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袖断得隐秘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9
作者:乌色鎏金      更新:2023-06-20 21:27      字数:9834
  这半年来娄氏兄弟已成为家喻户晓的大英雄。凯旋将士入京的那日,城中百姓夹道相迎,欢呼叫好声响彻天地,场面之壮阔不亚于当年白象游街之时。娄长风与谢华面圣后又交接军务,闲下来时已是十日之后。而娄长风此次回来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在家中为娄父和三弟立一个衣冠冢。待公事了后,谢琻便带上了沈梒一起,去拜会娄长风并祭拜娄氏父弟。沈梒终于见到这位名震天下的青年将领。与坊间传闻中的眼若铜铃、身高九尺不同,娄家长子身形挺拔却有几分消瘦,半年的军旅生活已在他刚毅的眼角眉梢染上了许多沧桑。他的目光平静,望向别人时沉寂仿若死水,时间似已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的双目再起波澜。“沈大人。”与谢琻招呼过后,娄长风与沈梒见礼,“久闻大人才名。”沈梒看着他,心中叹息,轻声道:“将军节哀。”灵堂前供奉着的,是娄父和娄家三子娄吹云的衣冠,而他们的尸身已与北方的冻土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回到故土了。谢琻与沈梒捻香三根,祭拜过后插入香炉。一旁的娄长风默然静立,他抬手轻轻掸去了父弟衣冠上的薄灰,最后手指划过了娄吹云灵台前放着的一柄长弓,流连半晌。“我那弟弟,年纪不过才十几岁,却已能三箭齐发,连我的箭法也是随他练习的……说是天赋异禀也不为过……”娄长风低声道,“可他性子跳脱,烈性,被父亲打骂了多少遍都依旧不改。我以前都劝着,想着以后总有打磨他性子的时候。谁知……”谁知鲜衣怒马少年郎的一生却短暂如斯。如那金石相撞时擦出的火光,转瞬即逝。娄长风短暂闭了闭双眼,将起伏的悲痛思绪按下,转身对沈梒谢琻深深一礼:“我后来听闻,二位曾先一步发现了邝贼阴谋。虽最终没有赶上,但我心中一直十分感激,如今终能当面致谢。”谢琻沈梒二人连忙还礼道不敢。娄长风执意不起,坚声道:“我们死守边疆关隘,至死不退一步便是为了身后的这片疆土。长风心知守国的乃是如二位一般的坚贞之士,杀敌守城之时,也会多几分果勇。”沈梒伸手去扶他时,却觉这位将领常年拉弓持刀的坚硬臂膀,此时正微微颤抖着。我们或立马横刀,或朝前死谏,皆是为了每日旭日升起时,照的是一片锦绣山河。第48章 一体人生百年,总有大把的时间给痛怆的人们舔舐伤口。有些伤痛,时过境迁,随着岁月的流逝终有一日能够被放下。五月末时,述职完毕的娄长风再次北上回到边疆,而为期大半年的“邝正案”终于彻底落下帷幕。邝氏家产尽数封查,亲眷或斩首或流放,邝氏门生惶惶如丧家之狗,纷纷掩盖行迹低头做人,寻机找着下一座靠山。内阁势力也被彻底清洗。李陈辅升任首辅,刘凌为次辅兼户部尚书,谢琻和沈梒也一同入阁。谢琻任户部右侍郎,沈梒任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大学士。若说“邝正案”有什么为数不多的宜处的话,那便是世人再也不信谢琻与沈梒那所谓的断袖传言了。明明是两位至交好友,却被奸臣诬陷,后来甚至耽误了军政大事,最后间接导致了北方战役的溃败。由此可见流言这东西,害若毒草。如今或许还有少部分人对谢沈二人的关系有所怀疑,但哪怕他们只是在公众面前嘀咕两句,也会被世人的吐沫星子给喷得淹死。没有了世人如芒在背的议论,沈梒与谢琻自然轻松了不少。他们白日里如常上朝,傍晚下职后各自与友人相聚、饮酒谈笑,一天结束之际回到同一方床帐之内,彼此依偎低声谈论着朝事或一日见闻,再相拥入眠。这是他们相识的第六年。时光流逝,他们已像熟悉自己那样了解对方。虽无姻好之约,但少了这层羁绊的二人也从未生出已婚男女的厌倦怨怼。他们彼此独立,却又紧密依靠,在一日日的相伴之中血肉都仿佛凝为了一体。沈梒曾想给荆州家里写一封信,好好解释一下自己与谢琻的关系,但却又被谢琻制止了。“何必呢?”谢琻看完沈梒打好草稿的那封家书后,失笑一声直接将信团皱了扔到了一旁,“你那父亲啊,迂腐得紧,一生都活在孔孟之道划出的那个圈子里,连一步都不敢逾越。你洋洋洒洒写了三四页纸,他一个字都不会看进去的,最后给你来一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打算怎么办?沈大人,先说好,我可给你们沈家生不出孩子。”沈梒本一直在为这事儿发愁,此时却直接被他最后一句话给逗笑了,打趣道:“若是能让父亲同意,你何妨努力试试——”“试什么试什么?”谢琻瞪起了眼睛,佯作恼怒地扑过去一把扛起沈梒,将他整个人扑在了床榻上,压在自己身子底下可劲儿整治,“今天不给你正正规矩,你就忘了夫纲……”沈梒被他压得喘不过来气儿,逃又逃不走,浑身被弄得痒得不行,喘着气笑得连连求饶。两个名震天下的朝中重臣此时在帷帐里如三岁小孩般嬉笑着滚做一团,打闹出了一身汗。半晌,安静下来后,谢琻轻抚这沈梒的鬓角,低声道:“你不必为我考虑。”他知道沈梒是为了自己才写的这封家书。毕竟两人刚在一起时,他曾恼过沈梒对这段关系遮遮掩掩的态度,还发脾气大闹过一场。现在想起那时的自己,着实荒唐。但沈梒却似一直记在心中。沈梒手指把玩着谢琻胸口散开的衣扣,轻声道:“让之,在这事上我一直不如你勇敢,一直很在意世人的眼光。但自这次事后,我也算想通了许多……所以为了你,我也想做点什么……”虽然我依旧不能如你一般张扬自信,但起码我想让你知道,我在乎你的心思不曾比你少上半分。谢琻微微用力,将他揽入了自己的怀中,低声道:“不用了,我都知道。眼下我有你就足够了。”沈梒变了,那他又何尝不曾改变?他们彼此都在为对方努力改变成长着,但其实此时相互依偎着的二人,已经是最好的模样。后来沈梒还是给荆州去了一封家书。信中并未写明二人的关系如何,只是平铺直叙地将流言的始末及近半年来的朝局发展讲述了一遍。至于沈父又会如何反应,二人已都没那么在乎了。朝堂之上的军政田亩改革还在继续。自洪武二十六年沈梒所提出“清丈田地改革法”后,此条法令在全国推行已有近两年之久。这条法令解决了大半豪绅抢占农户土地却又偷税漏税的问题,但这世上没有完美的法规,在实施的过程中总会遇到各种问题。洪武二十八年的六月,户部侍郎谢琻上疏,痛陈“清丈法”的两条弊端。在奏疏中他写道。其一,目前的“清丈法”规定,赋役负担除政府需要征收米麦以外的,一律折收银两。这虽省却了输送储存之费,但却产生了一个更为严重为问题——火耗问题。因税法规定纳银,而银两熔铸过程就产生了所谓“火耗”。熔铸碎银的实际火耗为平均每两一至二分,即百分之一二,但实际征收的火耗往往高得多,每两达二至三钱,有时甚至更多。由此,火耗成为地方聚敛的一个巧妙的手段。其二,银贵谷贱。官方两税收的是白银。民间在交税的时候会将谷物等产出折算成银子,所以要在缴纳两税的时候集中向商人兑换,而商人借此将银价抬高,这便又无形之中增加了百姓纳税的负担。谢琻奏疏中所写的这两条有依有据,贴合民生,明眼人都知道这两条意见十分有助于“清丈法”的进一步推行。可这事儿坏就坏在,“清丈法”的提出人是沈梒,而如今挑刺的又是谢琻。只要这二人撞在一起,便有无穷无尽的闲碎流言滋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御前议事之时,谢琻刚一陈述完自己的奏疏,那边沈梒就变了脸色。二人直接在洪武帝面前顶了起来,就连李陈辅和刘凌从中调解也不成,最后闹得不欢而散。明明是国事,被一群京城世家子却又风言风语地传成了私情。后来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做主,于一个夏夜在燕江上大手笔地包了九十九座画舫,又挨个请来了谢琻沈梒,要调节他二人的感情。七月的京城夏夜,本就是最风流热闹的时节。还未到热得出不了门的时候,此时的京城只要褪去了白日里的闷燥,夜色来袭时便是凉意阵阵,清风徐来。尤其是燕江两岸,生了绵延十余里的凤凰花,此时正是怒放的时节。放眼望去,于月色之下一片银光火树,远看若飞凰之羽,近看若丹凤之冠。凉夜如清水,明河似横琏。望两岸,凤凰如火。而今日的燕江之上,更是热闹非凡。自御河燕江交汇的码头处起,九十九艘画舫浩浩如萤火之光鱼贯而出,飘摇顺水而下,江灯渔火随波飘摇,望之仿若天穹翻转,星罗散落入水波。而若靠近细听,悠扬婉转的丝竹之声正与夜色江面上回荡。袅袅若天降梵音,醉人心弦。于一众小船的中央,有一艘大型画舫,其上雕梁画栋、罗纱鹅羽飘摇,顺风随波而来时仿若九天神女的车驾正踏风而行,风流优美至极。而这艘画舫上,坐的正是今夜的主要宾客。上座的是南方来的一位制造的长子,家中巨富,此次上京便是想好好攀附一下京城中的名门世家。今日座上,不仅有魏国公世子,谢琻言仕松等一众世家子弟都聚了个齐全。谢琻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意兴阑珊。那制造之子敬了一圈酒,到他这儿时细观他的神色,不禁试探道:“今日谢兄怎么了,公务太忙所以乏累了吗?”谢琻淡淡地笑着道了声没有。其实这两天是沈梒太忙了。这些日子开始筹划着今年的秋闱了,沈梒案头有许多公事要处理,已经忙得有好几天没和他见面了。好容易今日沈梒闲了些,他却又被叫到这燕江上应酬,眼下满心盘算着的都是早些回去和他家沈大人在帐子里热乎热乎,哪有心思陪这群浪荡子喝酒?制造之子见他不愿多说,也不敢再问了,转头与别人谈笑起来。谢琻这厢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满船美女香风仿若不见,一个劲儿地想着怎么早点回家。就在这时,却忽听旁边一人提起了沈梒,随即只听那制造之子笑道:“沈大人啊,一会儿也来啊。”第49章 梒桃只听那制造之子笑道:“沈大人啊,一会儿也来啊。”谢琻立刻抬起了头:“……什么?”众人见他变色,以为他是生气了,都暗示着互相递眼色。制造之子忙道:“沈大人说今日下值后无事,小的有幸,也把他一起请来了。”无事?无事不知道回家等自己夫君么?来这里喝什么花酒?找什么姑娘?自己也在喝花酒的谢三公子立刻双标了。众人哪知他的小心思,以为他还因内阁之事与沈梒不对付,便纷纷出言相劝:“谢大人一会儿和沈大人喝杯酒,之前的过节儿也都过去了嘛。” “快给谢大人和沈大人都找个解语花,调和调和,什么坎迈不过去啊哈哈哈哈。”谢琻面色阴晴不定,心里大怒暗道:老子和内人的事儿,要什么姑娘调和!想和内人喝酒,也不会在你们这群人面前!还未等他再开口,却忽听那厢船尾一声悠扬的竹笛声,随即有一娇柔女声扬声报道:“有客到——”众人纷纷抬头,却见两位貌美婢女抬手打起轻纱帷幕,自外鱼贯走入了四五个人。走在最后面的那位,身形颀长秀美,步态优雅风流,缓步而来时如仙鹤踏水。他微微低头穿过帷幕时,低头冲为他打帘的婢女微微一笑,那时灯火明珠的华光映在他流利的侧脸线条上,成为了一抹雍容与出尘完美相融的丽色。霎时满船莺声燕语,骤然失色。那制造之子没有见过他,遥遥隔着一室灯火望着他几乎看呆了,都没反应过来这是谁。待屋中众人纷纷起身与他见礼,制造之子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荆州汀兰”沈梒。制造之子看得心里麻麻得,赶紧喝了口酒压了压口中的干燥,心中暗道:时常听闻人说这沈良青姿容出众,当时还想着一个男人能好看到哪儿去?此时看来,果然非同常人。沈梒这厢入内,笑着与相熟之人挨个招呼见礼,一转身却猛地对上了一双阴沉的眼神。沈梒:“……”谢琻:“……!”沈梒愣了一下,刚想对他展开个笑,谢琻却猛地扭过头去不看他了。……又耍小性子了。沈梒有些无奈,然而当着众人的面却又没法过去解释,只好任众人簇拥着在谢琻的左近坐了。他二人的气场太过强大鲜明,一起落座后简直像两座大山般阵在那,席间的气氛顿时有些僵硬。那制造之子有心活跃气氛,连忙招了招手,却见对面帘子一起,又鱼贯而入了一队持着酒壶的美貌婢子。谢琻左眼一跳,眼睁睁地看这个盘靓条顺、肤白明艳的女子迤逦行至沈梒之侧,娇柔跪坐下来为沈梒斟酒。也不知她说了些什么,沈梒竟微微垂下头,露出了些许笑意。谢琻看得瞠目欲裂,一双案下的手紧紧捏着衣袍,只恨不得自己冲过去把那女人挤开。他虽心知沈梒定不可能当着他的面与这女人有什么,但此时看在眼里却还是忍不住郁结,一颗心又酸又涨,还有些委屈。似乎他瞪视的目光过于明显,沈梒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谢琻睁大眼睛,用力偏了偏头,示意他将身旁的女人撇开。沈梒有些无奈,微微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无礼。谢琻愈发有些恼,刚想在做些更大些的动作,却忽听那上座的制造之子笑着问道:“沈大人,久仰大名,此番终于见到了。”沈梒含笑,向他颔首示意。那制造之子有意攀附他,殷勤道:“这女子大人可还喜欢?籣草儿极善音律,稍后还可让她为大人弹奏一曲。”此言一出,席间气氛登时一凝,沈梒更是面露尴尬。其实无论在哪里,互送美貌歌姬歌姬已经成为常态,制造之子这句话本身问得也没什么毛病。只是他不知,京城之内还从未有人给沈梒送过女人。其一自然是因为不知道送什么样的。这沈梒自己长得就跟画儿里走下来似得,这得什么样的天仙才能入了他的眼啊?再者沈梒本人气质高雅出尘,就算平素与友人聚会时碰上歌姬相陪,也从来都以礼相待,从未做出任何出格举动,有眼力见儿的人都知他不好狎妓之事。最后,虽然沈梒的断袖传言已经被破,但还是在众人心里隐约留下来了个他不喜欢女人的模糊印象,而且他已年过二十却依旧未娶妻纳妾,实在不能不引人怀疑。只是这制造之子来自江南,不太了解沈梒为人,对那断袖传言又只是偶有耳闻,所以才会一上来便问出这么唐突的话。沈梒有些无奈。其实无论怎么回答都能搪塞过去,只是此时旁边还坐着个虎视眈眈的醋坛子,他必须得好好斟酌了答案,才能不闹得后院起火。略想了下,沈梒抬头冲制造之子温文一笑,平静道:“公子客气了,阑草儿姑娘的确是动人无比。只可惜良青心中,却独喜欢一种类型的人。”谢琻表面不动,暗暗却竖起了耳朵。席间众人从未听他谈论过女人,此时均被勾起了兴趣,那制造之子更是兴奋追问道:“那不知大人喜欢什么样的?若是在下有的女子,定赠与大人。”沈梒微微侧头,沉吟道:“首先这相貌必定得出众,而且良青喜欢那气质疏朗大气的,不太心仪孱弱之姿。再者这家世也需高些,这样养出来的才足够矜贵,良青独爱这种富贵感。哦还有啊,一定要有才。平日里若能与我谈论诗文,探讨国事,便是最好不过了——”他说一句,众人的脸色僵一分,最后彻底无语凝噎,一个字儿都说不出了。他们还道这谪仙似的才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感情是喜欢威猛勇武的?难道是自个秀美够了,想找个母老虎吗?还必须是家世高的。这又上哪儿找去,就算是公主也不符合要求啊?还什么能与他“谈论诗文,探讨国事”,寻常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识文断字便已是难得,又有谁能与您一位堂堂状元、当朝礼部侍郎吟诗诵赋?众人都面色各异,微有菜色。然而这所有人中,却唯独言仕松的表情有些古怪。他偷眼看了下旁边的谢琻,果见方才还一脸妒色、气势汹汹的谢三公子,此时已经满面的春风得意,一只手还高兴地敲打着桌面。那模样,真像只昂首挺胸的公鸡,就差立起来打鸣儿了。得!言仕松暗暗摇头叹息。难怪京城最风流的贵公子都被他沈梒拿下了,这么会顺毛捋,换谁,谁不心动啊?这一篇很快被揭了过去。画舫上歌舞升平,江面上的银月逐渐升高,缓缓到了中天。破浪而行的画舫逐渐慢了下来,两侧罗幕升起,两岸浸润在月色华光中的江景显露了出来。船中的客人们纷纷起身,有些来至窗边,有些走上甲板,还有些醉意熏熏的便下了主画舫,登上周遭的小船休憩去了。那制造之子亦已喝得有些酒沉了,此时携众宾客们登上甲板远眺,却见青山起伏、江水阔远,一轮皓月高悬天幕明河之上,此景壮美阔丽,着实令人屏息惊叹。制造之子看得诗兴大发,怎奈他平日里就是个平仄不分的草包,此时也吟不出什么佳句。专业事就该找专业人嘛。他一回头,熏熏然地叫道:“沈大人呢?此等良辰美景,才名贯天下的沈大人必有妙语好文!”然而人群中却不见沈梒身影。众人皆四下张望着,都是惊讶:“哎,刚才沈大人不还在这的么?”“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好生奇怪……哎怎么谢大人也不见了?”言仕松在旁忙道:“许是醒酒去了……哎在下倒是有些诗兴,诸位想不想听?”“哈哈哈言公子请,言公子请……”夏夜静谧安宁,除了聚在一起吟诗的公子官员们,其他处唯有涟漪之声轻拍船壁,远处岸上有隐约的鸟语和蝉鸣。空下来的大厅里灭了灯火,侍女们也已都纷纷散尽,四面窗帷依旧大开着,清风四合,月光如洗,一并灌入了室内。寒暄丝竹的热闹喧哗不在,空下来的宴席上,唯有金杯银盏在月色中流转着华光。此时,一个小浪拍来摇得船身微微倾泻,银辉调转角度映上了角落里一处本藏在阴影中的屏风,却从丝绢的鸟语花香屏面上照出了其后两个交叠的人影。“嘶……”刚才随着那个小浪,谢琻使坏地往前靠了靠,沈梒立刻咬着嘴唇哼了声,有些难以自持地往前踉跄了下。他上半身靠在大开的窗子上,眉眼已然湿润殷红,唇角也被自己咬得充血,羞得不住想往那雪色如浪的罗帷里藏。偏偏谢琻不许他躲,一只手紧扣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压着后脑。一会儿俯身亲他,一会儿逼他看外面的青山明河,二人仿佛置身于旷野自然之中,毫无遮挡,自由放肆。“侍郎大人,肯定读过《礼记》吧……”谢琻喉头发紧,却还是不依不饶地,非要在沈梒耳边低声呢喃:“《礼·月令》……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仲夏之月,以梒桃荐寝庙’……”他的手自沈梒的后脑滑向前,拇指扣住了沈梒的嘴唇,微微用力按压。那本就已然殷红的唇瓣,立刻在月光和水泽下泛起了饱满鲜亮的色泽,看起来真仿若是熟透了的樱桃或粉桃。礼部侍郎大人被他逗得双耳赤红,挣扎着低声骂道:“胡、胡闹……”“谁胡闹了。”谢琻轻笑着,“还记得洪武二十三年的深夏时,你在翰林院的井里藏了筐冰镇果子么……那时候我就在想,吃什么李子,那有你甘甜可口……”沈梒撑着窗子,低声笑骂:“你就是见色起意……”“是。可我眼光挑的很,世间珍筵美酒无数,我却独爱一枝梒桃。”第50章 遮掩九十九艘画舫游江。还是在刚刚结束北方战事、国库民生还未完全恢复之时?果然没几日后,督查院的杨御史就上疏,狠狠参了与宴游江的官员们一笔,文辞之间更是直指沈梒谢琻二人。说来这杨御史与沈梒的关系也是有趣,颇有些因爱生恨、爱恨纠缠的味道。一开始他是多么欣赏这位状元郎啊,还不惜请多年好友在中搭线想把女儿嫁给沈梒。可后来嫁女不成,也不知这位御史大人是不是恼羞成怒了,每日里勤盯着沈梒的言行举止,只要有机会就暗搓搓地参他一本。可之前胡铭之事,督查院及五城兵马司又是率先支持沈梒的派系。这些言官清流们的心思也是令任何琢磨不透了。谢琻沈梒最近的风头太盛。洪武帝思琢了一下,便象征性地罚了二人一月俸禄,命他们在家思过些日子。所幸今日公务并不忙碌,谢琻就总悄悄往沈宅跑,甚至连衣服及日常用品都打包了两个大箱子,悄悄地装了一马车准备从谢家运到沈宅去。偏生搬家的这日,正巧被从外面回来的谢父和谢华撞了个正着。“你这是做什么去?”谢父看着这倒卖家产似的阵仗,顿时心生疑窦。谢琻哪能想到会遇到他们俩,懒得多说,想含混两句过去。可偏生谢华又是个不坑弟弟不罢休的性子,上去直接掀盖子瞅了眼,立刻“哎哟”了一声:“这装得不都是你日常的衣服吗!还有书……干啥,你要搬家啊?”谢父本来眼如铜铃,满脑子想得都是“这败家小子欠了赌债要卖家还债”,可一听里面只不过是些衣物,顿时那语调就软了八个度:“你……你别是在外面养了什么外室吧?”这么一琢磨,便越想约对劲。想这小子十五岁就开始浪迹花丛,论风流颇有些他年轻时候的味道。可就是这几年,却甚少出去喝花酒了,偶尔夜宿在外问起来也是神秘一笑含混过去,翌日回来身上也没什么酒醉脂粉味道,这不是养了外室又是什么?谢父这么一想,顿时感慨万千——孩子大了,知道安定了,那就好啊。“有时间……带回来让家里人看看。”谢父难得慈祥一回,好言好语道,“咱们也不求什么名门世家,长得也不用多好看,只要性子柔顺,能在家里好好照顾你,以后维护好后院,咱们也就知足了。”谢琻眉毛一挑,神色顿时有些古怪。半晌,却见他慢吞吞地笑了下:“我那外室,性子虽温和但发起火来也特吓人……而且,矜贵得很,平日里还需我多担待着点……好好在后院呆着是更不可能了,平日里比我朋友还多些呢……”“那你怎么回事儿!”谢父顿时大怒,“你看上她什么了?”“这个嘛……”谢琻笑了,“我图他长得好看?”谢父大大一愣,还没来得及发火儿,谢琻已笑嘻嘻地一跃上了马车,笑嘻嘻地扬鞭催马吹着小曲儿出了谢府的门。不知怎地,刚才谢琻在描述他那“外室”时的表情,谢华看在眼里心中蓦地一突,顿时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思绪发散,之前发生的某些事情又一一浮现,想得他眼前一黑,连背上都出了些冷汗。谢府气哼哼地一回头,却见二儿子正一脸惊恐地站在原地发愣,不禁没好气道:“傻站着干什么呢?”“父亲……”谢华满脑子都是那个可怕的念头,慢慢抬起了头,犹疑着缓道,“让之他……他不会是搬到——沈大人那里了吧?”谢父皱眉,一声不吭,锐利的眼睛盯住了谢华。谢华被父亲看得一身冷汗,但心中又着实狐疑,只得硬着头皮道:“之前让之病了,沈大人来送饭那会儿我就觉得奇怪……再加上之前的流言,虽说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但总归……”“老二。”谢父缓缓道。“嗯?”“你——”“啊父亲请讲。”谢父蓦然一声暴吼平地而起:“你们还嫌陷害良青得不够多吗?!”谢华被谢父吼得一个踉跄,谢父不依不饶,上前来蒲扇似得大手照着二儿子的后脑就是一巴掌,大骂道:“你竟也跟那些市井小人似得,什么屎盆子都往人家身上扣?!别人说谢琻也就罢了,他本就是个混账性子,活该被骂。人家沈大人做错什么了,送个饭、关系好点就又要被你们戳脊梁骨?邝贼那事儿还没给你长半分教训?怀疑人家断袖,谢琻他也配得上?配得上?”三品大员谢华大人被父亲打得落荒而逃,连连求饶,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谢琻自然不知道家中的血雨腥风,只是他把东西运到沈宅后,守在门口的沈大人连连皱眉,惹得他有些不爽。“你干吗这幅表情。”谢琻抬手揉了揉沈梒的脖颈,“不想我搬来吗?”沈梒有些无奈,挥开了他的手:“我哪有,你别瞎揣摩……只是皇上明明命你我二人闭门思过,你却大张旗鼓地跑到我家来,实在是有些不妥。”“闭门啊,谁说不闭门了。”谢琻哼哼道,“只要咱俩闭在一个门里,就行。”沈梒无奈:“我还有事处理,你呆在这扰我清净。”“你处理啊,我不扰你。”谢琻大大方方地道,“大不了你说哪天晚上忙,我搬到客房去睡,第二天再搬回来啊。”说得好听,若真这么办了,这醋坛子不是又要如何兴风作浪。沈梒无可奈何到了极致,只能束手站在一旁,任谢琻乐呵呵地带着小书童和老仆把自己的东西一样样摆到了沈梒的寝房之中,登堂入室,光明正大。其实沈梒不愿谢琻住到自己家里,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谢琻的生辰快到了。而他在悄悄给谢琻准备生辰贺礼。谢琻生在八月份。往前推算,去年的八月时流言之事刚刚出来,二人焦头烂额哪有什么心思贺生?再往前算一年的八月,那时二人尚未正式在一起,脸皮薄的沈梒自然也不好意思特意给他准备什么惊喜。所以算下来,谢琻的生辰他们竟是一次都没有认真过过。虽是打算好好庆贺一番了,这如何庆贺却又难倒了沈大人。这首先,贺礼应该是有的吧。被禁足的沈大人难得违抗圣命了一回,挑了个阴天罩了个兜帽,偷偷摸摸地打沈宅的侧门而出,背着所有人去了趟京城最有名的宝器轩。这宝器轩里卖的是普天之下各种珍宝奇玩,只要舍得花钱,没什么买不到的东西。沈梒去的时候不好意思找他们的大掌柜,只随手拉了一位伙计,请他推荐推荐。这伙计应是不认识他,但观他衣着气度应是不差钱的样子,便十分热情道:“贺礼?您是送友人?送亲眷?还是送贵人?”沈梒清咳了一声,耳朵有些红:“送……送内人。”“哎哟!感情是送夫人啊,贤伉俪可真恩爱!”小伙计一拍手道,“这可赶巧儿,店里昨儿刚到了一副和田玉宝相花挂坠,无论是寓意还是水头都是顶顶上乘的,不如我拿来给您——”“不必。”沈梒断然拒绝,“他不喜欢这些。”小伙计一愣:“那、那我们还有个琉璃耳珰,在太阳底儿地下华光异彩,好看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