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地握着门把手，明煜温和地对他笑了笑：上来吧。明煜并没有把车开远，只停到附近的一个停车位上。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明煜说，知道你走不开，我们也就不去外面了，就这样简单聊几句好了。他递给李家梁一罐可乐，笑道：不知道你爱喝什么，这个可以吗？我上学的时候就很喜欢，别人复习喝咖啡，我喝可乐。现在都觉得，比什么多贵的酒都好喝多了只可惜年纪上来了，要保持身材不像以前那么容易，所以戒掉了。谢谢。李家梁接过可乐，也腼腆地笑了笑，我也喜欢。明煜看向他：你这么随便上我的车，不怕我是坏人吗？李家梁被他逗笑了：我又不是小姑娘，怕什么？别人还能卖了我？第39章感受到对方的神经放松了许多，明煜似真似假地叹道：也不一定，伤害一个人，未必要通过身体。您什么意思？没什么。明煜又恢复了柔和的神色，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明煜，毕业于c大商学院。是赵时清的老朋友。学长你好。李家梁道，那学长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明煜并不急着回答他，只说：我听说，你是你们学院里非常优秀的学生，对吧？哪里哪里李家梁不好意思地谦虚道，就是普通人而已。明煜微笑着摇摇头：赵时清的眼光就像他的学术水平一样高。能够被他喜欢的学生，一定有过人之处。他保持着温和的态度，凝视着李家梁。这个朴实的学生，随着他的话也笑了笑，但嘴角的弧度总显出不自然。赵老师很喜欢你，对吧？老师人很好，学习和生活上都很照顾我。官方而得体的回答。唉，但赵时清这个人，以前上学的时候就不是很大方。明煜用一种追忆往事的语气玩笑道，那次去a市开会，居然和你住一间房吗？学校的经费都这么省着花。李家梁肉眼可见地警惕起来。他立刻否认道：不是的，我们开了两间房，我住在老师隔壁。那天是因为花洒坏了，所以去老师房间。是吗？明煜观察着他，然而语气依然是随意的，赵时清住在1523，那么你是1524。记忆力很好。明煜说，但我也住在15层，我记得见到1524住着一对英国老夫妻，有一天早晨因为房间打扫的事情和服务员在门口吵架了为什么说谎呢？呼吸声变得混乱又急促。那是我记错了，是另一边的房间另一边是墙。明煜截断了他的话，却转而道，你也太向着你老师了。住一间房不是很正常吗，紧张什么？就算是学校的经费，省着花也不是什么错。明煜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一只因为心虚而自投罗网的小兽，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他这个恶毒的猎人，看着这只小兽按照他最不希望的方向踏入了设置好的陷阱。这只小兽已经乱了阵脚，充满了戒备：学长，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我学业很忙，还要赶着回去写代码。他在心里叹息。既然你时间紧张，我就不多废话了。明煜直视着眼前这个男生，你是和赵时清在一起了吗？短暂的失神后，李家梁的脸上立刻被慌乱填满了。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底气一点，然而声音掩不住虚弱与颤抖：学长，你什么意思？明煜慢条斯理道：就是说，你是他的男朋友吗？李家梁在不停地舔嘴唇。他提高了声音：学长，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话是不能乱讲的！你不能这样污蔑赵老师!明煜又凑近了他，声音很轻：如果我有证据呢？你少骗人！李家梁愤怒又恐惧地看着他，说着就想开车门下车。明煜叹了口气，叫住了他：等等。家梁他这样叫着对方的名字，你别紧张，我不是要怎么样。我是怕你受伤害。他说：先别急着给赵时清发消息，我们聊聊，好吗？李家梁依然警惕地看着他。手里拿着的可乐洒在了车上，但没有人去管，褐色的含糖液体流过皮质的座椅，黏糊糊的。明煜嫌恶地皱起眉。实在叫人心烦。这么说也许显得我很自大。明煜说，但我是想来帮你的，我不想看着你这么优秀的苗子栽在赵时清这种人手里。李家梁依然不说话。明煜说：我必须提醒你，在感情这一方面，赵时清不是个好人，而是一个没有底线的同性恋。他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几乎是一字一顿。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明煜说，我就是他的前男友。李家梁紧张的神色骤然松动下来，被另一种紧张所取代。我没有必要骗你。明煜对他摊开手，我的所有个人信息，我的学籍，我的工作单位，全部都是公开的，你可以查到。你可以打开录音，我愿意把我刚刚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当作证据。为了污蔑他，赌上我的个人声誉，值得吗？没有回应。明煜安静地等待着，可乐的污痕在车座上干涸了。你你想干什么？李家梁放下了准备开门的手。如果你们是自由自愿地恋爱，都是成年人，我管不到。明煜轻声说，但你知道赵时清有女朋友吗？按照何瑶的说法，原枫甚至是经常出入c大，去赵时清的办公室找他的。车里只有李家梁粗重的呼吸。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忽然爆发了：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明煜一惊，抬头看着他。李家梁死死咬着嘴唇，控制自己的颤抖。但他依然还是太容易把情绪写在脸上，明煜安抚道：你我他妈根本都不是同性恋！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伴随着这一句话喊出来了。明煜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道真的是自己猜错了？李家梁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都是他逼我的！你来找我，我能怎么样，我能拿他怎么样！也许是因为愤怒，也许是羞耻，李家梁的脸上泛起红色，从额头到眼角，都是一片不甘的红色，衬在深色的皮肤底下。明煜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拍拍李家梁的胳膊，轻声道：你要是想说，可以向我倾诉。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当我从来没有找过你。我向你发誓，我没有录音。李家梁看了看窗外。来来去去的学生，背着书包，捧着课本，说说笑笑，步履匆匆。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他曾经也是这样想的。他是县里的第一名，考到c大的时候，学校为他大摆宴席，甚至县长亲自来和他吃饭，风光无限。在大学他一刻也不敢松懈，别人在吃喝玩乐，他没钱也没时间。等到读研究生的时，终于如愿进了赵时清的组。赵时清是全院最年轻有为的导师，学长学姐都说，跟着这样的老师非常容易出成果。他感到光明的未来在等着他。赵老师对他是很好的。从入学开始，听说他的家境，就对他格外关照。吃饭，开会，出席活动，都喜欢带着他。李家梁以为自己遇到了贵人。直到某一次，也是在外地开会。赵老师敲开他的门，对他提出在他看来匪夷所思的要求。变态，恶心，不可思议。然而赵老师云淡风轻地说，他应该是想要正常毕业的，对吧？赵老师说，你这样的孩子应该是懂事的，家里还等着你照顾呢，对吧？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的身体居然有了反应。赵老师笑起来。第一次半推半就地艰难结束之后，他跑去卫生间吐了很久。恶心，太恶心了。但为什么是他呢？他学到了进入社会的第一课，任何人对你的好，都是有代价的。第40章他把这些说给明煜听。他已经憋屈了太久，没有地方可以倾诉。他说：我真的不想害别人，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明煜问：那你有女朋友吗？大学时候是有的。李家梁说，后来分手了赵老师让我分的。他看着明煜：学长，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但是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告诉赵老师不要告诉任何人。明煜叹了口气：他这样对你，你不想让他付出代价吗？代价？李家梁苦笑了一下，我已经研二了，马上就要毕业了。都忍了这么久，我能怎么办？学长，我必须毕业，家里还在等着我呢。随着他们的交谈，李家梁脸上的红色已经渐渐消散了。他讲出这些话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少愤慨，而是一种尽力克制的云淡风轻。你不要这么害怕。明煜说，他难道还能在学校里只手遮天？他不能遮天。李家梁说，能遮我就够了。我要怎么办，要去举报他吗？要是没有成功，他能让我没法毕业，让我没法找工作。要是真的成功了，我又有什么呢？他现在所有的资源，我都没有了，哪个老师想接手我呢？我家里的人要是知道了，他们怎么看我？我以后还想找女朋友，谁愿意和我在一起？一连串的质问。李家梁讲出这些话的时候情绪是稳定的，这却让明煜陷入更深的无力。在这个孩子看来，赵时清是不可打败的。而自己呢？他用一个社会人的压倒性力量，逼问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逼迫他讲这些无力改变的东西。明煜忽然感到，某种意义上，自己与赵时清也并无不同，是相似的高高在上的卑劣。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不起。明煜说，打扰你了。就当我什么都没有和你说过，你先别告诉赵时清，好吗？你的事情，我会尽力想办法。以后也许还需要你帮忙，我可以联系你吗？李家梁偏过头去：赵老师在别的方面，对我还是很好的。我明白了。明煜叹道。他感到烦乱。似曾相识的困境，十九岁的他对于赵时清无能为力，十年过去了，困境在新的年轻人身上复制了。赵时清实在善于拿捏别人的弱点，这一个懵懂的孩子在被榨干所有价值之后，还要说，赵老师其实对我也很不错。他对方舒楷说，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算了，其实是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他讲完了李家梁的故事与顾虑，补充道：但问题在于，他很可能不愿意作证。多大的事儿呢！方舒楷道，你就和他说，我帮他找工作！我不行有我爸，再不行让他去我爸那里工作好了，他没有门路，我还没有吗？明煜被他逗乐了：你什么人都往你爸那儿带？也多少想想他要不要做软件的吧。怎么不要了？他也要与时俱进智能化生产的好吧。方舒楷反驳，李家梁这种水平的学生，还轮不到他招呢，给他个大便宜他还能不拣？再说了，给国家就业率做点贡献，他应该做的。听到明煜笑出了声，他才说：好啦，不开玩笑了。这算什么大问题，是不是？我是想，要不要等李家梁能顺利毕业再说我这么和你说吧。方舒楷坦诚道，如果赵时清只是我的一个普通熟人，我去提醒原枫一声也就罢了，剩下的事情不归我管。但现在不一样，我必须要让他付出代价，要让你知道，他赵时清不值得你在意。他说：小明学长，明煜，你的心病要用他来医。你要知道，他是什么呀？他啥都不是！不要害怕，不要有顾虑，有我想办法呢。明煜靠在座椅上，一边听方舒楷的豪言壮语，一边看着曾经熟悉的校园。他忽然想，要是在上学的时候认识方舒楷就好了。这样，在学校的每个角落留下的也许是更快乐的记忆。明煜说：好，那我听你的。他翻了翻联系人列表，找到那个有一阵子没联系的人：我刚好在c大附近办事，有空出来一起喝杯咖啡吗？明煜安静地等待着，赵时清不可能拒绝。自从上次在a市一别，他们再没有见过面。赵时清应该早知道他与李家梁的相遇，但以他向来的自信张扬，想来不会当作大事放在心上。他们约在学校门前的咖啡屋，是学生常去的地方。明煜坐在最里面的位子上等待，赵时清依然相当守时，在约定时间前三分钟赶来了。不好意思，刚刚在和学生聊，让你多等了一会。赵时清笑道。他的神色像任何时候一样从容，丝毫没有被明煜撞破了什么的尴尬。理解。明煜把一杯咖啡推给对方，按照你以前的习惯点的，口味没有变吧？赵时清看着咖啡杯，流露出一丝柔软的神色：你还记得。毕竟是初恋。明煜说，不会那么容易忘掉的。赵时清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你明明还记着我。明煜不语，用沉默表示肯定的回答。那为什么躲着我？赵时清问。他的声音轻柔而低沉，有一种熨帖而蛊惑人心的力量。明煜不去看他。一种令人作呕的恶心蔓延开来，从头顶到指尖，他紧紧捏着杯耳，用以克制自己的不适。我以为我以为你想要过正常的生活了。我以为你是看不起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