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卿辞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9
作者:海余生      更新:2023-06-20 23:56      字数:9802
  “不,不是,”刘月盈带着颤音,“月华,我感觉她来了。”“她——”长公主愣了愣,是阳缕?“你能感觉到吗,小虑的气息,我感觉她就在身边……”不说倒也罢了,一开口,凝滞如死水的桃花眼里再次泛起涟漪,眼眶隐隐发红。这里怎么可能会有阳缕的气息?刘月华也往下仔细巡视了一圈,皆是熟悉的面孔:旁支的几个小王爷王妃,左丞相,三省六部的,两个将军,远处更是数不清的大臣……皇姐怕不是思念过度,产生了幻觉。刘月华斟酌半天,才开口道:“皇姐您难道忘了,三个月前,先皇夫已经被风光大……”“闭嘴!”刘月盈剜了她一眼,满脸羞恼:“你若是感受不到便滚下去,不要在这里碍着朕。”刘月华看着皇帝逐渐失去血色的脸,想起她近来睡眠越发的浅,一个晚上要被惊醒好多次,硬起心来说:“可是皇姐,阳缕她真的已经不在了啊,再怎么找都无济于事!这只不过是祭祀之时的错觉,求您清醒一点好不好,振作起来,别再想她了——因为再想也看不到了啊!”再想也看不到了?——似乎是的。可是如何才能不想、不思念呢?在如此漫长的时间当中,睁眼是你,闭眼是你。你在我生活的几乎每一处地方都留下了痕迹。那些被他们收拾的,扔掉的,怎么可能抹去得干干净净呢?你喜爱的,我的那瓶香薰;你讨厌的,那个剂量太大的草药;你留下的设计图纸,成堆的文书奏折,许久不曾响过的洞箫,巡游时穿的正装,上朝时着的朝服,还有……我与你做的那一对玉佩。呵。你不要我了,也不要我送你的玉佩——“向阳花木易为春”,没了你,我还要什么春天呢?==一年其实过的很快。除了寝宫里的贴身侍女,和那夜半三更被泪水沾湿的枕巾,没人知道刘月盈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大家只当皇帝痛失了喜爱的臣子而已。大臣在天子面前,一茬接一茬的像韭菜一样,离了谁朝堂会因此而停摆?皇帝的伤心不过做做样子。而且很快,皇帝也没那么伤心了,就像之前那样,总是冷着脸,话也少,只不过现在连脾气都懒得发。科举考试因为连年的征战而被迫停止,在元庆二年的春天才重新启动。那些举子们跃跃欲试着,想要在春闱上大展身手,许多人做着被皇帝看中然后入朝为官的春秋大梦;还有的人听闻皇帝封个了先皇夫,坊间传闻凌空帝又要选秀了,不少俊男为此大打出手,争的头破血流。其实皇帝把春闱科举交由摄政王管了。许多许多事情,皇帝都逐渐交给摄政王了。朝廷现在没什么大事了,大兴王朝一统炎黄之后,四处歌舞升平,一时间百姓几乎家家有余粮,不过是琐碎之事多些而已。刘月华摄政之后越来越忙,风三也在风旗军里东奔西走的,于是小文九经常被抱进宫,陪陪她的皇姨。快要三岁的文九已经能说些句子,会甜甜的喊着:“要皇姨,抱抱!”然后露出一个大笑脸。在文九朦胧的印象里,她的皇姨是个有威仪大美人,却从来不笑。她想方设法,使出浑身解数来逗她开心,始终效果甚微。她的皇姨有时候会去御花园的凉亭休息,一坐就是一下午,也不传什么舞坊乐师,只是看着天上的云彩发呆,或是攥着一个绶带残破的玉佩翻来覆去的看。还有,皇姨的手也特别凉。阳缕的忌日就这么到了,元庆二年的夏末,那天刘月华特地推掉许多事情,从外面赶进宫来陪皇帝。刘月盈又把自己关在寝宫里,从早到晚,滴水未进。等到太阳逐渐落山,凉风起来的时候,宫门将将打开。她仿佛知道摄政王在门口候了许久,一点也不意外,只淡淡看了一眼刘月华,沉默着抬步向皇宫最高的地方走去。刘月华急忙跟在她身后。夏末的晚上已经开始凉了,很少能听到蝉虫的鸣叫,原本茂盛而翠绿的树叶也耷拉起来,娇艳的鲜花逐渐干瘪,垂下头看,石板路上有不少残红。金城皇宫里最高的地方和荣城一样,是钟楼。只不过这里更加开阔,能够看到淮江在远处分流,嘉河回旋激荡的劈进江南土地,山随平野尽——然后瑶台镜冷冷清清的洒下些光辉,让它们均戴上白孝。刘月盈在这高高的钟楼上吹了一整夜的风。“寻了这么久,找到沙钰的线索了吗?”她突然开口问。“没有,尽是些无用的消息。”刘月华回答。“知道了。”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没有,全因话语太轻太慢,一出口就被吹散了。“她要与我死生皆不见,如何才能做得到……做不到。我知道把她封为皇夫葬入嘉陵是自私的,她若泉下有知,会不会更加痛我恨我……”她的头发丝随风乱飞,整个人也消瘦,仿佛要被这夏末的凉风裹挟而去。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刘月华担忧的走到她身边:“皇姐,回去罢,天亮了。”刘月盈没有动,她感觉四肢已经失去知觉,耳边在嗡嗡响。“皇姐——月华明白你有许多身不由己,如果能够再来一次,你还会不会……再对她做出那些事?”那些事,再对她做那些事么……刘月盈胸口越来越闷,却是无言以对。与其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还不如说是,不敢回答。悔则悔矣,然无可奈何。在其位谋其政,乃一生之根基,骨骼之所在,血液之所流,肉体之所托。阳缕……这辈子原是我辜负了你,因此我今日之苦,今日之悲,今日之贪嗔痴求不得,皆是因果报应,怨不得你。若有来生……呵,何谈来生呢,你要与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死生皆不见……手无力的撑在阁楼围栏上,整个身子却滑了下去。“皇姐!”刘月华一把托住刘月盈,冲着后面大喊:“快,快来人!传御医,皇姐呕了好大一口血!”长公主的声音在发颤。==刘月盈陷入了昏迷,连着高烧三天,从此一病不起。朝廷几乎所有的事全都落到刘月华身上,她到这时才知道皇帝是有多忙多累。朝廷风云诡谲,各方权衡利弊、千人千面,这沉甸甸的担子突如其来落到她的肩上,只能硬着头皮扛。她再也不是被皇姐羽翼牢牢护住、遮挡起明枪暗箭的小姑娘了。刘月盈高烧那几天,一向干净白皙的脸被烧的通红,嘴里还在呢喃着什么。宫人们不敢听,刘月华把耳朵凑到跟前才听见,她每一句都在念着“小虑”。阳缕啊,真是该死的女人,竟把皇姐折磨成这样。【简单介绍了昭穆制度,有兴趣的可以百度下。刘月盈的爹不要怪我啊,还留了一个人陪你;不像朱元璋,就自己一个人在南京,明朝剩下的十三位皇帝全在北京,好惨。下章不虐刘月盈了。】第84章 82上方之谷天气一日更比一日凉,不知今夕是何夕。刘月华前些日子还经常带折子来叨扰她,被斥责了一顿就很少来了。缠绵病榻的时间太久,脑袋未免有些昏沉,咳嗽也断断续续的。再一次咳出血来之后,刘月盈面无表情的把手帕塞进床缝里侧,传来翩秋。“扶我起来。”屋子里闷得让人心慌,她想到外面的躺椅上透气。昨天落了些雪,刘月盈这畏寒的身子便经受不住,立即套上了夹袄狐裘,拿上暖手的汤婆子。刚坐下缓了一口气,外面一阵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皇姐——运河建成了!”连眉头都懒得皱,刘月华便进入庭院,脸上难得带着喜色。她大步走到躺椅边,乖巧的蹲下,却难掩激动。“大运河全部建成了,咱们大兴的水路终于贯穿南北!来年春天涨水的时候,成千上万的船只可以从金城出发,驶向四面八方,北至羌城,南到潇湘,五湖四海的商运往来密切,江南水乡的稻米遍布全国——皇姐,这是我们繁盛的大兴,是你一手建立起的大兴啊!”刘月华满心以为皇帝听闻此事会欢喜非常,于是门下省的折子刚报上来就立即来与她说。若是皇姐听到这个消息,也算是在沉沉暮霭之中找到一抹光亮了吧。谁知话音刚落,就见刘月盈带着病容的脸更加憔悴,双唇紧紧抿在一起。她费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让人帮忙。稳住脚步,半天,刘月盈只憋出一个音节:“呵——”,眉眼之间似乎结了霜。“大运河彻底建成了?”薄唇轻启,语气淡漠:“大兴运河,北通到南岸,一线与二线,全是她一手起草的,费了多年心力,可她,却见不到建成的这一天……而这一切,是我的原因。”我的原因。如果当初不那么要强,耐下性子和她解释,喊风三前来对峙而不是把她赶出皇宫,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一样了?世上最苦的就是没有后悔药。又是一行清泪脱离眼眶:“这个世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呵……”摇了摇头,阖上眼睛,浑身的力气仿佛在此刻被抽离而出,临近油尽灯枯。刘月华忙去搀扶那羸弱的身躯,下一瞬——“皇姐!你的手怎么又如此凉了?!”刘月华大惊,顾不得规矩又轻触了刘月盈的脑门,那里还是一片冰冷,嘴唇也白得厉害。“翩秋你日日服侍皇姐,这种事怎么还察觉不出?”刘月华恨恨,“皇姐痊愈的寒疾怕是又犯,快去把之前穆神医开的方子拿去煮药!”可又有什么用呢,少了一味药引子,在这逐渐寒冷的天气,春风难度明月光。这是元庆二年的十一月。==在洪流之中脱不开身,待到次年正月凌空帝驾崩,历史所书写的一切就都回到了正轨之上,分毫不差。果真如此吗?似乎……缺少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我们把时间往回拨弄一点。那是元庆元年的荷月,大兴将士们刚刚深入南方的峡谷地带。在那里,陡峭的山崖随处可见,几座最高的峭壁如刀削,偶会有小块碎石滚下,土地也因为连绵阴雨而泥泞难行,进军不是很顺利。说来也算一件趣事,我这辈子还没经历过军队的苦行,即使作为军师也免不了终日风吹日晒、难以沐浴;环境虽恶劣,但这对我来说并不是难以忍受的。因为,我终于逃离了那个让人痛苦到不能呼吸的金丝囚笼——只要想到这一生许多后悔的事情,桂花就落满了荣城的后山。这是我与过去告别而后割裂的方式。感受着自由的风,潇洒的雨,空气里尽是潮湿的气味,竟然还挺好闻——我好像明白为何师父愿意归隐山林了。行军路上,我喜欢雨过天晴后土路两旁不知名的野花,枯木散发出的淡淡的腐朽气味,还有它上面长出的蘑菇、木耳。再往前走,水气减少,密林也逐渐消失,远处全是光秃秃的山崖。大军最终驻扎在了祁平滩,连片山谷中唯一一块完整的小平原,离南蛮残部只有几十里的路程。天可怜见的,我看的最少的书就是兵法,毕竟从没想过到风餐露宿的军营里来,亲眼看着刀剑相向、血肉横飞的场面,这里所有的场景都让我忍受有余而适应不足。待在军营里研究了好几天的兵书,顺便听了听大能们讨论奇绝之阵的破解方法,还是觉得对这残部了解不够多。沙锦的小舅子当时带走的巫师可是声名赫赫,除了沙钰便属他最厉害。他在那悬崖峭壁上布满了伤人的邪阵,若是做人海战术此战必能大胜,但消耗损伤太多,对这个小小残部实在没必要。斟酌了好几天,决定带一众部队深入腹地实地勘察一番。我向来讲究实干,什么事还是亲眼所见、亲身接触才能让人心安,建运河是这样,带兵打仗也是如此。这些万丈峡谷的底部错综复杂,往往一个岔口能有四五条路,像一个巨型迷宫。那些偏门的小路因为隐蔽性高,肯定被设满了阵法,这时候走大路才是最安全的。我和南宫将军打好招呼,带着一个连的人前去探路。两旁山崖在眼前身后一齐逶迤,马蹄踏出飞扬的尘土。猛地,我感觉某处谷地有些眼熟。应该是错觉吧?这里许多地方都长的一模一样,分辨不甚清楚。在这谷地绕了一整圈,发现它的地理位置十分微妙,在许多陡峭的悬崖上方往下看,这里都属于视线盲区,还有一些藏身的山洞,可放置数万军队。还在想着排兵布阵,身旁副将突然开口:“大人您看,这里有个石碑。”那石碑半截已断,上半部分覆盖在黄沙之中,只能看出个轮廓。士兵把它从沙土里扒出来,抹掉上面的灰尘,“上方谷”三个字映入眼帘。上方谷?瞳孔骤缩惊出满背冷汗,拉马缰绳不由紧了紧,那马被我勒的两只前蹄腾空,一声嘶鸣回荡在空旷的谷地之中。难怪心里一直不踏实,总觉得忘记了什么——满心满眼都是她刘月盈的凌空盛世,竟把“自己”的结局忘了。上方谷是什么地方,我还是有印象的。那不是我,而是以前她那倒霉皇夫的葬身之处。“大人?”副将见我脸色不好,我只是摇头,心下立即开始思考这破局的方法。死么,不,一点也不想死——才刚刚割舍两世的执念,想要为自己而活一遭。这辈子,从头到尾也没成为她的皇夫,将来若在汗青上留笔,我只是个被废的右丞相,而不是她凌空帝的后宫正室。这是历史,被我改变的历史。所以,我完全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你们列队在此等着,我再去探一探这谷地。”上方谷被众多陡峭的悬崖围绕着密不透风,果真无解了吗?纵马在谷地内仔细打量,不放过每一个地方。跑了许久,感觉到马的喷鼻,估计是累坏了。下马,把它迁到一个山洞里稍作休息。拧开行军壶灌了一大口水,没有降雨的日子里这里终日艳阳高照,只需片刻便会让人大汗淋漓,我从没经历过这些,以前的生活还是太娇贵了。汗水顺着头发丝往下流,打在脸上,鼻尖呼出的都是带着砂尘的热气。揉了揉眼睛,有点嫌弃这样邋遢的自己。在这阴凉的山谷里席地而坐,看着远处犬牙差互的崖壁和遍地黄沙,想着有的没的,神思天外。远处突然冒出一个小红点,很小很小,然后逐渐放大。我以为这是海市蜃楼的幻影,可它好像直径冲我这里而来。瞬间有些慌乱,后悔没让军队跟过来,直到——红点落在我面前。“好巧啊虑娃娃,我们竟然在这里偶遇了呢!”沙钰阳光灿烂的笑脸近在咫尺。我看着她一如既往贱贱的脸,白天都没反应过来。真是好久好久都没看过她了。“姐姐知道自己很美丽,虑娃娃也不至于看痴了吧?”她挑起单边眉毛,饱满的红唇说着自恋无比的话。“……真是巧,在这鸟不拉屎的戈壁滩也能‘偶遇’。”我重重念了最后两个字,然后立即问道:“小织和晏喜可与你在一起?”她微微一愣,然后点头。“她们现在可好?”“织娃娃的顽疾差不多根治了,晏喜伤得重还是没醒,不过有穆蝶至在,暂无生命之忧。”听完终于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问她:“许久不见,为何突然来这里?”“这不是,关心你嘛。”她冲我眨眨眼,飞扬的丹凤眼带着摄人的魅惑,我下意识往后一步。“喂,你这样做什么,”沙钰发现了我的小动作,非常不满:“告诉你刘月盈不是好东西,你非不相信,定要吃了大亏才……”“别与我提她!”我听见那三个字就心里发慌。“好好好,不说。”沙钰住了嘴,周围瞬间安静下来。黑黢黢的山洞内,我与她面对面站着不说话,无端生出些诡异的气氛,一旁战马的喘息都听得一清二楚,好像还混杂着……滴水声。滴水声!我猛地转头,往山洞里面看。什么也看不清。“找什么呢?”沙钰撇了撇嘴,直径往里面走去。我看着那一片漆黑,愣在原地没动。“还不过来——!”她强势的声音从里传来,我下意识拔腿跟了进去。第85章 83野火烧尽刚开始黑的什么也看不见,过了一会眼睛逐渐适应,隐约可以看到四处的岩壁和青苔。这山洞约莫一百步才走到尽头,我终于知道那滴水声从何处传来了——尽头有溪流。真是见鬼,这么干燥的地方竟然有水源。这山洞尽头的溪流在我们脚底石头的下方,离站的地方有三尺高,跳下去摔不死人。只是,不知道源头在哪,也不知道流向何处去,真是怪哉。沙钰盯着溪流看了一会,突然抬头问我:“你知道这是哪儿吗?”她的眼神好生奇怪,在黑暗中看的不够分明,却让我心里发毛。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罢了,虑娃娃,”还没等我问出口,她主动收回视线,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从今天起,你一定要随身带着这个。”她不由分说拉住我的手,把那东西塞了过来。一个圆珠子,只比夜明珠小一点。“为何要带?”“能救你命!”她好像有点着急,天不怕地不怕的沙钰竟然也会露出这幅表情。她身上的谜团太多了。她知道我是一个夺舍的人,不是真正的阳缕,却没有把这件事与别人说,连师父小织都不知道;我本与她没什么交情,可她多次对我出手相助,不计回报;在皇宫里,她说要带我离开,闯荡江湖,竟然让我有片刻心动……我是未来之人,知晓这里的历史,那么,她也知道吗?在黑暗之中,人的视觉被极大弱化,其他的知觉就出奇灵敏——我们沉默着,她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最后只剩灼灼目光不曾偏离。算了,沙钰与师父是好友,还救了小织,也对我有恩。那就……听她的话吧。==八月二十四日,大雾。二十三的深夜我救出了南宫将军的长子和五万大军,他们从中路而上,与大部队汇合;我带着轻骑从东边的右线走,绕了一条最远的路,目的是为了避开地处西南的上方谷。过了密林之后再往南就是戈壁,这里白天总是艳阳高照,雾气还没能凝结成就被大太阳打散了,所以那日天气反常得厉害,我心里也没底。摸了摸沙钰给的珠子,又特意避开上方谷,但愿不会出什么问题。结果,二十四日清晨起雾了,浓雾弥漫。本来时间就紧张,又担心余孽追赶过来,即使起雾也不敢休息,继续马不停蹄的往岐平滩大本营赶。中途的岔路口不少,每次辨认都费了一番功夫,两个副将同时商量,确保万无一失。我知道因为绕了远路,所以路程比来的时候要长了不少——然而这东面的路还是长得有些过分了,感觉过了两三时辰都没走完,让我心里直打鼓。跑了不知又有多远,一直没看见大路,更别说冲出迷雾了,我决定让部队停下休整一会。这个时候,轻骑中的一个士兵突然大声说:“后面那个石碑,不是我们之前探路时从沙里挖出来的吗!”右眼皮猛跳,顺着声音回头看去,一块从中部断开的石碑上写着三个字:上方谷。我们明明是一直在往东走,一个时辰之前才路过大岔路口转而向北,为何又跑到了西面来?这就和鬼打墙一样蹊跷!浓雾还在四周围绕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手臂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准备立即调头离开这里。谁知这时身旁的一个副将突然抽出刀向我砍来,我余光暼到寒光的瞬间就低下头伏在马背上,堪堪躲过那致命的道攻击。后面士兵反应过来立即把副将围住,可那副将在攻击我之后突然抽搐起来,身躯好似被逐渐抽干了空气,干瘪着从马上坠落,只剩下一层皮。“是傀儡之术!赶紧撤退!”另一个副将大吼一声,可迷雾此时浓的连那个石碑都看不清在哪了,无数火球骤然从悬崖上坠落,纷纷撞击在峭壁的树枝上,又连着树枝一起往下砸,谷地里瞬间燃起一堆堆火焰,风一吹,变成火海。“起火了——”“有埋伏,快跑!”“救命啊!”听不清都是谁在说话,慌乱之间我吸入一口烟雾,呛得眼泪水直流,肺又酸又痛,嗓子干得都快咳出血来。咬着牙撕下一块衣物,从行军壶里倒出水浸湿,再绑到头上遮住口鼻,这才感觉好受一些。还没等下一步动作,我的马好像也被浓烟呛着了,开始撒蹄狂奔。人都受不了的烟雾,这畜牲被呛着以后如何稳得住,它嘶鸣一声竟然直接往火海里冲,我是怎么也拉不住。火焰依附着树枝开始肆虐,越烧越猛,这谷地被山崖围绕密不透风,宛如一个被炙烤的大锅,又闷又热。我的马跑得太快,这么闷的地方如何能让它保持喘息,它很快没了力气,两只前蹄失去平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而我也跟着它被摔了一个眼冒金星。顾不得四肢疼痛,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周围火红一片,深灰色的烟雾笼罩在头顶,其他人也不见了踪影——莫大的恐惧宛如死神降临。我逃不过吗?为什么,凭什么!可这形势来不及怨天尤人,因为身上很快就感觉到炽热,藤木盔甲不知何时被点燃,火星子在衣服上窜得猛烈。想都没想就把盔甲和外袍一起三下五除二的撕开扔掉,就连上面挂着什么、放着什么此刻都无暇在意——倒是沙钰给的那颗珠子滚了下来,我扑在地上像找到救星一样把它捡起来,牢牢攥在手里。从前我眼里只有一个人,全部生命只是为了那人,所以不怕死;但现在我怕了,我想为自己而活。“能救你命。”回想起沙钰着急的神情和语气,把珠子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低声说:“该怎么办,救救我!”那灰不溜秋的珠子安静的待在我手心,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请求。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一粒飞溅的火星突然触及到珠子,它瞬间散发出光芒,把我吓了一跳。那光乍看上去刺眼无比,过了好一会才柔和起来。看着这闪烁白光的珠子,竟觉得在哪里见过——它褪去了朴素的灰色,分明是一颗璀璨的夜明珠,但和其他夜明珠都不一样,我以前一定见过。这想法片刻便闪去,我一抬头,简直要被眼前所见惊呆了——那发黑的、厚厚的浓雾凭空消失了一大块,我能看见方圆十丈以内的所有景象:陡峭的山崖,塌陷的地面,滚落的石块,还有不远不近的山洞。是那日我与沙钰进去过的山洞,最深处有水!那匹马到处乱跑,竟然跑到了上次歇脚的地方,离我只有十丈不到!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样发了疯的向哪里跑去,其他什么都不在乎了。这一定是天意。十丈不算远,可我早已被火烤的筋疲力竭,举步维艰。火焰侵占了上方谷的一切,目及所至的地方除了火,就是因为高温而扭曲的地貌。熊熊烈火肆无忌惮的灼烧着我的头发,手指,大腿,皮肤,五脏六腑搅在一起疼痛,浓烟呛得让人无法呼吸,耳边时不时传来爆裂之声,每跑一步都是对生命的拷打与折磨——然而我不能停,不能就此止步,我才重获新生,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没跑几步就只有走的劲了,拖着沉重而疲乏的脚步捱到山洞口。皮肤被烧的好痛,全凭意志吊着那口气,我扶着山洞的岩壁,腿一软,跪了下来。沿着山洞里坑坑洼洼的路爬到尽头,一百步的距离竟然那么长、那么长,膝盖爬的鲜血淋漓而不自知。终于,看见尽头那清澈的溪流,像劫后余生般纵身跃下。这溪涧里冰凉的水会熄灭我身上的火焰,洗涤污垢与灰烬吧。力气耗尽了,世界变得越来越小,然后一片漆黑。==“朕提前允你个南郡知州的官,到时残部若灭,你也不必返京述职。”“你句句都说是为了我,可这不是爱,对吗?”“我想给你名分,你为什么不要?……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给朕上密奏,说开后宫、立皇夫是国之大事?!”“我梦见……自己睡在一个很寒冷的地方,感知不到昼夜的存在。”“知道了,不强迫你,就当没说过罢。”……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是噩梦。这梦里的故事千奇百怪,然而一直有一个女人的存在,阴魂不散;还有她说的话,在耳边荡来荡去。我拼命的揉眼睛,却始终看不清那张脸,只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淡梅檀木香,听见她冰冰凉凉的语调。快醒醒,为什么我的梦里全是那个女人呢?不能再睡了,再这样下去,万一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可怎么办!可是现在,我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呢……?在混沌之中,又隐约看到了一个画面,一个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的画面。我身处在一个封闭的地方,四周是封死的围墙,每面墙都镶满了金箔和冰晶;天花板很高很高,而脚下猩红一片,红的瘆人。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这坑里竟然是没有凝固的血液——它分明是一个血池!天,这么大的池子,该有多少人的血……咽了咽口水,视线逐渐向上挪,看到一级级台阶逐级而上,连接着一个很高的平台。平台正中央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棺椁,外层散发着幽幽蓝光。这是一个墓室?!还没来及害怕,便看见棺椁四周摆放着成堆的夜明珠,一颗颗宛如油灯把这里照的通明。这夜明珠怎么如此眼熟——?啊!痛痛痛,头猛地作痛,眼前所有东西开始变得扭曲、模糊,然后又消失不见,只剩黑暗。我想起来了!想起这个墓室是什么地方,想起那个女人是谁了。第86章 84我的苏醒“阳缕眼睛动的厉害,应该是要醒了!”眼睛还没睁开,朦胧之间听到有人在着说着什么,耳边传来嗡嗡的响声,而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有人喊我名字。我努力的撑起眼皮,强烈的白光瞬间刺入眼睛,有点痛,又赶紧阖上。“阳缕,你醒了?”那个声音轻轻柔柔的。再一次尝试睁开,这回那光线没有那样刺眼,眼前的事物从一片模糊逐渐变得清楚起来。我半躺在一个沐浴池里,这池子里放的不是什么桃花瓣,而是大大小小各色不一的中药材,草木的苦味直往鼻子里钻。我身上穿着一层丝质的轻薄纱袍,不至于袒露无疑。呼出口气,微微抬起头,发现岸边坐着一个见过面的人。“穆……神医?”还好,嗓子只有一点干涩感。“是我。感觉怎么样?”她不疾不徐的问。“唔,还行。”我被热水泡得挺舒服。她吁了一口气,然后淡淡说:“只要不疼就无甚大碍了。我知道你有许多问题,其实我也有。前不久我问过沙钰,可她的嘴真严实。”穆蝶至用手指头轻轻搅了一下池水,语气还是轻轻的:“这水温约莫还能泡上两炷香,等时候到了,你上来换药,然后有什么疑惑再去问她。”我木愣愣听她说完,点了点头。体力没缓过来,有些累,头脑也晕晕的,在这温暖的药水之下,突然感觉全身上下奇痒无比。刚想伸手挠,“别动!”穆蝶至猛地开口,把我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