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卿辞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7
作者:海余生      更新:2023-06-20 23:56      字数:9852
  我立即反应过来,与风三一同出去了。嗯,刚才刘月盈抓我的时候,手心暖暖的。看来她这些时日身体调养的不错,寒邪之症该是治好了。==“月华,你准备何时给风三名分?”刘月盈开门见山。“啊?”长公主被问的一愣,然后随意道:“这个……不着急吧。”她接过皇帝递来的茶杯,润了润略显干涩的嘴唇。“不着急?”皇帝见刘月华对此事不是很在意,皱起眉头,“风三好歹是文九的生父,就算他不要名分,你便不给么?”长公主见皇姐不悦,赶紧说:“风三现在还是您的亲军首领,就这样将他拉出来,并不合适。我已与他说好,等他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从风旗军里功成身退,再给他名分。到那时,文九的身世也便可以光明正大了。”“风三他……没有意见吗?”皇帝好像想到了什么,面上露出困惑的神情。“怎么敢呢,”长公主自信得很,“风三认得清自己。他出身低微,被您选拔出来已是感激不尽了,还敢求什么名分。风三与我在一起这么久了,他到现在还是把自己当成奴才的。”“也不怕皇姐笑话,臣妹就喜欢他这般守规矩识大体的憨样子,从不奢求什么——倒是皇姐您刚刚给文九起了如此分量的小名,怕是他已经战战兢兢了,胆子小的不行。”刘月华谈起风三,一下子滔滔不绝起来,又说了许多。刘月盈听完,抿了抿嘴没说出话。“也罢,随便你们。知道你今天很累了,好生休息,改日有空朕再来看你。”==天嘉十年元月。靠近南方密林的边陲小镇最近来了一群人,行踪诡异,昼伏夜出,甚少与小镇的原住民碰面,惹得许多土著私下说:“怪哉怪哉,竟不知是人是鬼,还是躲得远些。”于是,那群人栖居的茅草屋附近大白天也见不到人影,更别说晚上了。当月亮出现在夜空的时候,茅草屋里点起了油灯,那群人三三两两的在屋内聚集,似乎在商议着什么。门突然被推开,灌进来一点冷风,油灯的火焰摇了摇。“当家的,今天有重大收获!”一个身穿粗布衣服,袖口和下摆打着补丁的人闯了进来,面露喜色。他的左手拿着一把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大刀,这刀通体寒光烁亮,利刃上有一些复杂的暗纹,锋利无比,一看就不是俗物。“我今天沿着沼泽往深处走了走,本想试试运气,结果竟然发现了一具尸体,看样子是中了瘴气而亡的。”粗布衣服摇头晃脑,向当家的邀功,“我胆子大,上前去仔细瞧了瞧,你们说怎么着?那尸体都成一堆白骨了,但是它身上的衣服竟然还没腐烂,这不是奇了怪了?我猜,一定是衣服的料子上乘,不是我们一般人用得起的。嘿嘿,这尸体身上说不定还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你快说重点!”当家的看着他手里的大刀,有些不耐烦。“是是是,”粗布衣服抹了抹头上的汗,弯下腰一脸讨好模样:“我壮着胆子去翻了翻,结果搜出来一块令牌,还有这一把刀。嘿,这刀可真是好刀啊,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种材质的,在湿气里泡了这么久一点锈也没生,还能削铁如泥!”他得意的拿着刀在空中挥了挥,身边聚集的同伴纷纷后退了几步。当家的一把夺过那刀,放在手里掂了掂,又在油灯下翻来覆去的看。“大当家,这刀还真不错呢,和瘸子说的一样,绝非凡物。”“是啊是啊,这会不会上天有眼,给我们送神器来了?”“看来我们这次行动,十有八九能赢了!”“呸,什么上天有眼,明明是我自己发现的!”瘸子忿忿道。那群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当家将刀看完之后,默不作声递给身边的二当家,压着嗓子说:“明天有空找个铁匠铺,按照这刀的样式,给咱哥几个人人都打造一把这样的!”众人纷纷叫好,然后当家的将视线再次转移到瘸子身上。“瘸子,令牌呢?”“啊?当家的,我都已经把刀给你了——你也给咱小弟留点私房钱不是?”瘸子的拇指搓着食指和中指,谄媚的笑容变得更大。“少废话,快拿出来!”“拿就拿,凶什么凶。”瘸子小声嘀咕,不情愿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将布掀开,才露出一块闪着金光的令牌。“这,这么大一块金子?!”“瘸子你竟然藏私!不够义气!”当家的接过令牌,看着上面的图案若有所思。第78章 76南蛮国破天上的云卷了卷,没人在意这边陲小镇里发生的事情。小镇东南方有座高山,是江南郡和南方密林约定俗成的分界点。远远望去,在山腰之处便可看见云雾缭绕,站在山脚往上看,两旁树木遮天蔽日,全然是人迹罕至的地方。“算卦算卦,一天到晚就做这劳什子,也不嫌烦。”穆蝶至一脸不爽地看着沙钰手里的龟壳。“你懂什么,”沙钰抬起下巴,扬了扬朱砂笔:“这叫掌控乾坤。”“我说你天天算卦,算出来南蛮结果如何了吗?”“算出来了——”沙钰拉长了音节,低下头神神秘秘的盯着穆蝶至,穆蝶至被她勾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天机不可泄露!”沙钰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容。“欠揍!”穆蝶至一拳软针把沙钰刺的直叫唤,。“喂,你还是不是南蛮的国师,大兴已与南蛮打了半年,怎么还不去帮忙?”“帮忙?我帮刘月盈还差不多。”沙钰想到什么,表情冷了几分:“早就等着大兴军队前往南都,收拾沙锦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眼底冒出一丝红光,幼时的屈辱与阴霾一直藏在心里某处,随着母亲绝望的跳崖而被紧紧封存。对于南蛮那些魑魅魍魉的恨,只是与日俱增。“虑娃娃……”沙钰轻声喊了一句,穆蝶至没听清:“什么?”“没什么,没。”沙钰摇了摇头,头上嫣红的丝带跟着摇晃,那红光又消失不见了。“沙锦现在可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连一些阴毒禁术也敢用,不怕被诅咒反噬的断子绝孙。”“这恐怕就是黔驴技穷。”穆蝶至第一次看见沙钰对南蛮首领表现出如此鲜明的恨意,顺着她的话说道。“可不是,他也抵抗不了几日了。大兴这一年来势如破竹,再诡异的阵法秘术也拦不住,我可真期待他趴在地上做王八的样子。”沙钰捏住了手里的龟壳,提笔在上面画起符咒。“我近来算的卦与南蛮无关,是上次天象的事。”她看了一眼穆蝶至,又像在自言自语:“帝星势强本是好事,但这能量旺得有些不太对劲,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天嘉十年初夏。那日子逐渐逼近,我虽知道历史已被错换,但不免会产生些惶恐不安;不过好在,刘月盈的身子一日更比一日康健。她萦绕全身的冷气逐渐消失,手心总是暖着;夜晚入睡不再是个难事,御医例诊请脉一连许久都没有查出什么毛病来。于是,我终于安心了。穆蝶至不愧是当世神医。在我又一次戳破手指,挤出两滴血融进那汤药里端给皇帝的时候,刘月盈终于开口说:“这药吃了快有四年了,可以停一停了罢?”我觉得有理,于是点点头:“行,陛下若是爽利许久,那就不喝了。”她将我今天端来的药一饮而尽,从桌案左边堆放的文书中抽出最底下的那份,摊在桌上。“南蛮虽然用许多卑劣的诡异秘术害我大军性命,但他们的军队战力实在不堪一击;南宫给朕传了羽报,再过一月左右就能攻进他们的南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由衷的感到喜悦与兴奋。“小虑,”刘月盈喊我名字,目光却一直盯着桌案上的文书,沉默片刻才缓缓说:“沙锦毕竟是沙钰同父异母的哥哥,沙钰又从小在南蛮长大,你可知晓……沙钰的态度?她会出手与大兴为敌吗?”她又把我问住了。我与沙钰接触甚少,对她不够了解,只是冥冥之中总觉得沙钰一定不会出手帮助她的那个哥哥,只怕恨他还来不及。这样回答就行了吧?但我没说话。因为想不明白刘月盈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我和沙钰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次次都是她来找我,而不是我去找她,更何况我连如何能找到她都不知道——原先,原先若是真的有事要见她,还可以去问问师父,可现在呢……不知如何回答就缄默慎言,是我总结出的经验。四周安静的吓人,外面树梢上的蝉鸣听得格外清楚。她一声轻笑,依旧没看我的眼睛,自顾自说道:“我又糊涂了,你怎会清楚这种事。迁都金城的折子搁置许久,现如今南蛮已构不成威胁,也该再议了。”自然而然的移过话题,刚才的沉默瞬间碎开。刘月盈又抽出几份文书,对外面的常侍命令道:“传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过来。”迁都金城此时是必要的了。金城在荣城的西南方,同样有淮江穿城而过,土地肥沃,且毗邻不安分的江南郡。北羌覆灭之后,北方四郡城墙以北的广大草原被三三两两的部落瓜分完毕,而每个部落都有大兴的驻军,对我们俯首称臣,至少百年无忧。但是南方,尤其是南蛮占据的广阔密林,那里物资富饶、景色秀丽,却一直没有被蛮子们充分开发过,实在可惜。若是首都南迁,自然会有大量的百姓也跟着南下,去到现在南蛮的地界。在蛮人归顺之后再将其同化,让大兴百姓去那里劝农事耕、掘井惠民,再进一步良方医疾、授人酿酒、南庵讲学……这是造福子孙后代、功在千秋的大事,刘月盈当然有这野心。我知道,她最后实现了这个想法,让兴人的汗水流满了南蛮的土地,最终再也分不清彼此,如是同化。只过了一会,礼部与工部的尚书急忙赶来面圣。张仪大人手里捧着地图,在另一张更大的桌案上铺平开来,礼部尚书用手指了指几个重要地点:“陛下,若我们攻破南都,则南蛮密林完全为我大兴所控制。这样看来,金城的位置居于大陆的正中心,而现在的荣城则偏北了,不利于我们教化蛮人。”张仪大人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陛下将迁都的时间延迟一年有余,正好给了工部充足的时间。如今,天坛、福地以及祭祀所需的地方都已竣工,城下排水暗渠也建造完毕,地砖选用的是青石籽料。”礼部尚书这时与我眼神示意,又从袖口取出一条长卷躬下身递给刘月盈。“前些日子,右相与臣会同几位钦天监草拟了一份金城的布局图,还请陛下过目。”刘月盈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我瞒着她一早就和其他臣工做了这件事。她接过图纸仔细看起来,我在一旁解释说:“金城的整体依然是正方形,所谓天圆地方;皇城和宫城在最北面,内苑等皇家私密设施在宫城之后,所以北面不设大城门。除此之外的东、南、西三面,每面三个大城门,合计九门,以金光门、明德门、春明门为主。”“城中各街衢完全对称,形制划一。除东市西市外,设坊里一百零八座,其间渠水纵横、绿荫蔽城;祀坛则在城郊外环绕,庇护金城。”当初和礼部商议布局时,脑海里只有个隐约的轮廓,许多具体的构想细节都是在一次次讨论之中逐步建立起来的。当我将布局的详细解释说毕,一抬头就看见刘月盈正直勾勾的注视着我。她的眼神亮得像一池清澈的水,正被太阳晒着发烫——被我发现了也没有闪躲。刘月盈一点也不担心那两位大人会发觉她这模样,我是时隔多年之后才知道的。那时她躺在花海里,被我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突然说了一句:“小虑,其实你从来都没守过君臣规矩。”因为有句话叫“仰面视君有意,刺王杀驾抬头”,臣子面圣从来都不会眼神直视皇帝,哪怕抬起头视线也是往下,而绝不会往天子的脸上看。只有我,我的瞳孔里每次都会映入她的面容。==南蛮一败涂地,溃不成军。刘月盈的担心并没有成真,沙钰就像从人间消失了一般——像她那样高调的人安静地有些过分,反而让我不安,隐隐觉得要出什么事。大兴平定北羌用了整整五年,而打南蛮,仅用了一年又两个月。那些南蛮的巫师在最外围的沼泽地里设满了阵法,让大军脚步被拖了三个月。在大兴打进沼泽地之后,南蛮就开始节节败退,狗急跳墙的用一些阴招,损人不利己,最后结局已是必然。南都攻破后,首领沙锦被活捉,连带一众贵族尽数进了牢车,运往荣城。江南郡霎时间沸反盈天,所有的酒楼、茶馆全都敞开大门供居民庆祝,一连七天分毫不收;大兴境内随处可见百姓脸上的笑容,使臣去偏僻的山村都能看见农民们扛着锄头唱“羌子灭,蛮子灭”;朝廷这几天也激动得厉害,那些大臣一个个都像喝高了似的,在大殿里争相庆贺,祝词颂歌写了一篇又一篇。就连刘月盈都松下了担子,明显轻松不少,偶尔有心情和刘月华打趣,然后在书房里泼墨挥毫。只有我忧心忡忡,总觉得哪里不对。该死,我到底忘记了什么事!用劲拍了拍脑袋,仔细回想这一件件事,货币重铸、北方通河、运河扩建、平定北羌、覆灭南蛮……历史的车轮碾着轨迹有条不紊;担心许久的刘月盈,也摆脱了病弱之身。这一切,这一切都很完美无瑕。第79章 77清夜月寒大兴朝62年,元庆元年。凌空帝在去年活捉首领沙锦、覆灭南蛮主力之后,于年底迁都金城。至此,做了大兴61年国都的荣城被载入史册。大年初一,帝改元元庆,大赦天下。大年初七,帝泰山封禅;南蛮大片土地得到极好地开垦,各州建筑粮仓上告苍天,百姓的生活不再有了上顿没下顿。于是,街头巷尾颂歌不绝,花火灯笼昼夜通明,汗青里把这段历史称为凌空盛世。过完年,天逐渐暖和起来。北羌早已得到安抚,逐渐汉化,南蛮大部分已经收入版图,只剩一些不成威胁的残余势力。大兴庞大的军队得到很好的修养,大兴朝这个庞然大物按照秩序有条不紊的运转,朝廷一时无事。沙锦曾在大兴与北羌酣战的时候出过阴招,虽然最后没讨到什么好处,但这梁子理所应当的结了,自然没有好下场。他在大兴迁都之前,在荣城被斩首示众,祭告皇天后土。至于被一同囚禁入京的那些南蛮旧贵族,朝野上下意见出奇的一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只不过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意外。沙锦的小舅子不在其中。他带着沙锦封的国师在战场上做了逃兵,一早就偷摸着溜走了。由于他们逃跑的缘故,兴军攻进南都之时西侧军队十分薄弱,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攻入城中。在大兴迁都金城,加强了对南方的统治之后,又过了一两个月,沙锦小舅子的这个残余势力果然初现端倪。他们躲藏在南方更深的森林之中,那里到处都是悬崖峭壁,下方是汹涌的激流,物资也匮乏的很。由于势力实在弱小,生存环境也恶劣,大兴没必要立即剿灭他们。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运河二线竣工在即,我想择日将联结原是南蛮属地河流之事提上议程。不过还没来及提,就……唉,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曾经在军械库看过士兵们制作火药,厚厚的铁皮卷曲成桶状,在底部夯实硫磺、木炭、草木灰,封顶,留长长的引线挂在外面。那些火药桶蓄势待发,浑身充满着毁灭的力量,只等火星燃起,方可让一片土地生灵涂炭。我和刘月盈如今看似细水长流图温存,其实不过是在一堆火药之上,因着欲.情深色(1)而塞满了许多层丝绸布。你可以在这柔软光滑的丝绸上尽情摩挲亲吻,这何谈对错,回应你的也会是这丝滑的触感;但你,决不能在绸布上点火。那些危险冲突、激烈矛盾像火药一样存于最深处,若是上方溅出半点火星子,不安分的铁桶顷刻之间炸的灰飞烟灭,再无什么肉身皮囊众生相。终于,终于,那颗火星子冒出来了,放纵肆虐的燃烧,从一点到一片,要把我的眼,我的手,我的心全烧成灰,丝毫没有熄灭之势。我从盛卿楼的萧湘那里拿到了一封信,阳织寄的——山高路远,送了几个月才到。时间是去年十二月,迁都之前。地点是江南郡的瀛州,靠近南蛮地界。她和晏喜遭遇刺杀,晏喜差点命丧当场,贯穿的伤口只离心脏一寸。看到这些的时候,我手开始发抖,满脑子想的都是:晏喜结过什么仇家?晏喜做人做事踏踏实实,在京中左右逢源,每逢人见她都要说一句晏大人好,能结什么仇家?结果,下面一行就写着:疑是风旗军所为。风旗军。我感觉自己的眼睛红了,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在打转。阳织虽然没有明说过,但我知道她以前对刘月盈是好感的。没有十足的证据,她一定不会草率的把这句话写出来,一定不会。“……刀刺喜之胸口,吾惊之极而为众贼所围,脱身不得。沙钰、穆蝶至自天而降,杀尽刺客十余人。”“刺客尽着黑衣戴黑布,搜其尸仅碎金耳,身无旁物,无一可证其身份之物。”那群刺客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一定是做足了计划,经过细致的安排。“一筹莫展之际,沙钰无意拾领头刺客之刀,始肃穆。久之,乃曰:‘盖御前侍卫独有之佩刀。’吾难信,又拼其碎金,遂见风旗军之令牌。”好像开始耳鸣,耳边嗡嗡响,忍着继续读完。“幸得穆神医披肝沥胆,喜得以苟活,然未复醒;吾之手臂、双股之疾微缓。”……还好,还好,晏喜没死,小织也被穆神医救治了。我蹲下身像劫后余生一般长长吐气,想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出来,只有吐尽了才能缓解这全身的麻木,可太阳穴继续砰砰直跳,尖锐刺耳的声音还在喧嚣,四肢麻的动弹不得,揪着头顶头皮疼出了冷意。死死抓住自己的袖口,想把痛苦的呢喃压下却无济于事。刘月盈,你明明说,总是做这些事已经很累了,为何还不知收手?为何还要……与我恩断义绝?这多像她干出来的事呵,于微毫之间机关算尽,就像她当初把我师父的信鸽都算计进去一样,滴水不漏。我真是太蠢了!一旦见新月,依旧清夜寒,刘月盈连我都不信,如何会相信其他人?如今她重用南宫,保不齐萧楚会心生不满然后与晏喜私下里应外合,做些威胁皇权的勾当。就算晏喜逃离庙堂之高,刘月盈还是会疑虑担心。可她的手腕妙就妙在,没有急在晏喜离京之后立即痛下杀手,而是蛰伏了一年多,让人不会轻易怀疑到她身上去;到时让地方知州咬死说是被山贼所害,谁敢再问?!那些刺客衣着统一,除了一点碎金子,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御前侍卫的武器寻常人怎么可能见过呢?又有谁会想起来那些刺客身上的碎金子拼在一起呢?她算的太全了,手段太高明,差一点点就要得逞了,就那么一点点。只是好巧不巧,遇到了沙钰。如果不是沙钰碰巧路过,如果她没有拾起刺客的武器仔细端详,谁能猜出这批刺客背后的势力是谁?晏喜、阳织恐怕已经不明不白地就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手攥成拳猛地砸向地面仍然不能缓解心中之怒恨,脑袋又沉又重,胃里翻江倒海直教人恶心的想吐,却只能发出干呕的声音。就算我不愿相信,事实已然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可说的!沙钰可是与雷旗军打过架的人,那些人的武器她自然认得,不会有错。大兴境内一般的侍卫、士兵大多以佩剑为主,只有她刘月盈的三支亲军是佩刀啊!“刘月盈……”我咬着牙念出她的名字,嘴里泛起苦意,涩的让人舌苔都在发麻。很好,刘月盈,我终于认清你了。你不是史书上那个冷冰冰的名字,不是别人描写的虚无缥缈的形象,不是我在画像里见到的图案……也不再是我心中高不可攀的神祗。“赶尽杀绝”才是你毕生追求的东西,情情爱爱不过是茶余饭后用来消遣的玩意,只有恶毒的蛇蝎,无心无情的坚冰,狂妄狠绝的女人才会成为别人歌颂的千古一帝!第二天早上朝廷休沐,刘月盈上午要传召大臣商议南蛮残部之事,我一大清早就闯进朝凤宫。她刚洗漱毕,懒懒地半倚在桌上用早膳。四周都是婢女,翩秋在一旁布菜。这么多下人都在,不能此时直接与她挑明,我深吸一口气,按下所有情绪。“你来了。”她抬眸看到我,眼神一亮。“我来早了。”面无表情,应付的打着官腔。“赐坐,和我一起吃些。”“这不合规矩,还望陛下收回成命。”“哪里不合适?”她有些不悦,眉峰高高挑起,语气却还冷静克制。我看着她的脸,这张被时光过分温柔相待的脸,突然感觉十分的陌生——我真的认识她吗?“坐下。”刘月盈看出我的不对劲,伸手拉住我的手腕往下压,“陪我吃,行了吗?”她的声音软下来了。用完早膳,她领我去书房。皇帝寝宫里的书房是休闲的地方,她从不在这里处理政务,我也是后知后觉。书房里几个大柜子摆满了书,正中间的桌上挂着长短不一、颜色不同的毛笔,一张很大的生宣平铺在桌上。我再也没心情再与她虚与委蛇。“小虑,你今日怎么了?”她踱步到放围棋棋盘的矮桌旁坐下。“也没什么。”事到如今,我反而平复下来了,所有的不甘、疑惑、悲愤全都化为失望的死水,无风无浪亦无情,在寂寞与寒冷中干涸枯竭。我对她的感情啊,这二十年的光阴流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就是觉得,陛下既狂妄高傲,又霸道冷漠,简直是——欠缺人德。”她执棋的手一顿,长长的眉毛蹙起,转而看我。刘月盈就寝时穿的常服还没换,那宽袖顺着她的动作而从桌上耷拉下来,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上面戴着一个碧绿发亮的手镯。“何出此言?”她面色有些冷,但并没有恼火与质问。“何出此言?你下令让风旗军去杀晏喜阳织的时候,怎么不问问自己呢?”我定定的站着。“你今日都在胡说些什么,满口胡言乱语,”她听见这话站了起来,微蹙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朕早已允诺晏喜带你妹妹离开京城治病,怎还会让风旗军做出这种事?”“呵,可不是吗,您可是皇帝,你说是你干的,就是你干的;你说不是,那自然不是了,谁敢质疑?我早该死心的,早该看清你——沙钰明明都提醒我了,可是我深陷其中执迷不悟,对你刘月盈心存幻想与贪念,原是我傻得可笑,被你耍得团团转,你一定很自得吧?”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笑了,过往的那些事情破土而出,一件件皆劈头盖脸砸在我的脸上,在逐渐冰冷的心上凿出无数的破洞。【(1)后面的正确顺序是色.欲.情.深,怕河蟹影响阅读改了顺序】第80章 78朝光阳暮太阳穴阵痛,再也忍不得上前一步说:“皇帝您不把我当回事,把我的命当做赌注,我认了,不过是破命一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已;可是你对我的猜忌从不曾休止,一而再再而三,又是沙钰又是南蛮;你瞒着我和我妹妹,囚我师父在先,逼他从这俗世消失在后,害得东山不复存在,让我的家凋敝散落;你让我妹妹阳织下冤狱一年有余,致她患上四肢疼痛难忍的顽疾,又算计着我的挚友晏喜,最后把她撵出京城,让她们不得不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辞官离去。沙钰要带我离开这吃人的牢笼,你哭着求我留下,我留下了——就换来你这么对我?刘月盈,你自己良心不疼么,还是说,你根本没有良心,没有心?!”她伸出手狠狠指着我,胸口起伏变得越来越强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破罐子破摔了,接下来她如何对我都好,总之是不会再与她有任何关联,任何纠葛,任何感情。要么走,要么死,不过如此,我已经看到了她刘月盈的凌空盛世,夙愿得偿,死亦可瞑目。“阳缕你失心疯了么,胆敢这样与朕说话!口不择言以下犯上也要有个限度!这些混账话从没听你提起过,原来你就是——就是这么认为的?”刘月盈被我气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我确是失心疯了,否则怎会对你心心念念许久,这般蹉跎岁月,到头来才认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真悔!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如此狠毒无心的你,根本不值得我用半分心力。到如今这地步也是咎由自取!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别再互相折磨了罢,就此收手,无需再挂念。”刘月盈真的是气昏了头,平常金贵缜密的大脑一定混成浆糊。她腿有些发软,撑着旁边的桌子,不发一言。本来就沉闷的气氛更加压抑,我心里已经枯萎的花瓣一片片零落,只剩下丑陋的枝丫,等着腐朽成灰。“小虑,”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不认真听甚至都听不清。“你今日终于说出真心话是不是?以往的那些事,我以为你已坦然接受,或是默默原谅,却没有想到你一直憋在心里耿耿于怀,对那些事竟然是……如此的看法。”她转过头直视我的眼睛:“十年了,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接受过我?”她问的很慢,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似乎牛头不对马嘴,一瞬间愣神,但我好像明白她的意思了。“呵呵,阳缕原先一直都敬仰您,爱戴您,愿意把一生都奉献给您,奉献给大兴,辅佐您成就千秋伟业——可是,现在不了。你说得对,那些就是我的真心话,我不想忍了,也无需再忍。”“你……”她听见我这样的回答更加低落,凌厉的眼失去锐气。我想气她,把她气的浑身颤抖,气的站不住,这分量约莫都不及我内心的万分之一痛,于是继续说道:“陛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包括那些——肌肤之亲。我甘愿做您的子民、大臣或者侍宠,我不在乎那些名分和地位,为陛下所任何事都心甘情愿。所以,才显得我格外蠢,被你利用欺骗折磨这么多年。”刘月盈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撑着桌子的手臂也开始抖。“你句句都说是为了我,可这不是爱,对吗?”她终于撕破我们之间最后的体面。“和我肌肤之亲,和我共桌用膳,这些事与辅佐我的性质都是一样的,对于你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她哭了,波光潋滟,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这是十年来,初次流泪。一颗颗滚圆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沿着她姣美的面容缓缓流下,在下巴处汇聚,然后砸向地面。一滴,两滴,无数滴……当刘月盈对着我流泪的时候,我愣神了。两辈子,几十年,皇宫后面的桂花树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也没想过凌空帝会因为我而流泪——它来得太迟、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