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作者:崔九堂前      更新:2023-06-21 19:36      字数:5268
  有了时学谦在前面探过路,重复试验做起来将节省很多时间。可是不行,没过几年,各个实验陆续发布结果,竟和时学谦的完全一致。他们的实验全都变成了佐证时学谦的实验。长叹一口气,醒醒吧,看来以前的理论的确不完善。如果说建立一种理论需要几十上百年的时间,那么推翻它,却往往只需要一个反例就够了。时学谦就是那个千辛万苦找到了反例的人。人们相信,仅凭这一个发现,时学谦就有资格在科技史上留下不容忽视的一笔。可是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让她有今天这样学界共识的知名度,因为那项发现只是在那个小领域内的波动,对于其他和原子物理等离子体领域根本不沾边的学者来说,时学谦也并不耳熟。物理学的圈子其实很小,同一个小领域内的研究者就更不多了。真正让她在圈外的整个学术界变得家喻户晓的,是她接下来的又一项成果。那是一项举世瞩目的研究成果。在文章刚发表之后不久,时学谦其实就已经开始了继续的研究,她对她的导师说:教授,提前毕业之后,我想去剑桥那边从事博后工作,根据现有结果,我最近又有一个新的构想,也许可以把它运用到聚变能源中去而我看好的剑桥的卡文迪许实验室可以给我提供实验条件听完时学谦的构想以后,弗伦克尔点了点头,好的,我会推荐你过去。他笑了笑,实际上现在的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实验室工作。就这样,在刚刚毕业之后,时学谦就又马不停蹄的奔赴了欧洲。走之前,他的导师弗伦克尔略有担忧的建议她休息一段时间再投入工作,可是时学谦哪里肯听,一旦科研灵感来了,有了想做的事,她绝对不会多停顿一秒。这一次,她将她的成果运用到了困扰所有科学家已久的可控聚变上。这又是一个比较冷门的方向。很多年前,大约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人类曾有过雄心壮志:如果人类能够对核聚变实现完全可控,那就可以用很少的原料产生源源不断的能源。能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一旦实现,那将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事情!一旦能源无穷尽,那与之相关的所有资源都会极大的充裕起来,电能、光能、热力、动力将统统会变得廉价易得。按照思想家马克思的观点,能源问题一旦得到解决,生产力会极大的提高,物质资源也会随之极大的丰富,可以预见的,人类内部的斗争和倾轧会大大减缓,人类将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更重要、更崇高的事业里去。所以,无穷无尽的能源,永远是人类的一个美好的憧憬。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也只是一个憧憬了。对于能源的研究,大体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狂热阶段,那时候科技的力量刚刚兴起,人们以为用科学可以实现任何事情,于是人们乐观的想象,也许过不了多久,能源问题就会被轻松解决,科研领域在这方面的发展蔚然成风,有关光催化、电池、风能、氢能、化学能、裂变、聚变的研究变得如火如荼。可是这样进行了近百年,虽然取得了一些皮毛上的成就,但依然没有从根本上突破能源问题,困难很多,且都看不到希望。这时人们才无奈的意识到,原来上帝早已为众生设下了一层不可逾越的壁垒,科学结界确实存在。人类只是人类,终究不可成为随心所欲的神。于是能源的研究进入第二阶段,沉寂阶段。往日最热门的研究方向就这样变成了最冷门的。没人愿意再花时间去研究它。一百年都没搞出来的东西,还能有什么盼头?而现在,它迎来了第三阶段。起因,就是时学谦在剑桥那一年发表的一篇论文。她在聚变的领域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突破点。在从前的聚变可控研究中,通常就两种模型,一种是磁力约束的托克马克模型,另一种是靠强激光加载的惯性约束模型。第一种模型在二十世纪的时候就被判定为投入输出比太大,不具备量产的实用价值,从而被放弃。第二种倒是有点希望,于是某一年英国国家实验室投资近五百亿进去,建了个超大的激光加载器,想要在军工上实现聚变可控化,结果这五百亿最后打了水漂,因为科学家们讶异的发现,激光虽然的确可以将氘氚熔融物(聚变的必要原料)压缩到一个极小的体积内使之达到聚变爆发的边界条件,但熔融物的形状却根本不规则,连相对规整都达不到,这样聚变反应根本无法进行。和之前预估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于是五百亿的仪器就尴尬的摆在那里,几十年来再也没用处了。但是时学谦却据这两种模型有了想法,她的构想是,如果能用她刚刚研究得到的成果,即高温稠密等离子体介质在宏观稀薄电子密度下波包投射度均质现象(也就是之前推翻了原有理论的那个反例现象),先在氘氚熔融物外加一层等离子体隔层,再在外侧用激光驱动,驱动的同时以磁力约束为烘托,那么也许就可以得到形状规则、高温高压条件、投入量少产出量多的聚变效应了。她大约在英国进行了半年的理论推算,最后证明出这种想法的确具有一定的可行性,在理论推算的同时也着手展开具体的实验,前后用时一年,结果在年末的时候成功实现了一次微型地下聚变反应堆的控制实验。她发表了她的研究结果。这一下,整个学术界沸腾了。虽然她的研究成果还停留在实验室阶段,离军工化、进一步商用化、再进一步民用化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但是她这一来,却再一次给能源问题带来了新的希望。也许是再过一百年后,也许是两百年后,路远不怕,只要有希望,有苗头,就能激励人钻研下去。因为她的这篇文章,学术界顿时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曾经最冷门的方向,似乎又隐隐的要变成最热门的方向了。这无疑是划时代的,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因为时学谦前后这两篇文章的发表时间都正好在同一年,一个在最年初,一个在最年末,且都意义重大,所以《nature》杂志决定在年末最具分量的总期刊里同期引入时学谦的这两篇文章。次年,也就是今年,全球物理年会召开过后,《science》杂志在评选全球年度十大科学家的时候,更是毫不犹豫的就把时学谦排在了首位,并且无人争议。可以想见,有关能源问题的研究,就这样进入了第三阶段,复兴阶段。于是,此次世界能源大会中,时学谦自然在受邀之列,而且把年仅27岁的她排到第五位来做报告,也完全说得过去。看着走上报告台的时学谦,现场为何会出现那样不同寻常的骚动,也就情有可原了。人们交头接耳的小声讨论着她和她的成果,所有人都显得兴趣盎然。直到她的报告正式开始,台下才安静下来。※※※※※※※※※※※※※※※※※※※※这一章主要介绍了咱们学谦的工作内容,还是蛮厉害的。其中有关专业的部分,大都是五分真五分假,主要是为了突出情节,大家千万别当真!别考据!第59章 两种天才时学谦今天讲的课题不出所料是她的成名之作有关可控聚变的机理探究。大厅里的音响设备很好,使得她清澈的嗓音可以传播到每一个角落,身后的大屏幕上播放着她准备的演示稿,随着报告的深入一页一页的翻动着。底下坐着黑压压的人,其中大多数是这个领域的学界精英或大拿以及联合国科技能源部门的高层,他们身边的助理帮他们写着会议记录。作为曾经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弗伦克尔自然也在这次会议中,他的报告位次被排在了第三个,稍微比时学谦靠前一些,也不知道这其中是否参考了他们是师徒关系的原因。能带出时学谦这样一个学生,对于弗伦克尔来说也是件极为得意的事情,时学谦刚一上台的时候他旁边坐的几个人也都悄声向他表示出羡慕的问候,听着时学谦的报告,弗伦克尔的脸上也始终带着微笑。大约报告讲到一半的时候,有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悄悄走过来坐在了弗伦克尔旁边空的那张椅子上,低声向他问好:弗伦克尔教授你好,我是普林斯顿的陈三省。说着递过去一张名片。很高兴认识你。弗伦克尔看着名片笑了笑,与他低声交流道:陈博士是中国人?做数值模拟方面的?陈三省点点头,主要是原子赝势的模拟推算。哦,那很不错。随后两个人就一些问题小声探讨了一阵,声音压得很低,因此不会影响到周围其他的人,聊了一会儿,颇为融洽,弗伦克尔对这个年轻人的为人和工作都颇为欣赏,就对他说:你的工作或许可以和时博士的相互辅助。说着还朝台上看了一眼。陈三省笑道:嗯,是,之前就了解过时博士在原子物理领域的杰出成果,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得见,这次正想认识一下。弗伦克尔点点头,是的,如果你们能合作,那当然再好不过。可是我听说时博士更想回中国去工作。什么?!陈三省很为这句话感到惊讶,默默自语道:时博士也要回国去说到此处,他似乎是猛然意识到说了什么不太该说的,立即收住了话头,心底却泛起一股疑云。弗伦克尔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继续道:我也对此感到很可惜,陈博士如果常年都在普林斯顿那边工作的话,你们的合作将会很不方便。啊是的吧。陈三省答的有些含糊,他又凑过去问道:那么请问,时博士已经联系好国内的研究所或者高校了吗?弗伦克尔摇摇头,道:具体的事情她没有和我说过,我也没有问,我想她找到一个好的职位大概不是难事。陈三省赞同的点了点头。两个人转头看向报告台,继续听报告。在台下远远看去,时学谦人生的有些瘦,瘦峭凌然的那种,但并不单薄,一张秀气的亚洲人的脸,此时显得有些苍白,这可能是她最近工作过度和今早没有吃早饭的缘故。她语速有点快,却不慌乱,讲的很有条理,这表示她此时的思维明晰,没有迟滞,显然准备的很充分。整个报告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她一直带着饱满的热情讲着,眼中闪着诚挚的光,面带笑意,忘乎所以的讲着各个有望攻破的方向,以及当下所面临的困难,讲的脸上都冒起了虚汗。听到结尾处,陈三省忍不住低声道:我想时博士一定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从她的研究结果就可以看出来,她似乎在和多领域都有极高的天赋。他的语气中听来满是佩服。弗伦克尔却缓缓摇了摇头,朝他道:不,恰恰相反,她并不是极为聪明的那一类人。啊?陈三省奇道,怎么可能,人人都说她是物理界的天才。弗伦克尔道:没错,她是天才。说到这里,弗伦克尔忽然忆起了当年文震铎为时学谦写的那封推荐信:她也许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但她确实是个天才。于是弗伦克尔把这句话原样告诉了陈三省。陈三省不能明白。弗伦克尔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只有真正亲眼见识过时学谦搞科研的人,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味。这世上有两种天才。第一种天才总是悠然、雍容、优雅的生活着,钟灵毓秀,学养丰厚,他们通常有着令人艳羡的智商和判断力,以及优渥的环境和绝佳的气运。常人不可想象的难事,他们却能在谈笑间轻松做成,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上帝的宠儿。这部分人通常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从出生开始就备受追捧,光环加身。这也是人们通识意义上的天才。另一种天才则完全不同,他们更像是上帝的弃儿,没有超高绝顶的智商,没有潇洒写意的灵气,更糟糕的是,他们甚至连普通人的运气也不如,生活仿佛处处和他们作对,他们总是疾风暴雨的生活,奔走在市井间的凌乱窄街上,时不时和响着嫌弃的谩骂声的破自行车擦肩而过。即使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挣扎,也免不了时时陷入绝望的困境。他们不得不忍受着尴尬和难堪,忍受着四周的质疑和流言蜚语。可他们并没有就因此而消沉和堕落,反而越挫越勇,执着的前进,跟生活死磕,誓要整出个一二三来。这种人通常大器晚成,身上有着褪尽铅华的沉稳和坚毅,质朴而纯粹。听上去是不是像两种极端?在世上的各个领域,经常存在着这两种天才。虽然风格迥异,但或许,也只有天才和天才之间,才会互相倾佩,互相欣赏,甚至互相吸引。很显然,乔樟是第一种,时学谦是第二种。只有乔樟完全懂得时学谦的一切,而也只有时学谦能够看得到乔樟剥离外在光环后内心深处的可贵东西。大概是明白彼此的界限与天分,才最懂得另一个极端是怎样的一个人。所谓惺惺相惜,不过如此。时学谦投入的在台上讲着,她没有看见,在很遥远的不引人注意的侧门转角处,乔樟正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她。报告讲完,紧接着是现场提问环节,时学谦开始和各个提问的学者继续进行深入的研讨。陈三省一边关注着话题,一边转头和弗伦克尔交流道:也许几十年以后这位时博士能像教授您一样拿个诺奖,不过这也看她以后要侧重研究哪一块内容。如果她选择继续从事原子物理方面的理论研究,那可能性就很大,毕竟诺奖很喜欢给做理论杰出的结果,可如果她要做聚变的工程应用方面,那就偏离纯学术了不过,按照时博士的能力,就算和诺奖无缘,也一定会是个世界级的栋梁之才。弗伦克尔听着他津津有味的品评,笑道:陈博士大概还不太了解时博士的性格,她这孩子,才不会在乎什么得奖不得奖的事情。她曾经甚至连自己能不能毕业都不管不顾,等你认识了她就知道了,她有时简直固执的像个疯子说到这里,他低头喃喃自语道:这会让她吃尽苦头的。陈三省没太听懂,侧身问道:您说什么?弗伦克尔抬头看了一眼台上的时学谦,时学谦就站在那里,正专注的和某个提问者讨论着问题。她两手扶着讲台边沿,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扣着讲台边沿的手习惯性的微微使着点力,指头被压的发白,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嶙峋的肩骨,苍白的脸,隐约的虚汗,却有着极度热忱的目光和饱满的精神气这一切的一切,让此时的时学谦看起来有些不真实的虚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