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袖断得隐秘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3
作者:乌色鎏金      更新:2023-06-20 21:27      字数:9811
  “我不知道是你……”沈梒沉默了下,“你来做什么?”“我那么混账地和你吵了一架,若是晚上再不来陪个罪,还算个人么?”谢琻赔笑道,“还气吗?来让我进去,给你顺顺气儿。”然而沈梒却没有挪步。他挡在窗前,微微垂头抿着唇,半晌低声道:“让之,你不必如此。你我争吵,也并非是因为私事,没有谁需要向谁赔罪……”“不,我说错话了。”谢琻沉声道,“我不该说你忘了 ‘木兰围场之事’。其实我比谁都知道,你永远不会忘记那些过往,只是你比我成熟,不像我一样只因报仇心切,便将国事和私事混成了一锅粥。”沈梒微微一颤,无言片刻,终是长叹了声,侧身让开了些。谢琻扬唇一笑,一撑窗台跃了进去,伸手一把将沈梒搂入了怀中。沈梒一震正想推开他,却被谢琻紧紧按在胸口,闷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下……今天还被我大哥训了呢,说我不了解事情全貌,只会意气用事,比你差远了——”“谢大哥回来了?”沈梒有些意外,“他说什么了?”谢琻拉着他坐下,闷声道:“大哥说,达日阿赤汗病危了,他也没有子嗣,所以想求娶中原公主来生下未来皇嗣。”这与乌日更达濑对自己说的话不谋而合。沈梒并不意外,谢父早年从军,谢家在边境和军中的势力远比在京城中要根深蒂固的多,谢铄先一步得到消息是意料之中的事。谢琻凝视着他:“你是不是因为知道达日阿赤汗病危的事,才一力主张议和?”沈梒微微沉默了下,摇头道:“我之前主张议和,是纵观草原部族之间局势得出的结论。至于达日阿赤汗病危的事……我也是今日才听说。”说罢,他将与乌日更达濑会面的事,原原本本跟谢琻说了一遍。谢琻拧眉听着,待听到乌日更达濑解释自己为何不能承继汗位的原因时,不禁嗤笑了一声,讥讽道:“你信他?”“我……”沈梒哽住了。在今日之前,沈梒本觉这位贵使大人为人圆滑风趣、彬彬有礼,的确能让人心生好感。但当他见识过那双翠绿眼睛中闪过的野心之后,却再也无法轻言“相信”二字。迟疑了半晌,沈梒终于缓缓摇了摇头:“说实在的,我不知道……他说那段话时,不似作伪。但若说他一位年富力强的亲王,没有别的方法夺得汗位,我却又实在不能相信。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却又不想要这唾手可得的权利,实在让人疑惑。除非他——”“——除非他想要的权利,比区区达日阿赤汗位的权利更大。”谢琻冷笑道。比如草原的霸主之位。二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半晌,沈梒轻声问道:“你父亲和大哥,是个什么态度?”谢琻的手指扣着桌面,眼神有些阴郁:“他们没有明说。我大哥那个人,心思深沉,事事以家族世家利益为先,甚少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谢家在边疆军队里根系深广,边疆与草原打了这么久的仗彼此之间早已是血海深仇,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大哥和父亲必定不能明着支持与达日阿赤的议和。但他今日私底下与我讲起了达日阿赤汗病中的事情,又猜测到了未来和亲的事,听他话里话外的语气,竟像是支持议和的。”“那……”沈梒抿唇,低声道,“你听了他的话,现在心里……”“我不信这乌日更达濑。”谢琻冷笑道。沈梒没有说话。“我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人是个典型的草原狼。”谢琻冷笑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就是直觉——他的眼神,他的态度,还有他变幻莫测的态度,草原人对待自己的兄弟不是这个态度……良青,你久在江南,甚少接触这些草原人。但我从小到大,身边皆是将门之子,我们的亲族们或多或少都曾败在这些狡猾的草原狼手里。他们,真的不能轻信。”“我知道。”沈梒本就心底彷徨,被他这么一说,更升起了几分焦躁,“但此乃国事,你凭直觉未免——”“而且他说的那些理由根本也站不住脚。”谢琻恼道,“说什么自己喜欢男人,所以继承不了汗位,这多荒唐?我甚至要怀疑他是从哪儿听闻了关于你我的流言,故意编造出这一套说辞,降低你的警惕。”“胡说八道!”沈梒脸色也渐渐铁青了起来,“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们的关系反倒成了我的弱点了?”谢琻怒道:“怎么又吵起来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他猛地顿住口,烦躁地吐了口气。沈梒僵着身子坐在桌边,定定地盯着桌子的一角。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半晌,谢琻低低的声音在死寂的屋子里响起:“今天无论我说什么,怎么都好像是错的。”沈梒心底也有些凉,他平视着桌角的烛火,轻声道:“你我还是不要再聊这件事了。”谢琻盯着他:“那你最终究竟决定要怎么做?”“乌日更达濑今日和我说的话,我肯定要如实转告老师。”沈梒低声道,“之后的事情,也非我能所左右的了。”谢琻冷笑道:“李陈辅那守成迂腐的寒门文官,定然是巴不得赶紧与北疆议和——”“让之,”沈梒平静地打断了他,“我也是你口中的 ‘寒门文官’。”谢琻的心里猛地一紧。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今天却好像总是这样,平日里明明与他心意相通、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意思的沈梒,却好像是故意的一样频频曲解他,弄得他都心灰意冷懒得再多说一句了。一股空洞的失望涌上心头,他从未觉得自己与沈梒的距离,有如此之远过。“你今天是怎么了。”他在失望和燥郁中道,“我说什么都逮着一两个词不放,可劲儿地曲解我。这样有意思吗?”“却是挺没意思的。”沈梒扭开了头,“所以别说这件事了。”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冰墙。又是一阵僵硬的沉默。沈梒站了起来,还是没有看他,问道:“你要回去么?”谢琻有些赌气:“怎么,我不能留下么?”“随你。”沈梒转身走了,独自拖鞋躺进了床内。谢琻烦躁地盯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粗鲁地脱去了外衣摔在了椅背上,大步过去了床前,却见沈梒已经背对着他躺在了床内,似乎没有再与他说话的意思了。谢琻僵了一刻,也拖鞋在他身边躺下了。两人一个面朝里,一个直挺挺地面朝上,中间隔着一道刻意的、不大不小的距离。谢琻一双眼死死盯着头顶的床帏,脑海中的思绪混乱地涌动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吐了口气,下定决心般伸出手去,想去拉沈梒的胳膊。谁知沈梒却如背后长眼般,在他还没碰到自己前,便一缩肩膀,躲开了。“睡吧。”他背对着谢琻,道。谢琻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缓缓地放回了自己的身边。而他的心,也彻底坠入了一片冰水之中。————与此同时,谢宅。虽已至深夜,谢铄却依旧坐于书桌前,正持笔写着一封密函。此时却听外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即一名小厮来至门外禀道:“大爷,老爷有事找您。”谢铄应了一声,放下笔将自己正在写的那封信叠好放入怀中,起身走出了书房。果见外面谢父正穿着寝衣,有些焦躁地徘徊于屋内,似是打算睡了又匆匆从床上起来的模样。“父亲。”谢铄迎了过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谢父转过身,有些焦躁地道:“不行,这事儿我必须得朝你问明白了,不然我睡不着觉……今天你和老三说那些干什么?这不是误导他么?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咱们真正的打算是什么?”谢铄微笑道:“三弟一向不管家族里的事情,我与他说那些,平白增添他的烦恼。他只要如常做好他自己,便够了。”“但你说了三分,又留七分不说。这是什么意思呢?”谢父一拍大腿,“你这话让他听在耳里,恐怕还以为咱们是真心要与草原议和呢!”谢铄反问道:“父亲,我们谢家,难道不就是想与草原议和吗?”谢父看着自己的大儿子,一个激灵,竟无法再说出一个字。“父亲心中应该知道,虽然此刻时候尚早,但我朝与草原的议和之事,其实已成定局。事态未来会如何发展,我在归京的第一日,也与父亲分析过了。有些事情,三弟知道或不知道,都无法改变,又何必多言呢?”谢父嗫嚅道:“可你这样,多少也算是利用了他。老三那个暴脾气,以后知道了定要怪你——”“我与他说的事情,并不算秘密。他哪怕不从我这里知道,也会从别人哪里知道。”谢铄平静道,“至于我不和他说的事情,他本来也不该知道。我哪里有利用他?”谢父无言。谢铄复又微微一笑:“我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是在担忧和三弟关系甚好的那个同科吗?叫沈梒的?”“那是个好孩子……”谢父叹道,“又有才华,与老三关系又好……实在是可惜……”“我听过他的才名,的确是个妙人。”谢铄淡淡地道,“但他乃寒门,我为世家。”寒贵有别。在这宦海沉浮的京城里,是自古难变的规矩。“平素三弟交什么朋友,是寒是贵,都无关紧要。但涉及家族大事,他心里也应该有杆秤,应该明白亲疏有别、内外之分。”谢铄微微扬起了眉。他浓深的黑眸里,流淌的是比窗外夜色更稠郁的黑。“三弟忘记这条规矩太久了。用这事提醒他一下,也好。”第59章 隔窗乌日更达濑在京城又盘桓了几日,在册封大典之后,便如计划的那般向洪武帝提起了联姻之事。沈梒与谢琻等人早已知道此事会发生,所以并不惊讶;然而诸位不知情的百官们在听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封贡之事,已然许多军门世家感到不满。自己的子弟累死累活地在前线征战,一回头却发现朝廷却早已与自己的敌人议和,那他们牺牲性命浴血奋战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现在除了封贡,还要将公主下嫁给这些蛮夷之辈,我朝明明兵强马壮,却又何必如此?洪武帝沉吟了片刻,倒是没立刻答应也没立刻拒绝,只是命乌日更达濑好好回去休憩,几日后按时返回达日阿赤。联姻亦是大事,他需好好思琢,不能草率做了决定。而在转天的第二日,军门世家抗议的奏疏便如雪片般飞入了内阁,而其中更以谢琻的反应为最激烈。他在奏疏中痛陈草原蛮夷势力狡猾奸诈,一旦联姻,给了这些豺狼喘息的机会,他们定然又会翻身一口咬回自己的主人。况且如今北疆壁垒已筑,他们哪怕不与达日阿赤联手,也不惧土馍忠,所以何必冒这个险?而与这些军门世家相对的,便是以李陈辅为首的寒门清流。与乌日更达濑会面的第二日,沈梒便将他的所言所语如实汇报给了李陈辅,也一一说了自己的顾虑。李陈辅听后眼睛微微一亮,笑着让他不必多虑,回去撰写恳请洪武帝首肯联姻的奏折便好。沈梒内心虽依旧有踌躇,但亦无可奈何。他说到底不过是一小小侍郎,朝局世事在如隆隆江水般向前流去,他虽有心让它慢一点、再给自己些犹豫的时间,却无法抽刀断水,亦无法让它有片刻停歇。沈梒上疏过后,朝中针对这联姻之事又俨然分为了两派。将门世家,长呼力陈抗胡之百年痛怆;寒门清流,引经据典阐述这合纵连横之妙计。一派气势汹汹,一派以守为攻,却都寸步不让。本朝在邝正之前曾硝烟大炙的“寒贵”之争,又悄然有了复兴的苗头。而沈梒谢琻分居于两派之中,在一片喧嚣争执之中无声默立,心中涌起的都是冰凉的苍然。他们都曾觉得,出身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二人真心相爱,便无惧世人眼光。然而真正到了这一天,却又恍然发觉,出身门第已如烙印一般刻入了他们的骨血,他们的所思所想、所忧所虑,皆与自己的出身相关。他们费劲口舌,想将自己所忧虑灌入对方的脑袋,却怎奈对方亦如自己一般固执焦虑。如若他们皆是飒然随性之人,或许真能将朝事置之身外。可偏偏他们又都是一心为国为民之人,当初结心是因此,此刻离心亦是因此。他们扛过了流言如湍江、扛过了冷眼如凌风,却只能无助地在这泥沼一般的门第之争中愈陷愈深。屋漏偏逢连夜雨。便在京城时局愈发混乱之际,沈梒收到了一封来自荆州的家书。他本来以为是沈父又写信来斥责他大逆不道,然而展书细观,却原来并非如此。原来是沈母病重了。父亲在信里写得并没有特别明白,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痨病”,又说近日沈母甚为思念他,但也理解他公事繁忙,若是没有特别的事情便不用回信了。收到信的那日,沈梒静静坐于西窗之下,任大开的窗户渗入的半泼细雨打湿了自己的肩膀,也恍惚着浑然不觉。说来沈母其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后院女子。她大字不识,嫁入沈家后无法给丈夫红袖添香,便只好尽心尽力地为他照顾后院。本想尽力为沈家开枝散叶,但又怎奈婚后五年也只得沈梒一子。在受了些邻里背后的诟病后,这个女人沉默着,主动张罗为沈父纳了一房妾室。独子是她唯一的依靠。但沈父对这孩子期望颇高,极为信奉“慈母多败儿”的道理,从小便不许沈母搂抱、亲近自己的孩子。每当半大的孩子摔了哭了时,沈母也只能无声地站在远处,无能为力地越过一堆乳母侍从中眺望着自己哭得脸涨红的儿子。但那时,她起码还能见到沈梒。待儿子开蒙之后,离开家去了书院,便是几年也不得会面。自此,沈母过上了独居的生活。儿子远游在外,丈夫虽敬重她,却不爱歇在她的屋里,一年里倒是有大半是在妾室房中的。没有人知道,远离血肉的沈母是如何在沈宅那一居的小院里度过一个个寒来暑往、春秋冬夏的。她生性沉默温柔,却又没什么爱好,唯一能用来打发时间的便是刺绣。儿子还小时,她便经常搬个马扎坐在他的床边,一边绣着小肚兜,一边含笑想着以后的事情。而后来,她的绣品也没什么人用得上了。匆匆几十个春秋过去,如今沈梒唯一对她尚算鲜明的记忆,竟是每个仲夏的子夜,还是幼童的他悄然梦回,朦胧间透过蝇帐往外望去。一点如豆的烛火旁,有一个垂头刺绣的女子背影。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可他离家前沈母为他缝制的几件衣服,如今却早已穿旧,压在了箱子的底层,恐怕也再没有机会翻新了。那由沈父代笔写来的“思念”二字,可能也便就此,给沈母平淡的一生划下了个句号。在茫然无措的伤怀之中,沈梒轻轻闭上了眼睛。“大人?”沈梒身子微微一颤,转身抬袖掩住了侧颊,声音装似平静地道:“何事?”“小的就想来问问大人,何时用饭?”外间的小厮有些不确定地道,“大人……怎么听您声音有些哑?要不要给您端杯热茶来?”“不用。”沈梒低低清了清嗓子,顿了顿道,“老仆呢?”平常都是老仆来喊他吃饭的。“大人忘了?”那小厮答道,“今日他老人家的邻里办喜宴,请他吃酒去了,今日不在府里。”是了。老仆前几日提过一次,但他近些天整日忙得头痛,浑浑噩噩地听了,如今却忘了。他沉默了片刻:“小书童呢?”“大人,他也不在府里呀。这几日被武学师父带出去历练了,要近小半个月才回来呢。”原来孩子也不在府里。难怪这几日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觉得身旁凄清安静得过分。仿佛白日回首、午夜梦回,看到的都是自己形单影只的侧影。除夕之时这个府内,也不过只有他们四人。但那时的欢声笑语和暖意,却如同炭火的热,被这凉凉的春雨一浇,便成了指尖留不住的袅袅轻烟。“我先不吃。”他终于轻声答道,“你先下去吧。”那小厮不敢多劝他,应了声便离开了。沈梒又不知独坐了多久。被雨浇湿的肩头泛着凉意,在被斜风一吹,寒气便一丝丝地渗入了他的骨血,涌向了他的指尖。他的一颗心空茫茫地,脑子里呆呆地也不知在想什么,但却又不想起身,不想去做别的事情。仿佛什么事情都失去了意思。不知何时,待他再回过神,手中的信纸已被潮气雨水洇湿,墨色渐渐有些模糊。他连忙起身,用袖子沾去湿气,又将信好好地压在镇纸之下。但在他做完这一切后,屋内很快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怎么办呢。他有些空落落地想,该去找谁?有谁能陪他说说话,将这如影随形的寒意和孤寂,稍稍赶走一些也好。他以前从不怕寂寞。只因来去自由,无所牵挂。但穿过加绒裘裳过冬的人,再脱去夹衣,便会感到难以抵抗的寒冷。待沈梒反应过来时,他已披起了外衣,起身牵马往谢府的方向去了。他与谢琻已有小半个月没有正经呆在一起过了。谢府的门房看到他来时,还有些惊讶,但因知他是自家三公子的好友,便连忙赶着要去通报。谁知这刚一转身,却正好碰上了从里面出来的谢铄。“沈大人?”谢铄见到他脚步一顿,走了过来,“大人怎么来了?来找让之么?”沈梒忙与他见礼:“是,让之在吗?”“他忙了一日,也是刚刚回来。”谢铄微笑道,“沈大人是与他约好了?有公事相商?”“没有,我、让之不知道我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沈梒无声捏紧了自己的袍袖,仓皇与无措一寸寸涌上心头,让他竟产生了几分无地自容的自嘲,“若是让之累了,我改日再来便好。”“大人且慢,我也就随口一问,让之见你来自然是欢喜的。”谢铄挥退了那小厮,“既然都是相熟的好友,还通报什么。大人自己寻进去吧,让之现在书房里呢。”沈梒平生从容不迫,今日却难得失魂落魄地,勉强笑着匆忙向谢铄拱手道了谢,便扭头往里面去了。他没有留意到谢铄平静却似饱含深意的眼神。谢府他来过很多次,路自然是认识的,路上碰到的小厮侍女也都见过他,他顺畅且毫无阻拦地来到了谢琻的院落。远远地果见那窗纸内亮着灯,还有人影在晃动。沈梒的心中有几分窘迫地无措,但却又有更多羞惭隐秘的欣喜。肩膀上的凉意还在一寸寸地往他骨头缝了渗,他迫切到近乎失态地想抓住谢琻的手,让青年炙热的体温逐去他体内的寒意。他快步来到了门前,刚想伸手去推门,却蓦然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所以你们俩,就还这么僵着?”是言仕松的声音。沈梒推门的手顿住了。“是啊,能有什么办法。”谢琻的声音听起来懒懒的,还有几分不耐烦,“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多说两句又误会,又吵。没意思透了。”言仕松“啧啧”道:“嗐,你们这俩闹得,好容易别人不盯着你们找茬了,又自己窝里横。朝堂上的事儿就朝堂解决呗,回到家被子一盖,不提外面的公事不就好了。”谢琻沉默了下:“我跟他当初在一块儿,也不过就是图着欣赏这个人,彼此心意相通。若现在每日在一起有一大堆话都得避着不能聊,那和娶了个怨妇放在后院有什么区别。所以你看我现在都不乐意去找他,觉得没意思。”“那你也不能一直这样啊。”言仕松道,“喜欢了这么久,好了这么多年了,就因为这事儿就要撂着了?”“别提了,等熬过这一阵吧。”谢琻叹道,“也是最近我才感觉出来,我俩有些区别是本质上的,沟通是沟通不来的。这或许就是大哥常说的, ‘寒贵’之分吧。”后来言仕松又问了什么,谢琻又答了什么,沈梒却没有再听进去了。他仿佛失足坠入了一汪不见底的寒潭。巨大的撞击震荡与轰鸣声后,耳畔似被什么挤压着,万物之声都成了扭曲的回响,没有任何意义。而那骨头缝里的寒意也已不算什么,他的四肢已然麻木,只能茫然地任自己失重的躯体,在令人窒息的寒流中不断地下坠。再下坠。半晌,在斜风细雨芭蕉摇曳的轻响声中,他转身,踏着潮湿的青石板路原路出了谢琻的院子。在院门口,他寻了个路过的小厮。“烦劳通报一下你家三公子。”他道,“说沈梒求见。”————谢琻这几日也是烦闷得不行。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床有这么空过,每每半夜迷迷糊糊地顺手往旁边一捞抓了个空,都会令他瞬间惊醒,而后再也无法入眠。他也想去找沈梒,但只要一想到两人之间的那些争吵,又觉得心烦意乱。恰巧这日言仕松来找他喝酒,他便顺口抱怨了两句。男人总是嘴硬,说着说着就说过了火,但所幸这些话也只是两人之间的闲聊。谁知这会儿门外轻轻扣了扣,小厮竟在外面通报,说沈大人来了。“什么?”谢琻方才那副游刃有余的闲散模样“腾”地就被扔到了九霄云外,他猛一站起来,往前冲了两步急声问道,“沈梒沈大人?”言仕松在旁边翻了个白眼——果然刚才说的都是屁话。谢琻又惊又喜。沈梒这人虽外表柔顺,但内里却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倔强脾气,这次他们吵架沈梒不主动来找他,他心里又憋又委屈,今天也就在言仕松面前放了几句狠话,晚上便打算去找沈梒了。没想到此时,沈梒竟主动来找他了。他喜得难以自抑,撇下言仕松大步跑出了房外。外面还在飘着小雨,芭蕉槐树在风里微微摇曳,万物皆是些许褪色的黛青。他大步踏着小水洼冲了出去,随即在枝丫叶梢间看到了那立在暮色雨光间的身影。“良青!”他大喊道。树下的人一顿,缓缓回过了头来。日头早已西下,傍晚的光隐在浓厚的云霭中,只能模糊地勾勒出他秀气流利的侧影。他身着青色袍服,乍看似与周遭木丛皆隐在了一起,但那颀长又略微消瘦的身形却如峰出流云般凸显了出来。他抬起眼,望向对面,一双眼眸流淌着如波的水色,仿佛刚刚下过一场雨的燕江江面。谢琻一颗心跳如擂鼓,大步来到他面前,竟有些喘息,平复了一下才道:“你、你怎么来了?”见到他,才知道有多么想他。沈梒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我来看看你在做什么。”谢琻不自禁笑了出来,喜悦一层层地涌上,如展开的花骨朵。“我在想你呢,在想你为什么这两天都不来看我。”谢琻低声笑道,“你怎么突然来了,不生我气了?”不知何为,沈梒的脸色有些白,不知是不是被这阴霭的光线映衬的。“有何好生气的。”他淡淡地道。谢琻觉得他语气有些奇怪,但无论如何,不生气了总是好的。他不禁笑着去牵沈梒的手,沈梒冰凉的指尖在他掌心微微瑟缩了下,却终究没有躲开。“手怎么这么凉?”他有些心疼,乍觉自己这两天和他怄气实在是太蠢了,看他样子都瘦了,“良青,我们还是——”“让之。”沈梒忽然打断了他,“你抱一下我好吗?”谢琻惊讶地看着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沈梒从未如此主动过。“当、当然,还问什么……”谢琻喜得话都说不利索,一把紧密地搂住他,将脸藏在了他的颈窝里,眷恋地蹭了蹭,“良青……其实我好想你……”沈梒轻轻将头靠在了谢琻的肩上。他的眼睫垂了下来,浓密如鸦羽,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咳咳。”两声咳嗽传来。两人抬头,却见言仕松噙着笑从里屋踱了出来,冲沈梒拱手道:“沈大人。”沈梒淡淡地向他一颔首。“大人来了就好了。”言仕松笑嘻嘻道,“这两天让之是坐立不安,念起你的次数把我耳朵都磨出茧了,见你们俩好好地连我都轻松不少——”“啧。”谢琻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一片暗红,所幸黑暗里看不清楚,“啰嗦什么。”沈梒没说什么,微一颔首向他示意了下便率先向屋里走去。谢琻跟在他后面,路过言仕松时狠狠用手肘捣了他一下,低声笑骂道:“就你张嘴了会说。”言仕松“嘶”了声,告饶道:“好哥哥,以后你们两口子吵架了可别拉着我诉苦了。这上一刻还铁面冷心的,下一刻又甜言蜜语了,看在我眼里着实酸得很。”“得了得了,滚吧你。”谢琻笑着踹了他一脚。第60章 空芳是夜。窗外的细雨已经停息,偶尔只剩树顶的积雨落下,坠在叶面和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敲打声,然而这声音听在这静谧的夜中却显得有些寂寥。屋内的烛火已燃至末端,烛泪千万条流下,摇摇欲坠的灯芯在黑暗中跳动中,将熄未熄。帐中的喘息和低语声已然渐渐静了下来,火热的情意褪去,二人皆躺在如浮云般锦罗棉被之中,闭目任餍足一寸寸舒缓着方才紧绷的躯体。沈梒合目,轻轻舒了口气,无声地转身面向了帐子里面。随即只听身后淅淅索索,谢琻靠了上来。他身上还散发着些许火热,嗓音更是略有些沙哑,此时带着些许笑意蹭了过来呢喃道:“这就睡了?”沈梒闭着眼睛,轻轻“嗯”了声。“好罢……我还想和你说说话呢。”谢琻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肩颈线条,嘟哝道,“这两天自己睡,都孤寂得很,都没人陪我讲话。”沈梒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我有些倦了。”“我知道,早些睡吧。”谢琻打了个哈欠,“你今天怎么了,我总感觉你整个人有点儿苍白,是不是这两天累着了?朝里的事情太忙?是不是还是那个和亲的事——”沈梒打断了他:“别说这个了,歇吧。”谢琻一愣,似乎隐约感觉出了沈梒情绪有些不对。但他方才刚刚经历过一场蚀骨的情热,脑子里现在都是一团浆糊,又昏昏欲睡的,奇怪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消失了。“嗯嗯行。”他困倦地嘟哝道,“那你转过来呗,我想搂着你……”沈梒停了片刻,才慢慢地转过身来,靠入了谢琻的怀里。“你身上真热。”沈梒轻声道。谢琻心满意足地搂住了他,含混笑道:“正好给我家沈大人暖帐子……”说着说着,语声逐渐含混,他几乎是瞬间坠入了梦乡。沈梒躺在他的怀中,在一片寂静无声里静静听着谢琻的心跳,一下下缓慢却又沉重。他慢慢数着他的心跳,企图在这一声声的心跳里找到些安宁感、从而入眠,可是睡意却迟迟不肯到访。而失眠的他,也只好躺在酣睡的情人怀里,无声又空洞地凝视着黑夜,良久沉默。————四月末的时候,洪武帝终终还是决定,将嘉照公主远嫁达日阿赤,以结两族姻好之谊。嘉照公主的生母乃是和答应,身份地位并算不上贵重,故而以嘉照公主来配达日阿赤汗那病重的长子也算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