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作者:礼钺      更新:2023-06-21 20:37      字数:4789
  嗯。章页把自己手里的水递了过去,就像戏里面他们用同一个盏喝水那样。赵多多正弓着腰站在卡座旁拆餐具,回头瞥见了,插嘴说:冰箱里应该不会就剩一瓶水了吧?我记得我前天塞了好几瓶进去啊。嗯?哦,章页蓦地反应过来,弯腰朝冰箱里看了看,翻出一瓶递给程杨,还解释了一句,被西瓜挡着了,刚才没看到。程杨接过,把属于章页那一瓶递了回去,刚才如果不是赵多多说,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说完,就感觉不太对劲了。两个人都有点别扭的感觉。章页拿回自己的水又灌了两大口。没滋没味的。赵多多翻出卸妆水和卸妆棉:老大,小程,把你们嘴上的妆卸一下,吃饭吧。章页拿过,去了里面的小床那边,那里有镜子。等到收拾妥当坐下吃饭,章页留意到程杨不时用力闭一下眼睛,忙问:怎么了?头疼。不会是中暑了吧?程杨摇头,夹起一片丝瓜送入口中:早晨起来就疼,你们车上有止疼药吗?章页去看赵多多,赵多多想了想说:有感冒药。程杨四处看了看,找医疗箱的位置:在哪儿放着?我可能得吃一颗。赵多多说:我去拿吧。章页想了想说:是不是昨天晚上着凉了?可能是没睡好吧。程杨除了头疼,没有别的感冒症状,他不觉得自己感冒了。赵多多在后排翻东西,听见了,插嘴说:小程,你昨天晚上游泳学会了吗?程杨刚要张口,章页先说道:可能学不会了。为啥?程杨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章页冲他眨了下眼,然后对赵多多说:小程那么聪明,当然是因为我这个老师不行。赵多多拿着药走回来,特别操心地来了一句:不行就找个专业的教练呗。程杨接过他递来的药翻看不良反应和禁忌,章页一不留神,又看到了他戏服领口露出的那截锁骨。以前没发现,这破戏服设计得还挺性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他这一套似乎更合身一点,只能看到颈窝,服装设计师还挺区别对待的。程杨看完说明又把药盒递了回去:这个喝了会犯困,下午的戏有一小段是在床上,我怕我睡着了,你先收着吧。赵多多惊诧得睁大了眼睛,咽了口吐沫后说:小程,你跟我们老大还有床戏?第23章程杨的脸莫名其妙就红了,先是耳朵,然后是脸,最后烧到了脖子。章页侧眸瞥见,不觉又多看了两眼才收回视线,抬起脚照赵多多踹了一下,也没用猛劲,就是把赵多多推出去了两步:想什么呢?就是躺在床上聊天的戏。说罢他又瞥了程杨一眼,程杨已经垂下眼抽出了筷子,于是他又向赵多多摆手示意:吃饭了。赵多多应了一声,却不走,热心地问:小程,你说这个药不行,那我去给你买点别的吧。不用了,大中午的,外面太热了,你赶紧吃饭吧。不麻烦不麻烦,我提前回来订的餐,你们没回来之前我已经吃完了。他说着把手机揣上,拿了把阳伞就下了车。车门嘭得一声合上,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章页瞄了程杨一眼,脸上和脖子上的红晕已经退下去了,耳朵尖还红着,他很少见到人脸红,觉得稀罕,盯了一眼又一眼,直到程杨似乎有所察觉,他才收回了视线。章页清了清嗓子:今天老吴说那些话你可别信。程杨没跟上他思维的节奏:什么?章页夹了块牛柳送入口中:说我情场高手,纯粹是污蔑。哦,程杨抬头看他一眼,你上午说总监给了建议,她怎么说的?章页心想自己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于是边吃边把单洁罗列出来的四种方案给程杨复述了一遍,复述完了之后,他问:你打算怎么办?程杨揉了一下鼻子:我想想。章页吃了一会儿,按捺不住,给出主意:总监说拍王标逼迫你的视频,把握不好度会有很多解读,说你诱导什么的,要不我来吧,到时候我来问他。程杨摇了下头:再说吧,说他影响胃口,先吃饭吧。章页见他说话这个意思,似乎并没有被王标那个垃圾影响到,便也不再多说。饭后,程杨起身收拾餐具,章页道:你去躺一会儿吧,放着让赵多多回来了收拾。程杨瞥了眼后面的床:我躺了,你呢?章页从裤兜里摸出了手机:我不困,打两把游戏。程杨便没多说什么,收拾完餐盒,起身往后面走去。是第二次睡这张床了,今天床上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条折叠好的浅黄色毯子放在枕头上,雪白的床单抻得很平,他拿起毯子躺下去,将毯子抖开拉了一个角搭在肚子上。只是他躺了半小时就被叫醒了,高三拼命那会儿常常学习到深夜,中午养成了趴一会儿的习惯,所以他入睡很快,虽然时间不长,却睡得很好。他从小床上下来,赵多多把药和水一并递了过来:卖药的说这个吃了不会困。程杨接过,扫了眼盒子后面的说明,道了句谢,又说:多多,加个微信。赵多多虽然知道程杨是要给他钱,但主演主动要加工作人员微信的情况可不多,他还是爽快地点开自己的手机:你说,我来加。程杨报了一串数字,抠出一粒胶囊,用温水吞服了下去。章页边喝水边看着他们两个发呆,一瓶水下去一半后,他拧上瓶子放在桌子上,弯腰下了车。外面很热,从房车走出来,程杨觉得进入了蒸笼,章页远远走在前面,步伐也是懒洋洋的。工作人员已经陆续到了片场,在高温中有条不紊地做着手上的工作,缓慢而熟练。到了化妆间,化妆师打量程杨一眼,摊开工具给他补妆,他摸出手机,给赵多多发了一个红包。下午的情形正好相反。上午频频出错ng几乎都是因为程杨,下午风水轮流转,变成了章页。每人三百份祖师大作抄完,又困又饿又累,双双扑向床。床只有一张,人横七竖八躺着,歇了一会儿,沈锷踢了徐温一下:饿吗?还成。声音虚弱又无力。沈锷也很饿,呆呆地望着上面的屋顶,过了一会儿,开始有点迷糊。半睡半醒间,沈锷听到窗外一声响,他起身,窗外只有漆黑的夜和弯弯的月,若不是窗台上那张字条,他以为自己幻听了。镜头推近,照见纸条上的字,沈锷的手微微颤了颤。柿子堡外一别七年,不知汝今日能否挡我一剑。吴震喊了一上午,天气干燥,他的嗓子已经有些沙哑了:小章,柿子堡是沈锷的童年阴影,所以他首先是震惊和恐惧的,清醒后才是愤怒。章页冲吴震点头,这一段又重新来过。然而章页无论如何都给不出吴震想要的恐惧。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演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恐惧,没有办法和角色共情,导演着急也是没用,吴震心里清楚得很。他要的不是睁大眼睛张着嘴尖叫一声强行凹出来一个恐惧的模样,他要演员发自内心的情绪流露,何况沈锷这个角色性格本就内敛,就算是怕,惊惧也还是收着的,所以更是急不得,反而是重拍几次后,孙昌有些沉不住气,因为他知道章页来自怎样的家庭,他这个年纪,应该是没有机会体会过真正的绝望的。一连五条都没过,章页未免有点心浮气躁,他靠在窗台上找感觉,甚至把很久以前看过的恐怖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总觉得不对味。甚至程杨走过来的时候他都没留意。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怕水吗?程杨声音又轻又低。导演叫了暂停之后,摄影和场记及其他工作人员都各自坐下歇息喝水,午后闷热,窗户又教封上了,一丝风都没有,每个人都感到困倦。这个角落里只有他们两人。章页回神,抬起眼看着他。我那时候只有三四岁,我只知道是妈妈不想要我了,带着我去海边玩,把我丢在那里章页愣了一下,倏地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程杨:然后呢?海浪来了,我在水里载沉载浮,我喊救命,没有人能听见,不过我是幸运的,后来被一个叔叔救了起来。程杨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个故事。章页看着他平静的外表,回想着他昨晚在水里的僵硬模样,一时觉得很揪心: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后来,其实也只是我爸的推测,她应该是产后抑郁一直没走出来,所以才会。他没有说下去,他也没说完,其实那天他是幸运的,他妈妈带着他去海边寻求解脱,他获救了,他妈妈永远没有再回来。章页定定地看着他,程杨的眼尾有些发红,他转过了脸,章页也收回了视线。所以,你可以体会一下我看到大片的水我昨晚那个样子。程杨声音越来越低。章页抬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如果今天收工早,我还教你游泳吧,只有你学会了游泳,你才能打败自己的恐惧。程杨看着他,张了下嘴,还没有发出声音,吴震忽然走了过来:小章,咱俩再聊聊。章页深吸一口气:我觉得差不多了,要不再试一次?吴震看着他,末了点头:行。章页重新站好位,手中擎着那张纸条,他想程杨就算知道了他妈妈是因为长期的产后抑郁才会那样做,可是心理上的阴影总是揭不过去的,就像那年暑假里,他在房间里玩手游到深夜,肚子饿了,去厨房找东西吃,路过书房,忽然听到一道压抑着的哭声,来自于他妈妈,当时屋子里的两个人情绪都很激动,没有人察觉到门缝外的他。时至今日,他还记得他妈妈对他爸爸说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回头看,什么都不值得那句话时绝望的表情和声调。他不知道他们谈了多久,但他爸爸的耐心还算好,让她想想两个懂事可爱的孩子,还有年事已高的父母,他妈妈一直哭,哭得断气。她妈妈那样哭的时候极具感染力,他在门缝外跟着掉眼泪,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心里很难受,忘了去拿吃的。后来他爸爸出来给他妈妈拿水,他悄悄溜走了,那晚他没办法入睡,反复想着他妈妈说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想着想着就开始钻牛角尖,自己是什么?谁又是什么?不过他当时到底没太害怕,只是担心父母会离婚,后来才发现,他们的情况比离婚还不如,他妈妈去寻找自我了,留下彷徨的爷仨,失落焦虑的父亲和两个彷徨无助的孩子害怕是他妈妈出走一年多后的事情,那天他生日,他爸爸喝醉了,他看到他爸悄悄流泪,他忽然开始害怕,怕他爸爸有一天也生出同样奇怪的想法,像妈妈那样丢下他们,再后来,他开始怕自己会像妈妈那样师兄?徐温声声叫着魔怔了的沈锷。沈锷回神,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呢喃: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还没听你说过家里的事情。我不知道父母的尸骸在何处。烛台上的火苗忽闪忽闪的,徐温的声音也缥缈如烟:很大的房子,一场接一场的宴会,记不清面孔的人,很多人,还有很多漂亮温柔的姐姐,他们围着我讲故事,喂东西给我吃,荡起来可以摘到枇杷的秋千,缥缈的纱帐外眉目低垂看着我入睡的母亲他话音陡转:那间屋子很黑,母亲抱着我,她也不说话,只是伤心,反复吹一首曲子公主即便不是徐温的亲生母亲,但对他还是充满慈爱的,程杨默默想,其实在这一点上,徐温要比他幸福很多。三号镜头推近,给章页正面特写。我家里很穷,娘病死了,爹死于劳役,六岁那年北都城破,我随流民一路南下,一年多后,在柿子堡落脚落雪后还挂在枝头的柿子是最甜的,用秸秆插/进去,轻轻一吸,果肉在嘴里化成了糖水,冬天农活不多,我枕着胳膊,在草坡上晒太阳,头顶是高远的天空,手里有火红的柿子,多好的日子啊那天在田里割麦,马蹄声骤响,是流寇来了,我被老丈推进了麦垛里,外面厮杀声震天,我躲在里面发抖他们放火的时候,那个烟顺着风钻进去,我还是没藏住那个女孩瞧着比我大不了三五岁,她用剑挑开几捆麦子,居高临下看着我,她没杀我,骂我胆小鬼,说我的血会辱没她的剑柿子堡没了,只剩下我一个活人后来我就到了桐城,掌门在街上遇到我,给我买饼吃,我就跟她走了。回忆太耗心力,何况本来就两日夜没进食,两个人似都倦了,并肩在床上躺着。徐温转过脸看沈锷:师兄,我们现在都长大了。长大,意味着很多事情不会再像小时候那么无能为力,意味着遇到困难的时候不会再那么被动地等人去救,意味着有了挣扎的力量和勇气。沈锷眼中闪着泪光,微笑说:是,我们都长大了。转眸,瞥见徐温眉头皱着,沈锷想替他揉开,徐温避开了,然后在床上滚了一下,滚到了他怀里。至少这一刻,章页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他是沈锷,更是他自己,他微微仰头去看窗外不存在的月亮,眼睛酸涩得厉害,终于没忍住教一颗泪滚了下去。安得促席,说彼平生。徐温念诗的时候,声音轻柔得像合欢树的花冠。导演喊停,两个人躺着都没动。直到赵多多大跑着冲过来:祝老大床戏旗开得胜。周围的工作人员忍不住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