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袖断得隐秘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4
作者:乌色鎏金      更新:2023-06-20 21:27      字数:9787
  谢三少爷,落水了。谢琻直至落水之时大脑都还一片空白,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翻船了。然而待冰凉的江水倒灌入他的喉头鼻腔之时,他才骤然反应过来,挣扎划拉着拼命要向水面上凫去。此时却听有一个落水之声传来,随即在一片翻滚混乱、气泡汹涌之中,他仓皇间瞥见一道白色身影破浪而来,转瞬便已到了他的身后。随即他只觉腰间一紧,一道力量将他猛一抬托出了水面。清新的空气袭来,谢琻疯狂咳嗽着同时贪婪地呼吸。而架着他的人身形灵活得仿若一条成精的海鱼,一手揽着他一手划着水,修长的双腿用力蹬了几下便已攀上了飘在一旁的轻舟。随即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喊招呼声,谢琻恍惚着似被什么人再度架了起来,背在身上爬上了另一艘船,而后他被平躺置于一个更开阔的船面之上,一双有力的手用力在他胸口按压了几下。谢琻猛地呕出几口江水,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跪在他身旁的沈梒。如他一样,沈梒浑身也已经湿透,淅沥的水珠正从他苍白秀美的面颊上滚落,如被春雨打湿了的墨兰海棠一般,倒是好看得紧。他眸中满是紧张,直到看见谢琻睁开眼睛,才微微松了口气。秀长的手指揪紧了谢琻胸口的衣服,半晌才听他低声骂道:“胡闹。”“我、咳咳、我胡闹?”谢琻气得差点儿又背过气而去,“是谁一言不合就往江里跳?你吓得我魂儿都没了知道吗?还说我胡闹?”沈梒眨了眨眼睛,神色间有些复杂,沉默半晌后,他低声道:“……的确是我胡闹。”谢琻哼了声,刚想多说他两句,却听他复又低叹道:“我平生甚少胡闹……谢让之,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迷魂药?”第34章 十二谢三公子与沈大人于泛舟时不慎落水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京城。两位都是朝廷重臣,所幸二人均无性命之忧。当时幸亏生于南方水乡的沈大人极擅水性,救起了溺水的谢三公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众人不禁纷纷感慨,能如此豁出性命去救人,“琅玉汀兰”果然是一对无间密友。可又另有一种风声传出,说那日谢琻之所以会落水便是因为和沈梒起了咀晤。而沈梒之所以救人,也不过是迫于谢家的势力,不得不出手相救罢了。这二人皆是相貌出众、身居高位的青年男子,自然会时时处于各种风言风语的漩涡之中。八卦的百姓不知真相,各种离奇假说越传越凶。而谢琻也没机会亲自出来澄清了。自落水之后,他许是着了凉,心情又大惊大怒,转天就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小半个月。————谢华揉着眉心,快步穿过谢府的九曲长廊往后院走去。他昨晚又因兵部的差事熬了一宿,今早好不容易回来,现在只想换个衣服洗把脸,好好松快松快儿。这厢他刚大步转过一个墙角,便差点与从旁边芭蕉叶下石子小径里出来的沈梒撞了个满怀。“良青?”谢华一回头,顿时愣了。沈梒也有些惊讶。他手里拎着个竹编食盒,不用说也知道是给谁送的。此时因避人往后退了两步,便恰恰立在了那一人多高的芭蕉浓荫之下。翠绿的浓荫恰遮在他的头顶,而他隐在这一丛婀娜阔叶之下抬头往来,一双秀目都隐隐染上了碧色。“扶疏似树,质则非木,高舒垂荫”,拟芭蕉亦可拟眼前人。这乍一眼的艳色,连一向与他相熟的谢华都心悸了一瞬。“谢兄。”沈梒唤了声,一抬手撩开芭蕉低垂的阔叶缓步上前,向他行了一礼,“失礼了。”谢华连忙回礼:“良青怎么会……是来找让之的么?”“是啊。”沈梒含笑,“让之病了后胃口一直不好,独好豆腐捞。所以我便做了些带过来,给他开开胃。”谢华讶异道:“良青你亲自做的?”沈梒一僵,似有窘迫地调转开了目光,清咳了声道:“啊嗯……不算什么的。以前我在老家的时候常见母亲做,现在自己做起来也算手熟。”谢华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沈梒总觉得他目光中似别有深意,不敢再多耽搁,寒暄了两句后便迅速告辞了。谢琻病后,曾一度闹着要搬到外面他自己的别院。怎奈谢母忧心这个八百年都不曾病过一次的儿子,坚决不许他这段日子外宿,每日差侍女厨子流水似得往谢琻房里送补药食材,补得谢琻烦不胜烦,除了沈梒的豆腐捞其他一概看了就想吐。此时沈梒拎着食盒进了谢琻居住的院子,却见花影林木寂静,唯听廊下的莲花池内锦鲤摆尾之声。左右无人,唯有寝房门口立着个小厮,一见沈梒来便连忙起身。“大人,公子让您来了自己进去就好。”说罢,连这小厮也退了下去。每次沈梒前来探望时,谢琻都会提前将一院的下人打发空。沈梒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只是纸包不住火,也不知这方法究竟能为他们隐瞒多久。屋内的竹帘拉着,一丝光也透不进来。不知何处燃了香,空气中有股沉水檀香的味道,闻了便让人昏昏欲睡。沈梒轻轻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往里间一看,果然床帏也严丝合缝地拉着,屋内之人似还在沉沉昏睡之中。沈梒无奈摇了摇头,走过去想叫他起来趁热把豆腐捞吃了。谁知伸手刚一掀床帏,里面便猛地伸出一对胳膊将他猛地拉了进去,沈梒一声惊叫还未脱口便坠入了一个火热的胸膛。“抓住你了。”谢琻如无尾熊般紧紧缠上他,亲昵地将头埋入他的颈窝。帐子里满是成年男子那躁动的气味,再加上谢琻又发着烧,抱上来的时候跟个小火炉似得,勒得沈梒差点儿喘不上气儿。沈梒毫不留情地拧了下他的侧腰,挣扎着坐起了身:“身子还没好,胡闹些什么?”谢琻赤着身子,懒洋洋地搂住沈梒的细腰不让他走,口中哼唧着。沈梒又拍了他一下,起身将床帏替他挂起,又亲自过去将还热着的瓷盅取了过来递到了他的眼前:“别闹了,先趁热吃了吧。”谢琻却没有接,笑着问道:“是你亲自做的吗?”沈梒一窘,“嗯”了声。他方才对谢华说自己以前便会做豆腐捞,其实是在扯谎。他的家庭古板端谨,最奉行“君子远厨疱”那一套,自然不会有机会让他做饭。也是这次谢琻病了,他才想起要亲手做点什么吃的给谢琻开胃。可怎奈这双擅写佳词妙诗的手在一堆厨具中却笨拙得不行,不是烧糊了锅就是切到了皮肉。他红着脸,在家中厨子的指导下尝试了十几次,才勉强做出了一碗尚算成功的豆腐捞。谢琻含笑接了过来。却见碗中汤汁橙金浓郁,切成丝的豆腐散若流云,又辅以虾米、榨菜、木耳、葱花、辣油、香油等十余种佐料,闻起来喷香扑鼻,让人食指大动。谢琻拿起瓷勺尝了口,果然酸中带辛,有滋有味,最适合病中没胃口的人调理脾胃。沈梒又给他带了碗白米饭,也是粒粒晶莹饱满。谢琻就着饭,一会儿一碗汤便见了底儿,吃得是通身大汗、精神气爽。“真痛快!”他吃完最后一口,放下勺舒畅地叹了口气,“好久没吃得这么开心了。”沈梒给自己冲了杯香茗,此时缓步跺过来,将杯子递给他漱口:“你吃完了便好,我也该回去了,今日还有公务要办。”“别走嘛。”谢琻连忙拉他,“就翘一次班吧。陪陪我,在这里躺会儿。”沈梒无奈:“你这些日子偷闲偷得可够多了,竟还要我和你一起么?”但他赖不过谢琻的耍赖,只好依言脱去了外衣,和他一道躺入了帷帐之中。床帏是厚实的锦缎做成,拉上后床榻内昏暗一片,只能依稀看到旁边之人大概的轮廓。两人靠在一起,气氛十分安静宁和,徐徐聊着家常。“固骧的婚事定了?”沈梒问道。“嗯。”谢琻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前,挑起他一缕墨发用五指梳着,“已禀报了皇上,那边也有意,估计再过段时间便会赐婚了。”谢琻给固骧公主安排的是与他们同科的一名进士,沈梒曾与他一同供职翰林院,所以彼此也认识。此人名列一甲,也算才华横溢,却不算有什么经纶济世之才。与治理国家、辅佐帝王相比,他更擅长写诗作赋,吟读经典。再加上他出身自京城小有名气的书香世家,从小锦衣玉食长大,脾气宽宏、平和,不娇纵,也不爱争抢。就算是同科中出了谢琻沈梒这等天纵奇才,这人也从未心怀妒忌或刻意攀附,始终保持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清贵,有才,脾气好,出身不差,却又没什么太过高远的追求。这样的人,定是公主的良配。沈梒听这二人即将修成正果,也不禁低笑了起来:“那便好……来日良辰,我定会送去贺礼。”谢琻知道,沈梒是因拒绝了端嫔抛来的姻亲所以一直对这对母女心怀愧疚。虽然心中明白,他却还是忍不住打趣道:“其实若是你现在去找姑母说你愿意娶固骧,她定然会眼睛都不眨地把那位仁兄换掉。”“休要胡说。”沈梒一眼便看出他又在钻营着吃酸醋,平静一笑道,“公主自有她的良配……况且,我不是也有你了吗?”谢琻喜得乐出了声,紧紧搂住他,在他耳畔热乎乎地问道:“这么说,你也是我的良配了?”“不然呢?”“十里长街红妆,洞房长停喜烛。”谢琻笑嘻嘻地蹭他,“我的良人什么时候也能来把我娶走呀?”沈梒笑着不答,谢琻又不依不饶地蹭过去非要他给个好日子。沈梒本想让他别问了,但想起前阵子两人刚因将来之事吵过一次,此时如果不答难免又会留下心结。被谢琻逼到无奈了,他只好随口扯道:“洪武二十九年吧。”现在才不过二十七年。谢琻听了不禁有些失望:“还要这么久?”沈梒清咳了声,低笑道:“家中寒贫,需得这么长的时间去筹措聘礼,方能来娶贵子。”谢琻本是与他开玩笑,此时听沈梒认真答了,心中也不禁升起股热意,仿佛在两年后的某一日,他们二人真能携手在众人的祝福下共入喜房,从此生当分席、死亦同室。他怔怔地想着,又忍不住追问道:“那日子呢?洪武二十九年的什么时候?”沈梒想了想:“十二月?”“那么冷?莺花三月,浓荫七月,金秋九月不好么?”沈梒抿嘴笑了笑,似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你我二人……定情之时,便是大雪纷飞的时节。况且银装素裹,配上十里红妆,不是十分壮美么?”强烈的欢喜和浓情涌上了谢琻的心头,他不禁低下头来去细密亲吻着怀中人的额角,低声笑道:“夫君说得有理……后年的十二月份,记得来娶我……”一片柔情蜜意之中,二人又依偎着嬉笑低语了会儿,又都困了,靠在彼此怀中坠入了梦乡。第35章 蕉雨屋内一片寂静,唯有沉水檀香的香炉在袅袅升起了青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开始连绵下起了雨。雨势渐大,淋漓的雨珠从滴水岩上滚落,敲打在窗前的芭蕉叶上,发出清脆的如珠落玉盘的声音。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夜雨》白居易)在这雨后湿润的气泽和音律之中,沈梒率先醒了过来。外面的天似更昏暗了些,沈梒迷蒙睁眼,一瞬间竟不知今夕是何夕。而谢琻依然紧紧搂着他睡得香甜,像枕着肉骨头的大犬,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这么多瞌睡。沈梒推了推他,轻声道:“起来了。”谢琻挣扎了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清醒的那一刹那似乎也有些懵:“这、我睡了多久啊?”“不知道,现在少说也是晚上了。”沈梒揉着有些痛的额角,“我真的要走了。”谢琻披衣要下床:“我送你。”沈梒连忙拦他:“外面正下雨。你还病着,别出去再着了凉。”“我这些日子只是懒了些儿,根本没病那么重。况且喝了一盅豆腐捞,又饱睡了一觉,现在早好了。”谢琻穿起了衣服,“人都躺散了,我出去送你。”他说着便束起了腰带,然而还未等他坐下穿起鞋袜,却忽听门外由远及近响起了一串脚步声。谢琻手一顿,抬头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之色。却听那清晰的脚步声伴着雨敲芭蕉的清脆来到了他的门前,随即有人抬手轻轻扣了两下房门,一个女声道:“三爷,可还在睡?”谢琻一惊,顿时脸色大变。沈梒不明所以,探头轻声问他:“你不是让院子里的下人散了吗?”谢琻紧绷着,侧头来低声回道:“这是我娘的侍女,不是我院子里的!”沈梒不知他因何紧张,只是皱眉道:“你让她有事晚些来吧,等我走后。”谢琻僵硬着脸,摇头道:“不是,她从来不——”却听门外之人已用手推门道:“三爷,我进来了?”“别!”谢琻急声喝止。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惊惧不已。沈梒飞速拉过外袍披上,急声低怒道:“这到底是谁!怎么说进你房里就进你房里?”“是我娘的侍女也是我小时候的乳母。”谢琻一把拉住他,“你别慌,他们都知道你今日来探病了,就算在我房里也是正常——”沈梒怒道:“我这样子也算正常?!”的确,方才睡了一觉,沈梒的里衣都被狗熊似的谢琻弄皱了。早起好端端地束在头顶的发髻也已完全散了下来,荆簪也不知去哪儿了。更要命的是,午后偷眠了一觉后,沈梒白皙的面孔上竟染了几分浅淡的绯色,如春意熏海棠,看起来艳色得很。任谁乍看,都不会相信他只是来坐在谢琻床前探病的。“三爷?”外面的人极疑惑,又扬声叫了下。谢琻恼了,嚷了声“稍待”,回头一把拉住沈梒往衣柜拖去:“你先躲躲。”沈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让我躲柜子里?我是什么!淫词艳文里偷情不成的情夫么!”看过很多淫词艳文的沈大人表示,自己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侮辱。谢琻怒道:“好啊不躲也罢,你现在便跟我出去告诉他们咱俩是睡在一张床上的。我可不怕,就看你的态度了!”“……我躲在榻里吧。”谢琻看他抱着自己的鞋钻入床帏后,仔细将帷帐拉扯严实,才长吸了口气,大步走过去一把拉开了门。门外站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年纪倒不是很大,面貌体态却十分矜持端严。她侯在门口,一眼看见来开门的谢琻,便微微皱起了眉:“你慌张些什么?”谢琻暗骂她眼睛尖,往侧让了一步闷声道:“没什么。”这位张氏乃是谢夫人的陪嫁丫头,自小看着几个谢府少爷长大的。谢夫人出身豪门世家,性子柔弱烂漫,身子也不太好,生了孩子后极少能分出精力来照料,故而她这位陪嫁的张氏便从小看管他们到大。其他几个比较听话的兄弟们还好,独独谢琻自小便调皮得上房揭瓦,没少挨张氏的胖揍训斥。就算是此时已经长大,见到张氏还是存了几分畏惧之心。张氏曼步而入,口中道:“夫人打发我来瞧瞧你,每日里就窝在榻上,这病怎么好得起来?男孩子家身子骨硬朗,没得再躺软了,还是应该多起来走动走动。”谢琻随口应了,一步不落地跟着她入内。张氏没注意他的异常,只是一看屋里的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你这屋里,像什么样子?邋遢埋汰到了极点,房里的小子们都是怎么伺候的?听说上午的时候沈大人还来探过病?你这屋子的模样让他看了去,不得让人家嫌弃你?”谢琻心中暗道,沈大人不仅不嫌弃,还和我在这邋遢屋子里滚了不知道多少番儿呢。张氏一把拉开了竹帘,口中还在叹息:“三爷,您也该长长心了。您看您每日里跟沈大人一起,怎地从来也没学过人家高洁稳重的风范?成日里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谢琻:“……”帷帐里的沈大人:“……”张氏则也是越说越郁闷:“你看看沈大人,在朝堂上有多讨皇上喜欢就不说了,在私下里也是受尽京城女子追捧。你看着明面儿上的,已有你姑母和杨御史想把女儿嫁给他了,这私底下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与他结亲——”“谁?”只听进去了最后半句的谢琻顿时警惕了起来,“私底下还有谁想与他结亲?”张氏气得打了他一下:“你操心人家做什么?能不能管好你自己?整日里就知道让夫人替你操心,你看看,这大白天的床帏还拉着,成什么体统——”“别!”谢琻猛地窜上一步,一把拦住了张氏要掀开床帏的手。张氏愣住了,被他这一声大喊惊得半晌没回过神儿。“怎、怎么了?”张氏有点儿懵。谢琻不着痕迹地将她逼开两步,侧身挡在了床前,故作镇定道:“张姨,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你上来就掀我的床帐,这不太好吧?”他语气虽镇定,在身后捏着两片帷帐的手却十分僵硬。而在一片布之隔的背后,沈梒伏在一堆锦被之中,紧紧闭着息,连大气都不敢出。两人对视,三人噤声,屋里的气氛一时诡异到了极点。张氏皱眉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公子,却见他目光有些躲闪,神色略有些僵硬,没过半会儿脖颈至侧脸处竟烧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张氏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恍然大悟。……看来这小少爷在帐子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啊。她倒没第一时间想到谢琻藏了女人,因为谢府一向门风严禁,几个少爷跟前伺候的没有一个丫头全都是小厮,外面的女人更是不可能进来。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小少爷不知从哪儿搜罗来了些私下里看的□□或者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藏在了帐子里,此时不好意思让身为长辈的自己看到。想到此处,张氏也多了几分理解。男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也正常,只要不走歪路就好。而自己与他们虽一向亲近,但眼看着连最小的少爷也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有时不避嫌也真的不行。想到此处,她清咳了声,退开了一步:“好吧。”她顿了顿,又似意有所指地道:“白日里,还是别总躺在帐子里。躺多了……伤身。”谢琻:“……?”为什么他总觉得张氏的这句“伤身”似别有深意呢?索性张氏并没再多留,叮嘱他多起来走走后便离开了。谢琻将她送走后,忙关起房门抽身回来,一把掀开了床帐。却见帐子里的沈大人安然而坐,眉眼弯弯,竟似在偷笑。“你以前究竟有什么前科,让你乳母这般误会你?”沈梒掩唇,轻声嘲笑他,“三公子到底闹出了什么花活,连 ‘伤身’都搞出来了——”谢琻气得一把上前钳住了他,摇晃道:“要不是为了掩护你,小爷怎可能被这么诬陷,你还嘲笑我……依我看,还是现在就出去把事儿说明白了——”沈梒被他弄得连连喘息,笑着求饶道:“好了好了,不说笑了,快放开我,我要走了。”他匆忙下床,这次收拾好了衣冠又整理好了发带,待照镜一切无恙了方提上食盒往外走去。谢琻跟在他的旁边,为他推门打帘,同时轻声道:“埋在你那棵树下的桂花酒,应该已熟了吧?明日我去你那里,你我将酒坛一同起了来喝怎样?”沈梒犹豫道:“这几日我还有公务,日日都要早起。你也躺了这么久了,也一堆事情要处理吧?还是过段日子再——”谢琻闷笑道:“我说把酒起了来,我喝两杯就走,你提 ‘早起’做什么?沈大人,你又想歪到了哪儿去了?”沈梒大窘,抬手作势要打他,谢琻笑着要躲。两人恰好走到了垂花门的门口,在往外便出院子了。就在二人都极放松说笑打闹着的时候,一个人影自外而来,恰恰与他们碰了个照面。去而复返的张氏:“……”正嗔怒着要打人的沈大人和嬉笑着躲开的谢三公子:“……”三人乍然相会,皆愣傻在了原地。一时间雨声淅沥,风叶作响,青蛙咕鸣。唯独三个活人,寂静无声。这气氛,竟比之前在谢琻屋里还要尴尬上百倍。第36章 一席本说来探个病就走的沈大人竟一直留到了傍晚,刚刚归家的谢二哥和谢父一听这话便坚持留沈梒在家里吃晚饭。连久居后院的谢母和谢老夫人都好奇这位名动京城闺阁的状元郎是何模样,于是也一并入了家宴。在谢府待客的垂花厅内,六人团团坐于桌旁,侍女小厮正匆忙穿梭着布菜。上手的是谢老夫人,其次是谢父谢母,然后便是谢华和谢琻,沈梒则挨着谢琻落座。谢家大哥在省外任职,常年不回家,所以此时也没有出现。谢老夫人入席后盯着沈梒打量半晌,笑眯眯道:“这小伙子长得真俊俏啊。”沈梒含笑受之,却听谢华笑道:“良青的才貌之名,之前便已传遍江南,如今又压了让之一头。可是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公子了。”沈梒忙道不敢,却听谢父又连连称奇:“良青,我家这小儿子我是知道的,从小自视甚高谁都看不入眼,混账得很。你二人究竟是如何交好的?”其实长辈们是问者无心,而沈梒谢琻二人却听之有意,不约而同地僵直了脊背。如何交好?两情相悦,你情我愿,水乳交融,鸳鸯相配,自然就交好了。但这话让他俩怎么跟在座的人说?沈梒斟酌了一下,含笑道:“我与让之,年龄相仿,又志趣相投——”“——我又读过他的文章。”谢琻补充道。“——我们也彼此仰慕对方的才学。”沈梒同意道,“一来二去,便结下了缘分。”谢父“哦”了一声,心里忽地又有点疑惑。他是见过谢琻与他那帮狐朋狗友在一起的样子的,互损调侃一套一套的,根本没有半分尊重。他虽也不齿年轻人的这套相处方式,但乍一看浪荡惯了的谢琻对沈梒如此尊重客套,心中又十分奇怪。许是这小伙子为人谦雅和煦,让混小子在他面前也放肆不起来。谢父想。他心中更是欣慰,连连举杯敬沈梒酒,热情得令沈梒受宠若惊。家中养了三个混小子的谢母和谢老夫人一见沈梒这般温文知礼,心中也喜欢得紧,一会儿是布菜一会儿又是续茶,忙得不亦乐乎,反倒是两个亲生的被撂在了一边。谢琻不太饿,在一旁随意地喝着酒。谢父敬完沈梒一轮下来才注意到他,皱眉道:“要吃饭就好好吃饭,自己在那喝什么闷酒?”谢琻随意道:“不饿,方才吃了良青做的豆腐捞——”“什么?”谢父眉头一皱,放下了筷子,“谁做的?”谢琻似有所感,连忙住了口,假装喝酒没听见。谢华心中暗笑,毫不迟疑地卖了弟弟:“良青做的啊。人家堂堂朝廷重臣,听说让之病里吃不下东西,便专程亲手做了豆腐捞过来给让之开胃——”“放肆!”谢父忽然暴吼了一声。吓得沈梒夹的一个虾球都掉在了桌上。却见谢父气得双目圆瞪,暴击桌面三下,指着谢琻吼道:“臭小子,滚起来!”谢琻叹了口气,起身离了席。沈梒一见情况不对,忙阻拦道:“伯父,实在不必——”谢父痛心疾首,摆手道:“良青,你就别劝了。你那双手是干什么的,是写文章、孝敬皇上的!结果这臭小子呢,竟让你做了饭来给他开胃。自己家没有厨子吗?嗯?!”说着又生了气,转身就给了谢琻一脚,“你以为你是谁?还敢差遣良青干着干那,眼睛长到天上去了?”谢父早年从军,脾气十分暴躁,训斥起两个儿子从来都是一阵雷霆暴雨,最爱说的一句话便是“你以为你是谁?”。谢琻早已被训得皮实,无所谓地站在当场,笑嘻嘻地看着沈梒。沈梒则大窘,做饭本来是两人之间的小情趣,被不知内情的长辈看在眼里竟成了这般模样,连忙又劝道:“伯父,我与让之——我俩既然是至交好友,一顿饭什么的便也不算什么。当日我搬家,让之也亲自帮我收拾了很久的房间。那日冬天他看我的大氅薄了,还特地帮我寻了狐狸毛来……”他见谢父的表情愈发奇怪,连忙住了口。糟了,他是不是说多了些什么?谢琻忍笑看着自家的沈大人渐渐红了脸,像只慌不择路、羞答答的仙鹤,就差把脑袋藏在翅膀底下了。在一片诡异的瞩目中,谢母忽然怅然叹了口气,那手绢拭了拭眼角:“若是让之有把对沈大人这心思用在姑娘家身上,我们孙儿也都抱上三个了。”谢琻嗤笑了声,不屑道:“世间哪有女子值我如待良青一般待她?”沈梒一听这魔王又要说跑偏了,连忙喝止:“让之!”亏得此时谢老夫人出来道:“一个个的,就知道吼啊叫啊,没得让沈大人看了笑话。就不能坐下好好吃饭吗?”有老太太发话,席上这才再次安静下来,有惊无险地吃完了一顿晚饭。用过饭后,谢老夫人有些乏了,想要先回屋休息。离开前,她将沈梒叫到了自己的跟前,拉着他的手含笑道:“我家的小魔王,让你费心啦。”沈梒蹲在她的面前,听这话忙道:“我们都是互相照顾的——”“不。”她拉着沈梒的手,微用力捏了捏,又拍了拍他的掌心,“他让你费心啦。”沈梒一愣,似有所悟般抬起头。却见老太太面色平静,嘴角含笑,一双眼睛温和而包容地望着他,仿佛已经看透所有世事。沈梒忽然浑身一软,心中又是一酸。他的手指微屈,捏住了老太太的手掌边缘,低声道:“我心甘情愿,从不觉得辛苦。”告辞了谢家人,谢琻陪着沈梒慢慢往外走去。此时夜色已经降临,谢府庭院中的月色清浅,花枝树影摇曳,夜影浮动中有几盏隐在廊檐之下的月灯,引着二人缓步而行的道路。此时雨已停,阴影之中有淅沥的落水滴答而响,让这个春夜显得愈发宁静。此时无人,两人并肩走着,不知何时已悄悄拉起了手。“老太太方才跟你说什么了?”谢琻低声问他。沈梒不禁低笑了声:“她说我有你这么个好友,真是亏大发了。”谢琻有些气恼地捏了捏他的手,又惹他一阵轻笑。不知何时,二人已步行至露天的庭院之中,仰天看去一轮银月当空,浑圆明亮,映得世间万物分毫毕现,正是月移花影上栏杆之时。两人抬头看天,都不禁有些痴了。“良青。”谢琻忽然低低叫了他一声。沈梒应了声,却听他抿嘴笑着道:“我一直以来,想要的便是这样。一席菜肴,一桌人,我俩并肩坐在其中。吃完之后,再并肩慢慢地往外走。”沈梒心中微颤。他微微偏过头去,却见身畔之人那张狂桀骜的侧脸在这柔亮的月色之中显得十分柔和,平日里飞扬的眉眼低垂,唇角轻扬,似想到了什么柔情万般之事。他心中亦不禁慢慢升起些酸胀的暖意,伸出手去轻轻揉搓着谢琻的指尖,低声道:“会有的。”或许真的会有的。有一日,或许他们真能联袂而来,再并肩而去。再不惧世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