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作者:北望长风      更新:2023-06-22 02:42      字数:4928
  陆承霆听她刚醒就要进宫,而且还是去见太后, 自然不答应。可林江琬已经掀了被子。他愣在原地, 盯着看也不是,动手拦也不能, 只能任她三两下穿好了外衫,梳理了发髻。“快走, 等下父亲祖母都知道我醒来,咱们就走不了了。”她说着, 也不避嫌了, 拉起他就往外走。出了院子, 回头一看, 果真见李玥领着浩浩荡荡一队人过去。陆承霆喜欢听她说“咱们”, 低低一笑,反过来握住她的手,领她沿着暗处的小路躲开他们。二人上了马车, 超宫中疾驰而去。一踏进宫门,陆承霆表情就严肃了很多,林江琬这段时间都快忘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乍一见, 还是觉得是分威严。他卸甲换装,不忘沉声叮嘱她:“一会进去之后, 就站在本王身后, 你非要问你父亲的事情倒是无妨, 只是贺敬一事莫要参与, 如今他们必是对贺敬动了杀机的,若再让人知道你与贺敬走得进,容易节外生枝。”林江琬想了想,答应:“我只问父亲的事,别的不乱说。”陆承霆看着她乖巧模样就心软,让内监将抬给自己的肩舆放下,扶她上去,自己在旁步行跟着,一路到了正西宫。太后早就在里头候着了,来来回回地踱步,每隔片刻就要向外张望一回,就盼着陆承霆快点到。她从昨日察觉这事不对劲之后,便先派人去了郡王府。谁知传回来的消息确是郡王悲伤过度,不能出门。她明知他故意赌气,却拿他没办法,只能先召集了其他亲信之臣先行商议,可没了他在,商议了一整天,那些臣子谁都拿不出一个办法章程,倒是最后有人说,不如让十二骑出手,杀了那位谣言中的“天命之人”。说来说去,还是要落在陆承霆身上。她这边着急上火,宿夜未眠,今一早就再派人带了一堆补品药材送去郡王府,可算是将人请动了。听闻陆承霆到了殿前,她不等宫婢唱名回禀,就连声道:“快请进来。”陆承霆领着林江琬进去,一前一后行了大礼。太后正要说话,看着他身后那个身影,神色沉了沉。她请他来不是要听儿女私事的,这种时候竟还带着林江琬进宫,可不是着了魔了。尤其她和林江琬之间还夹着前几日的事情,他这样来,倒像是兴师问罪似的。她心中头一回对陆承霆升起了些许不满,更埋怨起林江琬的不懂事。“起来吧,哀家这里你还客气什么”她亲自上前,虚扶了陆承霆起来,却没理会他身后的人:“你可算来了,外头的事情都听说了吗”陆承霆看了一眼太后,见她仍旧只盯着自己,微微摇头:“臣没听说,不过是琬琬说有事情要问太后,臣才来的。”太后缓缓挺直了身子,居高临下望着林江琬:“哀家脾气好,但也不是谁想问什么就答什么的,你今日先回去吧,等哀家与郡王商议完大事,得了空闲再宣你来。”林江琬犹豫着要不要起身,陆承霆已经走过去,轻轻将她拉了起来:“听话,先回去。”说罢,拉着她往外走:“本王送你回去再来。”“承霆”太后在二人身后叫了一声,见两人停下脚步,这才叹了一声:“好了都留下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一来一回要不这样,哀家与你们同去,用哀家的銮驾亲自送她回府可好”陆承霆见好就收,这才微带了笑,恭恭敬敬行礼:“臣不敢。”太后一甩袖子,疾步走上凤椅,又让宫婢给二人赐座:“林姑娘的事情,稍后再说,本宫先与你说说这几日的事情。”这一回陆承霆没有反驳,给了林江琬个安抚的眼神,表示一会一定让她问。林江琬点头回应,静静坐在一旁,看他和太后一人一句地说起最近发生之事。这些事其实她都听过一遍了,今早还是他告诉她的,此时却见他听得认真,时不时还接着太后的话提出几句问题,顿时觉得这天家情谊原来是这般复杂。说起来皇帝太后对陆承霆算是很好了,但这样看来,这种情谊里他仍要小心谨慎。终究不是亲人。她忽然就开始走神,脑海里描绘起他的亲人来,其他的她不知道,只知他那位祖父陆国公,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十分厉害。若他从小跟着祖父长大,说不定就不会这么凶这么霸道了。她这边神游天外的功夫,那边已将来龙去脉说清了。太后两只手叠在一起,紧紧握着:“这事来得突然,如今就算想要杀人除患,也得有个漂亮的杀法才是。”她说着,看向陆承霆,等着听他的意见。陆承霆眉峰紧皱,迟迟没有回答,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但其实,这些既然早在他来之前就听说了,他心里自然也早就有了打算。贺敬这个人,是早晚都要杀的。因为他身上的天家血脉太碍事了。要保住现在的皇帝,贺敬必然不能留。而且对他来说,想杀贺敬不难,想要个漂亮的杀法也不难贺敬身上正好有个当过山匪的污点可以利用,只需将他往日劫掠财物的落魄一说,那些“吉兆”便不攻自破,再找出一群被他劫掠过的“百姓”上京告状诉苦,到了那时,一个冒充皇家血脉帽子扣下去,杀他名正言顺,一切很容易就能会回到原点。但他不想这么做。他以往所杀之人,都是奸恶之辈,像贺敬这种除了在林江琬一事上让人嫉妒就没什么深仇大恨的人,他还真不想去碰。他的打算,是想借此一事,除了右相。“太后可听说,这人是右相寻来的”他微舒展了眉宇:“臣方才进宫时才听金吾卫中传言,说有人亲眼见了右相与那人相会太后请想,臣杀一个不难,背了戕害天家血脉的罪名被百姓唾骂也就罢了,万一杀了这个之后右相又变出来一个,这又该如何”太后摇头:“不可能,最多只有这一个。”陆承霆没有说话。林江琬微微垂了眸子,太后果真什么都知道,她说只有这一个,大约也知道有个孩子流落到宫外了。她张了张嘴,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有些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还是想到陆承霆之前的嘱咐,硬生生地忍住。太后几乎都快疯了,头疼地用护甲刮过额头:“承霆,哀家知道你与右相不合,只是杀他绝不是一件小事,他在朝中多年,门生众多根基深厚,杀了他,留下的烂摊子只怕三年五载都收拾不了。”“太后的意思是”“哀家的意思,还是希望此事无声无息地平静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除去那位传言中的天命之人,”太后终于下定决心,也终于把话说明白了,“哀家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杀了他。”陆承霆脸色微变,林江琬则是再也忍不住了。“臣女有事回禀,望太后娘娘恩准那天命之人不能杀”她说着,起身就要行礼。陆承霆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没让她跪下去,他眯着眼瞪她,压低声音道:“不是说好了不管这事的么”陆承霆心中对林江琬的胆子简直叹为观止。太后心意已决,这事就由不得任何反驳。最多是他在杀人时设法放过贺敬一马,但那也要细细谋划才行。像她这样大喇喇跳出来的,简直就是把贺敬脖子上的刀往自己脖子上架。可看着林江琬那一定要说点什么的眼神他简直怀疑自己是杀人太多杀出报应了,以至于找个媳妇到处不让杀人。她那个表哥,还有她那个二叔,现在还有贺敬她就不想想,侯府的命还在天家挂着呢,右相是坏人,贺敬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么多人,她还要和稀泥她以为她能保护所有人吗他深吸一口气,挡在林江琬面前就要跪下去领旨:“臣尊太后懿旨,即刻出宫”“真不能杀他,”林江琬不等陆承霆把话说完,爽快往前头一跪,又将他挡在身后:“太后,贺敬才是贵妃之子而陛下是迦箩之子”林江琬跪得急,抢话也急,这句话声音便大了些。一时殿中静得落针可闻,只听外头传来皇帝贺瑞的声音:“你说什么,你说朕是什么人的孩子”“皇上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太后起身向皇帝走过去。皇帝却对她摇头,只是看着林江琬:“你刚才在说什么”这一回,太后拦不住,陆承霆也拦不住了,所有人都不知她究竟在说些什么。林江琬原本是打算再问一遍父亲当年的事,来证明她的推论的,然而太后始终不愿意说,她也只能先将答案说出来,然后再一步一步往前推给她们听了。“臣女见过皇上,”她行礼,直起身子重新看向太后:“十五年前,大历与北乞罕一战一触即发,臣女猜想,那时候,有北乞罕血统的宫妃,必然道自己活不久了吧”这件事,是陆承霆说起铉雷时说的,说十几年前,大历人半点容不下北乞罕人,若是被人知道一点,下场必然很惨。铉雷一开始像哑巴一样不敢说话,直到后来真正学会了大历语言才开口,也是怕人认出来。百姓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宫中了。本身宫妃之间的倾轧就从无止境,那位迦箩当时是什么境况从方才太后知道有皇子流落在外,也能听出一二。她望着太后:“是您将那孩子放出去的吗”太后微微一愣,这件事除了她自己,还真无人知晓。她只觉林江琬的话像是有魔力一般,让人不敢听,却又非常想听下去。“哀家记得,当年迦箩没赶上好时候,有身孕时过于得宠,惹了不少众怒,而产子之后,两国交战,其他后妃进了谗言,她便被先皇赐了毒酒。那孩子原本也要赐死,本宫一时不忍,便故意让手下宫婢在那孩子奶嬷面前弄掉了出宫对牌。”后来那孩子便不见了。太后自小就被人说她过于纯善,甚至愚笨,不是做皇后的材料,但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心中就十分高兴。哪里会想到如今这孩子回来,却要抢她皇儿的皇位。“所以,第一件事,是迦箩知道自己活不了。”林江琬点头,继续说起第二件事:“迦箩原是右相带回来的,孩子最后也落在了右相手上,他送他去汝城将他交给阮家抚养,蹭他信物,让人教他武功,等着有朝一日他会回来找他。”这件事虽没什么证据,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贺敬一来京城,便拿着东西去找了右相,右相当他是迦箩之子,可见对他的身份和来头知晓的清楚明白。太后看了一眼陆承霆,想问他为何林江琬会知道这么多。然而一旁的皇帝已经开口问道:“那第三件事呢”他的声音中带着颤抖,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别的什么,这两日,所有人都说他是贵妃与家兄所出,说他心智不全,甚至说他可能会忽然狂躁发疯。他这才明白,母后对他的身体为何一直都那样紧张。他真的很害怕。所以,当他听说自己不是贵妃之子的时候,第一感觉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连他也说不清的希望。林江琬的声音也抖,可是,却是因为悲伤:“回禀陛下,第三件事,便是我在父亲的医案中,找到了两张不同的脉案。”她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她也是到今天才明白,父亲给真正的贺瑞诊过脉,所以才有两章截然不同的脉案,都写着同一人的名字。医者的手指比眼睛灵,眼睛只能看见外表,而手指能直接摸到灵魂。他发现孩子的脉象忽然变了,自然也明白人被换了。也就是说,如今的贺敬才是贵妃之子,而眼前的皇帝贺瑞,是迦箩明知自己命不久矣所以设法调换了的。“这这怎么可能”太后几乎昏厥,硬撑着身子去看皇帝。可这一看,竟真从他眉宇间看出了些许迦箩的影子。林江琬的眼泪已经滑落,陛下叫什么,又是谁的孩子,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他的父亲,白白死了。她闭了闭眼,似乎能想到父亲当时的样子,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娘娘说我父亲误了先皇病情,可否告诉我,他在十五年前,为何要去南郡”“因为”太后两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难道难道不是为了躲着哀家”林江琬摇头:“脉象这种东西,没法形容,也说不清楚。可我父亲既然已经写下了脉案,便是知道了真相,他明知道两个孩子被调换了,查找寻访对他来说一点不难,他只需打探右相的行踪,必然会一路追查到南郡”他找借口去了南郡。可汝城却被阮家封了城门他等了多年,等能进城门之后,阮家也早已绝了户,这样种种阴差阳错之下,他最终没找到贺敬。林江琬红着眼看向太后:“父亲他什么都知道,也明知皇上身体不会有恙,又为何要躲着太后”他根本就没有躲,太子登基,他最后一次回来见她,是想告诉她实情的。父亲留下的那封信根本不是认什么毒害先皇之罪。他认的是当年不查之罪。是告诉太后,他哪怕舍下一切,也会一直保护她。可是“可是哀家却以为,他在以死相逼”太后眼神空空,看着前方,目光穿过林江琬,穿过陆承霆与皇帝,一直落在遥远虚无天边:“哀家平生第一次下狠心,去做了一件像是皇后该做的事情,就是让先皇赐死了他”她起身从凤椅上走下来,却脚下一软,一下子跌在地上。“母后”皇帝和陆承霆快两步上前,左右将她扶住。可她已经脱了力。只听她喉咙里发出好似笑声一样的哭声:“林大哥你明知嫣儿愚笨,为什么要写那样的信,为什么”gd1806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