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沈日十      更新:2023-06-20 17:25      字数:4911
  阿娘,阿娘,阿浮不怕,阿浮不怕阿浮不要忘记你赵沁坐到床边,抓住沈浮胡乱挥舞的小手,哄道:阿浮,不是让你忘记,只是暂时把不好的事情给你封起来,这样你的病才会好起来,不然把脑子烧坏了,以后你就变成笨孩子了。不、不要忘记沈浮出乎意料的固执,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眼睛里落下来,满脸通红的她紧紧地拽着赵沁的手,师姐,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阿娘死了,阿爹死了大姐的胸口破了好大一个洞,二哥的脑袋掉在地上,还有叔叔伯伯叔母伯母他们全都倒在地上,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断掉的手和脚小姑娘用直白的话语,描述着一副残忍的画面。光是听着,一股血腥味就扑鼻而来。赵沁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同沈浮一起生活了六年,自然不可能对她的过去半点都不过问。很早以前,她就托人查到了沈浮的身份。原本,她以为沈浮是家族流放过程当中,在大人的掩护下逃跑的孩子。这种事情不常见,但也时有发生,就连皇帝自己都知道这么回事。毕竟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流放到边关苦寒之地,和直接斩首,不过是马上死和缓一缓再死的区别,如果是一家子一起流放的,基本上约等于灭族了。这时候,被流放的犯人,往往就会想办法打通上下关系,就算自己逃不了,但至少要将家里的孩子送出去一个,留个念想下来。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是对臣子最后的宽容与恩赐。反正真的罪大恶极的那一批,早就在菜市场一个个的点名问斩了。但赵沁查到真实的情况才知道,不是的。现实比她想象中更残忍。押送沈家人的队伍,在神仙山不远处的管道上遭到了袭击。连同押运的官士在内,沈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死的一干二净。所有人几乎都是被干净利落的一刀枭首,或者是一剑穿胸,几乎没有哪个人的身上找得到第二道伤口,简直就像是一群被饿狼肆意屠杀的羊羔,死的毫无反抗之力。如今已经快二十的沈浮,其实已经差不多忘记父母和亲人的长相了。她只依稀记得母亲很温柔,父亲在外面时常板着脸,一副老古板的样子,回家却经常将她举的老高,经常将她的关节卸下来,气的母亲追着他骂伯父家的大姐稳重端庄,会做很好吃的糕点,二哥调皮捣蛋,经常捉小虫来吓她,把她吓哭了又会编草蛐蛐来哄她。但当年那血腥的一幕,她却如何都不会忘记。她因为年纪小,被管得并不严,沈家虽然落败了,但沈父的友人还在,因此押运的官兵,倒也不敢苛责他们,像是对待别的犯人一样非打即骂,毕竟神仙斗法,殃及池鱼,破船还有三斤钉呢,沈家人一封信寄回京城,有的是他们这些小卒子好受的。沈浮早上起来,喝了太多的水,中途憋不住了,就一个人跑去尿尿。大人都是用绳子捆着手腕,小孩子倒很自由,方圆十里不见人烟,沈家人也不担心沈浮走丢,反正就这么一条官道,他们走的也不快,小姑娘解决了个人问题,出来总能追的上的。就连押运的官兵都善意地和沈浮开着玩笑:小心草丛里有蛇来咬你屁股哦!沈浮信了他说的话。因此对自己方便的地方,是挑了又挑。草深了怕有虫,草浅了怕被人看见,越走越深,走到一个树洞旁边,才觉得自己总算是找对了位置。高大的林木恰好遮住了她的身影,第一声惨叫响起来的时候,沈浮甚至压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到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屠杀已经开始。沈浮很感激二哥,是他顶着挨训的风险,教会了自己爬树。她藏在树叶的缝隙里,眼睁睁瞧着自己的父母亲人,一个个的倒下。她母亲将一个旁支的庶女抱在怀中,口口声声喊着不要伤我的女儿,饶我的女儿一命。但黑衣人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他们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无情地收割着生命。那天的天空很红,晚霞就像是被鲜血浸透了一样。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6 00:43:42~2020-03-16 23:5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mpp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mpp 30瓶;木琦越 2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3章 032血腥过往活下去的人,总是要比死了的人痛苦。死了,不过是一个瞬间的事情,活着,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死了的人,死了就死了,姑且不论死后是否有第六道轮回,又或是来世之类的东西,一死百事成空,任你有多少的挂牵,多少的抱负。活着的人总是要背负着更多沈浮的肩膀上,就背负着沈家76口人的性命。这其中许多人,在沈家被抄家流放之前,她甚至都未曾见过。直到大家悲悲戚戚地被聚在一起,她心中才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哦,他们是我的家人。小孩子是意识不到流放的含义的,她不知道从今往后,荣华富贵,就再与自己无关,也不明白,自己的身上将被打上罪臣之后的标签。她只是隐约有了一个概念,自己要跟着父母去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能回到那个春天可以放风筝,冬天可以赏雪的家。曾经每天跟在他身边念念叨叨的那个小丫头,也再也见不到了。仇恨会激励一个人前行,也会压垮一个人。沈浮没有被压垮,她只是在醒来以后,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赵沁见证了的那个变化。旁人知晓的沈浮,武艺高强,青年一辈难寻敌手,却少有人知道她为此付出了什么。只有初升的朝阳见过她每一次的挥剑,日落的晚霞,陪她在山林中奔跑。天赋是天赋,能力是能力。九成努力,没有那一成天赋,能成为二流高手,却永远入不了一流。但当一个人有十成的天赋,又肯付出十分努力的人,就注定比常人走得更远更快。门里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尖叫,沈浮脸上出现一抹担忧。那时候我很担心你。赵沁忽然开口说道,你还那么小,身上就背负了那么沉重的东西,我觉得你就像是一根被绷紧的弦,随时都有断掉的风险。我想帮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无能为力。可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比任何人都坚强。我以为你扛不过来的痛苦,你扛过来了。我那个时候便知道我低估了你,所以你现在也不必担心。那女孩和你有一样的眼神,你能够撑过去了,她也一定可以的。那怎么一样?沈浮小声的道,我有师姐,她又没有师姐。赵沁诧异地看着她。沈浮别过头,便是隔着帷帽,也看得出她的不好意思。那时候我虽然沉浸在痛苦当中,却也知道师姐为我做了多少事情。若没有你每天晚上为我擦药,我第二天练剑的时候怕是手都抬不起来。如果不是你为我寻来绣春刀的高手,我又哪里学的一身本事?更重要的是她想起过往,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赵沁于她,就像是苦涩的生活中的那一颗糖。她看向赵沁,是师姐一直陪伴着我,才叫我熬过了最痛苦的日子。如果说她是走在黑暗里的人,赵沁就是那灯火,因为这盏灯的存在,即使天最黑的时候,她也没有迷失方向。赵沁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她和寻常人是不同的。她虽然是个女儿,父亲母亲却比任何人都要宠爱她,父亲甚至不止一次地将她抱在怀中,大声地道:吾儿不输男!她接受的教育也不是什么三从四德,而是正统的儒家经学。母亲教她诗歌,教她认识四季,认识春花冬雪;父亲教她经书,教她正心明德,教她生死大义。母亲会为她读: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然后告诉她:你现在还小,还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但你要记住娘今天说过的话,日后你组建家庭,在挑选丈夫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这世道容不得女子犯错,结婚就是你第二次投胎,若是你投错了人家,爹娘就是想帮你,也有心无力。沈浮还记得自己坐在娘亲怀里,懵懂地道:我知道什么是爱啊,我爱娘亲和爹爹。娘亲就抱着她无奈地笑。为人父母,总是又骄傲,又担忧。她宁愿沈浮是个男儿,也不想她是个女孩。不是她重男轻女,而是世道如此,倒不是说谁更轻松,女人有女人的责任,男人有男人的担子,只是男子总比女子活得要自在些,而且男子娶妻,好过女子出嫁,结婚后男子总是更父母住在一起,女子嫁出去后娘家就成了外人。她还记得父亲带自己去探望一个将死的老人,指着桌上的蜡烛对她说道:人的一生,就有如这根蜡烛,活着就是发出光芒的过程,有的蜡烛粗一些,发的光就要亮一些,有的蜡烛长一些,燃烧的时辰就要多一些,但不论蜡烛是粗是细,是长是短,发出的光芒是亮是暗,燃烧的时辰是多是少,都总有烧到头的时候,这就是死亡。我会死,你会死,每个人的蜡烛都有烧到头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死,父亲的蜡烛比你早些点燃,因此也会早些燃尽,所以会死在你的面前,但你不必害怕,也无需过度悲伤,因为这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过程。沈父是探花郎出身。他其实有状元之才,因为相貌英俊,在殿试上被皇帝点为了探花。说这番话的时候,身上大儒气息尽显。沈母出身其实比他高上许多,她是世家嫡女,本应该同其他世家联姻,按理说沈父这穷小子出身,就是踮着脚也摘不到这天上的月亮,偏偏月亮垂青了他,于是宁愿不要众星拱垂也要奔他而来。他不像别的人古板迂腐,做的一手好菜不说,还会给沈浮梳头发,给沈母画眉毛,你别的小孩用开水浇灌蚂蚁洞的时候,他会抱着沈浮,给她讲众生平等,又讲心怀慈悲。人于蚂蚁,是庞然大物,因此可以生杀予夺,你将开水倒进蚂蚁窝里面,毁坏了它的家园,杀死了它的父亲母亲,儿子女儿,它也无力反抗;可天地于人,同样是庞然大物,天灾肆虐之时,人类同样毫无反抗之力,于是饿殍千里,尸横遍野。不去伤害他人、他物,是对其他人的怜悯,亦是对自己的怜悯,你对世间有善意,天地才会回报你以善意。慈悲不是懦弱,亦非滥好人,君子以直报怨,旁人敬你,你敬旁人,旁人欺你,你便欺负回去。但对于弱小者,你心中要常怀慈悲,不能因为一时喜怒,就刻意伤害对方。他怕女儿太坏,又怕女儿太好。他的道德不允许他教坏女儿,他对女儿的爱又怕她太心软,以至于不能保护好自己。因此一份道理,他要掰碎了揉给沈浮听,讲一次不够,还要讲两次三次四次五次。他见着见春花落地化泥要讲常怀感恩之心,见穷苦学子一心求学要讲读书方能明智他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但就这么一个好人,被好友出卖,卷入赵国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桩科举作弊案,沦为世家和皇室博弈的弃子,甚至在流放的过程中,被杀人灭口,全家上下,近百口人,只有一个四岁出头的独女逃过一劫。旁的小孩也许见识到这样一桩惨剧,哭过几场,睡过几夜之后,便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印记,沈浮却不同,因为她太早的懂得了什么是生死,知晓什么是离别,因此她年纪虽小,却能够清楚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是死亡。曾经跟她说会比她先燃尽的父亲,蜡烛还没烧到一半,就被人剪断了烛心。他没告诉过她这种情况要怎么办。他没说过原来蜡烛中途也会熄灭的。沈浮一直等到黑衣人走了,才哆哆嗦嗦地从树上爬下来,踉踉跄跄地跑向满是鲜血的官道,她的母亲抱着别人家的女孩,被人从身后一剑刺穿了胸膛。她的父亲就倒在妻子的身后,临死前他还站在她的身旁,大声地说出:要杀要剐都冲我来,我的妻儿什么都不知道,杀我一人即可,请放过我的亲族!沈浮跪在母亲身边,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脸色惨白的女人,仿佛察觉到她的到来,虚弱的睁开眼睛,见到完好无损的她,眼中流露出惊喜的光芒:阿浮,阿浮沈浮连声应道:娘,娘女人听见女儿的哭声,环顾四周,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看着懵懂的孩子,她强忍着痛苦,努力挤出一道笑。阿浮,别怕,别怕娘和爹爹只是先去另一个地方以后你也会过来的阿浮乖,阿浮快离开这里,往山里跑,有多远跑多远,听阿娘的话,活下来,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沈浮哭喊着道:阿娘,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阿浮,你不听话了吗?娘已经很难过了,难道你要让娘死也不安心吗沈浮摇头。那你就快走,走沈浮走得一步三回头。沈母在背后歇斯底里地催促,走啊,快走,阿浮走女孩一步三回头,渐渐地越跑越快,身影没入山林之中,最后消失不见。女人倒在地上。至死,她都还在呢喃:阿浮别怕别怕娘在这儿呢。她轻轻地摸了摸怀中已经失去生机的女孩,像是在摸着自己的女儿。她将她抱在自己的怀中。阿浮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张是手写然后语音转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