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 57 章 有苏狐妃的事迹
作者:水蜜桃味      更新:2023-08-23 18:24      字数:8396
  “居然是他。”江采霜语声讶异。

  裴仙师位高权重,又深得官家宠信,恐怕不好对付。

  不过不管怎么说,起码他们知道了对手的身份,以后也就有了大致方向。

  江采霜妥当地收好师父留下的东西,又回到正殿拜了三拜。

  她拍掉身上的灰尘,转身离开,“走吧。”

  知道师父没事,只是去云游四方了,江采霜紧绷许久的心弦总算可以放松。

  两人顺着来时路,慢悠悠地走下山。

  路上,江采霜语气骄傲地感慨道:“我师父最擅长卜算天命,他连我今天会跟你一起过来都预料到了,甚至还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结出金丹,还知道我们在找什么人。怎么样,厉害吧?我师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清风真人修行高深,在下佩服。”

  “我师父可是最厉害的道士。”江采霜遗憾地扁了扁嘴,“可惜师父说我没有慧根,不适合学卜算,不然我也能像他那样料事如神了。”

  说到这里,江采霜狐疑的视线盯向燕安谨。

  有时候,她也会怀疑燕安谨是否精通梅花易数,不然怎么那么巧,刚好就能在她有危险的时候,提前准备了东西来救她。

  想起被封在昆山玉珠中的半颗金丹,江采霜的心情一时间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

  半颗金丹……那可是相当于他的一半修为,居然就这么给她了。

  怪不得中秋那夜,他会那般虚弱,连人身都维持不了。

  若不是有他这半颗金丹相助,江采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这么早结丹。

  “道长这么看着我作甚?”燕安谨长眸噙笑,明知故问。

  江采霜问出自己的问题,“你是不是也学过梅花六爻?”

  “连道长都没有慧根,在下又如何学得来?”

  江采霜最不禁夸,一听他这么说,当即秀眉便舒展开来。

  她强自镇定地咳了声,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嗯,你说得对。”

  可不是谁都能有知天命的慧根,更不是谁都能像师父那样神机妙算,窥破天机。

  燕安谨兴许只是比寻常人聪明睿智,算无遗策,但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燕安谨敛眸,心知清风真人不教她窥探天机的真实原因,却并不点破。

  快要走到山下的时候,江采霜又想起一件事,“刚才我师父为什么说,人族亏欠有苏狐族?从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可是据她所知,人族与妖族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大部分凡人甚至连妖魔的存在都不知道,两族之间怎么会生出矛盾呢?

  “道长可曾听说过,关于有苏狐妃的事迹?”

  江采霜对于此事倒是有所耳闻,“听过。这件事在民间流传甚广,连垂髫小儿都知道。”

  “市井间流传的故事是什么样的?”

  这……

  都是些不太好的传言。

  江采霜咬了咬下唇,犹豫片刻才道:“传言一朝王后是有苏狐妖所化,仗着倾城容貌迷惑君主,残害忠良,致使王朝动荡,最终走向覆灭……”

  这还是江采霜往好的方向说了,更难听的传言比比皆是。

  在她小的时候,市井间流传最广的“坏人”就是有苏狐妃,还有大人扎稻草人,在身上写她的名字,让小孩拿着柳条鞭子抽打,谩骂。

  更有甚者,过路人还会对着啐上一口。

  足以看出世人对有苏狐妃的厌恶和憎恨。

  难道人族和狐族之间的矛盾,便是因此而起吗?

  燕安谨垂眸,“狐妃曾是有苏一族的族长,名为莘尾。她长相妩媚,颇得当时的王上喜爱。可她实际上并未入后宫。”

  江采霜微诧。

  没入后宫?那为何后世将她传成了狐妃?

  “莘尾族长骁勇善战,胆略过人,当时率领一批狐族弟子,在人族建起了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玄敬军。在这支军队数年的坚守下,阻御了蛮横外族的频频入侵,护佑百姓安居乐业。只是因为她身为女将,又容貌艳丽,时常出入王宫商议战事,所以才被人传成了狐妃。”

  “竟是这样……”江采霜心中的惊异难以言表。

  世人唾骂的“妖妃”“狐妃”,原来是一位骁勇果敢的战场统帅。

  江采霜不由得追问:“后来呢?”

  “外敌已退,天下太平。百姓们不再需要玄敬军,朝堂上也多出许多非议。”

  需要这支女将统领的军队时,王朝从上到下皆毕恭毕敬,礼仪相待。

  可战事一平,朝野上下的态度便来了个翻转。

  关于莘尾诱惑君王,祸乱朝纲的传言甚嚣尘上,一度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许多百姓只听说过玄敬军,而没听说过莘尾。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众人便以为玄敬军的统领是一名男子,而莘尾则被传成了祸国妖妃。

  一时间,叫嚣着斩杀妖妃的人越来越多。

  当时的王朝由许多世家把控,王上的权力还比不过那些世家家主,在诸多世家的围剿下,最终逼得王朝放弃玄敬军,降罪于莘尾。

  莘尾当时并没有将这些明争暗斗放在心上,她胸怀坦荡,心中只有天下人,无心权势,更无心朝堂朋党之争。

  飘雪的腊月冬夜,莘尾被传召入宫。

  谁也不知道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重重宫殿被大火吞噬,莘尾留在族中的命牌也随之破碎,昭示着她身死魂消。

  “人族地域广袤,从来不乏能人异士。自然有人能看出莘尾真身,并且以法器加以克制。莘尾一死,玄敬军也没能逃过此劫……”

  莘尾毫无防备,若是王宫里早早地安排好了方士藏在角落,突如其来偷袭她的要害,她即便法力再高强,也会身受重伤。

  在宫内困杀莘尾的同时,各大世家也派人夜袭军营,覆灭了玄敬军,残忍杀害狐族数百位年轻后辈。

  听完莘尾的故事,江采霜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明明是这样一位胸怀大义的女将领,最后却遭人暗算,怀恨而死不说,甚至在死后还被泼上“祸国妖妃”的罪名,历经数朝数代都没有洗清。

  若不是燕安谨今日告诉她这些,江采霜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莘尾所遭受的不公。

  狐族好心帮助人族抵御外敌,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怪不得师父会说,人族亏欠了有苏狐族。

  江采霜气不打一处来,对故事里那些大臣又恨又厌恶,“如果我是狐妖,肯定恨死贪婪愚昧的人族了。”

  随即她却想到,燕安谨身负族人如此深重的仇恨,怎么会在人族建立起秉公处事的悬镜司呢?

  她疑惑的视线被燕安谨捕捉到,也猜到了她的想法。

  燕安谨低声道:“这是莘尾族长的遗愿。”

  莘尾族长或许预知到了自己有这么一天,早早地派人送回一封信,信中说明这场恩怨与普通百姓无关,要报仇也该找真正决策的那些人。

  人族在许多许多年前,曾数次挽救过差点灭族的有苏一族,不可因为她的事,将仇恨蔓延到两族之间。

  从此往后,凡狐族后辈,若有愿意继承她遗志的人出现,不论妖力强弱,不论出身,都要被整个狐族奉为新的族长。

  莘尾的事过后,狐族数百年隐世不出,不曾过问人族的事。

  燕安谨是继莘尾之后,狐族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位族长。

  江采霜迫不及待地追问:“当初害死莘尾的那些人呢?有没有付出代价?”

  “那几个世家的姓氏,如今已无人再提及了。”

  燕安谨这句话等同于在说,那些人都遭到了狐族的报复,沦落到灭族的下场。

  如此,也算告慰了玄敬军无数枉死的英灵。

  回客栈的路上,江采霜临时起意,去了罗方的家。

  “我在梦中来过罗方的家,想过去看看。”

  走过凋敝的长街,再绕几条小巷,便来到一处被烧毁的小院。

  与江采霜在梦中见过的院落相差无几,不过除了枣树和石榴树以外,墙角还多了一棵槐树。如今院墙房屋倒塌,满目焦黑,连树木都被烧成了焦炭。

  亲眼看到这般景象,江采霜想起魄妖梦境中,罗方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内心不禁升起了悲凉,“他们被害得家破人亡,朝廷居然无人替他讨回公道……”

  斩杀渡化魄妖的时候,江采霜脑海中多出了许多它的记忆碎片。

  罗方失手杀死同乡之后,的确遇到了强盗,还被抓到空置的南柯镇,逼迫他配合他们来诓骗过路商人,杀人劫财。

  罗方生性胆小善良,并不愿做害人之事。再加上得知家人惨死,他在这世上再无亲人,只剩自己孑然一身。

  百般悲怆绝望之下,罗方将自己挂在槐树上,自缢而亡。魄妖趁机吞噬他的心神,霸占了他的身体,伪装成罗方的身份伺机害人。

  “前几日,林越梁武已经查到了鲁吉明,此人是青州一霸,与官府暗生勾结,做下无数伤天害理之事。我已命人将他的罪状证据送入京中,相邻州府也去了信,想必不日便会有结果。”

  江采霜点点头,“这种祸害,还是要早些拔除才好,省得他祸害更多人。”

  一行人正欲离开,墙角处一道人影在附近探头探脑。

  燕安谨淡漠的眼神示意,梁武便偷偷绕到那人后面,将其捉拿回来。

  躲在暗处偷窥的是一个胖乎乎的女童,看上去还不到十岁,扎着两条小麻花辫,脸圆得都快看不清五官了,连眼睛都只剩一条缝。

  她身前蹭脏了一块,估计是刚才偷看的时候,在土墙上蹭脏了衣服。

  “你偷看我们干什么?”江采霜走到她面前问道。

  胖女娃见他们人多,抓着麻花辫害怕地后退了半步,瑟缩着肩膀快要哭出来了,“我我没有偷看,我就是看看。”

  “看什么?”

  女孩不敢回答,但下意识瞥了眼罗方家的方向。

  江采霜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猜测道:“你认识他们家的人?”

  “不认识,不认识。”女孩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再加上她绑了两条麻花辫,看起来就更像了。

  江采霜见她脸颊红扑扑的,看着就招人喜欢,便主动说道:“我们是罗方的朋友,替他来回家看看。”

  “你们认识罗方哥?”

  江采霜半真半假地说道:“对啊,我们回青州的路上遇到他了,不然我们怎么会知道,他家住在这里?”

  女孩眼里涌上泪水,急忙抓住她的衣服,“你快叫罗方哥回来吧,他家被人烧了,他娘和他弟弟都被烧死在屋里了呜呜呜。罗方哥走了好几年,肯定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你们给他传个信,让他赶快回家看看……”

  女孩信了她的话,以为他们真是罗方的朋友,替他回家看看。

  “他家都被人烧没了,他也不回来看看……”女孩用肉乎乎的小手抹着眼泪,“玲儿可怎么办啊?家里人全死了,哥哥这么多年都不回家,她、她以后该怎么活呀……”

  女孩越说越觉得悲伤难过,忍不住大哭起来。

  江采霜心中发苦,忙用帕子帮她擦脸,“别哭,别哭,你说的玲儿,是罗方的妹妹吗?”

  女孩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嗯,她家就只剩玲儿一个人了,她没爹没娘了,连哥哥也不管她了……”

  “玲儿还活着?”

  女孩的哭声停了一瞬,有些防备地看向她,还有她身后的一行人。

  梁武嘿嘿笑了两声,中气十足道:“小姑娘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他满脸大胡子的粗犷长相,再配上粗声粗气的声音,顿时吓得女孩再度哭嚎起来。

  林越瞪了他一眼,把人拉到墙后边藏起来,“你就在这站着,别出去吓唬人家小孩。”

  “哼。”梁武个子高,干脆扒着低矮的围墙往这边看。

  江采霜弯下腰,“玲儿是罗方的妹妹吧,他们兄妹俩的娘亲是不是喜欢炸油团,还会做槐叶饼?”

  女孩忙不迭点头,“婶婶做的油氽团子最好吃了,比我娘做的好吃多了,我以前最喜欢去玲儿家里吃炸油团。”

  “这下你相信了吧?我们真的不是坏人。”

  女孩半信半疑地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胖脸上写满了纠结,半天才想出一个法子,“我带你去我家,但是其他人不能跟着。”

  “好。”

  女孩牵着她的袖子往前走,江采霜回过头,冲燕安谨招了招手,示意他们放心在这里等着。

  江采霜跟着女孩绕了好几条巷子,同一棵树她都看到好几次了。

  看来这个女孩还挺聪明的,生怕她记住她家的位置。

  绕了大半天,女孩带着她停在一个胡同里,院子的木门不用敲,一推就开了。

  “我,我跟我爹娘说一声。”女孩急急忙忙跑进屋,“爹,娘,罗方哥的朋友过来了。”

  家里男人不在家,只有女孩的娘亲在屋子后面喂鸡,听见声音连忙跑了出来。

  一看家里来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瞧着不像是穷苦人家,胖妇人拿布巾擦了擦手,招呼道:“你是……”

  “我是罗方的朋友,替他回家来看看。刚才我听你女儿说,玲儿还……”

  胖妇人听她提起罗家的事,心里咯噔一下,瞪了女儿一眼,“什么玲儿?玲儿早就被火烧死了,你要去罗方家,得去南边胡同,他不在我们这儿。”

  女孩缩了缩脖子,躲在娘亲身后。

  江采霜看出这位母亲心有防备,大致猜到几分,“你们是害怕鲁吉明吧?放心,他蹦跶不了几天,没几日便会被官府抓起来了。”

  胖妇人将女儿护在怀中,冷下脸,下了逐客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找错人了,我们跟罗方家不熟,你赶紧走吧。”

  女孩抱着娘亲的腿,往堂屋里看了一眼。

  江采霜直觉堂屋里可能藏着人,但窗棂被杂物挡住,她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妇人态度坚决,江采霜只好暂时放弃,“那……我改日再来。”

  过了两日,从相邻州府调来的官兵便到了,抄了鲁吉明的家,将他们家一干人等都押进了大牢。

  与鲁吉明等地痞勾结在一起的官员,也被停职查办。

  鲁家被抄家的时候,无数百姓围在街上看热闹,因为担忧战乱而空寂了多日的街道,头一次热闹起来。

  不知道是谁先起了个头,往押出来的鲁家人身上扔烂菜叶子和臭鸡蛋,剩下的百姓纷纷效仿,将作恶多端的鲁家人扔得臭味熏天,披头散发宛如乞丐。

  “砍他的头!都是他们糟蹋了我女儿!”

  “我们家的铺子就是被他们给砸烂的,一家人被害得吃不起饭,差点就饿死了!”

  “大冷天他把我儿子扒光了扔到水里,我可怜的孩儿,在水里活活冻死了,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无数百姓谩骂哭嚎,喜悲交加,压在他们身上的山终于被粉碎,除去。

  江采霜再次来到胖女娃的家,这一次,妇人让开了路,请他们进去。

  胖女娃的爹娘都在家,面对他们这么多人,表现得很是拘谨。

  最后只有江采霜和燕安谨两人走进院子,其他人则留在门口。

  院子里散养着好几只鸡,咯咯哒哒地叫个不停,不过两人一走进来,这些鸡一窝蜂似的往屋后跑,仿佛见到了多可怕的东西似的。

  江采霜忽然想到,从前在村里捉妖的时候,老听说谁家的鸡被狐狸偷去吃了。

  原来是察觉到狐狸的气息了,怪不得跑这么快。

  胖女娃的爹是个黑瘦男人,皱纹爬满脸庞,都是岁月和苦难留下的痕迹,“你们是来找玲儿的?”

  江采霜收起思绪,“嗯,我们与罗方认识。”

  男人对胖妇人招了招手,“小丹他娘,把玲儿带出来吧。”

  胖妇人进了堂屋里间,领着一个跟小丹差不多大的女孩出来。

  女孩穿着靛蓝的棉布衣裳,头发散乱,被牵出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手里抓着桂花糕,嘴边还残留着糕点屑。

  等来到近前,女孩瑟瑟缩缩地抬起头,江采霜才发现,她黑溜溜的眼睛空洞无神,只剩下惧怕。

  江采霜在梦境中见过罗方的妹妹,就是眼前的玲儿。只是在梦里,罗方的妹妹活泼可爱,全然不像现在这般痴怔。

  “她……”江采霜隐约猜到了什么。

  胖妇人点点头,“玲儿亲眼看见她娘被烧死在火海里,从那以后就受了刺激,变得疯疯癫癫。”

  “那天玲儿正好来找小丹玩,天擦黑的时候,我送她回家。路上瞧见几个鲁府家丁堵上罗家的门,往院子里柴火垛上扔火把,火蹭一下就烧起来了。”胖妇人叹了一声,“作孽啊……大人孩子都被锁在屋里,撞得门铛铛响……”

  那时见到的场景,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

  火势冲天,吞噬了方寸大的院落,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笑嘻嘻地站在门口,把门环从外面拴上,看着里面的人不住地拍打门扇,哭喊着求救。

  “求求你们放我们出去,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我给你们磕头了。”

  “我死不要紧,求你们把威儿放出去,饶他一命吧,他还只是个孩子啊……求你们了……”

  豪仆事不关己地掏了掏耳朵,“现在知道求饶?晚了!谁让你们跟谁作对不好,偏要惹怒我家老爷,也不打听打听,在这青州地界,最不能惹的是谁!”

  门里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足以想象当时他的母亲正在经受怎样剜心般的痛楚。

  可外面那些人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在捧腹嘲笑。

  “这时候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

  “闻着味是烧着了吧?哈哈哈哈哈。那猪崽烤了之后香得打不住,也不知道这小孩烤了是什么味道,会不会比猪猡香点儿。”

  火势高涨,拍门声逐渐微弱下去,痛苦的哀嚎声也湮灭在大火中。

  等确认人都死透了,几个豪仆才心满意足地相携离去,大肆谈论着回去领赏吃酒。

  街坊四邻这才敢出去救火。

  “我那时候一看到鲁家人,赶紧死死捂住玲儿的嘴,拦着她不让她过去。等火扑灭了,玲儿挣脱我的胳膊,撞开门,哭着喊着跑回她家里。”

  扑灭了火,焦黑的门扇一推就倒了,砸进黑糊糊的灰水里。

  拦住母子俩的门扇,在火起时犹如天堑,火熄灭后却变得这样不堪一击。

  门后面是两具被烧成黑炭的骨架,从始至终,大人都将小孩牢牢地护在自己怀中。

  “玲儿跪在地上痛哭一场,生生哭晕过去,再醒来之后就变得神神叨叨,不能正常说话了。”胖妇人心酸地抹了下眼角。

  小丹牵住玲儿的手,认真地用巾帕帮她擦去嘴角的糕点屑,又拿帕子沾了水,擦去她手上不知从哪蹭来的黑乎乎的脏泥。

  “你先坐下。”小丹让玲儿坐在板凳上,自己站在旁边,拿起桌上的蟹酿橙,用木勺一勺一勺地喂她。

  玲儿吃完半个蟹酿橙,摇摇头不愿再吃。小丹不知从哪摸来一把梳子,耐心地给她梳头发,扎辫子。

  玲儿虽然偶尔会神志不清,但她从来不会伤害小丹,大部分时间都是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呆。

  小丹帮她梳头的时候,跟她说好几句话,玲儿才会慢吞吞地回上一两句。

  江采霜本想帮玲儿医治,可把脉一看才发现,玲儿遭受巨大的打击之后,已经完全封闭了自己,连她也无能为力。

  “还是不行吗?”胖妇人问道。

  江采霜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办法治好她。”

  “唉,这孩子不记得以前的事,对她来说也是好事。”胖妇人渐渐红了眼眶,“我们家家底还算殷实,养一个女儿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正好小丹也能有个伴。”

  “玲儿真的治不好了吗?”听见娘亲的话,小丹停下动作,紧张地看向江采霜。

  江采霜想到梦境中那个活蹦乱跳,在雨中奔跑的小女娃,如今却……

  她心中不忍,捏了捏指尖,声音低沉下去,“嗯。”

  小丹失落地垂下胳膊,咬着嘴唇望着玲儿,努力忍着泪。

  可后来眼里的泪还是唰一下夺眶而出,她胖乎乎的胳膊一把抱住玲儿,“呜呜呜玲儿怎么这么可怜啊,她以前那么聪明,那么机灵,永远都回不来了……玲儿,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女儿哭得伤心欲绝,胖妇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忍不住背过身去抹眼泪。

  江采霜心中很不是滋味,感慨道:“玲儿一家太可怜了,幸好还有小丹这个朋友。”

  若是没有小丹家人的庇护,玲儿恐怕早就被鲁家人抓去,下场还不知会怎样凄惨。

  只是看着自己的好友遭受大难,这辈子都只能痴痴傻傻地过下去,小丹心中定然痛如刀绞,难过万分。

  “小丹和玲儿从小就是好朋友。我家囡囡从小就胖,这附近没人愿意跟她玩,小子们都笑话她,只有玲儿对她好。玲儿家里过得艰难,饭都吃不饱,这样还要把自己的吃食分给小丹。”

  “我们两家也算是老邻里了,平时我跟玲儿她娘走动也多,有什么事都互相照应。谁能想到后来……她娘过得苦啊,那么勤恳老实的一个人,唉。”

  小丹手里的梳子掉到地上,仰着脸哭个不停。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泪怎么流都流不完,怎么哭都觉得心里闷闷的,堵得难受。

  为什么要对玲儿这么残忍?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么多痛苦?

  就在这时,一直呆呆愣愣,仿佛与外界切断联系的玲儿,慢吞吞地转头看她,随后做出了让众人讶异的举动。

  玲儿抱住了小丹。

  她闭上眼睛,轻轻抱住了她。

  小丹的哭声突兀地止住,嘴唇抖动个不停。

  下一瞬,小丹用力回抱住她,无法压抑的情绪化作悲痛的哭声,齐齐宣泄而出,“呜呜呜呜玲儿,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陪你一辈子的……”

  江采霜喉间也泛起了哽意,眼眶酸涩。

  待心绪稍稍平静下来,她交给小丹的娘亲一个小包袱。

  “这是……”

  “罗方离开青州的时候,从他家院子里拿走了一抔土。”

  这抔土一直被他带在身上,后来魄妖被除,唯独留下了这捧家乡土。

  胖妇人隐约明白了什么,“玲儿她哥也……”

  江采霜遗憾地点头。

  玲儿在这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胖妇人沉默良久,哽咽着说道:“回头我缝个布袋,把这抔土装进去,再多装点干槐花,让玲儿贴身枕着,也算留个念想。”

  如今罗家院子已是荒败一片,一切都在那场大火中烧为灰烬。

  就只剩下这抔故园土,尚能给玲儿当个家的念想。

  从今往后,玲儿就是小丹的亲妹妹,他们家的二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