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恩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1
作者:哲学少男      更新:2023-06-20 22:37      字数:28807
  同他紧绷的身体相反的,楚珞珈的身子软乎乎的,脖颈间还带着薄荷和驱蚊草混合在一起的香膏味,郁枭忍不住搂着他闻了好一会儿。“如果我说,我希望你跟我一起逃跑,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啊?”他把嘴唇无限贴近了郁枭的耳廓,用细若蚊虫的音量说道。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害怕郁枭说出什么指责他的话,他最害怕的恰恰是他什么都不说。“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他的声音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就当是为了我,我等了你一千年啊,受了特别多特别多的苦,才找到你……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只有这个我无论如何都受不了!”他丢下手里的东西,用他一冷一热的爪子捧起了郁枭的脸,哀求地望进他的眼底。“你不是军人,你不用服从他们的命令,不用想着要对得起身上的军皮,有很多东西都是命里写好的,是没有办法被篡改的,你留下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就像千百年前一样你救不了任何人,但是和我一起逃,你就可以救我的。”“将军……”后面的话楚珞珈再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的将军吻住了他。*楚珞珈记得,他们离开的那天是一个阳光很淡的下午,秋季的天气颇为干燥,沙土被卷入空气中,连日光里都泛着尘埃。迈出大门之后,楚珞珈很想回头再看一眼这个地方,后脑却在转动的一瞬间附上了一双温热的大手。“别回头。”郁枭的声音也随即从头顶传过来。两人放好行李,上了车,晁利安立马从驾驶位探过头来,半开玩笑地说道:“二位爷坐稳咯,咱走着?”郁枭还能笑着和他打趣了两句,楚珞珈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想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再见到这些人了。山路颠簸崎岖,郁恩说的简易机场是从一个被炸平的山丘改装而来的,地上隐约能看见白漆画过的痕迹,但已经被黄沙覆盖得依稀难辨。停在中央跑道上的那架直升机看起来还挺新的,应该也是郁恩这些年偷偷建造出来的大型机械之一。冥冥之中,那架飞机在楚珞珈眼里竟然染上了一股极似羽化登仙时的光芒,他的心脏也难掩得澎湃起来。走上去,走上去。心里闷雷似的响动着这一句,攥着郁枭的手也被汗湿透了。难以抑制的,越向那处靠近,他的面目越近似看见红布的斗牛,连手上牵引的力气在无形中一点点加大都没有意识到。直到郁枭在后面喊了他一句,“乖宝儿。”楚珞珈置之不理,头也不回地拽着他的手向前走,只差一步台阶,就只差一步台阶了。“乖宝儿啊。”郁枭又叫了他一声。楚珞珈还是不停,但却发现自己拽不动郁枭了,在只差一个台阶的位置。他固执地不肯回头,努力将腰背向下压,试图把重心放低。他固执地不肯眨眼,任由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掉在黄沙地上。他不再是一头疯狂且强壮的斗牛,更似田间耕犁的老牛,弯腰驼背使出吃奶的劲儿拖拽着身后的郁枭。郁枭一下收了劲儿,楚珞珈却没能收住,径直脸朝下地向前倒了过去。他以为自己会摔得脸疼,但他没有,在他半个身子倾倒进去的时候,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郁枭把泛着浅胡茬的下巴抵在他头皮上蹭了好久,才顺着他的脖颈下移,嘴唇覆盖在了他耳边。而那双箍在身上的手臂仿佛要给他挤断了一般,力道大得惊人。“你忘了我吧。”那是楚珞珈漫长记忆中,郁枭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我不要……”他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么一句,不管不顾地想要回头抱紧他,后背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推,身形歪斜着朝里面倒了进去,脑袋撞上了什么金属制的东西。他不在意自己撞在哪了,只觉得耳畔“嘣”了一声,甩着昏沉沉的脑袋站起来时,直升机的门已然被关得严丝合缝,徒留给他一面小窗子。透过窗子,他看见了郁枭被风兜的鼓囊囊的风衣,还有晁利安脸上吃惊错愕的表情,他的手指毫无章法地在门锁上乱抓,一边拼命地用脑门撞击着挡风玻璃,大喊着郁枭的名字。但这些郁枭都听不见了,他的背影极快地消失在了送他们来的那辆轿车里。轿车被随即消失在了蜿蜒的山路拐角。“你要是想哭就哭吧,车上就咱俩,不用憋着。”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晁利安已经极快地把心情从惊吓中调整过来。“开你的车。”后视镜里郁枭的脸一晃一晃的,似乎在有意回避他。下山的路似乎比来时更难走,不间断地有树枝划过窗子,尖锐一点的会留下一道花白的刻痕。郁枭忽然有点庆幸楚珞珈一直没敢回过头来看他,不然他恐怕也没办法扭头走得这么干脆。风衣的衣摆依旧随着山路颠簸,只是不同于来时,里面似乎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郁枭本没心情理会,被颠烦了掏出来一看,却不想强压着的鼻酸一瞬间全涌了上来。那一是个洁白通透的圆形玉器,中间镂空处穿了一条泛着毛边的古旧红绳,平安扣的反面雕刻着一个字迹很淡的“恒”字,和他当年亲手系在小狐狸脖子上的那个,如出一辙。*楚珞珈在狭小的铁壁里喊哑了嗓子也没能将人喊回来,他的指甲被锁扣磨得出了血,不过锁扣也被他咬得没个锁样儿,末端孤零零地吊着他的口水。在驾驶室蒙着脸酣睡的飞行员终于是睡饱了,懒洋洋地掀开盖在脸上的地图纸,可惜那纸张过于老旧,他迷迷糊糊地忘记了轻一点力,竟然直接给扯坏了一角。“完蛋,罪过啊,罪过!”他自言自语地嘟哝起来,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粗俗,又合十双手诵了句佛经,冥冥之中仿佛听见了微弱的哭声给他伴奏,他一扭头,就发现楚珞珈正烂泥一般瘫在地上。“怎么就你一个?你家将军呢?”他问道。楚珞珈神志不清地掀开了红肿的眼皮瞧了他一眼,张嘴第一个音儿就染上了哽咽。“他去给别人当将军了。”道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似乎记忆里的那只疯狐狸转性了,这还是他头一回在涉及到郁枭的问题上没有歇斯底里地冲他咆哮。只是下一秒,楚珞珈强装出来平静小脸就难以抗拒地皱在了一起,低低哑哑地哭泣声从他胸腔里一股一股地往外涌。“我只想做将军的小狐狸……”可我的将军却总想做别人的将军。这后半句话,狐狸没能说出口。第116章 好久不见“……那狐狸和它的将军分别后不久,联合国军就从北港的金鱼湾连夜突入,狡猾的敌人本想打青阳军方一个措手不及,却万万没想到作为地头蛇的郁家也是个老牌流氓了,他们沿岸的各处港口设置了大批特殊加工过的带刺渔网,又利用地下暗道左打一枪右放一炮,耍得敌军那叫一个团团转啊!”折扇一开,长虹仙人四个带着醋味的大字赫然展露在围观的游客面前,道士拿它微微遮挡住了一张一合的嘴唇,自己躲在后面拖出了耐人寻味的尾音。很快的,他那双带着自得意味的眉眼就换成了潸然泪下的模样,语气里也添了十足的哀戚味儿,“只可惜寡不敌众,后方又不给支援,战况僵持了短短三天就开始走下坡路,最终整个城市淹没在了空袭的轰炸中,军部无人幸免,只有少数的百姓顺着通道逃去了别的城市,可怜那只狐狸,也又一次失去了他的将军。”人群里应景般地响起了啜泣声,道士见气氛渲染地到位,立即操起了一口哭腔,指着青苔石阶上的枫红痕迹,悲痛道:“你们可知这珞山的石阶为何红得如此触目惊心?”“那是被血染红的呀!”情绪来了,道士站起来用颤颤巍巍地双手指向了通往山顶的石阶,嗓子里的哭腔也更浓了些,“在同将军分别后的日日夜夜,这只可怜的狐狸从山脚一路叩首至山顶的神农庙,它还在佛祖面前立誓,誓言那叫一个字字诛……哎,那边那大妹子,千万别碰他啊!”他说话间用余光瞥了一眼缩在菜筐里睡觉的狐狸,却被入眼的场景吓得满面心酸都维持不住了。一个穿着学生制服背着书包的小胖姑娘正蹲在菜筐边上,对着睡着的狐狸跃跃欲试地伸手。被道士喝止,人群的目光也一齐投了过来,姑娘有些怯生生地收回了手,看着道士小声问,“它……它会咬人吗?”道士沉着脸,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把菜筐和狐狸一齐端了起来,义正言辞地看着那姑娘说道:“摸一次十块,合影二十五。”姑娘:“……”“你是高考生吧?”道士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小姑娘,明天的高考是夏天的要事之一,他对此也颇有耳闻,“下山第一个路口左拐,孔庙在隔壁那座山头,我这儿是神农庙,管吃管喝管生病,就是不管学习。”“……不,我不是来祈福的,是……”姑娘磕磕绊绊地解释起来,“是我在网上看到有人传视频,听说了这里有关白狐的传说,所以就、就很想来看看。”“哦。”道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端着菜筐前后左右地晃了起来,把里面那只缩成团的狐狸抖开,“敢情是来看他的呀,不过他现在掉毛,长得有点丑,对了,你有现金吗?我这儿没信号,用不了微信支付宝。”姑娘仰着肉嘟嘟的小脸看着他,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发现商机的道士又把睡眼惺忪的狐狸送到围观的游客面前,抬着他转了一圈,对着众人说道:“来来来大家,故事咱听完了,总得意思意思掏点银子,帮小道贡献一份翻修寺庙的钱,神明会永远保佑你们全家的!对了,咱掏过钱的摸狐狸最高打八折!瞧瞧这毛茸茸的小耳朵,客官想摸两下不?”“道爷我捐二百!”人群中忽然有一声线洪亮的中年妇女高举起两张红色的钞票,“道爷是我家恩人,多亏道爷上次告诉我说早点领我爸去查肝,一查就发现肝部有一小块阴影,医生看了片子说是肝癌早期,还要来得早,恶化了就不好治了!”其他人一听,也纷纷附和起来,掏钱的掏钱,问药的问药。道士最近对收钱一事乐此不疲,三个山头三家庙,东边山头的孔庙一到夏天门槛就得翻修,门前那叫一个人山人海,香火旺盛,隔壁的财神庙就更不用说了,千里迢迢来参拜的都不在少数,庙内修葺更显财大气粗,争着捐钱的财团也是数不胜数。可那又有什么用?投再多的钱,也是拜了寂寞,财神他老人家忙得很,在路上待的时间比在庙里的时间还多。但这可给道士眼红坏了,他千百年来兢兢业业地守在庙里,为前来参拜的信徒排忧解难,没想到最后竟然会为了生活,逼得他这个被供奉的神仙本仙亲自下到半山腰来卖艺赚钱,只为了攒点银子修修他那个漏风漏雨的小破庙。听着零零碎碎的硬币落在菜筐里的声音,道士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连框内忽然一轻都忘了去管。游客们也没注意到偷偷跑掉的狐狸,对于他们而言,比起故事里瞎编出来的那只灵狐的后代,他们更在意的还是这个自称是神农第三百八十八代后人的道士。但小姑娘却看见了那只狐狸。“小狐狸!”她叫了一声,狐狸扭头看了她一眼,拔腿就跑。“哎,你别跑呀!”姑娘连忙追了上去,绑在脑后的马尾辫一上一下地甩动起来,狐狸跑得很快,又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没一会儿,她就跟丢了,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狐狸!”她把手拢在嘴边,对着空旷的山林喊着,荡过来的回声很快就被潺潺的山泉水收纳了。在她正兀自郁闷跟丢了小狐狸的时候,忽然听见桥下的水边传来由圆及近的人声。她小心地扒着围栏朝桥下望去,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正站在溪流中央,弯着腰拧上衣里的水。男人的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胸腹上的肌肉远远看过去都觉得力量感十足,却又不乏美感。但她也只是扫了一眼,视线就死死地黏在了男人脸上。这张脸她见过的。是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名叫俞长安,以水墨画见长,只是这“名气”却不是什么好名气,听说是因为画风过于低俗,还不好好念书,她的老师曾经还拿他当过反面教材,痛批了半节课。很快,她又注意到一个站在岸边的男人,正冲那画家手舞足蹈地开启嘲讽模式,“叫你不听我的,凭着感觉瞎走,现在好了,走丢了吧?掉水里了吧?该!哈哈哈……”他爽朗的大笑只持续到一半,脸上就被砸了件湿淋淋的衣服。看起来是迷路了,小姑娘在心里嘟哝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从桥下到石阶的路线,刚想开口说给下面的两个人,视线一拐忽然看见桥对岸的花丛里探出来两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小狐狸!”她惊喜地大叫一声。那狐狸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被踩了尾巴才反应过来身后有人,连忙使出侧向打滚,连滚带爬地就从姑娘的伸下来的手里逃脱了。“小狐狸你别跑呀!我有事情想问你!”姑娘的细嗓儿在山谷里的穿透性很强,一时间引得下面两个人也抬起头向上看,只是他们既没看到姑娘,也没看到狼狈的狐狸。俞长安望着那微微露出来的一角掉漆的屋檐,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发小的后背上,“我就说是往这边走吧,视频里的那个庙就在那儿!”*狐狸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己,用退掉毛皮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化成人形是什么时候了,也不记得如今的皮囊有没有从前的好看。说来也怪好笑的,他倒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男人叫他忘了他。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应该是两个人的,可能不久之后还会有第三个和第四个。很快门口的风铃就被晃响了,有人问,“有人在吗?”狐狸不敢吭声,他小心拢了拢身上的粗布道袍,嘴巴抿成了一条缝。“有人在吗?”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狐狸感觉嘴唇内的口腔被他自个儿的尖牙扎得有点疼。俞长安看着墙壁上的旧画出神了很久,祭祀台后面才走出来一个清瘦少年模样的人,与其清苦打扮违和的是,这人长了一张非常不像好东西的脸。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波澜不惊时都暗含风情,尖瘦的下巴,小而挺的鼻子,组合在一起活脱脱就一标志的狐狸精相。“好久不见。”那人冲他笑了一下。俞长安微微扬了下眉毛,有些困惑地问道:“我们见过吗?”“啊,或许是我认错了吧,先生贵姓?”“免贵姓俞,俞长安。”“长安啊,”狐狸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两个字,“长安好啊,好名字。”“嗯……谢谢。”俞长安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开门见山道,“我是来买画的,就是这幅。”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副一飞冲天的九尾狐,又补充道:“它看起来真酷。”他是偶然从一个短视频的背景里看到这幅画的,几天来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就都是它,可惜网上关于这幅画的资料,就只有那一个视频,直到昨天夜里又一次梦见了,他再按捺不住好奇,大清早就拉着发小开车过来了。“不卖。”可惜得到的答案让他感到相当失落。“钱不是问题,你尽管开口,我能看出来这画年头很久了,保存得这么好,你们肯定也是费心了。”“你喜欢拿走就好。”“啊?”俞长安愣住了。“我说,你喜欢的话,拿走就好。”狐狸见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又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俞长安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看背着一大包现金同他一起来的发小。“这不好吧,我带现金过来了,其实我家底还挺足的,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拿卖画的这笔钱好好翻修一下这个庙……”他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这庙实在太旧了,墙壁和屋檐都有些风沙化了,每日清扫,地面还是会积上一层厚厚的沙砾,背阴处的木梁上还长了蘑菇和木耳,要不是为了买画,他也许不会那么坚决地踏进庙里来。狐狸不说话,但却终于舍得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了画上。俞长安忽然想起来那个视频火起来好像因为里面讲的一个故事,他虽专注于画上,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幅画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啊来着?”他皱着眉头作回忆状,希望面前这个神经兮兮的道士可以多说一点什么。“嗯,是有一个,”狐狸垂下头,他似乎笑了一下,鼻息轻轻地喷出来,上扬的尾音听着却有些发苦,“我记不大清了,大概就是……”他尽量把声音放轻快了去讲,可听者的心跳却随之慢慢地变得沉重,像年逾古稀的老人撞着古钟。“就是从前有一只狐狸,它爱上了一位将军……”他笑着抬起了头,可脸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泪痕。(全文完)第117章 狐狸的下山日记(一)我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住在珞山顶上的一个破庙里,我的室友是一个叫平长虹的仙中垃圾。在我下山去追求新的狐生的当晚,他挡在我的面前说:“此番下山,你可莫要后悔。”我朝他呲牙恐吓,因为我知道他这句话什么狗屁深意的都没有,他只是想抢我嘴里的钱买酒。“商量商量,多少留一半给我……”他见我去意已决,只好放下了姿态,蹲下来和我说话,“我已经半个月没喝过酒了,现在的酒好贵!”我当然不可能把钱给他,这孙子以翻修寺庙为由拖着我出去卖艺已经有十多年了,起初他只是把我放在筐里,拿给人摸,一次十块钱,合影二十五。我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眼睛很大的女孩,她惊慌又期待地把十元纸币塞到了我的身子下面,我知道,当她汗津津的手心抚过我的脑瓜顶的那一刻,我就彻底变成了一只给钱就能摸的小狐狸。那时我总会想起郁枭。想起有人对我伸手的时候,他一把抱起我,告诉人家这狐狸凶得很,咬人。其实我一点都不凶,他只是不喜欢别人摸我。我下山的那时已经很晚了,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街上有一只叼着钱袋,漫无目的行走的狐狸。我跟着嗅觉走到了一条大学城附近的夜市街,烤鸡腿香味实在是太诱人了。只是价格有点贵。我叹了口气,在心里又叹了一句人心不古,但还是从钱袋里扒拉出来十五块钱,放到了女摊主的脚边,仰头看着她,要她给我一个鸡腿。摊主人很好,不但给了我鸡腿,还把一些没卖出去的鸡骨架一同放在了我面前,我吃得很开心,如果他们没有会闪光的方块儿对着我一直拍就好了。说起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肉了。刚和平长虹回到山上的时候,我每天都在麻痹自己。郁枭不是不要我了,他只是有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我理解不了的重要。他做完了他要做的事情,就会回来找我的。我在心里这般告诉自己。尽管我知道他回不来了。就像分别的那日,我分明看见他眉心的魂火,却固执地要拽走他一般。我曾一度认为,是我自己罪孽深重,才引得神明将劫数落在了我最爱的人身上,用他的血肉之躯来惩罚我,为此我日复一日对着神像祈福,诵经敲钟。我戒断了荤腥,我妄想成佛。想要以此洗清千年前犯下的罪孽,想要上天收回降在郁枭身上的劫数。我希望他好好的,哪怕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但是,过了很久我才知道。我跪的神像本神他妈的就是那个死酒鬼。平长虹很穷,也很缺德,看见他整日酗酒胡言乱语的样子,我就想不明白怎么什么货色都能当神仙。她叫了一声,狐狸扭头看了她一眼,拔腿就跑。“哎,你别跑呀!”姑娘连忙追了上去,绑在脑后的马尾辫一上一下地甩动起来,狐狸跑得很快,又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没一会儿,她就跟丢了,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狐狸!”她把手拢在嘴边,对着空旷的山林喊着,荡过来的回声很快就被潺潺的山泉水收纳了。在她正兀自郁闷跟丢了小狐狸的时候,忽然听见桥下的水边传来由圆及近的人声。她小心地扒着围栏朝桥下望去,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正站在溪流中央,弯着腰拧上衣里的水。男人的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胸腹上的肌肉远远看过去都觉得力量感十足,却又不乏美感。但她也只是扫了一眼,视线就死死地黏在了男人脸上。这张脸她见过的。是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名叫俞长安,以水墨画见长,只是这“名气”却不是什么好名气,听说是因为画风过于低俗,还不好好念书,她的老师曾经还拿他当过反面教材,痛批了半节课。很快,她又注意到一个站在岸边的男人,正冲那画家手舞足蹈地开启嘲讽模式,“叫你不听我的,凭着感觉瞎走,现在好了,走丢了吧?掉水里了吧?该!哈哈哈……”他爽朗的大笑只持续到一半,脸上就被砸了件湿淋淋的衣服。看起来是迷路了,小姑娘在心里嘟哝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从桥下到石阶的路线,刚想开口说给下面的两个人,视线一拐忽然看见桥对岸的花丛里探出来两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小狐狸!”她惊喜地大叫一声。那狐狸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被踩了尾巴才反应过来身后有人,连忙使出侧向打滚,连滚带爬地就从姑娘的伸下来的手里逃脱了。“小狐狸你别跑呀!我有事情想问你!”姑娘的细嗓儿在山谷里的穿透性很强,一时间引得下面两个人也抬起头向上看,只是他们既没看到姑娘,也没看到狼狈的狐狸。俞长安望着那微微露出来的一角掉漆的屋檐,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发小的后背上,“我就说是往这边走吧,视频里的那个庙就在那儿!”*狐狸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己,用退掉毛皮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化成人形是什么时候了,也不记得如今的皮囊有没有从前的好看。说来也怪好笑的,他倒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男人叫他忘了他。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应该是两个人的,可能不久之后还会有第三个和第四个。很快门口的风铃就被晃响了,有人问,“有人在吗?”狐狸不敢吭声,他小心拢了拢身上的粗布道袍,嘴巴抿成了一条缝。“有人在吗?”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狐狸感觉嘴唇内的口腔被他自个儿的尖牙扎得有点疼。俞长安看着墙壁上的旧画出神了很久,祭祀台后面才走出来一个清瘦少年模样的人,与其清苦打扮违和的是,这人长了一张非常不像好东西的脸。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波澜不惊时都暗含风情,尖瘦的下巴,小而挺的鼻子,组合在一起活脱脱就一标志的狐狸精相。“好久不见。”那人冲他笑了一下。俞长安微微扬了下眉毛,有些困惑地问道:“我们见过吗?”“啊,或许是我认错了吧,先生贵姓?”“免贵姓俞,俞长安。”“长安啊,”狐狸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两个字,“长安好啊,好名字。”“嗯……谢谢。”俞长安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开门见山道,“我是来买画的,就是这幅。”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副一飞冲天的九尾狐,又补充道:“它看起来真酷。”他是偶然从一个短视频的背景里看到这幅画的,几天来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就都是它,可惜网上关于这幅画的资料,就只有那一个视频,直到昨天夜里又一次梦见了,他再按捺不住好奇,大清早就拉着发小开车过来了。“不卖。”可惜得到的答案让他感到相当失落。“钱不是问题,你尽管开口,我能看出来这画年头很久了,保存得这么好,你们肯定也是费心了。”“你喜欢拿走就好。”“啊?”俞长安愣住了。“我说,你喜欢的话,拿走就好。”狐狸见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又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俞长安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看背着一大包现金同他一起来的发小。“这不好吧,我带现金过来了,其实我家底还挺足的,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拿卖画的这笔钱好好翻修一下这个庙……”他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这庙实在太旧了,墙壁和屋檐都有些风沙化了,每日清扫,地面还是会积上一层厚厚的沙砾,背阴处的木梁上还长了蘑菇和木耳,要不是为了买画,他也许不会那么坚决地踏进庙里来。狐狸不说话,但却终于舍得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了画上。俞长安忽然想起来那个视频火起来好像因为里面讲的一个故事,他虽专注于画上,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幅画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啊来着?”他皱着眉头作回忆状,希望面前这个神经兮兮的道士可以多说一点什么。“嗯,是有一个,”狐狸垂下头,他似乎笑了一下,鼻息轻轻地喷出来,上扬的尾音听着却有些发苦,“我记不大清了,大概就是……”他尽量把声音放轻快了去讲,可听者的心跳却随之慢慢地变得沉重,像年逾古稀的老人撞着古钟。“就是从前有一只狐狸,它爱上了一位将军……”他笑着抬起了头,可脸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泪痕。(全文完)第117章 狐狸的下山日记(一)我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住在珞山顶上的一个破庙里,我的室友是一个叫平长虹的仙中垃圾。在我下山去追求新的狐生的当晚,他挡在我的面前说:“此番下山,你可莫要后悔。”我朝他呲牙恐吓,因为我知道他这句话什么狗屁深意的都没有,他只是想抢我嘴里的钱买酒。“商量商量,多少留一半给我……”他见我去意已决,只好放下了姿态,蹲下来和我说话,“我已经半个月没喝过酒了,现在的酒好贵!”我当然不可能把钱给他,这孙子以翻修寺庙为由拖着我出去卖艺已经有十多年了,起初他只是把我放在筐里,拿给人摸,一次十块钱,合影二十五。我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眼睛很大的女孩,她惊慌又期待地把十元纸币塞到了我的身子下面,我知道,当她汗津津的手心抚过我的脑瓜顶的那一刻,我就彻底变成了一只给钱就能摸的小狐狸。那时我总会想起郁枭。想起有人对我伸手的时候,他一把抱起我,告诉人家这狐狸凶得很,咬人。其实我一点都不凶,他只是不喜欢别人摸我。我下山的那时已经很晚了,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街上有一只叼着钱袋,漫无目的行走的狐狸。我跟着嗅觉走到了一条大学城附近的夜市街,烤鸡腿香味实在是太诱人了。只是价格有点贵。我叹了口气,在心里又叹了一句人心不古,但还是从钱袋里扒拉出来十五块钱,放到了女摊主的脚边,仰头看着她,要她给我一个鸡腿。摊主人很好,不但给了我鸡腿,还把一些没卖出去的鸡骨架一同放在了我面前,我吃得很开心,如果他们没有会闪光的方块儿对着我一直拍就好了。说起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肉了。刚和平长虹回到山上的时候,我每天都在麻痹自己。郁枭不是不要我了,他只是有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我理解不了的重要。他做完了他要做的事情,就会回来找我的。我在心里这般告诉自己。尽管我知道他回不来了。就像分别的那日,我分明看见他眉心的魂火,却固执地要拽走他一般。我曾一度认为,是我自己罪孽深重,才引得神明将劫数落在了我最爱的人身上,用他的血肉之躯来惩罚我,为此我日复一日对着神像祈福,诵经敲钟。我戒断了荤腥,我妄想成佛。想要以此洗清千年前犯下的罪孽,想要上天收回降在郁枭身上的劫数。我希望他好好的,哪怕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但是,过了很久我才知道。我跪的神像本神他妈的就是那个死酒鬼。平长虹很穷,也很缺德,看见他整日酗酒胡言乱语的样子,我就想不明白怎么什么货色都能当神仙。她叫了一声,狐狸扭头看了她一眼,拔腿就跑。“哎,你别跑呀!”姑娘连忙追了上去,绑在脑后的马尾辫一上一下地甩动起来,狐狸跑得很快,又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没一会儿,她就跟丢了,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狐狸!”她把手拢在嘴边,对着空旷的山林喊着,荡过来的回声很快就被潺潺的山泉水收纳了。在她正兀自郁闷跟丢了小狐狸的时候,忽然听见桥下的水边传来由圆及近的人声。她小心地扒着围栏朝桥下望去,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正站在溪流中央,弯着腰拧上衣里的水。男人的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胸腹上的肌肉远远看过去都觉得力量感十足,却又不乏美感。但她也只是扫了一眼,视线就死死地黏在了男人脸上。这张脸她见过的。是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名叫俞长安,以水墨画见长,只是这“名气”却不是什么好名气,听说是因为画风过于低俗,还不好好念书,她的老师曾经还拿他当过反面教材,痛批了半节课。很快,她又注意到一个站在岸边的男人,正冲那画家手舞足蹈地开启嘲讽模式,“叫你不听我的,凭着感觉瞎走,现在好了,走丢了吧?掉水里了吧?该!哈哈哈……”他爽朗的大笑只持续到一半,脸上就被砸了件湿淋淋的衣服。看起来是迷路了,小姑娘在心里嘟哝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从桥下到石阶的路线,刚想开口说给下面的两个人,视线一拐忽然看见桥对岸的花丛里探出来两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小狐狸!”她惊喜地大叫一声。那狐狸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被踩了尾巴才反应过来身后有人,连忙使出侧向打滚,连滚带爬地就从姑娘的伸下来的手里逃脱了。“小狐狸你别跑呀!我有事情想问你!”姑娘的细嗓儿在山谷里的穿透性很强,一时间引得下面两个人也抬起头向上看,只是他们既没看到姑娘,也没看到狼狈的狐狸。俞长安望着那微微露出来的一角掉漆的屋檐,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发小的后背上,“我就说是往这边走吧,视频里的那个庙就在那儿!”*狐狸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己,用退掉毛皮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化成人形是什么时候了,也不记得如今的皮囊有没有从前的好看。说来也怪好笑的,他倒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男人叫他忘了他。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应该是两个人的,可能不久之后还会有第三个和第四个。很快门口的风铃就被晃响了,有人问,“有人在吗?”狐狸不敢吭声,他小心拢了拢身上的粗布道袍,嘴巴抿成了一条缝。“有人在吗?”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狐狸感觉嘴唇内的口腔被他自个儿的尖牙扎得有点疼。俞长安看着墙壁上的旧画出神了很久,祭祀台后面才走出来一个清瘦少年模样的人,与其清苦打扮违和的是,这人长了一张非常不像好东西的脸。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波澜不惊时都暗含风情,尖瘦的下巴,小而挺的鼻子,组合在一起活脱脱就一标志的狐狸精相。“好久不见。”那人冲他笑了一下。俞长安微微扬了下眉毛,有些困惑地问道:“我们见过吗?”“啊,或许是我认错了吧,先生贵姓?”“免贵姓俞,俞长安。”“长安啊,”狐狸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两个字,“长安好啊,好名字。”“嗯……谢谢。”俞长安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开门见山道,“我是来买画的,就是这幅。”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副一飞冲天的九尾狐,又补充道:“它看起来真酷。”他是偶然从一个短视频的背景里看到这幅画的,几天来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就都是它,可惜网上关于这幅画的资料,就只有那一个视频,直到昨天夜里又一次梦见了,他再按捺不住好奇,大清早就拉着发小开车过来了。“不卖。”可惜得到的答案让他感到相当失落。“钱不是问题,你尽管开口,我能看出来这画年头很久了,保存得这么好,你们肯定也是费心了。”“你喜欢拿走就好。”“啊?”俞长安愣住了。“我说,你喜欢的话,拿走就好。”狐狸见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又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俞长安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看背着一大包现金同他一起来的发小。“这不好吧,我带现金过来了,其实我家底还挺足的,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拿卖画的这笔钱好好翻修一下这个庙……”他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这庙实在太旧了,墙壁和屋檐都有些风沙化了,每日清扫,地面还是会积上一层厚厚的沙砾,背阴处的木梁上还长了蘑菇和木耳,要不是为了买画,他也许不会那么坚决地踏进庙里来。狐狸不说话,但却终于舍得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了画上。俞长安忽然想起来那个视频火起来好像因为里面讲的一个故事,他虽专注于画上,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幅画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啊来着?”他皱着眉头作回忆状,希望面前这个神经兮兮的道士可以多说一点什么。“嗯,是有一个,”狐狸垂下头,他似乎笑了一下,鼻息轻轻地喷出来,上扬的尾音听着却有些发苦,“我记不大清了,大概就是……”他尽量把声音放轻快了去讲,可听者的心跳却随之慢慢地变得沉重,像年逾古稀的老人撞着古钟。“就是从前有一只狐狸,它爱上了一位将军……”他笑着抬起了头,可脸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泪痕。(全文完)第117章 狐狸的下山日记(一)我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住在珞山顶上的一个破庙里,我的室友是一个叫平长虹的仙中垃圾。在我下山去追求新的狐生的当晚,他挡在我的面前说:“此番下山,你可莫要后悔。”我朝他呲牙恐吓,因为我知道他这句话什么狗屁深意的都没有,他只是想抢我嘴里的钱买酒。“商量商量,多少留一半给我……”他见我去意已决,只好放下了姿态,蹲下来和我说话,“我已经半个月没喝过酒了,现在的酒好贵!”我当然不可能把钱给他,这孙子以翻修寺庙为由拖着我出去卖艺已经有十多年了,起初他只是把我放在筐里,拿给人摸,一次十块钱,合影二十五。我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眼睛很大的女孩,她惊慌又期待地把十元纸币塞到了我的身子下面,我知道,当她汗津津的手心抚过我的脑瓜顶的那一刻,我就彻底变成了一只给钱就能摸的小狐狸。那时我总会想起郁枭。想起有人对我伸手的时候,他一把抱起我,告诉人家这狐狸凶得很,咬人。其实我一点都不凶,他只是不喜欢别人摸我。我下山的那时已经很晚了,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街上有一只叼着钱袋,漫无目的行走的狐狸。我跟着嗅觉走到了一条大学城附近的夜市街,烤鸡腿香味实在是太诱人了。只是价格有点贵。我叹了口气,在心里又叹了一句人心不古,但还是从钱袋里扒拉出来十五块钱,放到了女摊主的脚边,仰头看着她,要她给我一个鸡腿。摊主人很好,不但给了我鸡腿,还把一些没卖出去的鸡骨架一同放在了我面前,我吃得很开心,如果他们没有会闪光的方块儿对着我一直拍就好了。说起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肉了。刚和平长虹回到山上的时候,我每天都在麻痹自己。郁枭不是不要我了,他只是有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我理解不了的重要。他做完了他要做的事情,就会回来找我的。我在心里这般告诉自己。尽管我知道他回不来了。就像分别的那日,我分明看见他眉心的魂火,却固执地要拽走他一般。我曾一度认为,是我自己罪孽深重,才引得神明将劫数落在了我最爱的人身上,用他的血肉之躯来惩罚我,为此我日复一日对着神像祈福,诵经敲钟。我戒断了荤腥,我妄想成佛。想要以此洗清千年前犯下的罪孽,想要上天收回降在郁枭身上的劫数。我希望他好好的,哪怕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但是,过了很久我才知道。我跪的神像本神他妈的就是那个死酒鬼。平长虹很穷,也很缺德,看见他整日酗酒胡言乱语的样子,我就想不明白怎么什么货色都能当神仙。她叫了一声,狐狸扭头看了她一眼,拔腿就跑。“哎,你别跑呀!”姑娘连忙追了上去,绑在脑后的马尾辫一上一下地甩动起来,狐狸跑得很快,又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没一会儿,她就跟丢了,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狐狸!”她把手拢在嘴边,对着空旷的山林喊着,荡过来的回声很快就被潺潺的山泉水收纳了。在她正兀自郁闷跟丢了小狐狸的时候,忽然听见桥下的水边传来由圆及近的人声。她小心地扒着围栏朝桥下望去,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正站在溪流中央,弯着腰拧上衣里的水。男人的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胸腹上的肌肉远远看过去都觉得力量感十足,却又不乏美感。但她也只是扫了一眼,视线就死死地黏在了男人脸上。这张脸她见过的。是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名叫俞长安,以水墨画见长,只是这“名气”却不是什么好名气,听说是因为画风过于低俗,还不好好念书,她的老师曾经还拿他当过反面教材,痛批了半节课。很快,她又注意到一个站在岸边的男人,正冲那画家手舞足蹈地开启嘲讽模式,“叫你不听我的,凭着感觉瞎走,现在好了,走丢了吧?掉水里了吧?该!哈哈哈……”他爽朗的大笑只持续到一半,脸上就被砸了件湿淋淋的衣服。看起来是迷路了,小姑娘在心里嘟哝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从桥下到石阶的路线,刚想开口说给下面的两个人,视线一拐忽然看见桥对岸的花丛里探出来两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小狐狸!”她惊喜地大叫一声。那狐狸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被踩了尾巴才反应过来身后有人,连忙使出侧向打滚,连滚带爬地就从姑娘的伸下来的手里逃脱了。“小狐狸你别跑呀!我有事情想问你!”姑娘的细嗓儿在山谷里的穿透性很强,一时间引得下面两个人也抬起头向上看,只是他们既没看到姑娘,也没看到狼狈的狐狸。俞长安望着那微微露出来的一角掉漆的屋檐,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发小的后背上,“我就说是往这边走吧,视频里的那个庙就在那儿!”*狐狸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己,用退掉毛皮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化成人形是什么时候了,也不记得如今的皮囊有没有从前的好看。说来也怪好笑的,他倒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男人叫他忘了他。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应该是两个人的,可能不久之后还会有第三个和第四个。很快门口的风铃就被晃响了,有人问,“有人在吗?”狐狸不敢吭声,他小心拢了拢身上的粗布道袍,嘴巴抿成了一条缝。“有人在吗?”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狐狸感觉嘴唇内的口腔被他自个儿的尖牙扎得有点疼。俞长安看着墙壁上的旧画出神了很久,祭祀台后面才走出来一个清瘦少年模样的人,与其清苦打扮违和的是,这人长了一张非常不像好东西的脸。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波澜不惊时都暗含风情,尖瘦的下巴,小而挺的鼻子,组合在一起活脱脱就一标志的狐狸精相。“好久不见。”那人冲他笑了一下。俞长安微微扬了下眉毛,有些困惑地问道:“我们见过吗?”“啊,或许是我认错了吧,先生贵姓?”“免贵姓俞,俞长安。”“长安啊,”狐狸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两个字,“长安好啊,好名字。”“嗯……谢谢。”俞长安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开门见山道,“我是来买画的,就是这幅。”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副一飞冲天的九尾狐,又补充道:“它看起来真酷。”他是偶然从一个短视频的背景里看到这幅画的,几天来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就都是它,可惜网上关于这幅画的资料,就只有那一个视频,直到昨天夜里又一次梦见了,他再按捺不住好奇,大清早就拉着发小开车过来了。“不卖。”可惜得到的答案让他感到相当失落。“钱不是问题,你尽管开口,我能看出来这画年头很久了,保存得这么好,你们肯定也是费心了。”“你喜欢拿走就好。”“啊?”俞长安愣住了。“我说,你喜欢的话,拿走就好。”狐狸见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又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俞长安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看背着一大包现金同他一起来的发小。“这不好吧,我带现金过来了,其实我家底还挺足的,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拿卖画的这笔钱好好翻修一下这个庙……”他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这庙实在太旧了,墙壁和屋檐都有些风沙化了,每日清扫,地面还是会积上一层厚厚的沙砾,背阴处的木梁上还长了蘑菇和木耳,要不是为了买画,他也许不会那么坚决地踏进庙里来。狐狸不说话,但却终于舍得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了画上。俞长安忽然想起来那个视频火起来好像因为里面讲的一个故事,他虽专注于画上,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幅画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啊来着?”他皱着眉头作回忆状,希望面前这个神经兮兮的道士可以多说一点什么。“嗯,是有一个,”狐狸垂下头,他似乎笑了一下,鼻息轻轻地喷出来,上扬的尾音听着却有些发苦,“我记不大清了,大概就是……”他尽量把声音放轻快了去讲,可听者的心跳却随之慢慢地变得沉重,像年逾古稀的老人撞着古钟。“就是从前有一只狐狸,它爱上了一位将军……”他笑着抬起了头,可脸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泪痕。(全文完)第117章 狐狸的下山日记(一)我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住在珞山顶上的一个破庙里,我的室友是一个叫平长虹的仙中垃圾。在我下山去追求新的狐生的当晚,他挡在我的面前说:“此番下山,你可莫要后悔。”我朝他呲牙恐吓,因为我知道他这句话什么狗屁深意的都没有,他只是想抢我嘴里的钱买酒。“商量商量,多少留一半给我……”他见我去意已决,只好放下了姿态,蹲下来和我说话,“我已经半个月没喝过酒了,现在的酒好贵!”我当然不可能把钱给他,这孙子以翻修寺庙为由拖着我出去卖艺已经有十多年了,起初他只是把我放在筐里,拿给人摸,一次十块钱,合影二十五。我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眼睛很大的女孩,她惊慌又期待地把十元纸币塞到了我的身子下面,我知道,当她汗津津的手心抚过我的脑瓜顶的那一刻,我就彻底变成了一只给钱就能摸的小狐狸。那时我总会想起郁枭。想起有人对我伸手的时候,他一把抱起我,告诉人家这狐狸凶得很,咬人。其实我一点都不凶,他只是不喜欢别人摸我。我下山的那时已经很晚了,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街上有一只叼着钱袋,漫无目的行走的狐狸。我跟着嗅觉走到了一条大学城附近的夜市街,烤鸡腿香味实在是太诱人了。只是价格有点贵。我叹了口气,在心里又叹了一句人心不古,但还是从钱袋里扒拉出来十五块钱,放到了女摊主的脚边,仰头看着她,要她给我一个鸡腿。摊主人很好,不但给了我鸡腿,还把一些没卖出去的鸡骨架一同放在了我面前,我吃得很开心,如果他们没有会闪光的方块儿对着我一直拍就好了。说起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肉了。刚和平长虹回到山上的时候,我每天都在麻痹自己。郁枭不是不要我了,他只是有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我理解不了的重要。他做完了他要做的事情,就会回来找我的。我在心里这般告诉自己。尽管我知道他回不来了。就像分别的那日,我分明看见他眉心的魂火,却固执地要拽走他一般。我曾一度认为,是我自己罪孽深重,才引得神明将劫数落在了我最爱的人身上,用他的血肉之躯来惩罚我,为此我日复一日对着神像祈福,诵经敲钟。我戒断了荤腥,我妄想成佛。想要以此洗清千年前犯下的罪孽,想要上天收回降在郁枭身上的劫数。我希望他好好的,哪怕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但是,过了很久我才知道。我跪的神像本神他妈的就是那个死酒鬼。平长虹很穷,也很缺德,看见他整日酗酒胡言乱语的样子,我就想不明白怎么什么货色都能当神仙。她叫了一声,狐狸扭头看了她一眼,拔腿就跑。“哎,你别跑呀!”姑娘连忙追了上去,绑在脑后的马尾辫一上一下地甩动起来,狐狸跑得很快,又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没一会儿,她就跟丢了,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狐狸!”她把手拢在嘴边,对着空旷的山林喊着,荡过来的回声很快就被潺潺的山泉水收纳了。在她正兀自郁闷跟丢了小狐狸的时候,忽然听见桥下的水边传来由圆及近的人声。她小心地扒着围栏朝桥下望去,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正站在溪流中央,弯着腰拧上衣里的水。男人的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胸腹上的肌肉远远看过去都觉得力量感十足,却又不乏美感。但她也只是扫了一眼,视线就死死地黏在了男人脸上。这张脸她见过的。是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名叫俞长安,以水墨画见长,只是这“名气”却不是什么好名气,听说是因为画风过于低俗,还不好好念书,她的老师曾经还拿他当过反面教材,痛批了半节课。很快,她又注意到一个站在岸边的男人,正冲那画家手舞足蹈地开启嘲讽模式,“叫你不听我的,凭着感觉瞎走,现在好了,走丢了吧?掉水里了吧?该!哈哈哈……”他爽朗的大笑只持续到一半,脸上就被砸了件湿淋淋的衣服。看起来是迷路了,小姑娘在心里嘟哝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从桥下到石阶的路线,刚想开口说给下面的两个人,视线一拐忽然看见桥对岸的花丛里探出来两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小狐狸!”她惊喜地大叫一声。那狐狸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被踩了尾巴才反应过来身后有人,连忙使出侧向打滚,连滚带爬地就从姑娘的伸下来的手里逃脱了。“小狐狸你别跑呀!我有事情想问你!”姑娘的细嗓儿在山谷里的穿透性很强,一时间引得下面两个人也抬起头向上看,只是他们既没看到姑娘,也没看到狼狈的狐狸。俞长安望着那微微露出来的一角掉漆的屋檐,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发小的后背上,“我就说是往这边走吧,视频里的那个庙就在那儿!”*狐狸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己,用退掉毛皮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化成人形是什么时候了,也不记得如今的皮囊有没有从前的好看。说来也怪好笑的,他倒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男人叫他忘了他。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应该是两个人的,可能不久之后还会有第三个和第四个。很快门口的风铃就被晃响了,有人问,“有人在吗?”狐狸不敢吭声,他小心拢了拢身上的粗布道袍,嘴巴抿成了一条缝。“有人在吗?”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狐狸感觉嘴唇内的口腔被他自个儿的尖牙扎得有点疼。俞长安看着墙壁上的旧画出神了很久,祭祀台后面才走出来一个清瘦少年模样的人,与其清苦打扮违和的是,这人长了一张非常不像好东西的脸。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波澜不惊时都暗含风情,尖瘦的下巴,小而挺的鼻子,组合在一起活脱脱就一标志的狐狸精相。“好久不见。”那人冲他笑了一下。俞长安微微扬了下眉毛,有些困惑地问道:“我们见过吗?”“啊,或许是我认错了吧,先生贵姓?”“免贵姓俞,俞长安。”“长安啊,”狐狸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两个字,“长安好啊,好名字。”“嗯……谢谢。”俞长安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开门见山道,“我是来买画的,就是这幅。”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副一飞冲天的九尾狐,又补充道:“它看起来真酷。”他是偶然从一个短视频的背景里看到这幅画的,几天来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就都是它,可惜网上关于这幅画的资料,就只有那一个视频,直到昨天夜里又一次梦见了,他再按捺不住好奇,大清早就拉着发小开车过来了。“不卖。”可惜得到的答案让他感到相当失落。“钱不是问题,你尽管开口,我能看出来这画年头很久了,保存得这么好,你们肯定也是费心了。”“你喜欢拿走就好。”“啊?”俞长安愣住了。“我说,你喜欢的话,拿走就好。”狐狸见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又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俞长安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看背着一大包现金同他一起来的发小。“这不好吧,我带现金过来了,其实我家底还挺足的,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拿卖画的这笔钱好好翻修一下这个庙……”他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这庙实在太旧了,墙壁和屋檐都有些风沙化了,每日清扫,地面还是会积上一层厚厚的沙砾,背阴处的木梁上还长了蘑菇和木耳,要不是为了买画,他也许不会那么坚决地踏进庙里来。狐狸不说话,但却终于舍得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了画上。俞长安忽然想起来那个视频火起来好像因为里面讲的一个故事,他虽专注于画上,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幅画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啊来着?”他皱着眉头作回忆状,希望面前这个神经兮兮的道士可以多说一点什么。“嗯,是有一个,”狐狸垂下头,他似乎笑了一下,鼻息轻轻地喷出来,上扬的尾音听着却有些发苦,“我记不大清了,大概就是……”他尽量把声音放轻快了去讲,可听者的心跳却随之慢慢地变得沉重,像年逾古稀的老人撞着古钟。“就是从前有一只狐狸,它爱上了一位将军……”他笑着抬起了头,可脸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泪痕。(全文完)第117章 狐狸的下山日记(一)我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住在珞山顶上的一个破庙里,我的室友是一个叫平长虹的仙中垃圾。在我下山去追求新的狐生的当晚,他挡在我的面前说:“此番下山,你可莫要后悔。”我朝他呲牙恐吓,因为我知道他这句话什么狗屁深意的都没有,他只是想抢我嘴里的钱买酒。“商量商量,多少留一半给我……”他见我去意已决,只好放下了姿态,蹲下来和我说话,“我已经半个月没喝过酒了,现在的酒好贵!”我当然不可能把钱给他,这孙子以翻修寺庙为由拖着我出去卖艺已经有十多年了,起初他只是把我放在筐里,拿给人摸,一次十块钱,合影二十五。我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眼睛很大的女孩,她惊慌又期待地把十元纸币塞到了我的身子下面,我知道,当她汗津津的手心抚过我的脑瓜顶的那一刻,我就彻底变成了一只给钱就能摸的小狐狸。那时我总会想起郁枭。想起有人对我伸手的时候,他一把抱起我,告诉人家这狐狸凶得很,咬人。其实我一点都不凶,他只是不喜欢别人摸我。我下山的那时已经很晚了,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街上有一只叼着钱袋,漫无目的行走的狐狸。我跟着嗅觉走到了一条大学城附近的夜市街,烤鸡腿香味实在是太诱人了。只是价格有点贵。我叹了口气,在心里又叹了一句人心不古,但还是从钱袋里扒拉出来十五块钱,放到了女摊主的脚边,仰头看着她,要她给我一个鸡腿。摊主人很好,不但给了我鸡腿,还把一些没卖出去的鸡骨架一同放在了我面前,我吃得很开心,如果他们没有会闪光的方块儿对着我一直拍就好了。说起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肉了。刚和平长虹回到山上的时候,我每天都在麻痹自己。郁枭不是不要我了,他只是有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我理解不了的重要。他做完了他要做的事情,就会回来找我的。我在心里这般告诉自己。尽管我知道他回不来了。就像分别的那日,我分明看见他眉心的魂火,却固执地要拽走他一般。我曾一度认为,是我自己罪孽深重,才引得神明将劫数落在了我最爱的人身上,用他的血肉之躯来惩罚我,为此我日复一日对着神像祈福,诵经敲钟。我戒断了荤腥,我妄想成佛。想要以此洗清千年前犯下的罪孽,想要上天收回降在郁枭身上的劫数。我希望他好好的,哪怕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但是,过了很久我才知道。我跪的神像本神他妈的就是那个死酒鬼。平长虹很穷,也很缺德,看见他整日酗酒胡言乱语的样子,我就想不明白怎么什么货色都能当神仙。她叫了一声,狐狸扭头看了她一眼,拔腿就跑。“哎,你别跑呀!”姑娘连忙追了上去,绑在脑后的马尾辫一上一下地甩动起来,狐狸跑得很快,又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没一会儿,她就跟丢了,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狐狸!”她把手拢在嘴边,对着空旷的山林喊着,荡过来的回声很快就被潺潺的山泉水收纳了。在她正兀自郁闷跟丢了小狐狸的时候,忽然听见桥下的水边传来由圆及近的人声。她小心地扒着围栏朝桥下望去,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正站在溪流中央,弯着腰拧上衣里的水。男人的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胸腹上的肌肉远远看过去都觉得力量感十足,却又不乏美感。但她也只是扫了一眼,视线就死死地黏在了男人脸上。这张脸她见过的。是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名叫俞长安,以水墨画见长,只是这“名气”却不是什么好名气,听说是因为画风过于低俗,还不好好念书,她的老师曾经还拿他当过反面教材,痛批了半节课。很快,她又注意到一个站在岸边的男人,正冲那画家手舞足蹈地开启嘲讽模式,“叫你不听我的,凭着感觉瞎走,现在好了,走丢了吧?掉水里了吧?该!哈哈哈……”他爽朗的大笑只持续到一半,脸上就被砸了件湿淋淋的衣服。看起来是迷路了,小姑娘在心里嘟哝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从桥下到石阶的路线,刚想开口说给下面的两个人,视线一拐忽然看见桥对岸的花丛里探出来两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小狐狸!”她惊喜地大叫一声。那狐狸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被踩了尾巴才反应过来身后有人,连忙使出侧向打滚,连滚带爬地就从姑娘的伸下来的手里逃脱了。“小狐狸你别跑呀!我有事情想问你!”姑娘的细嗓儿在山谷里的穿透性很强,一时间引得下面两个人也抬起头向上看,只是他们既没看到姑娘,也没看到狼狈的狐狸。俞长安望着那微微露出来的一角掉漆的屋檐,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发小的后背上,“我就说是往这边走吧,视频里的那个庙就在那儿!”*狐狸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己,用退掉毛皮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化成人形是什么时候了,也不记得如今的皮囊有没有从前的好看。说来也怪好笑的,他倒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男人叫他忘了他。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应该是两个人的,可能不久之后还会有第三个和第四个。很快门口的风铃就被晃响了,有人问,“有人在吗?”狐狸不敢吭声,他小心拢了拢身上的粗布道袍,嘴巴抿成了一条缝。“有人在吗?”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狐狸感觉嘴唇内的口腔被他自个儿的尖牙扎得有点疼。俞长安看着墙壁上的旧画出神了很久,祭祀台后面才走出来一个清瘦少年模样的人,与其清苦打扮违和的是,这人长了一张非常不像好东西的脸。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波澜不惊时都暗含风情,尖瘦的下巴,小而挺的鼻子,组合在一起活脱脱就一标志的狐狸精相。“好久不见。”那人冲他笑了一下。俞长安微微扬了下眉毛,有些困惑地问道:“我们见过吗?”“啊,或许是我认错了吧,先生贵姓?”“免贵姓俞,俞长安。”“长安啊,”狐狸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两个字,“长安好啊,好名字。”“嗯……谢谢。”俞长安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开门见山道,“我是来买画的,就是这幅。”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副一飞冲天的九尾狐,又补充道:“它看起来真酷。”他是偶然从一个短视频的背景里看到这幅画的,几天来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就都是它,可惜网上关于这幅画的资料,就只有那一个视频,直到昨天夜里又一次梦见了,他再按捺不住好奇,大清早就拉着发小开车过来了。“不卖。”可惜得到的答案让他感到相当失落。“钱不是问题,你尽管开口,我能看出来这画年头很久了,保存得这么好,你们肯定也是费心了。”“你喜欢拿走就好。”“啊?”俞长安愣住了。“我说,你喜欢的话,拿走就好。”狐狸见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又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俞长安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看背着一大包现金同他一起来的发小。“这不好吧,我带现金过来了,其实我家底还挺足的,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拿卖画的这笔钱好好翻修一下这个庙……”他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这庙实在太旧了,墙壁和屋檐都有些风沙化了,每日清扫,地面还是会积上一层厚厚的沙砾,背阴处的木梁上还长了蘑菇和木耳,要不是为了买画,他也许不会那么坚决地踏进庙里来。狐狸不说话,但却终于舍得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了画上。俞长安忽然想起来那个视频火起来好像因为里面讲的一个故事,他虽专注于画上,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幅画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啊来着?”他皱着眉头作回忆状,希望面前这个神经兮兮的道士可以多说一点什么。“嗯,是有一个,”狐狸垂下头,他似乎笑了一下,鼻息轻轻地喷出来,上扬的尾音听着却有些发苦,“我记不大清了,大概就是……”他尽量把声音放轻快了去讲,可听者的心跳却随之慢慢地变得沉重,像年逾古稀的老人撞着古钟。“就是从前有一只狐狸,它爱上了一位将军……”他笑着抬起了头,可脸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泪痕。(全文完)第117章 狐狸的下山日记(一)我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住在珞山顶上的一个破庙里,我的室友是一个叫平长虹的仙中垃圾。在我下山去追求新的狐生的当晚,他挡在我的面前说:“此番下山,你可莫要后悔。”我朝他呲牙恐吓,因为我知道他这句话什么狗屁深意的都没有,他只是想抢我嘴里的钱买酒。“商量商量,多少留一半给我……”他见我去意已决,只好放下了姿态,蹲下来和我说话,“我已经半个月没喝过酒了,现在的酒好贵!”我当然不可能把钱给他,这孙子以翻修寺庙为由拖着我出去卖艺已经有十多年了,起初他只是把我放在筐里,拿给人摸,一次十块钱,合影二十五。我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眼睛很大的女孩,她惊慌又期待地把十元纸币塞到了我的身子下面,我知道,当她汗津津的手心抚过我的脑瓜顶的那一刻,我就彻底变成了一只给钱就能摸的小狐狸。那时我总会想起郁枭。想起有人对我伸手的时候,他一把抱起我,告诉人家这狐狸凶得很,咬人。其实我一点都不凶,他只是不喜欢别人摸我。我下山的那时已经很晚了,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街上有一只叼着钱袋,漫无目的行走的狐狸。我跟着嗅觉走到了一条大学城附近的夜市街,烤鸡腿香味实在是太诱人了。只是价格有点贵。我叹了口气,在心里又叹了一句人心不古,但还是从钱袋里扒拉出来十五块钱,放到了女摊主的脚边,仰头看着她,要她给我一个鸡腿。摊主人很好,不但给了我鸡腿,还把一些没卖出去的鸡骨架一同放在了我面前,我吃得很开心,如果他们没有会闪光的方块儿对着我一直拍就好了。说起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肉了。刚和平长虹回到山上的时候,我每天都在麻痹自己。郁枭不是不要我了,他只是有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我理解不了的重要。他做完了他要做的事情,就会回来找我的。我在心里这般告诉自己。尽管我知道他回不来了。就像分别的那日,我分明看见他眉心的魂火,却固执地要拽走他一般。我曾一度认为,是我自己罪孽深重,才引得神明将劫数落在了我最爱的人身上,用他的血肉之躯来惩罚我,为此我日复一日对着神像祈福,诵经敲钟。我戒断了荤腥,我妄想成佛。想要以此洗清千年前犯下的罪孽,想要上天收回降在郁枭身上的劫数。我希望他好好的,哪怕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但是,过了很久我才知道。我跪的神像本神他妈的就是那个死酒鬼。平长虹很穷,也很缺德,看见他整日酗酒胡言乱语的样子,我就想不明白怎么什么货色都能当神仙。她叫了一声,狐狸扭头看了她一眼,拔腿就跑。“哎,你别跑呀!”姑娘连忙追了上去,绑在脑后的马尾辫一上一下地甩动起来,狐狸跑得很快,又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没一会儿,她就跟丢了,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狐狸!”她把手拢在嘴边,对着空旷的山林喊着,荡过来的回声很快就被潺潺的山泉水收纳了。在她正兀自郁闷跟丢了小狐狸的时候,忽然听见桥下的水边传来由圆及近的人声。她小心地扒着围栏朝桥下望去,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正站在溪流中央,弯着腰拧上衣里的水。男人的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胸腹上的肌肉远远看过去都觉得力量感十足,却又不乏美感。但她也只是扫了一眼,视线就死死地黏在了男人脸上。这张脸她见过的。是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名叫俞长安,以水墨画见长,只是这“名气”却不是什么好名气,听说是因为画风过于低俗,还不好好念书,她的老师曾经还拿他当过反面教材,痛批了半节课。很快,她又注意到一个站在岸边的男人,正冲那画家手舞足蹈地开启嘲讽模式,“叫你不听我的,凭着感觉瞎走,现在好了,走丢了吧?掉水里了吧?该!哈哈哈……”他爽朗的大笑只持续到一半,脸上就被砸了件湿淋淋的衣服。看起来是迷路了,小姑娘在心里嘟哝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从桥下到石阶的路线,刚想开口说给下面的两个人,视线一拐忽然看见桥对岸的花丛里探出来两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小狐狸!”她惊喜地大叫一声。那狐狸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被踩了尾巴才反应过来身后有人,连忙使出侧向打滚,连滚带爬地就从姑娘的伸下来的手里逃脱了。“小狐狸你别跑呀!我有事情想问你!”姑娘的细嗓儿在山谷里的穿透性很强,一时间引得下面两个人也抬起头向上看,只是他们既没看到姑娘,也没看到狼狈的狐狸。俞长安望着那微微露出来的一角掉漆的屋檐,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发小的后背上,“我就说是往这边走吧,视频里的那个庙就在那儿!”*狐狸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己,用退掉毛皮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化成人形是什么时候了,也不记得如今的皮囊有没有从前的好看。说来也怪好笑的,他倒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男人叫他忘了他。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应该是两个人的,可能不久之后还会有第三个和第四个。很快门口的风铃就被晃响了,有人问,“有人在吗?”狐狸不敢吭声,他小心拢了拢身上的粗布道袍,嘴巴抿成了一条缝。“有人在吗?”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狐狸感觉嘴唇内的口腔被他自个儿的尖牙扎得有点疼。俞长安看着墙壁上的旧画出神了很久,祭祀台后面才走出来一个清瘦少年模样的人,与其清苦打扮违和的是,这人长了一张非常不像好东西的脸。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波澜不惊时都暗含风情,尖瘦的下巴,小而挺的鼻子,组合在一起活脱脱就一标志的狐狸精相。“好久不见。”那人冲他笑了一下。俞长安微微扬了下眉毛,有些困惑地问道:“我们见过吗?”“啊,或许是我认错了吧,先生贵姓?”“免贵姓俞,俞长安。”“长安啊,”狐狸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两个字,“长安好啊,好名字。”“嗯……谢谢。”俞长安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开门见山道,“我是来买画的,就是这幅。”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副一飞冲天的九尾狐,又补充道:“它看起来真酷。”他是偶然从一个短视频的背景里看到这幅画的,几天来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就都是它,可惜网上关于这幅画的资料,就只有那一个视频,直到昨天夜里又一次梦见了,他再按捺不住好奇,大清早就拉着发小开车过来了。“不卖。”可惜得到的答案让他感到相当失落。“钱不是问题,你尽管开口,我能看出来这画年头很久了,保存得这么好,你们肯定也是费心了。”“你喜欢拿走就好。”“啊?”俞长安愣住了。“我说,你喜欢的话,拿走就好。”狐狸见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又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俞长安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看背着一大包现金同他一起来的发小。“这不好吧,我带现金过来了,其实我家底还挺足的,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拿卖画的这笔钱好好翻修一下这个庙……”他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这庙实在太旧了,墙壁和屋檐都有些风沙化了,每日清扫,地面还是会积上一层厚厚的沙砾,背阴处的木梁上还长了蘑菇和木耳,要不是为了买画,他也许不会那么坚决地踏进庙里来。狐狸不说话,但却终于舍得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了画上。俞长安忽然想起来那个视频火起来好像因为里面讲的一个故事,他虽专注于画上,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幅画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啊来着?”他皱着眉头作回忆状,希望面前这个神经兮兮的道士可以多说一点什么。“嗯,是有一个,”狐狸垂下头,他似乎笑了一下,鼻息轻轻地喷出来,上扬的尾音听着却有些发苦,“我记不大清了,大概就是……”他尽量把声音放轻快了去讲,可听者的心跳却随之慢慢地变得沉重,像年逾古稀的老人撞着古钟。“就是从前有一只狐狸,它爱上了一位将军……”他笑着抬起了头,可脸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泪痕。(全文完)第117章 狐狸的下山日记(一)我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住在珞山顶上的一个破庙里,我的室友是一个叫平长虹的仙中垃圾。在我下山去追求新的狐生的当晚,他挡在我的面前说:“此番下山,你可莫要后悔。”我朝他呲牙恐吓,因为我知道他这句话什么狗屁深意的都没有,他只是想抢我嘴里的钱买酒。“商量商量,多少留一半给我……”他见我去意已决,只好放下了姿态,蹲下来和我说话,“我已经半个月没喝过酒了,现在的酒好贵!”我当然不可能把钱给他,这孙子以翻修寺庙为由拖着我出去卖艺已经有十多年了,起初他只是把我放在筐里,拿给人摸,一次十块钱,合影二十五。我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眼睛很大的女孩,她惊慌又期待地把十元纸币塞到了我的身子下面,我知道,当她汗津津的手心抚过我的脑瓜顶的那一刻,我就彻底变成了一只给钱就能摸的小狐狸。那时我总会想起郁枭。想起有人对我伸手的时候,他一把抱起我,告诉人家这狐狸凶得很,咬人。其实我一点都不凶,他只是不喜欢别人摸我。我下山的那时已经很晚了,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街上有一只叼着钱袋,漫无目的行走的狐狸。我跟着嗅觉走到了一条大学城附近的夜市街,烤鸡腿香味实在是太诱人了。只是价格有点贵。我叹了口气,在心里又叹了一句人心不古,但还是从钱袋里扒拉出来十五块钱,放到了女摊主的脚边,仰头看着她,要她给我一个鸡腿。摊主人很好,不但给了我鸡腿,还把一些没卖出去的鸡骨架一同放在了我面前,我吃得很开心,如果他们没有会闪光的方块儿对着我一直拍就好了。说起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肉了。刚和平长虹回到山上的时候,我每天都在麻痹自己。郁枭不是不要我了,他只是有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我理解不了的重要。他做完了他要做的事情,就会回来找我的。我在心里这般告诉自己。尽管我知道他回不来了。就像分别的那日,我分明看见他眉心的魂火,却固执地要拽走他一般。我曾一度认为,是我自己罪孽深重,才引得神明将劫数落在了我最爱的人身上,用他的血肉之躯来惩罚我,为此我日复一日对着神像祈福,诵经敲钟。我戒断了荤腥,我妄想成佛。想要以此洗清千年前犯下的罪孽,想要上天收回降在郁枭身上的劫数。我希望他好好的,哪怕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但是,过了很久我才知道。我跪的神像本神他妈的就是那个死酒鬼。平长虹很穷,也很缺德,看见他整日酗酒胡言乱语的样子,我就想不明白怎么什么货色都能当神仙。她叫了一声,狐狸扭头看了她一眼,拔腿就跑。“哎,你别跑呀!”姑娘连忙追了上去,绑在脑后的马尾辫一上一下地甩动起来,狐狸跑得很快,又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没一会儿,她就跟丢了,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狐狸!”她把手拢在嘴边,对着空旷的山林喊着,荡过来的回声很快就被潺潺的山泉水收纳了。在她正兀自郁闷跟丢了小狐狸的时候,忽然听见桥下的水边传来由圆及近的人声。她小心地扒着围栏朝桥下望去,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正站在溪流中央,弯着腰拧上衣里的水。男人的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胸腹上的肌肉远远看过去都觉得力量感十足,却又不乏美感。但她也只是扫了一眼,视线就死死地黏在了男人脸上。这张脸她见过的。是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名叫俞长安,以水墨画见长,只是这“名气”却不是什么好名气,听说是因为画风过于低俗,还不好好念书,她的老师曾经还拿他当过反面教材,痛批了半节课。很快,她又注意到一个站在岸边的男人,正冲那画家手舞足蹈地开启嘲讽模式,“叫你不听我的,凭着感觉瞎走,现在好了,走丢了吧?掉水里了吧?该!哈哈哈……”他爽朗的大笑只持续到一半,脸上就被砸了件湿淋淋的衣服。看起来是迷路了,小姑娘在心里嘟哝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从桥下到石阶的路线,刚想开口说给下面的两个人,视线一拐忽然看见桥对岸的花丛里探出来两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小狐狸!”她惊喜地大叫一声。那狐狸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被踩了尾巴才反应过来身后有人,连忙使出侧向打滚,连滚带爬地就从姑娘的伸下来的手里逃脱了。“小狐狸你别跑呀!我有事情想问你!”姑娘的细嗓儿在山谷里的穿透性很强,一时间引得下面两个人也抬起头向上看,只是他们既没看到姑娘,也没看到狼狈的狐狸。俞长安望着那微微露出来的一角掉漆的屋檐,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发小的后背上,“我就说是往这边走吧,视频里的那个庙就在那儿!”*狐狸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己,用退掉毛皮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化成人形是什么时候了,也不记得如今的皮囊有没有从前的好看。说来也怪好笑的,他倒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男人叫他忘了他。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应该是两个人的,可能不久之后还会有第三个和第四个。很快门口的风铃就被晃响了,有人问,“有人在吗?”狐狸不敢吭声,他小心拢了拢身上的粗布道袍,嘴巴抿成了一条缝。“有人在吗?”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狐狸感觉嘴唇内的口腔被他自个儿的尖牙扎得有点疼。俞长安看着墙壁上的旧画出神了很久,祭祀台后面才走出来一个清瘦少年模样的人,与其清苦打扮违和的是,这人长了一张非常不像好东西的脸。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波澜不惊时都暗含风情,尖瘦的下巴,小而挺的鼻子,组合在一起活脱脱就一标志的狐狸精相。“好久不见。”那人冲他笑了一下。俞长安微微扬了下眉毛,有些困惑地问道:“我们见过吗?”“啊,或许是我认错了吧,先生贵姓?”“免贵姓俞,俞长安。”“长安啊,”狐狸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两个字,“长安好啊,好名字。”“嗯……谢谢。”俞长安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开门见山道,“我是来买画的,就是这幅。”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副一飞冲天的九尾狐,又补充道:“它看起来真酷。”他是偶然从一个短视频的背景里看到这幅画的,几天来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就都是它,可惜网上关于这幅画的资料,就只有那一个视频,直到昨天夜里又一次梦见了,他再按捺不住好奇,大清早就拉着发小开车过来了。“不卖。”可惜得到的答案让他感到相当失落。“钱不是问题,你尽管开口,我能看出来这画年头很久了,保存得这么好,你们肯定也是费心了。”“你喜欢拿走就好。”“啊?”俞长安愣住了。“我说,你喜欢的话,拿走就好。”狐狸见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又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俞长安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看背着一大包现金同他一起来的发小。“这不好吧,我带现金过来了,其实我家底还挺足的,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拿卖画的这笔钱好好翻修一下这个庙……”他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这庙实在太旧了,墙壁和屋檐都有些风沙化了,每日清扫,地面还是会积上一层厚厚的沙砾,背阴处的木梁上还长了蘑菇和木耳,要不是为了买画,他也许不会那么坚决地踏进庙里来。狐狸不说话,但却终于舍得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了画上。俞长安忽然想起来那个视频火起来好像因为里面讲的一个故事,他虽专注于画上,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幅画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啊来着?”他皱着眉头作回忆状,希望面前这个神经兮兮的道士可以多说一点什么。“嗯,是有一个,”狐狸垂下头,他似乎笑了一下,鼻息轻轻地喷出来,上扬的尾音听着却有些发苦,“我记不大清了,大概就是……”他尽量把声音放轻快了去讲,可听者的心跳却随之慢慢地变得沉重,像年逾古稀的老人撞着古钟。“就是从前有一只狐狸,它爱上了一位将军……”他笑着抬起了头,可脸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泪痕。(全文完)第117章 狐狸的下山日记(一)我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住在珞山顶上的一个破庙里,我的室友是一个叫平长虹的仙中垃圾。在我下山去追求新的狐生的当晚,他挡在我的面前说:“此番下山,你可莫要后悔。”我朝他呲牙恐吓,因为我知道他这句话什么狗屁深意的都没有,他只是想抢我嘴里的钱买酒。“商量商量,多少留一半给我……”他见我去意已决,只好放下了姿态,蹲下来和我说话,“我已经半个月没喝过酒了,现在的酒好贵!”我当然不可能把钱给他,这孙子以翻修寺庙为由拖着我出去卖艺已经有十多年了,起初他只是把我放在筐里,拿给人摸,一次十块钱,合影二十五。我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眼睛很大的女孩,她惊慌又期待地把十元纸币塞到了我的身子下面,我知道,当她汗津津的手心抚过我的脑瓜顶的那一刻,我就彻底变成了一只给钱就能摸的小狐狸。那时我总会想起郁枭。想起有人对我伸手的时候,他一把抱起我,告诉人家这狐狸凶得很,咬人。其实我一点都不凶,他只是不喜欢别人摸我。我下山的那时已经很晚了,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街上有一只叼着钱袋,漫无目的行走的狐狸。我跟着嗅觉走到了一条大学城附近的夜市街,烤鸡腿香味实在是太诱人了。只是价格有点贵。我叹了口气,在心里又叹了一句人心不古,但还是从钱袋里扒拉出来十五块钱,放到了女摊主的脚边,仰头看着她,要她给我一个鸡腿。摊主人很好,不但给了我鸡腿,还把一些没卖出去的鸡骨架一同放在了我面前,我吃得很开心,如果他们没有会闪光的方块儿对着我一直拍就好了。说起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肉了。刚和平长虹回到山上的时候,我每天都在麻痹自己。郁枭不是不要我了,他只是有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我理解不了的重要。他做完了他要做的事情,就会回来找我的。我在心里这般告诉自己。尽管我知道他回不来了。就像分别的那日,我分明看见他眉心的魂火,却固执地要拽走他一般。我曾一度认为,是我自己罪孽深重,才引得神明将劫数落在了我最爱的人身上,用他的血肉之躯来惩罚我,为此我日复一日对着神像祈福,诵经敲钟。我戒断了荤腥,我妄想成佛。想要以此洗清千年前犯下的罪孽,想要上天收回降在郁枭身上的劫数。我希望他好好的,哪怕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但是,过了很久我才知道。我跪的神像本神他妈的就是那个死酒鬼。平长虹很穷,也很缺德,看见他整日酗酒胡言乱语的样子,我就想不明白怎么什么货色都能当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