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大少》TXT全集下载_19
作者:迟小爷      更新:2023-06-20 19:16      字数:9626
  两旁梨花桌上的香炉冒着袅袅白烟,一股熏了眼,一股流散在天边。“婚姻大事,旁人自然无权过问。”沈惜言抬头迎向赵司令浑浊不善的目光,定定道,“应当由自己定夺。”赵司令嘴里呵呵笑了两声,眼中却看不出几分笑意:“果然是西洋回来的,思想都洋化了,但无论到过哪儿,都不能忘了老祖宗的本。”这样打太极委实太累,还被对方拿话作践,沈惜言从未受过此等窝囊气,压了八百遍的脾气也顿时上来了。他重重搁下笔,起身俯视赵司令道:“那您可曾想过,如果赵万钧看不上陆凤眠,也看不上您给他找的任何女人呢?”赵司令抬眼瞪住沈惜言:“你想说,万钧看不上所有人,只看得上你么?”“不可以吗?”沈惜言四个问字吐得掷地有声,垂在身侧的手却攥紧了衣摆。赵司令显然没料到沈惜言胆敢同他叫板,他握着拐杖猛敲了一下地,不假辞色道:“你算什么?一介男宠罢了!”又是这两个字。沈惜言只觉一股郁气梗到了喉咙口,他死死咬住泛白的下唇,眼眶瞬间被逼得通红,挺得笔直的脊背也在赵司令的咳嗽声中开始发抖。这时,门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司令,少帅来了,我没拦住——”“滚开。”王副官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沈惜言和赵司令双双向门口看去,只见赵万钧直接提起副官的衣领把人丢到一边,面沉如水地走了进来。第58章沈惜言愣在原处,他压根没想到九爷会来,那他方才气昏了头对赵司令说的那些不敬之言,肯定都被九爷听去了。他一下慌神了起来,看向九爷的眼里也充满了无措。赵万钧两步上前拉起沈惜言微颤的手,同他十指交握,锁死。那修长玉白的指间满是黏糊的冷汗。他的小玫瑰花素来胆小,面皮儿又薄,经不得一点儿风浪,方才明明都被吓成这样了,却依旧强撑着,竖起浑身尖刺与赵麟祥针锋相对。赵九爷一颗心又怒又疼。沈惜言被赵司令的人带走的事儿是王向才跑到司令部通报给他的。早上离家的时候小少爷还跟他撒娇闹腾呢,一扭脸的工夫人就被欺负了,思及于此,他脸色愈发不好看了起来。沈惜言还以为九爷生他气了,便吸吸鼻子,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对不起什么?”“我方才说的那些——”“你说的很对。”赵万钧打断了沈惜言的话,“我要谁做我夫人,轮不上任何人插手。”沈惜言怔怔然望着赵万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赵万钧也知道怕是自己的模样吓到小少爷了,他尽量压下眼底的怒火,温声道:“咱们回家。”自赵万钧进来起,这二人眼中就瞬间变得唯有彼此了,好像四周的人和物都成了摆设,赵司令早被气得双手发颤,蓄了半天力终于怒喝一声:“给我站住!”赵万钧恍若未闻,拉着沈惜言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来,转回身去。赵司令背光而坐,布满皱纹的脸上蒙了一层可怖的阴寒,任谁看了都会发怵,但赵万钧却冷着脸,毫不避忌。赵司令猛捶了一下桌面,茶水倾出半盏。“你作为一方将领,竟被个男宠迷了心窍。”赵万钧唇边爬起笑意,爬到眼底之外就停了:“还请父亲放心,这年头用枪杆子说话,我同谁在一起,都不妨碍我手中的权利。”不知是否是错觉,沈惜言觉得九爷强调了“我手中”三字,他偷偷看了眼赵司令,竟碰巧窥到了瞬息而逝的忌惮。老子忌惮儿子,这怎么可能?更何况赵司令只手遮天,而赵万钧,不过是他收的义子……他心说不可能,不可能,转而又想起王向才说的,是赵九爷将一半功勋孝敬给赵司令,才让赵司令有了如今的地位,而司令部众人都是同九爷出生入死过的……究竟谁才是掌握者?沈惜言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些东西早就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在与赵万钧相识之前,他还只是个游戏浮生的浪子少爷。四周一瞬死寂,父子二人之间似要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沈惜言本能地贴紧了赵万钧,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卷入风暴之中。“如今的世道,各方势力割据,朝避猛虎,夕避长蛇,多少豺狼磨牙吮血,你以为,咳咳,你以为掌了几个兵,打了几场胜仗,就能一辈子高枕无忧吗?浅薄!”赵司令黄浊的眼里拉满血丝,这番话几乎耗光了他全部的气力,他急促地喘息着,似要背过气去。赵家处在权力的中心,表面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而陆家同洋人有着繁密的关系网,如果联合了陆家,那赵这个姓便要真的大过天了。可就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刻,他那少年发迹、言听计从的义子却不听他指挥了,皆因这个从金陵来的男狐狸精!赵司令恶狠狠地看向沈惜言,愣是把人看得一个哆嗦。“父亲教训的是,我的确思想浅薄,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有缘人。”赵万钧松开沈惜言的手,一步一步往坐在轮椅上的赵司令走去,挡住了他剜向沈惜言的目光。赵司令瞪着面前高大的义子:“你们两个男人,乱搞关系,这叫苟合!”赵万钧冷笑一声,沉声道:“‘苟’字不敢当。我与沈惜言,是情投意合,是珠联璧合,是天地倾覆洪浪滔天也分不开的天作之合,是巧合,更是契合!”他说完,双手撑在桌上,轰然发出巨响,和着沈惜言惊愕急促地心跳,震耳欲聋。“你——就算脱下这身军服,你也要合吗?”“九爷!”沈惜言回过神来猛地唤了一声,眼神透着不安。赵万钧看向沈惜言,森冷的眼中落了一丝温柔:“自然是要合的。”王副官目睹这一切,早在门口吓破了胆儿。赵万钧拉着沈惜言离开的时候,王副官才和下人们纷纷围了进去,身后的书房瞬间乱成一锅粥。“司令,您怎么了。”“滚!都给我滚!逆子……”怒骂伴着瓷杯碎裂的声音让沈惜言心头发慌,但赵九爷并没有丝毫要回头的意思。穿过第一道院门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冒出两个端枪的人,挡住了他们。“少帅。”沈惜言向来怵枪,这回见枪口对着九爷,一下慌了神,竟挺身挡在九爷前面,又被九爷从后方搂入怀中。赵九爷侧身护着沈惜言:“今儿谁敢拦我?”两个家兵面面相觑,最后都退到一边,把道给让了出来。赵万钧阴沉着脸,一路上畅通无阻,再无人拦他。沈惜言还道奇怪,毕竟这是赵司令的地盘,怎会连儿子都拦不住,直到他被九爷拥着跨出大宅门,看到了门口堵着的一堆拿枪的兵。原来九爷是带着人来的!一切发生得太快,沈惜言这会儿才终于后知后觉,他竟挑得赵司令和九爷父子反目了。沈惜言活得自我,鲜少会有愧疚之心,却唯独害怕九爷因他受累。他连忙放慢脚步:“等等,你就这么走了,赵司令的气恐怕会很难消吧?”赵万钧停下,双手捧起沈惜言的脸,认真问道:“小家伙,我以后要是不做少帅了,你还愿意跟我吗?”沈惜言在九爷掌心用力点头:“我钱多,你跟我,我养你。”赵九爷大笑道:“成,我给爷做傍家,爷用这儿养我就成。”说完拍了一下沈惜言的后腰。“你……”沈惜言本想骂他“臭不要脸”,但四周人多眼杂,只得匆忙改口:“你被父亲教训,怎么还笑得出来?”“终于被夫人亲口认了一回,是个爷们儿都高兴。”这话虽是咬着耳朵说的,却还是被旁边一个九爷的手下听到,手下咳了一声,望向别的地方,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有事的赵九爷跟没事人儿一样,没事的小少爷却依旧忧心忡忡:“可是,可是他说要脱了你的军装。”九爷险些扶额,合着刚才白问了一通。“当然要让他脱,不脱怎么再穿?”“什么意思?”“脱的是北平赵司令给我穿上的,再穿就是我自已的,明白了吗?”沈惜言望着九爷布满野心的眼,懵懵懂懂地点了头。赵万钧看出来小家伙还是没明白,但这本就不是心思单纯的小少爷该操心的事儿。他打开车门,让沈惜言先坐进去,然后对周围的手下们挥手:“列队,上车。”“是!”第59章一辆军车在前面开路,沈惜言坐在九爷的车里回头望去,只见后面两辆卡车上都载满了端枪的人,四辆车风驰电掣地开到街上,扬起一地尘土,人群急匆匆向两旁退散。沈惜言从没亲历过这等阵仗,老半天才缓过神来。车里一共四人,除王向才外还有副驾的一位团长,今天的人就是他带来的。沈惜言弄不明白九爷来接他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他满腹疑问地看向九爷,却发现九爷正大马金刀地坐着,满脸森冷威严,无论车如何颠簸晃动,都坐得稳稳当当。他便没有打搅,单手撑着下巴瞧九爷,慢慢地,瞧得有些入神。“小家伙,直愣愣地看什么呢。”“唔,我发现你板着脸的样子也很迷人。”小少爷突然一句喃喃自语般地赞美,让九爷脸上严肃的表情瞬间没绷住。赵万钧低声道:“在外边总得端着点儿。”沈惜言点点头,觉得九爷这话对极了。他就爱看赵九爷在外头威风八面的冷酷模样,最好弄得人人都怵九爷,这样就能显得他沈惜言尤其的与众不同。车开到九爷府上的时候,远远就瞧见陈老二在门口等着,近看一脸阴云,那眼神恨不得把下车的沈惜言给吞了,好在被赵万钧挡住。赵万钧叫沈惜言先进屋去,然后同黑脸的陈榆林往议事堂走。今日事发突然,他没有事先告知陈榆林,直接将野心暴露在了赵麟祥面前,此举必然引起了陈榆林不满。对于兵权的重新分割,他与老二进行了周密的计划,原本每一步都走得按部就班,前后留了余地,也一直在试探时机,可他千算万算,算漏了沈惜言这环。沈惜言对外有多避讳这份感情,赵万钧比谁都清楚,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只敢做不敢说。这种偷情的感觉原本让赵九爷感觉窝囊,但藏久了,也就习惯了,所以他压根没想到沈惜言竟有如此胆量,敢不顾危险只身前去与赵麟祥对峙。这样想来,赵九爷也不知是喜是忧了。不过此番行动虽然仓促,但在筹码足够的情况下,或许不失为一次良机——他和陈老二一直在等待出手的良机。陈老二在议事堂呆到九十点才离开,走的时候,脸色已经好多了。夜入三更,赵万钧忽然被一阵兵荒马乱吵醒。他立刻如野兽般翻身下床,从枕头下摸出手枪,猛推开门——门外惨白的月光下,枪声四起,尸横遍地,他低头,一条细细的血水正蜿蜒到他的脚下。身后一双男女抱着六岁的儿子急匆匆地跑到外屋,女人四处寻了一圈,拉着丈夫把孩子放进了米缸中。那对夫妇面容极为模糊,赵万钧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下一秒,二人眉心多了个红点,直挺挺倒了下去,骇人的血从后脑涌出,迅速铺满一地。“爹——娘——”带着黑头巾的杀人者越过目眦欲裂的赵万钧扬长而去,米缸里的小孩探出小半个脑袋,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或许是被吓到半死了,他死命捂着嘴,竟没发出一点声音。整个鲜血弥漫的屋子,唯有赵万钧一个人的怒吼。……赵万钧再度惊醒,眼前是正在给他擦汗的沈惜言。沈惜言被九爷血红的双眼吓得一个激灵,刚要往后缩就被按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他听见九爷的心跳了,那么急,那么重,是他从未在九爷身上感受过的,像恐惧一样。九爷这般顶天立地之人,怎么可能恐惧呢?等到赵万钧心跳平复的时候,沈惜言才试探地问了句:“你怎么了?”赵万钧吻了吻沈惜言的发顶:“一个噩梦罢了。”“噩梦?”九爷好端端的,为何会做噩梦?沈惜言思来想去,也只有下午的事了。沈惜言仰头,下巴抵在赵万钧胸口道:“九爷,你就实话告诉我吧,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我看陈老二见了我也挺不高兴的。”赵万钧点点沈惜言仰起的鼻尖:“今儿发生的事不要再想了,再说了,即便你哪天真窜上天捅个窟窿出来,我也把天给你撑着,保证砸不到你。”沈惜言贴着九爷说话时胸腔的震颤,心中一阵悸动,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汹涌的遗憾。同为男人,他也想偶尔能保护一下九爷,可惜他还远远不够格,他娇生惯养,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沈惜言唇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还没到五更天呢,我哄你睡觉吧。”赵九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搂着沈惜言:“来,哄吧。”小少爷像只软乎乎的奶猫一样,小猫爪一下一下拍着九爷的胸口,时不时亲亲九爷的脖子和脸,倒真像在哄孩子。以往沈惜言这样,那都是要挨“收拾”的,可此时此刻,赵万钧心中却半分邪念都没有,他只想趁着月色,好好抱一抱他的小玫瑰花。他来世上走这一遭,见过无数的最肮脏、最狠毒,早就一无所有,孑然一身,这辈子或许只有怀中的人,才是真正属于他的。所以,他绝不会让沈惜言受到半分污染。沈惜言说着要哄九爷睡觉,自己却先合了眼,很快就窝在九爷怀里呼呼大睡了。赵万钧捏了捏眉心,脑中又浮现起方才的血腥。数月来,这个梦频繁出现,尤其是最近机器厂的军械填装完毕之后。这是赵九爷六岁时亲历的场景,一夜之间,他整个村庄被屠,除了被爹娘放进米缸里的他,男女老幼,无一人幸免。他一直以为是山匪干的,因为他认得那个作为标志的头巾,打从懂事起,他便誓要投军,有朝一日杀光所有土匪,还水深火热的百姓一片安宁,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毅然北上投到赵麟祥麾下,甚至成为了他的义子。然而直到两年前他才得知,屠杀他全村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山匪,竟是那位最负盛名的剿匪将军,他的义父,赵麟祥!那几年匪盗横行,四处流窜,夺财害命,全国剿匪行动如火如荼,谁能替民除害,谁就必将受到万众拥戴。于是为了早些坐上司令的位置,赵麟祥急功近利,伪造了一场流窜匪盗屠村的惨剧。前半夜派兵蒙面杀光三十一口村民,后半夜瞒天过海,用毒酒毒死了所有参与的士兵,并以此充作土匪的尸体。“刽子手”和“冤民”有了,替天行道的“救世主”也有了,至于那些消失的士兵们,时逢乱世,无人在意。这一情报是三名当年的幸存士兵透露给赵万钧的,他用了一年的时间将其证实。在这期间,他一直对赵麟祥保持着与以往无二的恭敬,暗地理清身边人的利害关系,迅速扩张自己的势力,方方面面,几乎滴水不漏。赵九爷克制力卓群,在灭族之恨中也能保持这样的冷静蛰伏,可就在他得知赵麟祥带走沈惜言的那一刻,他险些失控了。赵万钧望着窗外一轮冷月,眼中布满了浓稠的恨意,认贼作父多年,而今,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他一手搂着胸口的小少爷,一手枕在脑后,睁眼直到天明。*过了两天,严书桥又约沈惜言去陆公馆。沈惜言对陆公馆有了阴影,但又怕自己这副畏首畏尾的模样反惹九爷担心,便再三询问严书桥,确认了这次真的是陆坚石邀请他,而不是另有它意,才答应前去。陆坚石俨然已经把沈惜言当成了自个儿的学生,也不管沈惜言乐不乐意听,一股脑儿把外交方面的经验倾囊相授,而他的真学生林德在一旁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沈惜言身上瞪出个窟窿。陆公馆中途来了客人,陆坚石走后,林德立马开始找茬:“沈惜言你什么意思?老师授你知识,那是看得起你,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是故意拂老师面子吗?”没等沈惜言说话,严书桥先“啧啧”了两声:“闭嘴吧,瞧你那酸样儿。”“我在讲做学问的事,与你这不学无术的少爷何干?”林德也不喜严书桥,他的凤眠妹妹自从认了严书桥做弟弟后就愈发不搭理他了,说不准就是这严书桥讲了什么坏话。“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某些人技不如人,就别抻头冒尖儿了……”二人吵得如火如荼,而作为导火索的沈惜言却全程未发一言,事实上,他连林德是因妒针对他都没反应过来。自那日在司令府目睹九爷与赵司令吵架之后,他心里便总是有些惴惴不安,做什么都颇觉无味,仿佛头顶悬了一团阴云,不知何时就会劈下一道可怖的闪电。他以前最不信的就是直觉,可到如今他才发现,那只不过是曾经的他踽踽独行,未曾遇到一个能撩起他千愁万绪的人罢了。他实在受不了这般聒噪的环境,一个人下楼向陆坚石道别去了。他想马上回少帅府去,虽然九爷肯定不在家里,但放眼这整个北平,也只有那儿才能让他缭乱的心绪获得片刻喘息。第60章赵陆两家的联姻彻底告吹了。陆凤眠二话不说,立马拍拍屁股走人,严书桥收拾行李,连夜追到上海去了,连和沈惜言道别都是托人带的口信。对于双方退婚一事,坊间有诸多猜测,其中最为盛传的当属赵家父子二人因故生了嫌隙,据说是为了某个不相干的女人,还说那女人有魅人的本领。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端的是津津乐道,也没人关心这真相到底如何。赵家是什么地方?对普通人来说,也就仰头看天兵打架的份儿,最多图一乐,就算真变天了也砸不着他们。悠悠众口向来是堵不住的洪闸,赵万钧也没想去堵,反倒是传言越多对他们越有利,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些言论被小少爷听去,小脑瓜又该瞎想了。严家二儿子这个节骨眼儿去了上海,他自己这段时间又难着家,没法亲自哄人,便向青鸢交代了几句。很快,九爷的担忧便灵验了。沈惜言只要出门一趟,保证能听回一箩筐传闻,可任由他们猜破大天也没猜到,搅黄婚事和赵家父子关系的人并非什么妖女,而是个男人。年初,施耐德开了家咖啡馆,生意不景气,沈惜言便三天两头去店里捧场,吃个下午茶。午后的咖啡馆尽管只有寥寥几人,但依旧能听到关于赵家父子不睦的谈论。他搅了搅咖啡问旁边那桌聊得正起劲儿的人:“倘若赵九爷真要和赵司令决裂对抗,能有几分胜算?”那几人看傻子似地看向沈惜言,其中一人抬抬下巴道:“喏,看见那猫没?”沈惜言回头,只见咖啡馆门口的遮阳伞下卧了一只野猫,锋利的猫爪正按着一条还在摆尾的鱼。“什么意思?”那人摊摊手:“这胜算我可不敢乱说,你问猫去吧。”沈惜言再看过去,那鱼只剩下一副骨架了,而猫早已扬长而去。这场单方面的捕杀,结果毫无疑问,也不费吹灰之力。他蓦地攥紧桌布,心跳如雷了好一阵,直到咯噔漏了一拍。自己究竟哪儿来自信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难道他还真信了坊间闲话,觉得九爷会为了他,不惜和义父断绝父子关系吗?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沈惜言摇摇头,脸上不禁浮起自嘲的笑。北平的上空翻滚着黑沉沉的乌云,把微弱的太阳吞得只剩半圈金线,似要将人也一并吞没。回去的路上,沈惜言一颗心随着车轮左右颠簸,搅浑了一潭心事。洋车夫将车拉进一条幽深的胡同时,沈惜言忽然摇铃:“停车!”“怎么了爷?”沈惜言拢了拢衣衫:“改道,去陈二爷府上。”“得嘞。”由于初次见面就闹了不愉快,沈惜言对陈榆林向来是避之不及的态度,来找他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眼前的陈府不大,修葺得也很朴素,这倒是和沈惜言心中所想的大相径庭。“哟,居然是沈小少爷,稀客啊。”陈老二嘴上惊讶,神色却丝毫没有异色,他转头给沈惜言倒了杯茶。“不必了,我来就是想问问你,赵司令那边,九爷有何打算?”“这是军中机密。”陈榆林闻言并不显惊讶,他早猜到沈惜言对他们的密谋一概不知,把决策告知局外人是将领之大忌,老九就算再宠爱沈惜言,也不会如此糊涂。沈惜言不甘心地追问道:“那他会出事吗?我有什么,有什么能帮他的地方……”他后面几个字越说越没底气,他到北平的这大半年来,能不给九爷添乱就不错了。“得,既然你偏要问,那我就好心告诉你。”陈榆林的眼角闪过一丝阴翳,“你唯一能帮他的,就是主动帮他剔除软肋,怎么样,能做到吗?”沈惜言盯着桌上的茶烟沉默数秒,忽然反应过来陈榆林所谓的“软肋”就是他。他抬起眼皮反问:“你凭什么这么说?”陈榆林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一米九的魁梧身躯一步步向沈惜言逼近:“就凭这历史上,多少君王被宠妾误事,家国不保,汉皇重色思倾国,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沈小少爷读的书比我多,不用我再例举了吧?”面对从上投下的阴影,沈惜言没有丝毫退让,他仰头道:“把家国衰亡的大事归罪到一个女人头上,本就是个笑话,用一句话、一个人来草率诠释,不过是历史撰写者的偏见和怯懦罢了。”陈榆林听罢捋了捋络腮胡,居然点头:“的确,不能只怪女人,因为那种角色男人也一样能做。”被陈老二这般肆意毁谤,沈惜言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他攥紧拳头据理力争道:“首先,赵司令和九爷之间的矛盾不过婚嫁之事,何必如此上升?其次,就算真是大事,其根本也不在于我是谁,而是九爷是谁。他不是唐玄宗,更不是周幽王,你同他结义多年,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吗?”比起自己被说成“男宠”,他更无法忍受任何人诋毁九爷,尤其是将九爷比作昏庸无能之辈。沈惜言拿“义”字反将了陈老二一军,一下给他扣了个“中伤兄弟”的帽子,而他又无法反驳,因为沈惜言同所有人一样,还以为赵万钧和赵司令真是为了一个陆家小姐才闹成这样。陈老二一直当这小少爷是个娇生惯养的草包,没成想如此牙尖嘴利,竟堵得他一时哑口无言了。*阴了整日的天终于还是下了雨。赵九爷昨儿带人出城去了,没三天回不来。沈惜言打从陈府回来起,就一直立在屋檐下观雨幕,水汽洇进角角落落,滋润了万物,也滋长了不安。陈榆林毫无根据的话,到底还是在沈惜言心田落下了几粒种子……雨天的香园生意散得早,青鸢卸完妆,刚准备吹灯上榻,就听见外头一阵敲门声。他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沈惜言,旁边还牵了条吐舌头的大黑狗。“这么晚,你一个人来的?司机呢?”“我没叫他,天狼陪我来的。”青鸢接过狗绳和伞,把沈惜言拉进屋里:“你快进来擦擦雨,别受凉了,狗我替你栓外边。”青鸢重新点了盏油灯。沈惜言擦完雨水偎进被子里,捧着青鸢给他倒的热茶,开口便问:“青鸢,在世人眼中,男人同男人一起,真的只能是家主与男宠的关系吗?”这种话,他只敢对青鸢一个人说。青鸢笑了笑:“男子相恋的确少之又少,不过许多皇帝都有男宠,北平也有不少男人玩戏子的先例,往日的八大胡同里,男风更是盛极一时。”沈惜言一愣,他曾听人讽刺青鸢是从八大胡同出来的男.妓,这地方是别人拿来侮辱青鸢的,青鸢竟能如此自然地说出来。他不由得对青鸢的豁达又敬佩了几分。“尤其是唱戏的伶人,本就时男时女,妆一画,灯一关,嗓子一捏,辨不清性别,便可以肆意狎玩,据我所知,好几个大人物家里都养了戏子做男宠,只是宠物罢了,不是人。”“原是如此。”沈惜言神色一暗,又想到了那两个下人的话,还有赵司令对他的讥讽。青鸢握住沈惜言的手:“可你不同,九爷不仅拿你当人,还拿你当宝,这是多少女子都羡慕不来的情。”青鸢的声音如同春风,三两下就吹散了沈惜言心头的烦躁。“青鸢,你再多说点,随便说什么,我喜欢听你讲话。”“那我给你讲点儿老故事吧。”讲到第三个故事的时候,沈惜言已经歪倒在褥子上睡着了,玉色的脸在如豆的灯光下泛起丰润的光。到底还是个孩子。青鸢叹了一声,给沈惜言拉好被子,自己躺在了旁边的小床上。他在香园这种鱼龙混杂的地界卖艺,早听说了赵家的事,再加之九爷派人知会过他,便一下猜出肯定是与沈惜言有关。所以在沈惜言问他第一句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原由。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突然响起一阵车轮擦地的声音,青鸢连忙赤脚跑去开门,门外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香园老板尹向卿,他一半面容被直挺的鼻梁隐没在黑夜里,看不清表情,只露出冷冽的薄唇。青鸢低声道:“尹老板,今夜不方便,咱改天吧。”第61章整个北平遍布赵麟祥的眼线,整装军队的事自然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干。赵万钧深夜出城点兵,这次没有杜老七从中作梗,一切顺利,提前回了城。出门在外,他时刻惦记着一个人,同陈老二交接信息后便马不停蹄赶回府上,谁成想,心心念念的人却不在家,找来席贵一问才知,小少爷大晚上的跑去香园留宿了。赵九爷眉心微跳,立刻准备去香园逮人,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他低头闻闻身上的军装,转身回房洗了个澡,清掉一身的硝烟味。香园的前院大清早就热闹了起来,后院还静悄悄的,偶有几声鸟鸣。朝雨初霁,赵万钧踩着湿润的水汽进屋,一眼就看到蜷在在榻上熟睡的小少爷,他后背绷成了一张弓,整个人呈防御状态。沈惜言正在梦里和赵司令干仗呢,他梦见自己和赵司令都变成了猫,在一处阴暗的角落互相撕咬,赵司令虽然年事已高,却依旧有着锋利的爪牙和老谋深算,他被赵司令攻击得遍体鳞伤,但一想到九爷,他眼中又燃起了熊熊火焰。正当他要一鼓作气扑上去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扑进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沈惜言睁开眼,哪儿还有什么老猫,居然是赵九爷抱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