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7 章
作者:原味麻薯      更新:2023-09-25 17:23      字数:6019
  不提大半夜被叩响柴门的里正在自家门口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举人老爷时心中是如何的恐慌,伴随着响彻村落的犬吠、在一阵兵荒马乱后,陆琛直接被安顿在了里正家的客房。

  刚返回县城不久的大夫又一次被连夜请了回来,这次陆琛吐血昏倒的症状总算是对上了他拿手的内科。

  假作不省人事、实则一直都有在关注外界情况的陆琛很顺利地伪装脉象,将大夫蒙混了过去——

  早就已经是吐血专业户的他不仅有着积累了三个世界的充足经验,还曾在星际世界亲身担任过药剂师、在修仙世界与修真界第一医修探讨交流多年;若是单论治病救人的本事他说不定比这位给他看病的大夫还要强上些许。

  于是,在为陆琛号脉后,大夫自然就得出了病人并无大碍的结论。

  “唔……虽然病人呕了很多血、看起来十分惨烈,但这些血大多都是其体内的淤血,吐出来反倒就无事了……”在围观众人一副“你莫非在逗我”的表情中,这话就连抬笔开药的大夫自己都感到有些难以相信。

  但思及方才摸到的脉象,从医多年的他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经验:“听陆家二郎说,刚刚陆家老宅倒塌,竟是陆举人以一己之力将他们兄妹三个拎了出门外、免于此劫——也许正是因为短时间内的爆发超出了身体负荷,他体内的脏腑才会破裂、造成呕血……”

  大夫这句看似有理有据的话直说得待在床旁的陆芸抱着陆芙眼泪汪汪,就连陆琰也不由得双拳紧握。

  ——前世的陆琰确实在军中见过边疆将士在性命攸关之时爆发出超出平日许多的强力,也知道这样的爆发只能持续一时,还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留下痼疾隐患,甚至伤及寿数。

  但如果方才陆琛真的是为了救下他们姊弟三人而甘愿透支自身性命的话……!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如纸、昏迷不醒的兄长,少年的心里五味杂陈;前世的恨意也和今朝的感激混杂于一处,渐渐再分不清了。

  在留下一张弥补身体气血亏空的处方、将陆琛右手手心处再度开裂的伤口处理包扎好后,大夫就提出了告辞。

  仿佛是为了验证大夫做下的“并不严重”的诊断,陆琛在第二天一早便已“悠悠转醒”,但他并没有留在里正家中养病。

  ——此时已经临近年关、正是家家户户团圆迎新之时,他们陆家姐弟作为外客、其间还夹杂这他这个病号,也不好在他人家里过多打扰。

  在谢过里正一家的照顾、还上昨晚其为陆家垫付的诊金后,陆琛将陆家姐弟从老宅废墟中捡拾出的还能用得上的家什物品抬上与里正相借的牛车,晃晃悠悠地入了城。

  嗯,这座村子的里正还真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啊。

  在心中感叹了句,将堆满了杂物、并不宽敞的车厢让给妹妹们,陆琛和陆琰两个男子就坐在外面,冒着寒风赶车——

  当然,“尚在病中”的陆琛全程

  只起了个指路的作用,赶车还是要靠陆琰。

  此时,持续了一整晚的冬雨总算是停了,户外的空气清新得很;就是春寒尚还料峭,冷风止不住地往人怀里袖里钻。

  撇了眼身旁陆琰头顶已经变成了浅蓝色的好感度条,陆琛呼出了一口白色的雾气。

  经历了昨晚的种种,他此世的这个便宜弟弟就如同被泼了水的熄火爆竹、又恢复成了原身记忆中那般的寡言;虽然这小子现在仍是一副对陆琛爱答不理的样子、甚至在陆琛的目光扫过来时刻意回避,可对陆琛的敌意倒是没之前那么深了。

  车内的陆芸头顶的好感度数值也有所提高,对陆琛的戒心也降低了少许。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之中,少女为怀中因昨晚的风波没有睡好、此时正在醒盹儿的小妹掖了掖被角。

  轻轻撩起厚重的车帘布、露出一道透光的细缝,陆芸看向进城道路两旁陌生的风景,心中即惶恐又激动。

  因自小被父亲以大家闺秀的标准要求培养,陆芸从没有离开过家门太远的经历;除去前世因出嫁前往临县和最后胡人破城、乱世降临后的一路逃亡,她这两世基本就从未好好地看过外界的风景。

  可如今令她彻底挣脱前世的孽缘束缚、将她带到穹笼之外的人,却是前世亲手将她推入火坑的大兄陆琛。

  脑海中再次浮现昨晚陆琛立下的那些保证之言,透过帘子的缝隙、偷偷看向坐在车厢前方的那个清瘦的背影,少女不知不觉间轻咬下唇、攥紧了手中的帘布。

  我真的……可以信任他么?

  被陆琛赞为“好人”的里正带着家仆一路将陆琛送到了村口。如若不是陆琛坚定回绝,他恨不能将直接将陆家一行人送入城中才好。

  不过,陆琛不知道的是,当他们乘坐的这辆牛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原路折返的里正转头就将此事宣扬得整个村庄人尽皆知。

  “吓!你都不知道那一晚有多凶险,那陆举人被送至小老儿家的时候可是浑身是血,眼看就要不活了!”

  面对前来凑热闹的乡人,自忖救了举人老爷一命的里正洋洋得意:“要不是我让我家大郎立刻冒雨去城内请来大夫,陆老爷说不定就……!”

  “嗐,这么一想此事也颇为蹊跷——陆家前脚与那李家退了婚、后脚老宅就坍塌了,连那有文曲星庇佑的陆举人都遭了大难……你说,这其中是不是……?”

  顿时,就有好事者开始将之发散,诸多加以杜撰的、关于陆家的传言开始流出,并在有心之人的推动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那陆家女郎着实有点儿邪性——正经人家的姑娘哪有用吴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喊着要退婚的啊?!李家这门亲事算是退的对了!若不然,真娶了这陆芸进门,祖宅倒塌的说不定就是李家了!”

  “切,现在整个吴州府哪里还有敢娶陆家女郎的人家啊?是嫌自家儿郎命不够硬吗?光是想想她那个动不动就提着柴刀砍人的胞弟

  就够结亲之人好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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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以陆家大郎这般孱弱的身子,就算日后能够高中、入朝做官,怕不是也做不长久吧?啧啧,倒也真是可惜了……”

  一时间,这些流言借着诸多走亲访友的乡人之口在临近郡县内快速地传播开来;不过,架着牛车驶入府城、在城郊的一座道观门口停下来的陆家众人对此还并不知情。

  “就是这里了。”看着头顶写有“青阳观”三个大字的牌匾,陆琛点点头。

  引着牛车绕到道观的后院,陆琛按照原身记忆中的那般轻车熟路地推开虚掩着的院门、对着车上一脸错愕的弟妹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赶快驱车进观。

  “……这就是你所说的,你在城中的住处?”扶着牛车的车辕,陆琰满脸的难以置信,甚至怀疑陆琛是不是在趁道观无人借机大闯空门。

  “是啊。”陆琛没有否认,而是将陆家姐弟领到道观的客舍之中,推开了其中的一道门扉。

  只见这间客舍中床褥桌几俱全、桌上还摆放着原身的笔墨纸砚及经学典籍,床前青石砖铺就的地面上落着两个已经收拾妥当的大箱子,其内正是原身准备月底上京赶考所携带的全部家当——

  大景并不反对读书人和当朝官员信奉宗教,甚至当代皇帝还对道教有所推崇。所谓上行下效,不止官员们信奉道教者良多,就连许多书生都赶时髦入了道籍、为的就是将来入朝后能在清谈诗会上以此为由结交同僚。

  原身虽然也入了道籍,却也并非是为了讨好圣意抑或信仰虔诚——与众人皆有所不同的是,他图的是道观提供给修行居士的免费客舍住宿。

  对身无长物的原身来说,在吴州府内租房并不便宜,住在他所就读的澹台书院内所设的生寮中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因此,在原身的父亲染疫去世后,经济愈发窘迫的原身索性就打着为父抄经祈福三年的旗号从书院搬到了这座环境清幽的青阳观。

  这下原身可算是找到了一个好住处。

  有澹台书院学子的名头作保,青阳观不仅免费为他提供了客舍,只需他平日抄抄经文供奉三清、每逢节日捐赠少许香烛钱、与来往的修行人士坐而论玄就可以在此久居;甚至还歪打正着地令他获得了一个“孝子”的名头,竟算得上一种颇为另类的“养望”。

  自从原身得了青阳观这一住处,便极少回家居住;对此事并不知情的陆家姐弟都只当原身在府城另有居所,却不知道他们的这个好大兄一直以来住的竟是道观。

  不过,现在事急从权,入住道观的人要再添上三个了。

  因着观内道长都去了隔壁的州府参加醮会的缘故,平素就少有人至、香火不旺的青阳观内此时空无一人。

  将陆芸、陆芙安置在自己的客舍中

  ()  后,

  陆琛锁好了前后院门、领着陆琰来到了供奉三清的前殿,

  却是要在此处打个地铺将就着睡几晚,待到参加大醮的道长们返回再另作安排。

  “我刚刚看到那边的客舍里还空着数间,为何我们不直接入住?”因前世的经历多少沾染了些许兵痞的气质,抱着一床薄被、为此感到不解的陆琰神情有些愤愤。

  “因为在此间主人回来前,我们并无随意入住观内其余客舍的权利。”将殿中的炉火烧得旺盛,陆琛也在大殿一角铺开自己的被褥,“陆琰,不告自取是为贼。”

  在与陆琛的目光对视几秒后,少年终是率先移开了目光、也不再抱怨为何不直接去住客舍了。

  然而,看着陆琛转过身去的背影,陆琰还是在心里嘟囔了声:

  说什么贼不贼的,看你现在这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怕不是你都想不到日后你会成为这天下最大的贼吧?

  对此世便宜弟弟对自己的腹诽一无所知,按照此世道教的规矩,陆琛清理好殿内神像前的香炉、在供桌上取了三支清香,试图点燃以敬神明。

  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手中的三枝竹立香就是无法点燃——

  即便是他将香点燃拿在手里,可还未等像面前的神像鞠躬那香就自己灭掉了。

  最后,无可奈何的陆琛只能让一旁为此啧啧称奇的陆琰来代为敬香。

  还别说,当持香人换成了陆琰,那三根立香立刻就点燃了,被插在香炉之中、冒出了袅袅的青烟。

  看着面前的神像,陆琛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将此时放在心上。

  在府城中寻了一位帮役、付钱令其将里正家的牛车帮忙物归原主后,陆琛便在城内随便买了些糕点吃食,带回青阳观作为弟妹们的三餐。

  可他没想到的是,自他返回青阳观后的当晚,这具先是淋了冷雨又在牛车上受了寒风的身体就开始发热,并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从年前一直持续烧到了正月十五,直接让他错过了降临此世以来的第一个新年。

  最先发现陆琛身体不对劲的还是与他一同住在青阳观前殿的陆琰。

  清晨起来喊了陆琛几声发现没有回应,少年急忙来到自己这位兄长面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才发现这人的前额热得烫手,明显是已经被烧迷糊了。

  就你这副病怏怏的身体,前世到底是怎么把大景搅得天翻地覆的啊?!

  短短三天里就已经见了三次大夫,饶是前世再厌恶陆琛,陆琰也开始为他的这位兄长感到有些头疼了。

  说什么会照顾他和阿姊小妹到十八岁……以陆琛如今的身体状态,怕不是日后反倒需要自己和姊妹们照顾他才是……

  所谓同人不同命,在这个陆家姐弟们忙于照顾身染风寒的陆琛、让整个道观都被汤药的苦涩味道充斥的元宵佳节,距离吴州府万里之外的京城却已是彩灯高悬、四处都是熙熙攘攘的夜游民众。

  皇城中的含元殿内此时同样灯火通明,其间坐满了受邀与当

  今圣上一同庆贺佳节的朝中重臣与王子皇孙;此时席间宴饮正酣,觥筹交错之间,殿中心的舞姬身姿曼妙、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连泽骤然回头,才发现三皇子裴昭竟不知何时从大殿前端的皇子席位离席、混到了武将这边。

  裴昭的母亲乃是连家所出的将门之女,正是连泽父亲的妹妹、连泽的亲姑姑;如此算起来,他们俩也算是表兄弟。

  只可惜,连泽的这位姑姑因难产在裴昭九岁那年撒手人寰;后来,裴昭被送到驻守边关的姥爷家教养,几乎算得上是和连泽一同长大,两人自然亲密无间。

  “这有什么关系?之前我不也是年年都这么干嘛!”

  直接挤了挤连泽、在他空出的位置上同桌坐下,裴昭笑着挑眉,“放心吧,老头子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的。”

  “你听说了吗?传闻前几天发生了荧惑守心,但这消息却被老头子压了下来,”毫不见外地从连泽桌上的果盘中拾起一片雪梨扔进嘴里咀嚼,裴昭压低了嗓子,以一种只有他这位表兄才能听到的声音模糊地说道,“一夜之间,钦天监直接换了一波人,所有人都对此三缄其口……”

  但如此明显的天象又哪里是能遮得住的。如今,该知道的人自然全都知道了。

  听着裴昭口中的这一则所谓的大内秘闻,连泽却并未如往年那般对此一笑而过。

  甚至,包括作为讲述者的裴昭在内,两人的心都因此沉了一沉——

  在他们的前世,今年本应并无荧惑守心的天象发生。

  而随着这一变数的出现,他们所知的那些未来似乎也已经变得不再可靠,朦朦胧胧如镜花水月。

  不提这对并不知晓对方也已然重生了的皇族表兄弟、正在陪家人一同在京城二十八里坊中赏灯的薄檀和即便是上元佳节也没有外出夜游、仍在书院生寮中苦读的崔彧;作为京城最为繁华的风月场所之一,此时的平康坊内也正值最为热闹的时刻——

  只见那人潮拥挤的街道之上竟空出了一条铺就红毯的通路,来自各大青楼里馆的花魁清倌手持花灯、乘坐露棚的牛车自其上缓缓驶过,引得无数路人围观叫好。

  此情此景,正是每年平康坊都会在正月十五当晚举行的【百花夜宴】。

  听着窗外喧嚣沸腾的人声,平康坊内最大的那座凤栖楼的最高层,一位艳色逼人的女郎正端坐在铜镜之前、将满头金钗一一卸下。

  “主上,这是来自宫内的情报。”半透的薄纱花鸟屏风后,一位身穿黑衣的仆从俯身跪下、将一沓簿册递交给穿梭其间的侍女,再由侍女转交给正在卸妆的女郎。

  “辛苦了。”大致扫了眼簿册上所写的内容,令左右侍女为自己褪下身上的十二重华衣、换上一身单薄青袍,那女郎径直坐在堆满了情报簿册的矮桌前,将手中的这一份放在了文件堆的最上方。

  这房间内足足放了五个黄铜熏炉,其中填满了特制的无烟银丝炭、使得此间温暖如春,令人即便是身穿单衣也不觉得寒冷。

  任由满头青丝披肩落下,褪去红妆、不施粉黛的女郎艳气稍减、反倒变得英气逼人;此时,她倒没有去把玩放置在几案旁的焦尾琴,而是拾起了侍女提前摆放在文案上的紫毫笔,在砚台内的朱砂墨中蘸了一蘸。

  “如若不是……今日在宫中度过上元的人该是您才对!”眼看左右侍女已经在请自己离开此间,五体投地跪伏于屏风外的黑衣仆从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将内心所想脱口而出。

  此话一出,屋内的侍女们顿时色变、柳眉倒竖;可还未等她们抽出腰间暗藏的软剑,矮桌案几后的青衫女郎却抬手制止了她们,轻轻叹了口气。

  “那宫里说不定还不如这平康坊令人自在。”手持朱笔在桌面上翻开的簿册上写下批注、竟如那皇帝批阅奏折一般,这位女郎口中所说出的,却是更加大逆不道的狂言。

  如果有人能够翻看这些文件堆,便会发现,方才女郎所翻看的那本簿册,其中所记录的内容正是关于景朝的钦天监和前日发生的荧惑守心之事。

  而这本簿册压住的那一本则来自万里之外的吴州府,其中所描述的种种皆与陆琛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