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3 章
作者:原味麻薯      更新:2024-02-05 19:37      字数:4722
  “啊,天亮了。”

  同样透过窗棂、看向殿外天空中的万里朝霞,裴玠轻轻喟叹道。

  “这还真是漫长的一夜……”

  为了看到今天的这抹黎明晨曦,在毫无光亮的漫漫长夜之中,他足足走了整整两世、几近十年。

  但好在,即便是这样漫长的夜晚,也终究有一个尽头——

  在这一刻,他终于可以坐上那高高在上的审判席,让所有有罪之人将他们曾欠下的债悉数奉还。

  左手在腰后的暗扣上轻轻一勾,重缎罗裙的下摆随之飘然落下;身着锦衣胡裤、自地上的罗裙堆中一步跨出,裴玠轻轻上下抛接着那明黄色的诏书,似乎完全没有将这把通向大景至高权利之门的钥匙放在眼里。

  ——并非那世人大多皆向往之的九五至尊之位,他此时眼中所注视的,仅有仇敌而已。

  “……刚刚不是还要让我对堂弟你有所表示吗?怎么现在不继续了?”

  于双目中映出裴煦那张布满冷汗的脸,裴玠微微垂眸。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确实不需要感谢你……”

  说到此处顿住片刻,他看向另一边躺在地上双目圆睁、一脸难以置信表情的裴煜,与他的这位皇叔对上了视线:

  “因为你口中的所谓‘真相’,我自【一开始】就已经知晓。”

  “不可能!你一定是个冒牌货!!当年的那个孩子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了,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裴玠话音未落,裴煜便高声叫嚷着打断了他。

  完全无法理解明明前世一直到自己离世都死得好好的人为何如今却会突然死而复生,这位大景皇帝仅今天一日说出的“不可能”次数比他两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看来,这人这是把自己当做双生的兄长了。

  听闻此言,裴玠在心中冷笑了声,却也不会费心为他的这位皇叔解惑、好心地让他死个明白。

  感到很不可思议是吗?那就带着这份不可思议下黄泉去吧。

  目光扫过裴煜那双充血的双眸,裴玠面无表情。

  当还是个孩子的他在感业寺中一字一句地为仇人抄写祈福经文时;在大小宴会中对仇人露出笑脸、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时;在无数次扪心自问、问自己若是与父母一同死在当年那场大火中会不会更好时,就连裴玠自己都会为他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感到不可思议。

  前世的他为了这一天准备了整整五年,却还未等出手便迎来了仇敌的自取灭亡;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亲手报仇雪恨的裴玠却没想到,自己曾经所做的一切准备竟是都在今生得到了继承。

  “所以,你能知道当年的真相、下定决心争夺皇位,也要感谢我才对,二堂弟。”话及此处,他轻笑了声:

  “不,也许,我该称你为‘黄雀’才对。”

  ——在他编排好的这出血腥戏剧之中,人人都有着自己的身份

  。正如裴煜为【蝉】,皇后是【螳螂】,裴煦是【黄雀】;至于裴玠自己,当然是隐于幕后、坐收渔利的【捕鸟猎户】。

  “毕竟,刚刚皇叔不是已经说了吗——‘知道当年内幕的人如今应该已经全都死光了才对’。()”

  但是,作为唯一的例外,我却从地府里爬了回来。

  你≈hellip;≈hellip;!【那些人】是你派来接触我的≈hellip;≈hellip;!!?()”

  心中最坏的预感被始作俑者亲口证实,二皇子裴煦尚存一丝侥幸的心态终于彻底崩了。

  此时此刻,他终于也体会到了与自己父皇当前如出一辙的同款心情。

  ——仿佛整个人身处蛛网之中、被牢牢束缚;亦或成了一尊提线木偶,哪怕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操控者提前为他准备好的结局。

  “所以,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举嫡举贤自古有之”,会将我推上那个位置的大臣;那些将当年父皇篡位登基真相告知于我的前太子死士:那些因“曾受到母后恩惠,如今想要报答”而投身我的名下、冒死为我传递母后死亡细节的宫女太监;还有那些看不惯太子昏聩软弱、因而投效我的东宫十率……竟统统都是堂姐,不,堂兄你使出的手段吗……?!”

  心中愤怒到了极点,裴煦看着裴玠,脸上最终竟露出了一抹扭曲的笑容。

  你在这宫中忍辱负重蛰伏多年,就是为了诱引我主动出手,令我兄弟父子自相残杀吗?

  那还真是好强的布局,好深的心机!

  自己死在这个人手里,属实不冤!!

  仔细思量裴玠的所作所为,这位二皇子干脆地表示自己自愧不如。而面对那些持剑围将上来的甲士们,他也干脆地选择了束手就擒、坦然赴死——

  成王败寇古来有之,既然踏上了这条路,他就已经做好了失败的打算。

  就像方才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抹鲨裴玠一样,如今裴玠要令人鲨他,他也无话可说。

  只是,就算在赴死前的最后一秒,裴煦也全程保持了天潢贵胄应有的气场。他腰背挺直地跪坐在地、被数个天潢贵胄以长戟洞穿了胸膛,正如母后当年教导他时所讲的那样。

  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在思维停滞前夕,他的眼前终于如愿出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宫装女子身影。

  啊……这是!

  是你来接我了吗?母亲……

  看到裴煦脸上露出的那抹幸福而释然的笑容,裴玠的身体微微顿住一秒,但很快就挥挥手让东宫十率去点燃刚刚泼洒在大殿四周的桐油。

  ——轮回两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被恨意充斥心脏的无力孩童,身边聚集无数手下的他已经不会再亲自屈尊去手刃敌人、白白令自己的双手沾染鲜血。

  并没有话本中所写的反派那般每次在胜利前夕都会将自己的谋划全都告诉对方的善心、来让对面有机会翻盘,裴玠也懒得和仇人废话,直接就将这幕戏剧推进到了结局

  ()  :

  “那么(),侄子我就告退了。至于皇叔您?()_[((),就留在这殿中、好好享受一下我双亲在十年前的体验吧?”

  “相信有两位堂弟的陪伴,此行路上您也定然不会寂寞。”眼看着那堪比朝霞的橙红色火焰顺着桐油一路燃起、环绕整座大殿,这位前太子之子看向正在地上奋力挣扎的皇帝。

  “如此一来,您倒是也不用担心二堂弟日后再一次经历一遍被亲子弑父弑兄的轮回了。”回想起裴煜刚刚咒骂裴煦的那些锥心之言,他也不忘以此开了个地狱笑话。

  是啊,人都已经死了,又哪里来的后代子嗣嘛。

  “那么,祝您一路走好。”最后摇了摇头,在已经退至殿外的众人的目光中,裴玠亲手将宫殿的雕花大门关闭、也将裴煜的那些恸哭嚎叫一同封禁其中。

  当然,在跨出门栏前,他也没有忘记将手中那卷明黄色的卷轴直接扔入殿中、看着它被火舌迅速吞没殆尽。

  很快,随着滚滚黑烟直冲云霄,那些可怖的疯狂呼喊也渐渐低落下去,最终只剩下木头灼烧的噼啪声和建筑结构崩毁的断裂巨响。

  安排人手接管了这里的后续处理事宜,裴玠转身走下宫殿的汉白玉台阶,再也没有回头。

  “堂姐……兄!”早就被贴身宫娥带出大殿、在此等候的永安公主被裴玠揉了揉头,身体顿时僵住,仿佛一只受到了惊吓的稚兔。

  对这个刚刚的及笄少女来说,这几个月以来对自己颇为照顾的堂姐突然在眼前变成堂兄还是极富有冲击力的。

  更别提她今日还经历了两位兄长和父亲的接连身死的惨剧,即便平日里她和这些人并不亲近、最为血腥残忍的画面也因裴玠用手捂住她的眼睛而没有得见,却也还是有些精神恍惚。

  “无论是堂姐还是堂兄,选你喜欢的来称呼我就好。”对女孩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裴玠牵起她的小手离开了这座熊熊燃烧的宫殿:

  “走吧,曦明。需要我们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皇宫、朝前、宗室……无数身份各异的人和错综复杂的势力派系在等着他去面对处理。

  还有。

  回想起裴煦之前所说的“已经派人南下送信、引裴昭返回京城”之事,裴玠不由得双眉紧皱。

  以二堂弟的性格,若是裴昭当真信了信中所说、立刻动身归京,这一路上怕不是少不了裴煦预先布置下的埋伏和刺鲨。

  甚至,随着这封已经送到吴州府的信件一同到达的,也许就是其派出的刺客本身。

  ……若真的是这样,那此时身处于吴州府的那人定是危险了!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陆琛的面容,裴玠不禁下意识地收紧了双拳,令得一旁手被握痛的永安公主“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抱歉,抱歉!”急忙松开了妹妹的手,裴玠讪讪道了声歉,转头就派人前去接应裴昭一行人可能北上的队伍、提前为他们扫清这一路的障碍

  ()  。

  “曦明,我这就去派人接你阿昭哥哥,一定让他安全地回到京都、与你我相见。()”口口声声关心着堂弟裴昭的安危,裴玠的真正心思却无人知晓。

  只有其那些被派去南下的下属在为他们主上亲口叮嘱的话感到暗暗心惊,一个个将之牢牢记在心中、也彻底烂在心底。

  ≈dash;≈dash;三皇子裴昭的安全如何,主上让他们只要尽力便好;但对于那位陆琛陆公子,主上绝不允许那人被伤到一丝一毫!!!

  正如裴玠所预料到的那般,在从陆琛手中拿到那封写有威胁之言的信件、看到那些被绑在庄子里的黑衣刺客后,裴昭顿时就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不行!曦明现在有危险,我必须立刻返京!!?[(()”再也无法安坐哪怕一秒,这个心情烦躁到不断走来走去的三皇子最终做出了决定。

  “你疯了?!若你真的按照裴煦的要求去做,怕不是还未到达京城就已经失了性命!!”一旁的薄檀闻言,顿时出声劝阻道:“裴同光,若你还有理智,就该知道你在外活得越久,那人就越是不敢动曦明!!!”

  前世君臣,今生好友,薄檀属实是不忍心看裴昭就这样去送死。

  “子馨说得对。而且,之前那位长公主不是也答应你会照顾曦明了吗?也许当前的事态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这边薄檀言毕,那边的连泽也开口补充;只是从他那紧皱的眉头来看,他口中所说的安慰之言怕不是连他自己都安慰不到——

  毕竟,作为皇家外戚,连泽同样知道那位二皇子有着一个怎样残忍的性格;如果落在他的手里,长公主本人怕不是都自身难保,更何况尚还年幼的曦明呢?

  是以,无论二人如何劝说,都无法扭转裴昭的心意。

  不是不懂友人们劝说的道理,也不是不清楚此程返京将会有多凶险;但只要一想到被自己娇宠了多年的小妹有性命之忧,裴昭的心就仿佛在被滚油熬煎,逼迫他必须立刻去她身边。

  “……我必须回去。”既然前世我们一起在这场风波中活了下来,那今生我也可以随她一同奔赴黄泉、绝不一人独活。

  “不过,这次你们两个就不要和我一起了,”一边说着,这个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皇子一边推开了房间的屋门,将薄檀和连泽留在了屋内:“说实话,你们的性命对大景来说比我重要得多,没必要为了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下一秒,在看到站在门外的陆琛和陆家姐弟三人后,他的话头戛然而止。

  “陆先生您这是……?”看着院中正在忙忙碌碌收拾打包行李的陆家仆从,裴昭一时间愣在了当场。

  他的心中顿时浮现出一个答案,却令他有些不敢相信。

  “嗯,就像你看到的这样。”与裴昭四目相对,陆琛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们将与你一同上京。”

  “还有我!反正我在翰林院请的探亲假也马上就要结束,正好这次一同北上……”却是崔彧推开了另一侧的客房门,生怕他们此行将他落下。

  随即,裴昭听到了自他背后传来的声音:

  “看来薄檀今日也要舍命陪君子了!/我也与你们一起,这样此行也能多一个护卫之人!”

  一转身,他与面带笑意的两人对上了视线。

  眼中的热泪再止不住,这位大景三皇子有些狼狈地用手背胡乱地抹了几把眼睛,随即也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喉咙像是被庄子中的白叠子堵住了一般,裴昭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感谢的话语,但他想说的一切此时已尽在不言中:

  “……好!!我们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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