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作者:一字眉      更新:2023-07-17 12:46      字数:4001
  霍沉背抵着身后床架,一条长腿曲着,脚上没穿鞋,那片锋利的碎片散落在咫尺之远。

  整个人像刚刚从海里捞上来,一身湿冷潮气,那种冷意从骨头深处向外扩散,手脚冰凉,头皮也冰凉。叶嘉宁手心覆在他头顶,柔软、温热,细润无声地浸透那片皮肤。

  她站在他与玻璃窗之间,身后是无尽深暗的大海,那些危险翻涌的、能将人吞噬的浪潮好似都被她纤瘦的身体挡住了。

  她的声音让霍沉从混沌之中清醒过来,清瘦的腕骨搭在膝上,手指蜷紧。不希望自己此刻的样子被她看见,他抬起手,想将她推远,他身上脏,狼狈又错乱,像个疯子。

  那只手伸向她,向外推的力道却在中途改了方向,如同金属遇到难以抗拒的磁场,不能自已地环抱上去。

  他手背泛着幽微的冷白色,没有一点自己的温度,手臂圈上她细瘦的腰,将她拖近自己。

  他身体绷得很僵硬,腰后那只手在不断地收紧,叶嘉宁感觉到他压抑而沉重的鼻息,只是抱着她,不说话。

  没有月光的夜晚幽冷静谧,海浪在遥远的地平线翻滚,间隔传来的波涛声是广阔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她以为他不会开口了,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幽暗的房间里响起他艰涩的、如同吞过哑药的嗓音。

  “是你自己不走的。”霍沉喃喃低语,像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足够充分的借口,不是他强迫她禁锢她,他给过她机会, “我让你走了。”

  叶嘉宁竟然从颠三倒四的话里听懂了他的意思: “你只是玩消失,什么时候说让我走了?”他怎么可能说。

  “我给你机会了,你想走就能走。”

  所以这几天不出现,就是在等她自己离开?

  倘若他直白地说出来,也许叶嘉宁会考虑的,但他什么也不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拥有过一个机会。

  真是一个难猜的人。

  “你没说,我不知道可以走。”叶嘉宁道, “我现在走可以吗。”

  霍沉手臂更紧地收拢,将她勾到跟前,嗓子还哑着,反悔也理直气壮: “没听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就没了。&34;

  叶嘉宁没和他做无谓的争论,让他抱着: “我没走。”

  霍沉抬起眸看她,直直的

  ,目不转睛,瞳孔与深夜同一颜色,漆黑幽冷,又澄澈纯净,不含一丁点杂质,里面潮湿地容纳着她的影子,别无他物。

  叶嘉宁知道他像什么了。

  像小狗。

  下一秒,她被往下一拽,扑倒在他身上。

  霍沉挥手将地上的碎片扫开,将她抱放到腿上,掌侧似乎被划了一下,锋利尖锐的一丝痛感,他浑不在意。

  叶嘉宁两膝分开跪坐在他身上,房间太暗,除了彼此贴近的轮廓什么都看不清,他的手还是准确地找到了她脖颈上的淤痕。

  微凉的指腹小心触碰上去,极尽克制,最轻柔的羽毛也不会比他此时的力气更轻。

  她有着小天鹅一样的修长脖颈,纤细,敏感,那么柔软又那么脆弱,好像手指微微一用力就能折断。

  霍沉在一片漆黑里看着,那晚被他弄伤的地方,看不见又仿佛能看见,低声问她: “疼吗?”

  &34;疼。&34;

  叶嘉宁看到他睫毛在那一瞬的微弱颤动,目光滑过鼻峰修挺的弧度,他唇线抿得笔直。她看了一会才说: “现在不疼了。”

  霍沉手指抚摸着那,低哑道: “对不起。”

  和晚上在她门外时的语气没太大分别,却又不同,浓郁深重的歉意快从他胸腔中溢出来。叶嘉宁右手抚过他的头发,指间沾染他潮湿的汗,说: “这样道歉才对。”霍沉手指撤开,单腿架起,把她顶高了些。

  薄唇带着微涩的凉意,轻颤地贴上她脖颈,叶嘉宁不得不微昂起头,双手下意识扶上他的肩。

  他碰得很小心,也很轻,似忏悔,如朝圣,虔诚而细密地抚慰那段细弱的天鹅颈上快要淡去的伤痕。

  毛茸茸又有点硬感的发梢扎蹭着叶嘉宁耳根和脸侧,最脆弱的地方被一寸一寸地吻过,从微凉变得温热的唇,在细腻的皮肤上游走,她手脚情不自禁地发软,口中呵出的气流开始凌乱。

  霍沉的动作微微凝滞,本是满怀歉意的、赎罪的吻,可吻着吻着,终究慢慢变了味道。

  肩上的衣服被她揪皱了,他沉迷地吻她,吞食她身上清冷干净的茶香,丝丝入骨的宁静气息。

  不知是谁先情难自已,也不知领口的贝母扣是怎么被弄开,灼烫的气息扑在清透皮肤上,叶嘉宁整片白净的肩都在颤

  栗中染上薄粉。

  她头昏脑涨,在意识到危险时拒绝地推他肩: “你别太过分……”

  可今天的霍沉满腔潮涌难以自制,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手背已经浮起压抑的青筋。手从她腰间拿开,搂住她后背,叶嘉宁身体被他放低,他低下头来,将额头抵在她肩上。

  房间里潮热的空气随着两人渐渐缓和下来的呼吸而平息,霍沉伏在她肩上,在一切重归静谧后忽然说:

  &34;她不是自杀。&34;

  叶嘉宁在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中怔忪片刻,冬叔讲得含糊不清的往事,萦绕在她心里的一个个迷

  团,刹那间像是被什么击中,许多线索自动串联起来。她明白过来他话中的主语是谁,讶异、惊骇,和一种让人脊背发寒的预感同时如潮水淹没了她。

  &34;是……你爸爸吗?&34;

  锢在她背后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霍沉喉咙紧涩,自言自语般道: “我看见了。”

  叶嘉宁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她无法想象霍沉看见了什么,因为只是想象就已经让她觉得室息。

  半夜睡得太晚,叶嘉宁固定的生物钟都受到影响,早晨起晚了二十分钟,没时间吃早餐,急匆匆就要走,冬叔紧锣密鼓地让厨师迅速做了一份三明治,打包好让她路上吃。

  叶嘉宁出门前往二楼眺了眼,霍沉的房间没动静。

  上午的课上她一直犯困,课间趴在桌子上补觉,教室里吵吵嚷嚷。她常年睡得晚起得早,张露很少见她困成这样,纳闷得不行: “你昨晚干什么了?”

  叶嘉宁揉着太阳穴,昨晚的事没有一件可以向外泄露,随口说了句: &34;训狗。&34;

  “你养狗啦?”张露眼睛一亮, &34;什么品种啊?&34;

  这问题把叶嘉宁问住,她想了半天,说不好霍沉是什么品种,于是反问: “品种很重要吗?”张露马上表态: &34;不重要不重要,狗生平等,小土狗也很可爱的。”她兴致勃勃, “有照片吗?&34;

  早知道她这么感兴趣叶嘉宁就扯个别的理由了: “他不喜欢拍照。”

  “那可以借我遛遛吗?我特别想遛狗,要不是我妈对狗毛过敏,我都想养一只了。”

  叶嘉宁说

  : “恐怕不行。”

  下午实验课结束,她从西侧门出来,看见揣着兜站在树下的霍沉。

  他穿一件连帽卫衣,黑色长裤,高高的个子站在树前,垂着眼,看着跟前地上那只躺平碰瓷的黑猫。

  一人一猫对峙半晌,他用鞋尖轻踢了下猫屁股: “起来。”

  黑猫无动于衷,一副有本事你从我身上踩过去的赖皮样。叶嘉宁走过去时说: “车上有猫粮。”

  不仅有猫粮,它还有专用的食碗水碗,叶嘉宁给它倒了猫粮和水,它吃饭的时候,霍沉在一旁站着看。

  看了会,抬起眼问叶嘉宁: “你在车上喂野猫?”

  叶嘉宁淡淡瞥他一眼: &34;不是你自己招惹的吗。&34;

  霍沉视线散漫地投向那只虽然流浪在外面,但自己把毛发拾掇得干干净净的猫: &34;它像你。&34;

  继潦草的羊和漂亮的玫瑰花之后,她又拥有了第三种形象,像黑不溜秋的流浪猫了。

  “哪里像我?”叶嘉宁想不明白。

  霍沉伸手碰了下猫耳朵,那只耳朵敏感地抖了抖,埋头自顾自地进食。他收回手,懒洋洋地说:“可爱。”

  可爱的东西都像她。

  黑猫吃饱喝足,坐在车前盖上洗干净脸和手,这才慢悠悠地跳下地走了。

  兴许是因为这几天发生的事,车上两人都有些沉默,叶嘉宁很困,放低座椅休息。等她睡完一觉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已经开到苇荡山脚下。

  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苍翠而熟悉,她反应了一会,直到径直路过半山腰的cb,没有半分停留,她转头看向霍沉。

  方向盘在他修长的指间握着,青绿远山衬着他立体而沉默的轮廓。

  迈巴赫沿着蜿蜒平坦的山道一路向上,穿过苍绿山林,将那片别墅区抛在身后,开往最顶上的卧云台。

  临近山顶的道路反而修建得更加宽阔,枝繁叶茂的大叶榕矗立两侧,私家马路平整干净,通向尽头那扇紧闭的黑色大门。

  卧云台上的霍家老宅已经多年无人造访,这座漂亮豪华的庄园曾是苇荡山标志性的一景,如今立起高高的围栏,谢绝一切外人的进入,童话般的红色屋顶变成掩映于参天古木中的禁地。

  /自动识别车辆的门禁系统启动,迈巴赫畅通无阻地驶入庄园,铁门在身后重新闭合,霍沉将停在主楼门前。

  叶嘉宁的视线落在窗外,花园里那棵樱桃树。

  樱桃成熟的时节,馥郁饱满的果子茂密地结在枝头,一些熟透的掉落在地上,散发出香甜诱人的果香。

  三十年树龄的老樱桃树远比新树粗壮,枝叶蓬勃繁茂,绿叶与红色果实浓艳相衬,可这样的生机只有一半,另一半只剩焦黑干枯的树干。

  鲜活的生命力与灰暗的死亡在这棵树上共存。

  直至此刻叶嘉宁才知道,原来她每天吃的新鲜采摘的樱桃,咬开后会在口中爆开浓甜汁水的果实,生长于这样一棵伟大的树。

  它在大火之中失去一半生命,另一半顽强坚韧地生长着。

  霍沉的头像是这棵樱桃树,她同样此刻才知晓。

  霍家工作的佣人极少,即便是白天,依然显出一种空旷的寂静,恢弘的主建筑静静嘉立于庄园中心,两座副楼护卫左右,如同国王身后最忠诚的部下。

  主楼高贵却又神秘,只有特定的时间才允许人进入打扫,迈巴赫停在正门前,那扇门闭合着,未经允许不能擅自开启。

  霍沉没急着下车,静静坐了一会才转过头来。

  “叶嘉宁。”他漆黑的眼睛看向她, &34;会害怕吗?&34;

  叶嘉宁正出神,听到他声音,看向前面那栋城堡一样精美华丽的房子。

  听说这里曾被一场大火烧光,又重建得一模一样,眼前的房子和记忆当中毫无分别,以致于让她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现在害怕似乎为时已晚,她在不知情的时候已经踏足许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