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时》TXT全集下载_7
作者:许温柔      更新:2023-06-20 18:48      字数:9875
  与其夜长梦多,干脆一刀切,一了百了。“喂。”严明信一勾他肩膀,将人拉到门外,“新闻看到了吧,我得回奉天了。”不止他该走了,原来这个看似平凡的早上,整个军区都不寻常。院外的路上有各种型号的车辆络绎不绝地驶过,地平线上不断有战机升空,飞向不知名的远方。“以后……”严明信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迟迟未说出口。即便他不说出口,君洋也心知肚明。他们二人,一个时常转场演练,全国数以千计的空军基地,今天不知明天降落在哪,更不能让除本队之外的人知道自己降落在哪;一个漫游在无垠海面,哪怕舰上通信设备和网络设施一应俱全,也因随时有可能进入静默状态而形同虚设。换言之,这一别,二人相隔的不仅仅是地理上的距离,更是两支部队、两个兵种之间的距离。以后,再无联系。如果有交汇,若非演习,就是真正协同作战的那一天。他的心情难以形容,只觉得有沉甸甸的东西,稳准狠地压在心口。严明信四下望望,小声道:“以后,说不定所有机型都能在甲板上降落?”真是异想天开。君洋不是很想说话,他以为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开口了,但这话的弦外之音让他莫名其妙:“你是想在枯桃舰上降落吗?”严明信眨眨眼。君洋皱眉:“你会着舰么?”着舰和着陆不同,要在极短的距离内让战机借拦阻索的反作用力化解巨大的动能和势能,并非易事,不仅仅是飞行员操作的问题。以j-100的吨位而言,停不停得住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一旦停不住,机翼必能把舰岛撞出个载入史册的窟窿。落不了的。严明信倒是很有志向:“不会可以学。”君洋无言以对,默默地看着他。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能解释,譬如他无法解释,为什么单是看着这个人跃跃欲试的神情,他原本要鄙夷出口的一些话就悄无声息地烟消云散了。他暂时忽略了“你连钩都没有,怎么落”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问:“你降到到枯桃号干什么。”一开口,他听出自己的声音略带沙哑,他知道他已不能再说更多了。严明信理直气壮地说:“串门儿啊。”君洋:“……”有一瞬间,所有的惜别、遗憾和决绝,在“串门儿”这个词的面前统统黯然失色。航母在人类历史上发展了几百年,所能承载的起降重量也不过从最初的几吨刚刚提升到几十吨。这位先生早餐到底吃了什么,好大的口气,开口就要把弹射重量翻一番,好让他串门儿。与其这么不着边际,君洋倒是想起曾经听人说过,枯桃港里好像计划着要画出来一块地方,准备建宿舍。等盖好以后,隔一段时间,舰上的人可以到陆地上生活,和普通人一样。……还是不行,太遥远了。分别就在眼前,远处的甜也解不了近处的苦。“君洋。”严明信问,“我们还能飞多少年?”他搜肠刮肚,把他的前辈们认真分为“超人”和“普通人类”,保守估计道:“飞到50岁?能吗?”可惜任他花样百出,君洋仍是一脸了无生趣,冷漠地盯着他,问:“干嘛。”严明信真是有苦说不出。他心里知道非走不可,可总觉得自己欠了此地一屁股账——除了住宿挂账之外,他怎么竟然还有账?他百般躲避,自我规束,生怕有何牵挂,可到头来怎么还是一肚子牵挂?他可以排除万难,但他现在面临的,偏偏正是万难之外的那一难。他一定得走。他顶着君洋万念俱灰的眼神,咬牙呲出一个笑:“等我不飞了,我找你玩去。”“你都五十了,来找我玩?”君洋的脸色不太好看,“五十岁了还有什么好玩的。”“……”这人偏见太严重了,部队里许多骨干力量都是四五十岁,不都还挺硬朗吗?哪里不能去,什么不能玩?严明信赔着笑,说:“五十岁其实还挺年轻的!我到时候……”运输机8点20分起飞,时间本就十分紧张。二所门口每路过一辆车,严明信心里都紧上一紧,看着车开走,他稍稍松口气,随即进入下一轮的紧张。在无数轮提心吊胆之后,终于,一辆车在门口停了下来。没有时间废话了,他也是真的不会逗人乐。他上前一步环住君洋整个肩,把千言万语都化成手上的力气,狠狠将人拥在怀里:“别忘了,你说过,你不会比敌机先落地。”第19章 第19章想念一个人,是什么味道的呢。风从窗口向屋内涌来,君洋一挥手,把整片窗帘拉开——万里无云,今天适宜起飞。奉天军区是全国最大的军区,这里面有历史、战略布局、工业、科技等等原因,不提也罢。但说起“铁翼”,所有人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空军,而是“奉天空军”。全国上下几百万个当兵的,在这几百万人中唯独那几千个人能用这个诨名,又是他们,头一个将诨名打磨成了招牌。但凡能上天的家伙什儿,哪个不是“铁”做的“翼”?被占了先,这两个字该让多少航空人心有不甘啊。同样是军区,他们奉天就高人一等,无论是内部部署还是外面的新闻报道,连排名都被安放在前面。听说奉天军校也是老大得一脉相承,不但录取严格,还要过拿放大镜审查档案的一关,恨不得把人祖宗八辈都查一遍,以确保“组织性”、“纪律性”。迂腐,陈旧,老派……光是听听都觉得很烦,他能想到那些戴着老花镜的双下巴国字脸在昏黄的灯下挑三拣四的模样。嘘,不能说。不能提出质疑,否则就是政治不正确。即便不说,对于这些条条框框,君洋向来不吝展现他嗤之以鼻的态度。他只会做得更快、更强,用成绩让那些人知道,什么叫望、尘、莫、及。人都是先入为主的思维模式,他对奉天军区的印象,可能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接到代表部队去医院探视的任务,想着反正都昏迷了,人事不省还有什么人权,他便随手在门口买了一篮尚且看得过去的花,打算坐坐就走。家属不能来照顾的情况下,部队通常会安排个懂事的小兵,在病房里替病人迎来送往,代为感谢,谁知这里的那位却十分精明,不但寒暄之后没有送他走的意思,反而当着他的面长吁短叹,对他的视若无睹表示视若无睹,不顾他抬眼看天花板,硬是拉着他的手说“幸亏有你在”,不由分说地就把一个大活人丢给了他。天知道!新一批的k-2020入列时备选机号都是任他挑的——在山海关军区的院门以内,除了几位首长,谁会使唤他?谁又敢使唤他!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人,君洋站得远远的,心想:他应当不喜欢这个叫严明信的。罪状一,他不喜欢“铁翼”开头的人;罪状二,他不喜欢同一列上台授勋的人中,他被排在在别人的后面。他不喜欢有人比他得意,尤其不喜欢有人比他还傲慢——凡是不主动来和他友好攀谈的,都是傲慢;罪状三,他怎么可能伺候别人?最重要的是,他有一点儿先天的……无论是什么,总之,他绝不能在医院这种没完没了地生老病死的地方久留,他的精神会受到影响。那个精明人叮嘱他“说说话”这种请求,他也就更不可能做了。他和一个闭着眼的陌生人无话可聊。虽然他无话可聊,但多得是人有话可聊。很快,他就被迫知道躺着的这位是如何成长、干过哪些好人好事、怎么个乐于助人、怎么和满屋子的人情同手足。相当无趣。只是,当那些人哭累了,走了。他抬手一摸,不知自己何时也已泪流满面——就坐在门口的走廊上。控制不了情绪,容易被消极气氛感染,这是他最忍受不了的,他势必要为之花费巨大的代价才能把心情平复回来。他再也管不了有没有人接班,必须立刻告辞,一分一秒都不能多待……如果不是那天,医护移走了呼吸机。没有识趣地主动上来攀谈的人,君洋必定不愿看上一眼,此时他才发现严明信的皮肤格外白皙。医用纱布和胶带一直掩盖着的剑眉重见天日,眼睫在其下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又在眼尾留了一道淡淡的褶痕,睁开时应当能蓄千言万语吧,可高挺的鼻梁和略显苍白的唇色又正在说“生人勿近”,口鼻周围残留着一点儿面罩勒出的淡红色压痕尚未恢复,鲜明的对比让人不得不替他揪心——这个人忽然五官俱全起来,好像值得恢复一点儿人权,令君洋正眼相看了。有一股微妙却强大的吸引力让他蠢蠢欲动,他顺应着那股力量大大方方伸出了手,用指甲轻轻碰了碰冰凉的脸庞,几乎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名状的电流刹那间从脊柱一路上窜,直抵顶峰,他多年吝啬调节一丁点儿情绪的大脑忽然一声不吭地复工了,无数愉悦的因子一瞬之间喷薄而出,在全身过量地疯狂游走,陌生的体验让他不受控制地浑身酥麻,一直酥到了脚心。他惊魂未定,撤回了手,忍不住回头看,怀疑自己真的遭人电击。背后空空如也,只有窗口飘来了一阵淡淡花香。他的想念里,有花的味道。第20章 第20章并非是他无缘无故就目中无人,是他过去实在讨厌奉天一群人的优越感,所以连带着一起讨厌了吧。当然,被他讨厌也不冤。开着j-100这种型号的战机,携带着载重量数倍于他的油箱,粮草无忧,自然可以任意做出机动动作,完全不用考虑后果。而他,大队接到命令后必须在十分钟内完成所有战机的升空,他首位出征责无旁贷。滑跑距离短,不足以满载,又要跟上这位大爷的突发奇想,还要掂量着自己回程的油料,本该翱翔蓝天一展身手,不得不活活开出了精打细算的效果。他能说什么呢?让他回来说,对不起你们换个人吧?对不起可以麻烦你开稳一点吗?对不起我虽然看不上你炫技但是我跟不上?不可能的。他就是把牙咬碎了,自己和着血咽下去了,他就是把飞机吃了,也绝对说不出来这里面的一个字。只不过,这样的人他会想多看一眼才怪。可现在不一样。大多时候只要远远看着就够了。搬一个没有靠背的硬板凳坐在床脚,看不懂阳光根本没有照到病床上,为什么睫毛却还是会闪闪发亮,只能像等待解谜一样继续目不转睛地看。没有人来解答也没关系,反正如果不是还有细微的呼吸,简直是一副画。心驰神往。而少部分时候……一个人当然不可能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径自触碰另一个人,那样太唐突了,太冒昧了,是人类文明的倒退,是对道德的轻蔑,是既不尊重他人,也不尊重自己。但是在这里不一样。山海关就是他的家,没听说过人在自己家里还有什么不能碰的。像久旱逢甘露,也只有久旱的人才知道从无到有的珍贵,每一滴都值得细细品尝。在那样的感觉里只有信马由缰,想回忆起身在何方,想找回自己,实在是太困难了。“哎,你还在呢!”精明的人偶尔会在精明的时间段出现。晚上有值班的护士巡回,不需要陪护的病人房间里是不能留人的,会在某一个君洋认为还太早的时间就开始逐间驱逐。如果卡着这个时间来探望,正好可以身不由己地点个卯就走。“嗯。”也不是惜字如金,是真的想不出来话来对应废话。“辛苦辛苦,多亏有你!”他确实是发自内心地说:“不辛苦。”虽然是一成不变的客套和口水话,但他也是真喜欢这个姓梁的小子的德行,尤其喜欢看他那种被人呼来喝去、明明忙得脚不沾地又不敢违逆的样子,甚至有时在打到护士站的电话里听出他的嘱托带着不想多跑一趟医院的偷懒意思也绝对不会揭穿。他希望这人就此加官进爵,贵人忘事,永远不要再来。这样,除了例行检查的医生、护士,这间屋就是独属于他的时空了。“明信?明信啊!”每次来只会千篇一律地瞎嚷嚷,搞得整间屋里都充斥着愚蠢的味道。“嘿!严明信!睡醒了吗?起床了!”那人自己拍着巴掌,制造出刺耳的声音,“明信,我是梁栋材啊,记得吗?明信!”看不下去了。君洋起身,抄起柜子上的暖壶,找出医院配发的不锈钢水杯,百无聊赖地倒了一杯。早晨接的开水,到现在拔开盖来还是热气腾腾的,应该和根本没人动过有关。说起来,这一整天他粒米未进,滴水未沾,更没离开过这间屋,时间似乎出了点问题,他好像什么事都还没做,一天竟然就这么过完了。而身体,怎么一点饥饿的感觉都没有。“大夫!大夫!”姓梁的小子屁股都没坐热,一看到大夫从门前路过,就跟着跑了出去。接个电话有去无回、找医生护士问点莫须有的东西从此消失,都是那人惯用的伎俩。他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早已洞悉,懒得评论好与坏,大概久病床前无孝子,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不过一想到这是个前奏,也许那人很快就要走了,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暖了几分,愉快地吹了一口杯上的热气。“王大夫,您好!您忙完了吗?”背对着门也能听出那个多余的人正满脸堆笑,“我们领导托我问问您,什么时候方便通个电话?他想把人转回奉天疗养……”……他眼中霎时寒气逼人,一把将装满热水的杯子生生捏变形——这个傻逼说的是人话吗!说的那是什么鬼东西?!他们那领导,脑子有病就多吃点药!转什么转?!是没看到这个人还在昏迷吗!“……奉天那边有一家条件很好的疗养院,他想问问您,如果派专机来接明信,以他现在的情况可以转院吗?去到那边之后战友们也方便去看望,说不定对明信恢复比较好……”可真是个废物啊,君洋看着床上的人,心里狠狠地想。才多大年纪就要去住疗养院了,还有什么用处!要说有用,现在这个人类最大的用处也该是乖乖躺在这里就这样让他看而已!床上的人自然什么都不知道。白皙的面庞在冷色调的灯光下只会变得更俊美,沉静得像冰封在海底水晶里的传说,岸上的人类应该在月光洒满海面的夜里为他向神祈祷。“好好,我在拨号了,您稍等——哎,好像有点晚了……”祈祷暂时没有,狗腿倒是有一个!一听到那种上报天庭只等一个拍板儿就立马执行的语气,让他又生一股无名之火!他真想打开门把噪音一脚踹飞,再揪着床上这个人的衣襟,把他拖起来一巴掌抽过去,问问他,这么大的单人病房、这么多的医护,山海关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了!不想待在这里就滚!让废物和那帮蠢货一起滚!他杀气腾腾地一抬手,才发现滚烫的热水几乎全部洒在手上了。手指皮肤细嫩的地方可没他这么铁石心肠,早就哭泣着鼓起了几个大大小小的水泡。稍一用力,整只手顾不得未经大脑同意也要疼得止不住地颤抖。就算生气,倒也不是全无理智,还没忘了这双手对他来说很重要。嫌病房洗手池的水流太小,他去走廊尽头的盥洗室将水龙头拧到最大,无限用冷水狂冲烫伤的地方。水泡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消失,只能暂时按捺少许的疼痛,得冲很久才能彻底安抚得下尖叫的神经。和疼痛一起被大量冷水冲走的,还有他的心高气傲。再回到病房,他已经能听到护士挨个屋检查关灯的声音了。“你……”他没精打采地在床边站了许久,终于在难以割舍的不甘和对忘恩负义的气愤之中,和自己暂时达成了表面有一定限度但这个限度并非不能再议的和解。“你想听什么……”一开口,是连自己也奇怪的陌生语气。夜里,空旷的病房异常安静,软底护士鞋踩出的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说……”有可能无论说什么都没有回应,必须拿出大量耐心,把理智放在一边。在愈来愈暗的光线下,他一边对自己的行为有些诧异,一边又奇异地感到理所应当。怕听不见,他俯身在那人耳边,心平气和地问:“听到了吗?”当然没有回答。他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只他趴着看过许久的手,每一个关节都和他想象的一样标致。那些诧异、那些脑海深处经年不可一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说什么,你才能醒。”第21章 第21章用现今的标准来看,当年抚养他的机构并没有足够的“资质”,只是因为那次事故中被独自留在人世的儿童太多,缺少一个把他们收容起来的地方才成立的而已。两栋楼之间的距离很近,永远见不到阳光,狭小的房间一年里有大半年都处于潮湿之中。窗棂总在生锈,随时可以用指甲刮下黑色的粉末。他和十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住在一起,因为看护的人手不足,万一磕着碰着或是被车撞了则会更加麻烦,所以一开始除了上学之外,想出去玩也是不被允许的。他们之中有人经常生病,有些根本就没有康复过,小房间内常常发出类似哭泣的声音,即便是懵懂的小孩子也能听出其中的痛苦。每到这种时刻,他只能往窗外看,哪怕他们的窗前只有长得很高的野草,以及一堵灰色的墙。看得久了,身边的哭声也就渐渐听不到了,明明是会产生回声的地方,竟然也会觉得宁静。在他仅存的记忆片段里,一年中总有几天会来一些人,把他们排成一排,举着横幅合影,虽然连穿的衣服也是临时借来的,但好歹能因此改善一段时间的伙食。后来发生了一些他也记不清楚的事,只知道忽然被告知保险的赔偿出了问题,他连一块钱都无法得到,只有不了了之。更糟的是,随着他们陆续成年或离开,这家换了十几波负责人的社会机构也濒临解散,往后他只能听天由命,自求多福。在生存的边缘徘徊,尚且年少的他需要找一个能为他提供稳定生活需求又不用花太多钱的屋檐,招兵就成了对他而言的绝好去处。像他这种没有接受过多少阳光照耀的野草,努力地活着也不过是在夹缝中求生罢了,自然不会分配到什么肥美的差事,他早有预料,谁知老天居然意外地给了他一次翻身的机会,让他因表现突出而获得进入一所相当不错的学校的资格。他满怀希望地去,现实却不留情面,又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他受到了无数因“公平起见”而必须残酷的对待,堪称惨烈。身负着军区的标签,为了不辜负送他来这里的人,也不想辜负从小到大唯一一个看见阳光的机会,他在嘲笑声中不顾一切地野蛮生长,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屹立不倒,拨云见日,渐渐积累了越来越多的骄傲。这种从泥泞中走出的很是不堪的过去,换做正常人多半都会难以启齿,可一个实在不知道能和昏迷患者说些什么的人,就连这种事也说了许多遍。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情况下,倾诉起来反而有一种安全感,说得多了,总觉得好像两人已经熟识了一样。患者昏迷有一段时间了,为了康复着想,护士常常要来帮助患者翻身。看猪跑看多了也会想吃一口,他慢慢萌生出了既然是“熟识”何不代劳的想法,又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不过第一次动手时他还是吃了一惊,因为每天面对这样一张青春俊美又带着柔弱病容的脸,很容易被迷惑到深陷其中,以为是什么轻飘飘的绝世名画铺在那里,让人忽略了可爱云朵一般的纯白棉被下,这人还拥有着惊人的身材。就算失去意识地躺了这么久,抚摸起来也能感觉到它们蕴含的力量。自从有了他出手,所有两个护士一同做起来也吃力的工作,他一个人早早地就搞定了,甚至这位患者在他这里的待遇更好——每到阳光明媚的天气,他会把病床的滚轮锁打开,不辞劳苦地推到靠近窗户的地方,将病号服的袖子和裤腿工工整整地卷起来一截,让病人晒晒太阳。就算随着气温升高,移动病床或病人的劳动量让他快要流汗也没关系,反正在这过程中他获得的愉快足够弥补了,谁让这位患者就连边边角角都值得赞赏呢。完全像对待正常人一样,用餐时间送来的便当也先让病人闻一闻。认真学习着更多的护理,并且耐心地尝试。从一开始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到说越来越多的话,一切都很好,除了他偶尔会发出连自己也觉得奇怪的笑声。这天,他一开门,看到了不知何时坐在门口的梁三省。习惯了这个人浮夸的探望,能保持医院惯常的安静倒显得突兀了。他流于表面地打招呼:“来了。”“嗯。”那人微微点头,例外地没说什么废话。君洋不甚在意地寒暄:“怎么没进去?”“正要去的。”看到那人起身,君洋立刻取消了原本出门的打算,侧身把人让了进来,毕竟他刚给严明信擦了脸,换了新的衣服,连领子都整理得对称且平整,不希望他不在的时候有多余的人把口水到处乱喷。两人错身的瞬间,姓梁的人沮丧地小声说:“我以为会做事就够了,现在才知道,有时候,我忘了怎么做个人。”君洋不明所以。一直以为这个人一眼就可以看穿,今天突然说了没头没尾的话,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随即从容地想起自己应当正处于自我放任的色令智昏之中,他又不想深究了。一切都无所谓,无论这个人说什么都没关系,他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想法。“没什么。”梁三省读懂了他的疑惑,“这段时间真的非常感谢你,今后我也会经常来看明信,多陪陪他。”君洋并不认为这是感谢的方式,面如寒霜地盯着他完成了笨拙又多余的探望全程。为了让眼中钉觉得无事可做而忘记常来看看的雄心壮志,从那之后他来得更早,娴熟地将严明信收拾得更加爽利,任何人来看这间病房都是完美状态。除了病人迟迟不醒。后来有一天终于醒了,是在他手底下迷迷糊糊醒过来的。那双漂亮的眼睛慢慢聚焦,睫毛颤抖着像蝴蝶的翅膀,脖颈微微偏转,拉出迷人的线条。不是没预想过他醒时的样子,早就想过了。他看过太多陪护喂饭的情景,都是一口一口喂到嘴边的,连汤水也要先小心地吹凉一些,简单的三菜一汤能吃足半个小时。一想到那张性感的唇要借用他的手来吃饭,每吃一口都要面对着他,微微张嘴,再含住勺子……他手里的东西不知道无意识地掉在地上过多少次。可谁能想到病人之间的个体差异这么大,还有一种人是一睡醒就张牙舞爪要回老家的呢?那天自然没走成,山海关医疗中心也是有名有姓的地方,不是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直到今天。再怎么不眨眼地看,再怎么深深记住那个样子还是不够。握手不够,拥抱也不够,他恨不得隔着衣服在那人肩头狠狠咬上一口,看着他道别的嘴唇也是想捧住脸咬上去才罢休。虽然有这样的不舍,浓得快要把他淹没,可也经不起一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临别赠言。听清这句话的时候,严明信是跑着走的,边跑边挥手。如果不是他僵硬了一瞬间,如果那个人跑得慢一点,他绝对会翻脸,当场提膝打人,让他干脆废在这里永远走不了算了。“您好,请问……能打扫房间了吗?”这间客房明明一早就退了,可服务员来回了几趟,总能见到那个身材高大的军官定定地站在窗前。一直不太清楚这个人是什么部门的,但他气宇轩昂,令人过目难忘,一看就知道是很厉害的人啊。她屡次想为了完成工作而开口,又本能地胆怯,不敢向这样的人胡乱发问。“嗯。”没想到这位长官的声音意外地好听,听到她的请求也十分好相处地动身了。客人离开房间后,服务员随手打开了电视,既为了在退房后检查设备是否可以正常使用,又可以让打扫工作不用那么无聊。电视当然可以使用,很快呈现出了新闻频道的画面,正在进行的直播中有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坐在几百位记者面前的发言台上。他身穿传统的王室服装,手指佩戴着象征地位的戒指,衣服上也缝制着无数奢华难以估价的宝石,富贵得令人咋舌。好奇这种人会有什么烦恼,服务员多看了两眼。男人眼眶通红,在镜头中一度哽咽,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承认我非常糊涂,做了一些错误的事……”“但请世界人民相信,我绝不是要挑起战争……”“我只是一个失去了兄长的人,多年来……我从未放弃寻找他的后代……”第22章 第22章直播中出现的人名为之慎,是老国王的儿子之一,按照目前在d区领导层中的身份与影响力,被广泛认为是d区4号人物。这等于是在铁证面前无可辩驳,变相承认了所为,而此举毫无疑问已违反了相关国际安全条例。于国内而言,他的地位表面上可能受到些影响,但身为王室,那也不过是把权力从左手换到右手的把戏而已,于国际而言,d区将为之承担相应责任,单纯的经济赔偿和口头道歉显得敷衍了事,恐怕会加剧后果,所以想靠打一点亲情牌来出罪。d区王位继承不以长幼论,如果国王即将退位且获得王后支持,之慎的影响力还将上升,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代国王。事关个人与国家前途,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载入史册,这使得人们对他的说辞半信半疑,却不敢妄下断论。情真意切的眼泪,不加修饰的颤抖哽咽,这段发言一经播出就震惊世界,被回放了无数遍。当然,能有这样的关注热度,说到底和敏感的军事问题休戚相关。无论什么节目也不过是每隔一个时段换一张嘴来评论这件事而已,各方媒体你问我,我问你,谁也不敢真的大放厥词,公开指责之慎是胡说八道,只能话说了一箩筐后纷纷以问号收场。媒体评论藏着掖着,屏幕外面的人却没有这种担忧,抽吃饭的功夫,餐厅里众人各抒己见。“谁信吗?这种话谁信啊?”有人义愤填膺:“睁眼说瞎话呢!这话叫他说的,好像我们把他侄子关起来了一样!谁家大侄子丢了要开轰炸机去找?想找出来炸死还是怎么的?”“他哥是谁来着?”还有人一头雾水,问,“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早就死了吧?是失踪?”也不是太确定,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年轻一些的甚至根本从没听过那个名字。“之慎不光手握兵权,自己还搞了几支亲兵,海陆空都有。也不知道这家伙哪来的钱,这几年每年都要花十几个亿从大国进口装备添置到自己亲兵队里,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估计自己研制花的更多——甭管谁出的钱,这钱可不是给他白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