弄,仿佛不大可能。

  她也真是大胆,就那么直愣愣说出来爱慕,倒叫他哑口无言了。

  难道之前她对四郎亲密,与旁人示好,只是为了激发他的醋意,叫他分些目光给她?着实幼稚了。

  但也能理解,毕竟他是公府世子,她是济州小官之女,门第有差,若走正路怕是不能结亲,总要想偏门的法子。亏得她一个小娘子,颜面都不要了,豁出去同自己表白,是破釜沉舟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怎么敢的,怎么就敢打他卢辰钊的主意,还说的理直气壮。

  卢辰钊支着下颌,唇微微上扬:痴心了些。

  其实李幼白生的很好看,只是疏于打扮,每日着素裙戴素簪,从头到脚简单的像是烧香打蘸的姑子,委实浪费了那张小脸。但她笑起来极美,冷淡中带着几丝恬静,美的出尘脱俗。

  母亲萧氏出身也不高,但父亲还是娶了她,婚后举案齐眉,日子过得也不错。

  难道李幼白便是凭此起的念头?觉得既有前车之鉴,便可如是效仿,何况他李家书香门第,人际关系简单,跟萧家比起来不落下乘,如此看来,却是极有可能。

  卢辰钊时而冷笑,时而沉思,时而露出怔愣回味的表情,一阵沉默,便又是一声大笑。

  守在外间的莲池听到这动静,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夜深人静,世子爷是中邪了吗?自打送走李娘子,他便不大对劲儿,难不成是有脏东西跟了回来,莲池大惊,想起出城沿途是要路过两处坟地,恐怕世子爷在那行走时,恰好就撞了不干净的玩意儿,要不然夜半中天,他怎会坐在桌前做出此等丑态。

  莲池悄悄往里看了眼,向来端方矜贵的世子爷,竟摸着下颌露出一丝诡笑,甚是渗人!

  翌日天不亮,莲池便从库房寻来一套桃木做的嵌螺钿平底托盘,上置四个桃木雕花小盏,桃木酒壶,并一只桃木镶珠如意碗。他去后院折了根桃木枝子,削成简陋的小刀偷偷压在床尾。

  卢辰钊从衣桁上扯了衣裳,抬头瞥见鬼鬼祟祟的莲池,问道: &34;做什么呢?&34;莲池一哆嗦,忙伸手掩了掩被子,道无事。

  卢辰钊却不信,待他端着铜盆出去,卢辰钊来到床尾摸了摸,掏出那把简陋的刀,拧眉看了半晌,随即扔到炭

  盆里。

  莲池瞧见,敢怒不敢言,遂悄悄跑到后院,一连折了数支桃木枝子,拿锋利的刀全削成桃木小刀,趁着卢辰钊去前厅待客,匆忙塞满了整个屋子。

  他想着,身为奴仆,定要为主子侍奉周全的,这点小事,他能行。

  李幼白的想法很简单,她解释过,也沉默过,但卢辰钊认定了她的行为不端,意图勾引。他站在高处斥责,自以为是且傲慢无礼,总觉得小门小户便是别有用心,这种根深蒂固的认知,一时半会不会抹除。

  他既觉得自己有心攀附,不如就叫他讨厌到底,她怀着恶作剧的心理,对他说出那番话。果然,他目瞪口呆,僵在当场。

  李幼白霎时觉得神清气爽,既然如此,那便都别好过,总不能她独自咽泪,他却快活。横竖她不放在心里,全叫他庸人自扰吧。

  此时除夕前夜,兄长也刚从任上回来,正与父亲写对联,她也凑热闹,沾了墨汁提笔落下,无非是些吉祥话,往年都写,家里门多,墙多,见哪儿空着便贴上,红底黑字的对联,在炮仗的熏陶下,显得格外热烈喜庆。

  年夜饭,一家人围了满桌,父亲母亲问了各人这年情况,边听边点头,尤其是李幼白那儿,她回来时带着公府的礼品,满满当当装车带的,便知她在公府为人不错,若不然萧氏也不会搭理。

  李幼白离开济州时,妹妹李晓筠便称病不见,她知道许家哥哥更喜欢姐姐,但还是央求母亲定下和许家哥哥的婚事,她要的,向来都能得到,何况是她喜欢了多年的郎君。

  她心虚又害怕,不敢面对姐姐,只好躲在闺房,数日不露面,只想等着风波过去,时日久了,姐姐便不生她的气了,以往都是如此,这回也不例外。

  “姐姐非得考进国子监吗?”李晓筠咬着唇,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34;其实只要过了乡试,回到济州后,凭着爹爹的人脉也能打点个不错的官职,姐姐不如再想想,终归留在爹娘身边好照应。&34;

  李幼白看她,她一派天真,仿佛真的为她打算。但李晓筠自幼被母亲捧在手心,便没养成个体贴人的性子,她若主动开口帮忙,定是存了私心,以满足自我需求为主要目的和最终目的。

  李幼白笑了笑,道: “等我考上进士,朝廷自会安排官职,无需劳烦爹娘,我若闯出一番天地,也不会忘记爹娘的养育之恩,定要接过去养老的。妹妹

  ,我自启蒙以来,便把进国子监定为目标,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34;

  她不知李晓筠打的什么主意,但她不想妥协。

  李晓筠嗤: &34;进士可难考的很,全天下那么多人,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能考中。&34;&34;凭我数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读,我说能,便一定能。&34;

  李晓筠气呼呼地瞪着她,却又不知如何反驳,毕竟李幼白真真中了小三元,连沈先生都说她是百年难遇的天才,所有人都喜欢她,就因为她读书好。

  李晓筠没吃几口,撂了箸筷。

  冯氏瞥她,她也不接,只兀自生着闷气,夜里,冯氏到底不放心,又叫小厨房单独做了汤羹,许是饿了,李晓筠喝了两碗,板着脸睡下。

  她和许家订了婚,可婚期却一拖再拖,原是想出了正月办,为此她和娘都挑了黄道吉日,美滋滋等着许家登门商议,谁知许家娘子竟说不急,许家哥哥准备秋闱,想冲一冲国子监。

  李晓筠当真怕死了,许家哥哥本就对李幼白格外热切,若两人都去国子监,整日面对面相处,俗话说日久生情,他俩向来说的上话,到时可不就烈火干柴,一碰即燃。

  她阻止不了许家哥哥,便得阻止李幼白。

  总而言之,李幼白不能去国子监!

  除夕夜熬到了子时,李沛和冯氏给他们兄妹三人包了红包,里头分别装着几粒碎银子,便是新岁的彩头,之后一家人去前院放了炮仗烟花,往外看去,济州城的半边天都是红的,炸开的烟火点燃了夜幕,噼里啪啦的声音预示着旧岁除去,新岁来临。

  裹着小物件的饺子端上来,不管饿不饿,都得吃。

  李温书头一个便咬到花生,冯氏欢喜极了,直道今年李温书能有好姻缘。李晓筠笑,娶妻才能生子,最早也得明年,后年,哪里就能生了。她说话口无遮拦,但冯氏总觉得她小,便是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也能用这由头圆过去,遂也没往心里去。

  李幼白吃了两个,吃到包了铜板的,因知道里头有东西,故而吃每个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唯恐咬过劲儿崩了牙齿。

  她回房里时,已然困得睁不开眼,勉力洗了把脸,便脱了外裳钻进被窝,睡去了。

  半青精力好,摊开李幼白赏的红包,认真数银子,越数越精神,等有睡意时,天都亮

  了,便又强打精神,忙着张罗收拾。

  大年初一都是亲戚拜年,好友互访,从半夜到傍晚,家中的门便一直开着,来了一波又一波,同龄的小娘子便都和李晓筠李幼白在暖阁耍,她们在一块儿打叶子牌,说闺房话,李幼臼便窝在一旁看书,倒也不是不合群,有几个甚至是相熟的,只她们受不住寂寞,同李幼臼问完话,便想着赶紧消遣,好容易出来一趟,总要玩个痛快。

  初三,冯姨母一家上门。

  李幼白和李晓筠一同拜见了长辈,又与王家表哥福礼,随后冯氏便叫李温书领着一众小辈到暖阁去玩,自己则与姐姐说起家常来。

  李幼白走在后头,尽量避开距离,王家表哥忽然停住,清獾的背影像是一道脆弱的树枝,极易折断,他弯腰,咳嗽起来,他身子不好,天又冷,灌了凉风入肺,不大容易止住,这是打娘胎里带的弱症。

  眼见着越咳越厉害,李幼白顾不得什么,急急走上前,挡在风口将一方帕子递过去,温声道:&34;表哥,你擦擦吧。&34;

  他很狼狈,一通剧烈咳嗽后眼眶充血,虚白的面皮隐隐泛青,唇却格外红,嘴角似乎还有血丝。

  王琰接过帕子,颤巍巍道谢后摁在唇角,带着女孩儿香气的帕子,柔软温热,他眨了眨睫毛,抬起头来,帕子上沾了血,李幼白却没在意,伸手自然地要回,然后收了起来。

  &34;多谢表妹。&34;

  “我当你们去哪了,原是在这儿说悄悄话,竟也不让我们听见。”李晓筠一手挑着帘子,一只脑袋探出来,面容得意的很,这还不算完,扭头又去叫别人一起看,恨不能把动静闹得更大,让闺府上下全知道李幼白和王琰有私情。

  王琰脸上染红,不自在道: “晓筠表妹莫要张扬,幼白表妹只是担心我,这才慢了几步。”李晓筠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哦了声,音调拐出几道弯儿来,引得旁人纷纷往这儿看。

  李幼白对她这种行径不想理会,见王琰无事,便提步往前欲进入暖阁中,李晓筠站在门口: “你和王家表哥悔婚后,他病了好一场,身子越发差了。&34;

  她便挡着,势必要听到李幼白的回话,裘皮领子托着一张粉嘟嘟的脸,此时却满是刁钻。李幼白问: “所以呢?”

  &34;你有没有良心,表哥对你不好吗,你为何舍弃他,不肯嫁他?≈

  34;

  其余人也都听着,但见李晓筠说话越发没有分寸,遂纷纷躲到屋里,唯恐牵连上自己,待会儿闹起来,少不得一起挨骂。

  王琰脸色煞白,闻言又咳起来,边咳边想解释,但话都说不完整: “你…不是你说的这样。我和幼白表妹没有…&34;

  &34;怎么没有,娘跟姨母原先说好了,要不是她反悔,你们早就成婚了,表哥又何必暗自伤感,病的一塌糊涂。&34;

  “你…你,晓筠你…我没有。”王琰重重吐了口血,袖子全湿了。

  李幼白吓了一跳,却不知王琰已经病成这副模样。

  丫鬟小厮赶忙过来搭手,等前厅长辈过来人后,李晓筠才肯善罢甘休,饶是被李温书斥责,却不肯低头认错,反倒自己先哭起来。

  冯氏叹气,一面张罗人将王琰抬到暖阁宽榻上,一面让管事去请大夫,冯姨母脸色难看,满是怒火,狠狠剜了眼李晓筠,暗道是个蠢货,又蠢又坏。

  两家亲事本在暗处,谁也没有摊开去议,当初既没有过定,便也顾念着姐妹情谊,好说好散了,终究是王琰配不上李幼白,到底没有闹僵。而且这半年来,冯氏经常去王家小坐,每回都拿去不少贵重补品,叫王琰炖汤,这些事,冯姨母都看在眼里。

  她就一个儿子,偏还是个体弱多病担不起家门的,当初她实在怕的要紧,想赶紧给儿子留后,有了孙子,便也有掌控王家的指望,总不至于大权旁落,叫那几个庶子得逞。她相中了李幼白,又怕妹妹不舍得,便借着李晓筠想嫁许家的由头,撺掇了几句,妹妹果然点头,那时她着实高兴了一阵子。

  后来亲事没成,不争气的儿子当即病倒,却还拦着不让说出去,冯姨母心疼,儿子是个闷葫芦,打小就喜欢李幼白,然不敢说,偷偷摸摸跟个贼似的。

  王琰醒过来,睁眼看见床边围着的人,有气无力道:“娘,姨母,给你们添麻烦了。”

  冯氏弯腰劝道:&34;自家人,麻烦什么,快别胡说了。&34;

  冯姨母抹了把泪,给他用湿帕擦了擦嘴,道: “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便不该为不值当的人生气,总不能她说错话,做错事,你来担罪吧。&34;

  话里话外都在点李晓筠,李晓筠绞着帕子,抬头扫了眼,鼻子里哼哼两声,不以为意。

  /冯氏赔笑: “回头我必罚她。”又转身冲李晓筠厉声: “还不快过来,跟你表哥和姨母赔罪,你这张嘴,亏得今日是在自家人面前,若是在外头,人家谁能饶你,谁又能容你?过来认错。&34;

  李晓筠的道歉不情不愿,应付极了。

  冯姨母虽气,又不愿搭理这等货色,终归是亲戚,且李沛和李温书都在官场,指不定哪日便得互相帮忙,遂也摆摆手作罢,叫她下去了。

  夜里看了会儿书,李幼白准备歇下,谁知李晓筠的贴身婢女跑来传话,道她们姑娘叫她过去,有话说。

  李幼白觉得好笑: “有话明日再说吧。”

  李晓筠总是这样,即便她主动找人,也得叫对方过去找她。&34;姑娘,你去吧,想来是有重要的事,我们姑娘还在哭呢。&34;丫鬟抵着门不松手,央求。

  夜空湛蓝,寒风逼人,李幼白深吸了口气,还是抓起斗篷披好,跟着丫鬟去了隔壁院子,她们住的很近,穿过游廊再拐出几道月门便到了。

  果然如丫鬟所说,李晓筠眼圈红红,见她进来便又落泪。

  李幼白不解,也不问,只等她自己开口。许是哭久了,李晓筠从床上爬起来,揉着眼睛站到她跟前,抱怨: &34;姐姐,你都不问我为何要哭。&34;

  &34;为何?&34;

  “你对我没有一丝耐心。”李晓筠嘟起嘴来, &34;语气都冷冰冰的,像是应付我。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可我是无心之失,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心直口快,说话不过脑子,可我真的没有恶意,也没想让你当众出丑。&34;

  李幼白面无表情,听她一个人喋喋不休,早就习惯了,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借口。

  仿若天真的表情,每次做错事都是倒打一耙,撇清自己,实在逃不过便用哭来解决,屡试不爽。“我其实是想跟你商量,你不要去考秋闱了,好不好?”

  她仰着头,腆着脸,一派可爱,甚至伸手握住李幼白的,摇了摇。李幼白拧眉: “我说过,便不会放弃,你若是没有旁的事,我要回屋睡觉了。”

  李幼白便要拂开李晓筠的手,却不妨她忽然用力,十指死死攥住李幼白的,连表情也变了, &34;姐姐,你真的不肯听我说的?就这一次,好不好?&34;

  “你

  到底怎么了?”李幼白觉察不对劲儿,想看她,她却一下站起来,背过身去。“我没事,用不着你关心,你走吧!”

  走到宽屏处,李幼白又回头看了眼,见她也在看自己,但眼神甫一对上,又急急忙忙躲开。丫鬟挑起里头的帘子,李幼白略一低头出来,随后离开院子沿着甬道回去。

  天很黑,甬道僻静没有燃灯,也是她来往两院常走的路,不多时,她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正纳闷,便觉脚底打滑,未待反应过来,人便朝着右侧倒了下去。

  出于本能,她伸手撑在前面,掌心撞到鹅卵石,腕骨发出清脆的&34;咔&34;声,她心下害怕,便要爬起来,谁知手刚动,疼的掉下泪来。

  摔倒的地方被人泼了油,闻起来刺鼻,应是桐油无错。

  她几乎立时猜到是谁,既难受又憎恨,她爬不起来,最后将斗篷解开垫在身下,用手肘支着身体才爬出去的,光线朦胧,鹅卵石路泛着浅淡的白光,几不可查。

  回去屋里,半青被她的模样惊得张大嘴巴: &34;姑娘,你怎么了,摔哪了?&34;

  李幼白咬着唇,将双手虚虚搭在桌上,坐下后说道: “去主院叫醒爹娘,让他们帮我找个看骨头的大夫。&34;

  半青看她淤青的腕子,知道事情严重,拔腿便往外飞奔。不多时,主院灯亮起来。

  李沛和冯氏一起来到屋内,一看见李幼白的双手,不禁皆倒吸了口凉气,她整条手臂搭着案面,双手颤抖,露出来的腕子已经肿了,不是骨折便是断裂,不管是哪种,对一个需要读书写字的人而言,毁灭性极大。

  &34;怎么了,好端端怎么会摔倒?&34;冯氏上前,一时间不知该摸哪里。

  李沛攥紧拳头,忽然开口: “幼白,你说实话,是谁做的?”

  李氏缓缓回头,对上李沛的眼神,突然意识到什么,她脸变了色,继而往后退了两步。

  大夫很快赶来,仔细检查了手腕后不眉头蹙紧,李幼白担忧的看着他,她不怕疼,但怕腕骨断了,写不了字, &34;您直说便好。&34;

  见大夫要往外头写方子,李幼白急急叫住。

  大夫看了眼李沛夫妇, “左手腕骨断裂,右手脱臼,伤的不轻。”他知道李家都是读书人,便也不敢大意,只估摸着说道:

  “要彻底养好,少说得有月余,且中途不能握笔,省的留下遗症。”

  李幼白咬到舌尖,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手。

  李晓筠哭了,抽噎着走到她面前, &34;姐姐,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以为只是叫你摔一跤的…&34;李幼白倏地抬起眼睫,眸中闪着泪光,却强忍着不掉下来。

  她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且她抱来李家时冲撞了母亲,使得李晓筠早产,便想此番回来全都让着她,也不像从前那般斤斤计较,好些事也得过且过了,却没想到,她竟然得寸进尺,毫无顾忌。

  她的眼神太过冷厉,以至于李晓筠扑入冯氏怀里,哭着说自己错了。李沛斥她,冯氏也没帮她,她愈发觉得害怕。

  “我是太纵容你了,以前觉得你刁蛮些不会受人欺负,可你越发无状,竟做起害人的事来,你简直!”冯氏捂着胸口,咬牙切齿道: “半青,拿戒尺过来!”

  李晓筠倏地把手藏到身后,不敢置信地问: “娘,你要打我?”

  冯氏拽过她胳膊,接过半青递来的戒尺,狠狠抽去, “啪”的一声巨响,李晓筠哇的哭起来,手指蜷曲,只觉得浑身神经疼抽搐了。

  冯氏是真的动了怒,旁边无人拦着,一连打了十下,李晓筠一直叫娘,最后手心打出血来,嗓子也哑了。

  &34;滚去佛堂罚跪,一月不得外出!&34;

  不光是李晓筠,便是李幼白也从未见过冯氏这般模样,她从来都是护着李晓筠的,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明珠般呵护。

  冯氏也是没有法子,自己的女儿,打一下自己都疼得哆嗦,但今日之事她看的分明,若再这样下去,往后李晓筠保不齐造出更大的孽来,自己总有护不住的一日,难不成等她嫁人后,自己还要跑去她婆家闹腾。

  再不管,女儿便废了。

  初六下了场雪,那条甬道也被人清理干净,但李幼白再也不想走了

  她在屋里养手,每日除了坐在案前,便是在院中溜达,如此白毫的身份便很重要,得帮她翻书,研墨,写字做批注。而半青则负责她的衣食起居,他们两人像是她的双手,笨拙地适应她的节奏。

  李幼白庆幸的是,右手只是脱臼,虽然掌心磕破的皮肉没好,但没伤到骨头,便不妨碍握笔。只左手严重,如今用两块木板夹着,夜里疼肿的睡不

  着觉,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疼发紧发胀,翻来覆去咬着牙根也忍不住,疼的太阳穴直跳。

  如此度过最难受的前五日,转到初十,便只剩养伤了。

  卢家家学定在上元节复课,她赶不回去,便让白毫代笔写了假条,送往齐州,只是刚过年,驿站人手不足,路上难免耽搁,故而也未在上元节前送到。

  齐州城依旧热闹,上元节前夜,卢辰钊与其他兄弟出门看螯山灯海,火龙吐珠,跳傩戏的带着夸张的面具穿梭在人群之中。卢辰钊站在摊贩前,看那青面獠牙的人猛地探过头来,盛情比划手里的一沓面具,卢辰钊见状,便选了两副。

  这几日外地的卢家亲戚陆续返回书院,他细细算了下,仿佛只有李幼白没来,明日便要复课,她这是要缺席。

  李幼白重视学业,每日都是最早去书院的,怎么会凭白迟到?

  卢辰钊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袋下,忽然腾地坐起来,一脸不可思议。她不会是表白完,不好意思,无颜面对自己了吧?!

  那日她开口时,胆子不挺大的吗?卢辰钊禁不住笑了笑,毕竟是个小娘子,定下心神回忆自己的冲动举止,说不准便面红耳赤,臊的不敢见人。

  此事既因自己而起,他便不能袖手旁观,总不至于跟一个小娘子计较,她面皮薄,他便给她台阶下来,等人到了书院,后话慢慢说。自然,卢辰钊觉得自己如此体贴,不是因为李幼白的那番话,而只是尽公府之谊。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性格,刚打算好便去马厩牵马,莲池跟着套车,将车里头铺的软软乎乎,又放上雕花银香笼,怕路上闷,且又带了些话本子杂记游记之类,糕点果脯更不用说,都安置在车内贴边暗盒里。

  莲池打算的好,还未出正月,年味也没散,好容易借着看李娘子的由头出趟门,不若在路上行的慢些,四处逛逛,采买各地物产,等优哉游哉接上李娘子,便换一条路,还是以消遣为主,用不着太急。

  他算盘打得好,但卢辰钊却不这么想,刚一出城便跟奔命似的没日没夜赶,颠的马车快散架了,莲池原不晕车,路上吐了数回,吐完还得接着赶路,他这才知道,世子爷压根不知道怜香惜玉,啊不,是体恤奴仆。

  待看到济州城的大门,莲池脸都黄了,扒着车辕颤颤巍巍下来,脚刚落地,便觉天旋地转,忙冲到树下抱着树剧烈呕吐。

  五六日的

  车程,硬是挤成两日半。

  幸好李家距城门不远,一刻钟的光景,他们便来到李家侧门。

  莲池刚要起身下去叩门,卢辰钊瞥了眼他干黄无力的脸,翻身下马,阔步来到阶下,他抬头看着匾额上的题字,清隽洒脱,正是李幼白的字迹。

  他略微敛了神色,手搭在铜环,叩了叩。

  不多时,小厮模样的人出来,见他是生脸孔,但相貌出众,衣着华贵,便赶忙拱手作礼,待询问过身份,丝毫不敢怠慢,将人领去了茶室,接着小跑去禀主家。

  李沛和李温书去了任上,冯氏在前厅会客,听小厮说齐州来人,很是诧异,又听说他自称卢家世子,当即站了起来,整理衣裳,重插发饰。

  冯姨母蹙眉: &34;谁有这样大的脸面,竟叫你细致如此。&34;冯氏压低嗓音: “镇国公府世子爷。”冯姨母跟着站起来,拢头发,抚平衣裳褶子,神色竟比冯氏还要紧张。

  这厢收拾完,便听到脚步声,两人迎到正堂门口,卢辰钊走近些,拱手作揖,向长辈问好。

  冯氏乍一看见卢辰钊,连连感叹他同母亲萧氏长得极像,都是美人面,卢辰钊与她客气着回话,虽气定神闲,可心里却在琢磨别的,方才他看到了李家幼女李晓筠,却没见着李幼白,便暗自猜测她去了哪里。

  家常话完,卢辰钊熟稔地转到书院事务,简单说了几句书院复课时间,便将话题引导李幼白身上,问: “李娘子勤勉聪颖,深受诸葛澜老先生喜欢,复课之后老先生没有看到李娘子,很是疑惑,便想遣人前来查看。我是公府世子,需得了解书院学生情况,遂主动请缨前来济州。敢问夫人,李娘子为何迟迟未归?&34;

  他有猜测,却不好说出口,总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询问,省的说破了,叫李幼白没脸见人。冯氏诧异: &34;幼白写了假条,已然寄去齐州了呀,世子爷没有收到?&34;卢辰钊愣住: &34;的确没有。&34;转念一想,知是过年缘故,便起身又问:“李娘子请的是什么假?”

  冯氏言辞闪烁,面上也有些不自然: “伤病假,她手腕伤着了,动不了笔,便想着在家多休养一月。&34;

  卢辰钊却是没想过这等理由,一时间怔在原地,少顷后又道: “既如此,我想去看一下李娘子,以尽同窗之情。&34;

  冯氏便要带他过去,卢辰钊道不用,让她且陪客人便是,如此便由丫鬟领着,从正堂去往李幼白的住处。

  人刚走,冯姨母便吁了口气,意味深长道: &34;这位世子爷目的可不单纯。&34;&34;姐姐这话是何意思?&34;冯氏不解。

  冯姨母笑: “堂堂镇国公府世子爷,为了一个没复课的学生连夜赶路,亲自查问状况,你觉得他在盘算什么,总不是打你们李家主意吧。&34;

  她喝了口茶水,想起方才卢辰钊的样子,眉眼俊朗,气度非凡,通体上下都透着金尊玉贵,虽然在堂中回话一直客客气气,但那种态度实则是教养所致,他骨子里是桀骜清高的,说话时腰背挺直,下颌线也扬着。

  多骄傲的小郎君。

  说他秉公而来,打死她也不信。

  冯氏皱眉: &34;姐姐莫要浑猜,怎么可能,幼白她…李家和公府差的也太多了些,可不敢攀。&34;

  “妹妹,当年萧子宁还不如你呢,但人家怎么就嫁给了国公爷,一夜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你便是老实过头,罢了,我也莫说你,自己都是这样的脾气。&34;

  沿途,卢辰钊在脑中飞快过了遍冯姨母的身份,忽然想起李幼白刚到国公府时,孙映兰主仆传她的流言,说她曾与王家表哥定亲,后来王家郎君重病,她就央求冯氏去解了婚约。

  那个王家,不就是冯姨母的夫家?!

  冯姨母既在前厅吃茶,王家表哥是不是也跟着来了,怎没见着人?

  他兀自想着,见前头丫鬟停住脚步福了一福,说道: &34;世子爷,拐过花门便是姑娘的院子了。&34;

  “多谢。”

  他的心一下紧张起来,莫名其妙地热烈,狂躁的乱跳,他站定后深深吁了口气,自我告诫无需如此,该紧张的人不是他,是李幼白,他是来公事公办的,不掺杂半分不该有的情义。

  本就什么关系都没有,谁叫李幼白说出那种话来,扰的他日夜不宁。

  走到廊下,他仿佛听到男子的说话声,霎时止住脚步,竖起耳朵听了少顷,没错,是有个男子在里头,声音压得很低,不时穿插着李幼白的笑声。

  他屏了呼吸,连脚步都放轻,五指掀开毡帘,眸眼随之望去,便见李幼白斜坐在外间罗汉榻上

  ,屏风挡住一半身子。许是在家中不用待客,她穿的很是家常,上面是碧色薄罗短襦,外罩一件广袖缠枝石榴纹裆子,腰间束着月白纱带,下面则是绸制的如意长裙,边角同样绣以石榴花装饰,头发简单梳在脑后,别了支红宝石簪子,几绺青丝垂荡在胸侧,整个人看起来比在书院时柔软许多。

  这场景让卢辰钊记起自己做的那个下/流梦,梦里的她约莫就是这种装扮,他抱着她,手指触到她的腰窝,每一寸肌肤的柔腻,他仿佛很清楚。

  脸热起来,呼吸也变得滚烫,他掐自己大腿,刚要进门,听见身后有人咋呼。

  &34;世子爷,你怎么来了!&34;

  嗓门又大又吵,惊飞了树上的鸟不说,话音刚落,屋内那人倏地朝外看来,与此同时,有道清耀的身影自屏风后站起来,方才被挡住,现下却是暴露无遗。

  他肩稍弯,皮肤虚白,转过身来时,手里还握着个剥开皮的橘子,而李幼白嘴里,正在咀嚼什么,再往下看,她那两只手悉数缠裹着纱布,也就是说,她嘴里吃的,是此男子亲手剥的。

  意识到此,卢辰钊的脸慢慢郁沉下来。

  害羞,不好意思,亏他替她想了太多,终是自作多情了些。她这样的人,压根就不会脸红,不会羞耻,便也不知对外人收敛。

  即便明确要攀附自己,却还是四处留情,谁也不肯放过,日后谁若娶了她,也不知该戴多少顶帽子,想想都觉得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卢拘拘手目斗

  女鹅:这等可怜事,你最好不要上赶着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