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七十五章 成亲
作者:糯团子      更新:2023-07-03 07:53      字数:4936
  第七十五章

  春杏满地,遥遥望去,园中疏林犹如水墨画,光影交错。

  日光照拂的天水镇,风平浪静。

  李贵躬身站在下首。

  炕上的裴晏双眸轻阖,无人能猜出他内心所想。

  皇帝时日不长,裴晏若还继续待在天水镇……

  李贵垂首:“主子,若是我们此刻回京,恐怕……”

  裴晏唇角轻勾起一抹笑。

  他先前离京,确实是有公务在身,后来又阴差阳错撞上天水镇神女一案。

  案件始末,皇帝已交给裴晏负责,如若此刻赶回,难免不遭人非议。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拨动着香炉边上的铜火箸子,裴晏漫不经心道:“听说那位不肯见太医?”

  李贵眼睛带笑:“是,说起来,还是净远道人有法子。”

  皇帝如今不信太医,更不信自己身子欠安。

  裴晏缓慢抬眸:“既如此,我若是此刻回去,他会怎么想?”

  李贵一时语塞:“这……”

  皇帝身子抱恙,裴晏快马扬鞭回京,是为孝。然若是皇帝坚信自己没病,裴晏又急匆匆赶回,那就另当回事。

  李贵皱眉,又不甘心,深怕叫太子一党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裴晏轻哂,慢条斯理将手中的密信丢进香炉。火焰缭绕,转眼间那密信尸骨无存,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青灰。

  裴晏眸色沉沉,忽而唇角挽起一抹笑。

  李贵不解其意:“……主子?”

  裴晏淡声,视线落在案几上的双面兽耳香炉上。

  密信上说,皇帝近日屡屡招皇后入养心殿,还和净远道人提了借身还魂。

  若是裴晏没记错,要借身还魂,需得有一副至尊至贵的身子。

  也不知道皇后的身子,够不够得上至尊至贵。

  ……

  王大夫匆匆赶来之时,裴晏的手指早无大碍。

  迎着沈鸾忧心忡忡的两道视线,再看裴晏慢条斯理望向自己的眼神,王大夫心里门儿清。

  他拱手沉声:“公子这手虽无大碍……”

  裴晏漫不经心朝王大夫投去一眼。

  王大夫心知肚明,赶忙补上后话:“然还是得多留心,切莫沾上水。”

  那金创药的止血效果极佳,王大夫觉得自己若是再晚一会,兴许裴晏这伤口已好全。

  他搜肠刮肚,硬着头皮道:“幸好这伤口不深,若是再深一点,公子这手指可就彻底废了。”

  沈鸾胆战心惊,又细细问了王大夫好一会话,方可放人离开。

  裴晏不让,趁机叫王大夫替沈鸾把脉。

  王大夫沉吟片刻,方道:“夫人的身子已无大碍,公子放心。”

  沈鸾着急:“那我何时才能记起来?”

  王大夫温声宽慰:“夫人放宽心,这事急不得。”

  他转而看裴晏一眼,裴晏心领神会,同李贵送王大夫出门。

  三人穿过影壁,过了垂花门。

  廊檐两侧悬着金漆木竹帘,日光熏人和煦。

  裴晏放慢脚步,他手中执一折扇。

  王大夫福身上前,愁眉苦脸:“公子,夫人这病……老夫怕是束手无策了。”

  他本就是天水镇一个跛脚大夫,能力有限。

  这些日子,王大夫断断续续看了不少病人,都是先前自那豪绅后院救回来的姑娘。

  其中有一位,病状倒是和沈鸾相似。

  王大夫双眉紧拢:“那位姑娘是一年后才恢复记忆的。”

  裴晏抬眸:“……怎么做到的?”

  王大夫脸上流露出几分不忍:“被人拿烛台砸中后脑勺。”

  这法子,定然不能用在沈鸾身上。

  裴晏敛眸。

  深黑如墨的眸子平静无波。

  良久,王大夫方听得他低低一声:“知道了。”

  ……

  裴晏手上有伤,加之先前他腹部的伤疤触目惊心,沈鸾盯着人,不肯叫人拿刻刀半刻。

  黑漆木长案几上木屑落满,洋洋洒洒,好些掉入狼皮褥子之中,薄薄的一层,唯独不见沈鸾的手艺有半分长进。

  春光明媚,柳垂金丝。正值春末夏初,园中粉荷初露,莺啼鸟鸣。

  沈鸾一身月白色盘金织雨锦宝相花纹春衫,华服锦衣,遍身绫罗。

  一双秋水眸子苦恼不解,她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着手中的木块。

  怎么看,手上的东西都和裴晏沾不上边。

  她本想雕出一个裴晏的。

  日影横窗,耳边陡然落下一声轻笑。

  极轻极轻的一声,似鸿毛拂耳。

  沈鸾别过眼,楹花窗之外,裴晏一身石青长袍,日光融融,氤氲在他眉眼。

  廊檐下铁马晃动,如笙箫悦耳。如雾的日光簇拥着裴晏,竹影婆娑,院前斑驳光影落在他身后。

  沈鸾双眼怔怔,一时之间竟忘了言语。

  不是为何,她总觉得裴晏寂寥孤寞,他站在日光中,暖意却不曾在裴晏身上停留。

  沈鸾眨眨眼。

  窗外之人已掀开墨绿软帘,绕过紫檀木插屏,缓步走向沈鸾身侧。

  府中下人说,沈鸾在房中待了一个多时辰,未曾出过屋。

  裴晏垂首,视线淡淡在那一块看不出和原先有什么两样的木头上掠过。

  沈鸾仰首,手里还握着刻刀:“……我做得如何?”

  裴晏淡声,实话实说:“不如何。”

  他俯身靠近,石青色衣角和沈鸾的月白色春衫交叠在一处。日光落在暗花衣袂上,流光溢彩。

  裴晏握住沈鸾右手,男子的手掌宽厚有力,手指白净修长,一手笼住。

  低沉喑哑嗓音在耳边落下,沿着春风,徐徐落在沈鸾颈间。

  沈鸾僵硬着双肩,眼前是裴晏骨节分明的手指,鼻间是对方淡淡的檀香。

  檀香萦绕,似要将沈鸾层层包笼住。

  落在颈间的气息灼热滚烫,不多时,沈鸾肩上绯色蔓延,她不由屏住气息,深怕扰了这一方安静宁和。

  双眼随着裴晏的手指晃动。

  “看清楚了吗?”

  沈鸾点点头,又诚实摇摇头。

  适才光顾着看裴晏的手,她哪里顾得上去看他的雕工?

  裴晏眉眼低垂,握着沈鸾的手,再次示范了一遍。

  满园静悄无声,偶有鸟雀落在檐角上,引吭高歌。

  沈鸾目不转睛盯着那握着自己的大手,目光一瞬不瞬。

  倏然,细乐声喧,遥遥的,尚能听见锣鼓声天。

  乐声顺着院子传来,沈鸾惊奇抬眼去望。

  问过下人,方知是镇上有家人在办喜事。

  迎亲的队伍恰好经过别院。

  笑声似蔓延的涟漪,层层扩散。

  蒙在头顶上神女的阴霾随着时日推移渐起,百姓欢欣鼓舞,振臂高呼。

  新郎官高高坐在马背上,朱红长袍显眼夺目,身后是手执孔雀翎扇的奴仆。

  新娘子坐在轿子中,厚重的软帘低垂,轿子上悬着两盏六角玻璃绣灯,侧边镶满珠玉宝石。

  小孩一路追随着轿子往前跑,不时低头,去捡奴仆随手撒落的铜钱,图个喜庆。

  鞭炮声不绝于耳,从城西到城东,整整绕了半个天水镇。

  礼炮轰鸣,漫天的碎屑飘落,冲散镇山绵延多日的愁云惨淡。

  沈鸾坐在园中,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百姓的欢呼。

  她仰着头,面露怔忪,而后唇角扬起几分雀跃。

  日光在指尖逗留,光影绰绰,左手手指勾着裴晏衣袂,沈鸾好奇:“裴晏,我们成亲也是这般吗?”

  “咔嚓”一声,手中的刻刀用了力,好不容易有了雏形的木雕忽的被裴晏拦腰砍断。

  沈鸾目瞪口呆。

  裴晏垂首敛眸,那刻刀锋利,银白刀刃映着裴晏棱角分明的下颌。

  他低低“嗯”了声。

  沈鸾心疼握住那被截成两段的木雕,眉眼流露着遗憾惋惜:“可惜我记不得了。”

  她总也想不出,自己身穿嫁衣,满心欢喜等着裴晏上门迎亲是何模样。

  “想不出就别想了。”裴晏轻声。

  沈鸾不甘心:“可是……”

  “再成一次就好了。”

  嗓音透着漫不经心,裴晏眉目淡淡,好似方才所言,不过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沈鸾瞠目结舌,良久,喉咙方发出干涩的一声:“……什么?”

  裴晏勾唇一笑,日光落在他肩上、眼角:“不是说不记得了?”

  沈鸾仍觉得不可思议,她悄声问:“可以结……两次吗?”

  裴晏面不改色,那双深黑眸子似远古深渊沉沉。

  春日的平和终被冲进后院的李贵打断。

  “主子,衙门那边……”

  余光瞥见裴晏身侧的沈鸾,李贵当即收住声。

  裴晏淡声:“出去说。”

  长长的廊檐落满日光,李贵单膝跪地,气喘吁吁:“主子,衙门那边传来消息,还有女子被藏在别处。”

  除了被藏獒咬断四肢的豪绅,天水镇的知府双手亦是沾满鲜血,那人平生最爱收受贿赂,然裴晏带人搜了好几回,掘地三尺,却不曾在那知府家中搜到金银珠宝,连账本的痕迹也没有。

  李贵垂首低眉:“刚刚那知府受不得水刑,亲待,沿着天水河往下有一处隐秘小岛。他贪污的财帛,大多都在那,岛上还有……还有百来名孩童。”

  那百来名孩童,都是供达官贵人玩乐的。

  若是往日,每逢三日,都会有人掩藏耳目,上岛为孩童送吃食。

  知府入狱后,家中奴仆跑的跑散的散,自然无人关心岛上孩子的生死。

  笼罩在天水镇的阴霾再次落下。

  ……

  翌日。

  拂晓时分,天色阴沉沉的,雾霭笼罩。

  沈鸾走不得水路,权衡之下,裴晏还是将人留在别院。

  将近五更天。

  府门大开,一众奴仆手持戳灯,垂手侍立在两侧。

  沈鸾披着鹅黄绫子五彩绣金缎面斗篷,鬓间的金丝八宝攒珠钗摇曳。

  她亲自送裴晏出门。

  阴云密布,似风雨欲来。

  临行前,李贵匆匆带来一人:“主子,茯苓姑娘来了。”

  裴晏不在,沈鸾身边自是需要有侍女伺候。天水镇偏僻,小丫鬟毛毛躁躁,哪能入得了裴晏的眼。

  思来想去,也就之前伺候沈鸾的茯苓,勉强够得上格。别院里里外外都有暗卫守着,裴晏也不担心茯苓会翻出什么风浪。

  茯苓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不敢想有朝一日,自己还能伺候沈鸾。

  她悄悄拿眼望沈鸾,却发现沈鸾看着自己的目光陌生疏离。

  她是真的记不起自己了。

  茯苓失望垂头。

  沈鸾未曾注意到茯苓的小动作,只知道是裴晏找来伺候自己的侍女。

  此时此刻,沈鸾一双眼珠子都黏在裴晏脸上。

  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阴雨连绵,裴晏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沈鸾:“天冷,回去罢。”

  四目相对,无人往后退开半步。

  “裴晏!”

  手中的油纸伞倏然掉落在地,溅起了一地的雨珠。

  沈鸾松开伞,扑入裴晏怀中。

  斗篷扬起又落下,众目睽睽,沈鸾双手环住裴晏,她埋首于裴晏颈间。

  雨丝如雾,拥在二人肩上。

  茯苓双目瞪圆,想上前为沈鸾撑伞,却又碍于裴晏一双冷眼,无奈悄声退下。

  知道裴晏有公务在身,沈鸾随即松开人,只扬唇贴近裴晏耳旁。

  “等你回来……”

  余下声音如蚊呐,贴着耳尖,裴晏听不出沈鸾所言。

  他揽着人上前:“你说什么?”

  “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

  少女身影灵动轻盈,只留下这一句,沈鸾随即转身,提裙往别院跑去。

  风声潇潇,伴着雨水,模糊了沈鸾的轮廓。

  裴晏久久凝望着那抹背影,雨水顺着眉眼落下,沾湿了羽睫。

  沈鸾站在洞开的府门前,笑靥如花。

  隔着茫茫雨幕,裴晏弯唇,他低声道了句:“好。”

  ……好。

  马车穿过雨幕,渐行渐远。

  耳边似乎还有沈鸾残留的气息,裴晏端坐在马车,似有所感,他掀开车帘往后望。

  沈鸾仍立在府门外,云堆翠髻,遥遥目送着裴晏远行。

  余光瞥见府门外一抹瘦弱身影,裴晏忽的拢眉:“她怎么还在?”

  这几日,阮芸常在别院附近逗留,说是亲口向裴晏道谢。

  下人念她身世可怜,并未驱赶,只好生劝说阮芸回家去。

  裴晏这般身份的人,她自是见不到的。

  李贵坐在车辕上,闻言,隔着车帘回:“主子,可要奴才过去赶人……”

  “不必了。”

  裴晏沉声。

  沈鸾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视线中,裴晏松开车帘。

  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妇人而已,无关紧要。

  槐树下,阮芸瞪大着一双眼睛,不可置信望着那扇紧闭的府门。

  她脚下趔趄。

  寻了姐姐多年,阮芸早已习惯失望是何感觉。然她真真没想到,自己不过随手救下一人,竟会从那人口中得到这样一个消息。

  “她长得……真的好像姐姐。”阮芸喃喃自语。

  若非丈夫扶着自己,她早就跌落在地。

  喜极而泣。

  苦寻多年无果,不曾想无心栽柳柳成荫,阮芸泪流满面。

  倏然又记起一事。

  她姐姐的孩儿,怎会成了长安郡主。

  又怎会成了那住在客栈沈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