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 55 章 我出来了吗?
作者:水蜜桃味      更新:2023-08-23 18:24      字数:7914
  没有那样好闻的、令人安心的温暖气息,有的只有让江采霜胆寒的阴冷。

  江采霜不知道是眼前这个人伪装的功夫不到家,还是因为她确信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发现她的破绽。

  但不管怎样,起码她知道自己没有失心疯。

  她在青州老宅,在青城山,在京城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眼前这些,不过是妖怪所生的幻象而已。只要她找到破解幻境的办法,就能从这个恐怖诡异的梦中脱离出去。

  江采霜低着头,闷声道:“我想吃东西。”

  “外婆这就让小厨房做点吃的。”

  很快,翠翠端着红木托盘走进来,托盘里放着一碗清淡的阳春面,点缀了几颗葱花。

  “今天是霜儿的生辰,外婆特意吩咐厨房做了长寿面。来,尝尝看。”

  筷子递到手里,江采霜并未拒绝。

  屋里的所有人都穿着单薄的夏衫,外面骄阳似火,蝉鸣喧嚣,连空气中都透着说不出的闷热。

  江采霜低着头,默默吃面。

  吃着吃着,她咬到了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带着荷叶的清香,咬开微苦,回味却甜。

  “你是夏至这日出生的,每年给你做长寿面的时候,外婆都会往里面加几颗莲子。这可是外婆亲手剥的,你看,不小心把指甲都剥坏了。”

  说着,“姥姥”还故意伸出手,给江采霜看自己不小心撇断的指甲,虽然包着纱布,但还是渗出了些许血迹,仿佛刻意要让她担心似的。

  江采霜一言不发,心中却在冷笑。

  若她是夏至这日出生,那便该叫江采莲,而不是江采霜了。

  安安稳稳地吃完一碗面,空置许久的肚腹终于变得暖洋洋的,江采霜浑身的气力也恢复了不少。

  说来奇怪,自从她确信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之后,她真正的回忆便不再模糊,仿佛中间门隔着的那层雾气散去,终于露出她本该拥有的过往经历。

  江采霜现下最担心的,一方面是燕安谨他们如今怎么样了,另一方面则是师父在拂尘观给她留的东西。

  既然她和燕安谨宿在一处,她中了招,燕安谨说不定也被拖入妖怪幻境中。

  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如何。

  师父派惊葵来传话,让她在半月之内去拂尘观。她接连坠入四个梦境,在这里待了都有快一个月了。

  如果梦境的时间门与外面相同,那她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师父所说的半月之期。

  为今之计,只有盼望外面的时间门过得比梦境中慢,她再尽快寻找出路逃出去。

  江采霜漫无目的地在游廊下转悠,两个婆子跟在身后监视着她。

  她暗自蕴力,可身体里的灵气还是被抽干似的,空空如也。

  怎么才能恢复实力呢?

  江采霜迎面遇上了罗方,自称是她表哥的罗方。

  罗方看上去像是很为她高兴似的,欣慰道:“表妹,我听祖父祖母说,你终于肯吃饭了。”

  江采霜停在他对面,没有说话。

  “这样才对,之前表哥还怕你想不开,担心得晚上都睡不好……幸好你现在想开了。你好好吃饭,按时服药,慢慢就会回忆起以前的事情的。”

  想不开……江采霜隐约觉得自己快要抓住什么,可那丝灵感稍纵即逝,快到来不及捕捉。

  “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去前面池塘喂鱼。如今正是暑夏,荷花开得好着呢。”

  罗方兴致勃勃地要拉她的袖子,被江采霜侧身躲开。

  “不用了,我不想看荷花。”

  四季轮转,每个节令都有对应的自然变换。

  如今外面正是秋高气爽,本应赏菊赏桂,江采霜不想在这时候去看什么荷花。

  更不想跟这个一看就不怀好意的罗方待在一起。

  她转身回屋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之前没有注意过的细节。

  这四个梦境中,似乎每一个梦境里,都有罗方的存在。

  第一个梦,其他人早上都消失不见了,只有罗方还留在客栈。

  第二个梦,她和燕安谨一起去罗方的家,罗方自然在场。

  到了第三个梦,同样有罗方一路同行,还是他骑的马突然失控,撞了马车,这才致使自己最后落水。

  如今这个梦境里,罗方甚至堂而皇之地换了个身份,自称是她表哥。

  他以为她经过前几个梦之后,精神气被大大削弱,不可能分清梦境与现实吗?所以才敢这么大胆。

  是不是只要收服了罗方,就能从这一连串的诡梦中逃出去?

  江采霜一时间门拿不定主意,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接下来几日,罗方来得更勤了,每天都跟江采霜说一些与她的记忆完全不符的内容,并且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他说的才是真的。

  “你记忆里那些都是假的,都是你幻想出来的。”

  “什么燕世子,什么妖魔鬼怪,都是话本杜撰出来的内容。”

  “表哥跟你说这些,可不是盼着你钻牛角尖,只是希望你能赶快接受现实,不要沉溺于幻想。要不然时日久了,表哥很担心你的安全,怕你做傻事……”

  罗方来了几次,每次都隐晦提及一件事。

  他看似为江采霜着想,实则次次都在言语间门提及“不要做傻事”,“不要想不开”,“荷花池的水很凉,跳进去会很难受”……

  许多次后,见江采霜仍旧没有反应,罗方的恶意就表露得更加明显。

  他甚至直白地向江采霜表示:“我有个朋友,从小没了爹娘,一直孤苦伶仃一个人生活。后来他承受不了,竟三尺白绫自缢而亡。啧啧,这样一来,他终于能见到他的爹娘了。”

  “我听说有个人因为接受不了现实,用剪刀刺向自己胸口,只需要忍一瞬间门的疼,过后就彻底解脱了……”

  听了这些话,江采霜捏紧指尖,一股冷意自脚底窜上来。

  罗方想让她自/杀。

  他故意制造出前三个梦境,使她不断经历死亡——重生——死亡的过程,借此淡化她对死亡的恐惧。

  最后,趁她精神气虚弱,他精心编制出一个与事实完全不符的梦境,让她在这里感受到极致的寒意,恐惧,不安……他再不停地用言语刺激她,让她以为只要像前几个梦那样死亡,就能从这里解脱出去。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他的本体究竟是什么妖怪?为何能附身在罗方身体里而不被人察觉?

  江采霜始终沉默不语,罗方的神情冷冽下来,眼神明灭不定。

  似乎在想着,该用什么办法继续刺激她,促使她承受不住现实的压力,以达到他的目的。

  屋里安静下来的一瞬间门,江采霜后背隐隐发寒。

  她眨了眨眼,忽然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喃喃说道:“我从前的经历,都是一场梦吗……我什么时候才能从这场梦里醒来?”

  好似遭受打击,快要承受不住了似的。

  罗方登时眼睛一亮,“是梦总会有醒来的时候,表妹你想想,你以前做梦都是怎么醒来的?”

  “我之前做梦……”江采霜眉心隆起,陷入沉思。

  罗方以为她终于按照自己的计划,开始往他预想的方向思考了。

  可实际上,江采霜脑海中想着的却是,她现在没有法力,怎么才能对付罗方?

  如果能从哪里借到力量就好了。

  可法器都要有灵力才能催动,就连燕安谨送她的装了丹火的小葫芦,也要以灵力催动才能打开。

  等等。

  燕安谨还送了她一样东西。

  江采霜的手指摸向自己腰间门,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珠,被挂在她的桃木剑上。

  这是生辰那夜,燕安谨送她的东西,远观是玉珠,实则是一只雕刻精致的小狐狸。

  若只是一件普通的饰物,何必用如此珍贵的昆山玉珠?

  白露那天夜里……燕安谨化为原形休息,后来疲倦地幻化成人形,也是半妖之体。

  他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气息虚弱,好似受了重伤。

  明明没有与敌人交手,怎么会忽然变得羸弱,甚至不自觉地露出妖态呢?

  江采霜将昆山玉珠攥在发汗的手里,心底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表哥,我头很疼,你先出去一下吧。”

  罗方眼中的贪婪早已掩饰不住,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好,好,你自己慢慢想。我让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不会来打扰你。”

  他一走,江采霜立刻取下流苏剑坠。

  她拿在手中仔细观察了半天,发现在茫茫灵雾背后,若隐若现地露出一丝金光。

  虽说这道金光被青色雾气所掩盖,看不清是什么,但足以证实江采霜的猜测。

  这并非一件漂亮但无用的饰物,而是燕安谨提前为她准备好的保命之物。

  若是没有这个,她恐怕很难破局,怕是要被困死在这梦境里。

  江采霜握住灵珠,咬破手指,挤了一滴血上去。

  玉珠霎时间门光芒大现,江采霜将其牢牢攥在手中,又用左手包覆,死死抵在胸口。

  磅礴充盈的力量灌入她的身体,这股灵力强大却柔和,如甘霖般滋养她的经脉,让早已干涸的经脉丹田如同枯木逢春,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过去了不到半刻钟,江采霜缓缓松开手。

  惟妙惟肖的小狐狸栩栩如生,只是玉珠中央,再也没了显现的金光。

  江采霜感受着身体里久违的澎湃灵力,菱唇微张,气息逐渐平缓下来。

  事不宜迟,不如早些动手。

  守在院外的下人都被撤去,但江采霜知道,罗方肯定在暗中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江采霜走到桌边,倒了杯桂花茶润润喉咙。

  之后,她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少女神思恍惚地从屋里出来,脚步虚浮缓慢,带着本能的畏惧和迟疑。

  她两只手虚握在胸前,踩着浓密树荫投下的光斑,走到回廊下。

  廊下垂着湘妃竹帘,她莲步轻移,裙琚在光影中摇曳。

  江采霜穿过月洞门,径直来到了后院的荷花池。

  她取下腰间门挂着的各种法器,放在了池边树下。之后走到月台边缘,犹疑不定。

  在她身后不远处,罗方藏身于暗处,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

  只要她再往前一步,便能葬身水下。

  不,不需要等到她被淹死,只要她在那一瞬间门爆发出强烈的求死之意,自己便能趁虚而入,吞噬她的所有神思精魄,从而壮大自身。

  一个修道之人,还是心性坚定的修道之人,她的神思精魄对于自己来说,将会是百年难寻的上好养分,远比几十个普通人加在一起还要强大。

  罗方渴望至极地望着池边,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

  快,快快求死……

  江采霜所站的位置,是从岸边延伸出去一截的月台边缘,以几根木柱撑在水面上,下方离水面只有不到膝盖高的距离。

  这会儿正是午后,烈阳高悬在正前方,水面波光粼粼,刺得人睁不开眼。

  江采霜脚尖微微踮起,鹅黄色身影如同秋日蝴蝶,从月台边缘坠落。

  扑通落水。

  罗方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想也不想地从暗处现出身影,眨眼间门就来到月台上,准备享用江采霜的神思精魄。

  可他来到月台边,却没有发觉食物的气息。

  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藏在月台下方的江采霜猛然一拍水面,身形借力高高跃起。

  娇小的身影飞到半空中,裹着浓郁的湿润水汽,拍起无数小水珠。

  这还是江采霜之前跟团奴学来的。

  正好今天太阳那么大,无数晶莹的水珠便化作剔透的明镜,飞到半空中,折射出绚丽而耀眼的光。

  罗方下意识眯起眼,江采霜桃木剑化为正常剑器大小,被她握在手中。

  剑气锋锐,剑身峥鸣,透着不属于木剑的寒意,朝着罗方要害处刺去!

  罗方来不及反应,仓促之下只得后退。

  他刚退到岸边,“砰”地撞上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

  江采霜刚才过来的时候,假装将法器放在树下,实则是在附近设了阵法。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没那么好骗他上当了,自然不能轻易让他逃脱。

  罗方撞上阵法,身形有片刻的凝滞,江采霜便趁势刺穿了他的胸膛。

  预想中的阻力并没有出现。

  罗方胸前浮现出一个碗口大的黑洞,仔细看去,却是无数细长的树枝彼此缠绕在一起,仿佛虫子般不停蠕动着。

  树枝缠绕成漩涡,而漩涡的中心,正好让桃木剑穿过去。

  江采霜暗道一声不好,随即细小的树枝便缠了上来,将她的桃木剑死死箍住。

  她试图回撤,没能将木剑抽出来。

  “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四重梦境都能被你识破。”罗方阴险地笑着,“不过没关系,待会儿你死后,我还能再拉你去第五层梦境。”

  他能制造五层,六层,甚至更多的梦境。就算是慢慢磨,也能将她的意志消磨得一干二净。

  只不过梦境层数越多,需要的力量也就越庞大。

  江采霜抽不出木剑,干脆蕴起灵力,在剑柄上重重一拍。

  “锃”的一声——

  剑尖裹挟着灵气漩涡,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向前冲去。

  缠在剑身上的细小树枝都在发颤。

  “咔嚓”声不断响起。

  那些如丝线般密密麻麻的树枝被斩断,罗方左胸豁出一个大口子,挂着剑坠的桃木剑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钉在阵法上。

  江采霜趁势抛出几张净化符,罗方连忙旋身躲避。

  趁此机会,江采霜拔下悬停在半空中的桃木剑,同时脚下一蹬,迅速回转,继续刺向罗方。

  两人的位置来了个调换。

  “你的法力是如何恢复的?”罗方躲避着她的进攻,大为不解。

  在设立梦境之时,为了以防万一,他明明消除了她的法力。

  在他亲手编织的梦境中,他便是宛如神祗般的存在,可以捏造万物,她如何能破解?

  江采霜这会儿可没工夫回答他的问题。

  机会只有一次,若是不在这里除掉他,反被他带入下一场梦境,那她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少女眉眼冷冽肃然,使出了自己毕生所学的剑技,在半空中将罗方打得节节败退。

  罗方的身影早已变成了非人的怪物。

  他的四肢延伸出枯黑蜿蜒的树枝,约莫手腕粗细,如同一根根坚硬的黑色长鞭,迅疾地朝着江采霜攻来。

  江采霜被无数长鞭包围,可她剑技舞得密不透风,罗方始终没能制住她,反而被她斩断了不少树枝,力量迅速消退。

  罗方被触怒,不由得发了狠。

  只见枯黑的树枝上,忽然绽开了一串串淡黄色的槐花,味道清雅幽淡,令人闻之欲醉。

  一串串槐花飘落,恍惚间门,江采霜仿佛看到无数平凡百姓的悲欢离合,普通人的一生走马灯般在她眼前快速闪现。

  江采霜咬牙,“南柯镇的百姓,果然被你所害!”

  怪不得整个南柯镇悄无声息地变成了空城,后来被强盗所占,连官府都不知道原来那些百姓的去向。

  原来都被这只魄妖所害!

  江采霜先前便担心,古槐树生出树魄,那时便不好对付了。

  道家有言,梦者魄妖。

  古树生了树魄,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算是树妖,而是行踪缥缈的魄妖。

  人分为形、神。所谓形就是外在的身体,所谓神则是神思,精神。其中一项若是被毁灭,便会湮灭生机,走向死亡。

  魄妖便是专门吞食“神”的妖怪,能洞悉人心底的欲望,织造诡谲变幻的梦境,或让人沉沦堕落,或让人绝望赴死。

  它们本身的力量并没有多强大,寻常不是修道者的对手。不过因为魄妖的本体藏在“神”中,看不见摸不着,所以才难对付。

  “我没有害他们,只是不想看他们留在人世间门受罪。”魄妖已不再用罗方的外形示人,而是变成了一个由树枝缠绕成的黑色人形,“瞧,他们在我的梦境里活得多自在。”

  一团槐花被送到眼前。

  江采霜在其中看到了罗方。

  破败的小院子里,绿树葱茏,下着蒙蒙细雨。

  罗方搬了个树墩坐在堂屋檐下,细密的雨丝顺着瓦片滚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小水坑。

  他拿着针线,认真地修补渔网。这是细致的活计,很费眼睛,他神情专注,嘴角挂着笑。旁边的箩筐里,还放着待缝补的弟妹衣裳。

  他的母亲在厨房忙碌,弟弟妹妹也钻进厨屋,趁娘亲不注意,偷偷抓了颗刚出锅的油氽糯米团子,一口咬下大半,腮帮子吃得鼓鼓的。农妇早就将两人的小动作收进眼底,眼角笑出了皱纹,假意要将两个碍事的孩子给赶出去。

  两个小娃娃一人抓一个外脆内糯的炸油团,拿芭蕉叶顶在头顶当伞,蹦蹦跳跳地跑到罗方身边,小手拿着油团喂给他:“哥哥吃,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河边抓蟹好不好……”

  “好,”罗方咬了一口油团,嘴唇顿时油津津的,憨厚的脸上全是笑意,“等哥哥缝好了渔网,就带你们去船上抓蟹,抓最大个的!好不好?”

  “我们要去抓鱼咯,哥哥真好!”两个小娃娃丢了芭蕉叶,高兴地冒着雨在院子里乱跑,发丝被雨水打湿,却丝毫遮不住他们脸上的欢喜。

  看着这一幕,魄妖啧啧感叹,“在这凡尘俗世,像罗方这样的普通百姓,一生饱受欺凌苦楚,不是背井离乡,疲于奔命,便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到死都过不上几天好日子。”

  “他所求不是大富大贵,只不过是想与家人生活在一起。我编织的梦境能让他回到从小长大的家乡,能复活他的家人,让他过上他梦寐以求的安稳生活,这样不好吗?”

  江采霜在幻境中的罗方脸上,看到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处幻境,只知道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醒来庆幸地发现,那一切全都是假的。

  没有仗势欺人的地痞,没有被迫远离故土,漂泊他乡,家人也都好好地活着。

  对于他来说,这场团圆的美梦,恐怕比仙境还要美好。

  魄妖不知何时幻化成了人形的青色光团,漂浮在江采霜身边。

  它声音悠远,带上了蛊惑之意,“若是你愿意,我也可以让你过上悠闲自在的生活……你一直这样四处奔波,捉妖除魔,难道不觉得疲惫?我可以送你去一个没有妖魔的地方,那里天下太平,所有人都安居乐业。让你和你的家人,你的师父同门,平淡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没有妖魔……”江采霜声音中不自觉流露出向往。

  若是真有荡平妖魔,盛世太平的那天,该有多好。

  魄妖以为她动了心,便再接再厉地劝道:“是啊,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你过上你想要的任何生活。所有不该有的记忆都会被抹去,只留下那些美好的回忆。你想当一个普通人也可以,想当万人敬仰的女帝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愿意被我吞食……”

  魄妖未说完的话,突然停住。

  它胸口插了一把桃木剑,剑上燃着浩然雄浑的丹火。

  在它滔滔不绝地描述美梦的时候,江采霜反手用桃木剑贯穿了它的身体。

  在丹火的燃烧净化下,魄妖的光芒黯淡下去,很快就变得虚幻。

  它本以为能哄骗江采霜心境动摇,哪怕只有一瞬,便能趁机拉她入下一层梦境。

  可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决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杀死它。

  临消失前,魄妖百般不解,“为什么……”

  它诱惑过那么多人,从没有一次,被拒绝得这么干脆。

  江采霜淡然开口:“美梦再美,也是假的。”

  若她沉沦于虚幻的美梦中,外面还是有无数百姓在遭受不公,遭受战乱贫困之苦。

  修道之人,岂能被妖物所惑,遮住自己的双眼,对外面的苦难不闻不问?

  魄妖无形无影,生于神,也只能陨于神。

  江采霜在梦境中将它杀死,才能让它彻底消失在天地间门。

  魄妖的身形化为云烟,与此同时,脚下的梦境也开始剧烈震颤,摇动,濒临破碎。

  荷花池水猛然高涨,蹿起丈高巨浪。

  江采霜连忙飞落回岸边,一股巨大的吸力自穹顶传来,她和地上的树木草石一起,不受控制地被吸向天空……

  如同从沉闷的水底骤然浮上水面,江采霜猛然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霜儿。”耳边传来熟悉的低磁嗓音。

  江采霜愣了一下,看向坐在床边的燕安谨。男人容貌俊美无俦,青丝以金玉冠束起,垂落的发丝搭在红衣肩头,随窗牖透进来的微风轻轻摇曳。

  明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她却不敢轻易认下。

  江采霜艰涩地咽了咽口水,小声问道:“我,我出来了吗?”

  还是说……她没能杀死魄妖,又进入了下一层梦境?

  “这里是梦境之外,你已经回到现实中了。”燕安谨嗓音低沉温柔,轻轻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江采霜靠在他温热结实的胸膛,鼻尖尽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徘徊花香,拥有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紧绷的肩背骤然松懈下来,软倒在他怀中。

  纤细手指忍不住抓着他的衣襟,攥得指尖泛白,声音里满是委屈,隐隐透出哭腔,“我还以为,我永远出不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