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7 章
作者:原味麻薯      更新:2023-09-29 01:36      字数:4071
  陆琰之所以会手足无措地站在这一群已被阉割的猪崽之中,还得回溯到晦日过后,他家大兄领着弟妹三人下乡收田租一事。

  按理来说,陆琛如今手中其实是一亩属于他的田地也无的;但若是去官府查证,却能够看到他的名下竟也缀着堪称豪富的六百亩田产,而这田租便是要从这些田产中增收。

  之所以会发生如此的事情,那便是因为自原身去年秋闱中举后,就凭着举人的身份获得了高达一千二百亩的免田税资格——

  虽然原身为了筹备上京的银钱已经将父亲留下的十亩旱田和三亩水田全都变卖得一干一净,但这免税名额的一半、总计六百亩的免税田却全都被他分发给了前来投献土地、将田亩记挂在他名下的乡老们。

  所谓“投献”,便是指将自身的田产托在缙绅名下以减轻赋役,乃是景朝上至官大夫下至黔首都心照不宣的一种灰色避税手段。

  在投献之后,虽然土地在明面上属于所有被投献者所有,但田舍人家们其实种的也还是自己原来的土地,却不需再要给官府缴纳杂役钱和丁银(人头税)。不过,作为钻空子的代价,投献者也需要向缙绅每年缴纳一定的钱粮以作田租——

  可即便如此,这田租也比交给官府的税钱要少,可谓是相当划算。

  按照吴州府的惯例,被投献的士绅与耕田的佃户一般是将每亩田地的收成三七分账,更严苛贪心些的士绅甚至会要求五五平分。

  不过,原身为了维系自己的好名声,竟破天荒地将这田租降低到了一八分成。

  这从未有过的低廉田租直接让当时前来投献的村民乡老们激动得感恩戴德、差点儿为那六百亩的免税田名额抢破了头,最后还是原身做主将其优先分给了村中的孤寡老幼才平息了纷争,反而因此获得了诸多赞誉。

  可即便降低了田租分成,按大景江南地区稻麦复种、一年两收的现状来看,若是丰年,那六百亩的田地每年也能为原身创造大约四百八十石的稻米,可折合约八十两白银。

  嚯,这样看来,哪怕原身什么都不干,一年也能躺着挣来一套小院儿啊。

  也难怪这大景的读书人都梦想能够中举、入朝做官——单看这俸禄之外的灰色收入,就已是一般布衣平民拍马也赶不上的了。

  思及记忆中原身对此事的种种谋划,陆琛微微垂眸。

  ……仅用一成的田租换来了乡老们的交口称赞和不重钱财、尊老爱幼的美名吗?

  这还真是面子里子他全都要哈。

  在车行伙计高超的驾车技巧下,吱呀呀的牛车平稳地驶出了府城,车帘外繁华的市井街道很快变作一片乡野景色。

  看了眼正在田野中劳作的农人和绿油油一片的新麦,陆琛便收回了目光,继续阅读手中的那张原身留下的田租契约帛书。

  这次陆琛带弟妹下乡所收取的乃是去年半年这六百亩地中水稻的田产税收。

  正如原身记忆中的那般,

  江南地区的农民大多采用的是稻麦复种制度,

  即在十一月份收获水稻后立刻翻耕土地播种小麦、令小麦越冬生长,在第一年的五月左右再次收获;并在小麦丰收后立刻开始灌溉土地、套种水稻……如此,便能达到同一亩土地中的作物一年两熟的成果。

  新年一过,去年田地中种下的稻谷便已经全部被收割清点完毕、早就被聪明的乡老里正换做了现银,就等着原身前来收租;原身本来也是想要在将庶妹陆芸嫁出后立刻去完成此事的,没想到却再也没了这个机会。

  后来,这具身体的所有者变成了陆琛;但他也因后续的生病、买房定居府城等各种事情耽搁,将此事一直拖到了现在。

  其实,若是换做颇有家底的那些大户人家,这些繁琐杂事都是交由家族内的管家仆从操持的,根本不用被投献土地的士绅本人露面;但陆家当前也就四个人、一个能用得上的下人奴仆都无,因此,陆琛还是要亲自跑这一趟,顺便带弟妹们认认路——

  “……如此,便是景朝的投献内幕了。”在少年少女愣住的目光中,早已将其中内容记下的陆琛毫不见外地将手中的那张写有投献人姓名的绢帛递给陆芸、让她和陆琰互相传看,顺便给自己此世的弟妹们科普了一下大景士绅们的灰色收入:

  “来,你们也都记一记这上面的人名和田亩数目,待你们长大了,这事就交由你们来办……”

  被大兄突然交付私产一事弄得心中滚烫的陆芸陆琰拿着那张没什么重量的绢帛,却只感觉它似有千钧之重。

  果然,后续陆琛也真的坦荡地带他们一路巡视帛中所记的田地、在前来奉上田租的里正乡老面前混了个脸熟;还在归家后用佃户们不由分说强塞给他的几捆青麦苗熬了一大钵金黄的麦芽糖,让整个陆府内的空气都被香甜的糖稀味道充满了。

  “三十八两、三十九两……四十五两!”亲手清点完钱袋中的最后一点铜钱和碎银,陆家双子都激动得脸颊通红。

  ——此时此刻,他们心中那“日后还会再一次陷入饥寒交迫中”的恐惧终于烟消云散,也彻底相信了陆琛之前所说的“只要有大兄在一天,便不会让他们受苦”的承诺。

  然而,还未等姐弟俩将桌上清点好的银钱交给陆琛,便被陆琛在他们手中一人塞了一只挂在竹签儿上的糖画。

  “这……这是!/好漂亮……!”由黄澄澄的麦芽糖勾画出的游龙和凤凰被阳光一照,更显得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美丽得令陆芸和陆琰都不舍得下口。

  “嘿嘿!大兄再给我画个小老虎!”但一旁的陆芙却没有这个顾虑,一口便咬掉了手中糖画小牛的脑袋、在嘴里嚼得咯吱作响;只恨不能再从陆琛手中多讨几幅新糖。

  啊……这熬糖饴画糖画的手艺也是大兄从那青云观的游方道人那儿学来的吗?

  鼻间满是甜甜的香气,嘴里是入口即化的糖丝,耳畔响起陆琛讲述当年他是如何和那道长学习熬糖的过往……此

  时的陆琰只觉得自己和阿姊小妹如今的日子简直比这麦糖还要甜。

  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位大兄和道长们学到的东西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且,陆琛也真的存不住一点儿钱,今日刚收来的四十五两田租还没捂热就在他的掌中如流沙般地消失了。

  真是白瞎了我们精心准备供奉的白粥、破衣和草船,那穷神还真是完全不理会我许下的愿望啊……

  站在已经被陆琛全款买下、正在重新施工的乡下庄园中,手中拿着陆琛分给他的、录有三十亩地产的田契单子,顿时阶级荣升地主的陆琰一脸空白。

  看来,今年大兄手中的钱财大抵是撑不到年底了……

  之所以会选择购买田地和庄园,还是陆琛被这次下乡收租提醒才想起的——反正原身还余留有空置的六百亩免税田产名额,也不好放在那里浪费了不是?

  说办就办,去吴州府最大的钱庄将手中的千两银票全都兑换成白银、手头再次阔绰起来的陆琛决定就在府城外将田地和庄子一站式备齐。

  于是,之前售卖院子给陆琛的那个牙郎便又迎来了一单大生意。

  能够再次在牙行门口迎接到陆家姐弟,变得更加热情的牙郎心中一时间既是开心又是犯愁:

  开心的是若是这一单做成,其中的佣金抽成便足足抵得上他往年大半年的收益;愁的是比起城中的那些空置宅邸,城外的那些良田和庄子却是实打实的紧俏货,除非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窘境,一般也无人愿意将之出售。

  得知当前牙行内尚还没有合适的大额田产和农庄出售,又联想到原身之前售卖祖业便很快被人抢购一空的场景,陆琛也没有强求,只是掏出一大笔订金、让牙行老板多做留意,一旦有合适的庄子和田地就立刻为他定下。

  眼看着大兄一出手便是数十两白银的订金,陆琰和陆芸都俱是眉梢一颤;但想想牙行老板所说的这买卖能否做成全看机缘、大抵需要陆家等待很久,却也都暂且放下了心。

  然而,就连陆琛自己都未想到,只不到一周的功夫,牙行那边便喜气洋洋地主动联系了他。

  “哈哈,这不是巧了吗?这次出售田产的富商白家因北方的生意出了问题、急需资金周转,因此将家中的一百亩良田和两套庄子挂牌寄卖、高价者得,我这边乍一接到委托便想到陆举人您了……”

  面对一脸惊讶的陆家姐弟,满脸堆笑的牙郎在一旁解释道。

  而看了眼牙行老板亲自呈上来的、标有农庄和田地的舆图,陆琛微微挑眉,却也没说什么。

  在领着弟妹们坐着牙行提供的牛车前去查看、发现这些田地和农庄自身没什么问题后,陆琛便挑了一栋靠近田产的庄子,并把连带这那一百亩良田一起全都买了下来,也令他手中的五百两白银瞬间蒸发。

  而后,被自家大兄的花钱能力惊得目瞪口呆的陆芸和陆琰全程如堕梦中,眼看着陆琛请来了城中的匠人重新规划农庄中的种种布局装潢,还买来十数头猪崽、兴致勃勃

  地开始了他的养猪大业。

  也是因此,陆家双子才发现,他们的兄长竟然不仅和那些道长们学会了鲁班术和家宅堪舆,甚至还能亲手骟猪。

  可是,哪怕是对自家大兄花钱大手大脚颇有微词的陆琰,在面对陆琛笑着对他们说的“收田租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但这田产可是实打实的。万一我日后不在了,总要为你们提前做好打算……”

  的那些解释和陆琛不由分说分给他们三姐弟一人三十亩的田契,也都再说不出什么责怪之言。

  ——如今他们姐弟三人平分的九十亩良田虽然都挂在陆琛的名下,但陆琛却早已为他们写好了条例清晰的所属文书;除去年幼的陆芙的那份田产单子尚还由陆琛替为掌管外,陆琰和陆芸已经俱将三十亩的良田田契拿在了手里。

  “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大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这下,就连小陆芙都听不得陆琛说什么诸如“自己日后不在了”的丧气话,也不再沉迷于戳弄那些小猪,立刻红着眼眶扑到了陆琛怀里。

  也许之前大兄之所以会变卖父亲留下来的祖产,也是为了重新以自己的意愿加以分配吧?

  看着正在哄小妹的陆琛,一旁的陆芙和陆琰也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田契——

  毕竟,若是按照当初父亲的遗嘱,他们姐弟三人也就只能分到十分之一的家产;但如果陆琛将家产聚拢在一起重新分配、越过父亲的遗嘱,便可以分给他们更多……

  很可能,他们一直以来都错怪自己的兄长了。

  然而,这边的陆家一行四人正其乐融融地上演兄妹情深,那边正在忙于按照陆琛的规划重建庄园的匠人们和与这幢庄园一同被陆琛买下的仆役们却都不时地向陆琛这里投来隐蔽的视线。

  几日后,庄园中所发生的一切全都被呈现于纸面、出现在了凤栖楼中某位女郎的文案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