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无可退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7
作者:嘎巴菜      更新:2023-06-20 16:49      字数:9956
  于凤岐霎时变了脸色。周士苏看都不看,直接推门走了出去。但这还不够。周士苏想,这怎么能够呢?她翻出唐经理的微信,兴致勃勃地编辑着消息,“还记得地下车库吗?那个拿手机扔你的,是于凤岐的小情人呢。”唐经理很快回了信息:“我不信。”周士苏说:“我也没想到,他小情人还能凑一堆。”唐经理回:“有证据?”“我没有,现在你和他仇比较大,想报复自己找去。”唐经理明白过来,周士苏这是因为被分手,正憋着邪火儿。她想爆料于凤岐男女关系混乱?天真,谁不知道新华的老板男女不忌。对于于凤岐这样站在社会顶端的人,风流已不是丑闻。他其实考虑过炒作于凤岐的婚姻,但这不啻于挑战周部长的权威,dl这次一败涂地,如果他还找不到办法——哪怕这也算不上办法,在被解雇之前,总要给于凤岐添些恶心。一饮一啄,于凤岐当初为了助力找的未婚妻,到头来又把刀递到了敌人手里。唐经理几乎要笑出声了,恐怕周士苏还不知道一个关键。于凤岐和男的上床不算丑闻,但新华的老板和社工上床,那就有好戏看了。什么热心社工摸底调查,说不定就是卖屁股的来撒谎抹黑。而热心社工陈献云正被于凤岐抱在怀里,他才知道自己睡了一天都多,难怪这样无力。于凤岐当真被他的病势唬住,现在说话都陪着三两小心,二两顾忌;陈献云却不和他闹了,仿佛刚刚只是为了气老太太才信口开河,对于凤岐本人,他反而不甚在意。于凤岐心里打着鼓,哄人吃了半碗蛋羹才出门。即使在公司,他发现自己也无法集中精神,一路向上的股价仿佛真的只是数字,他坚持到傍晚,再也没有耐性听高层们报告,直接叫司机开车回家去。回家一看,陈献云正在玩钢琴。像太多的小朋友一样,陈献云也曾被家长逼着学过乐器,就像大学要考四六级,成年要考驾照,小学生也要考业余九级、十级。幸好他的父母心大,随便学多差也无所谓,陈献云反而至今仍保留了微末的兴趣。于凤岐则是被打出来的钢琴水平,早见之生厌,家里这台斯坦威买来不过附庸风雅,平时最多被陈献云拿来乱弹革命歌曲。音符瘸腿一样地蹦跶在地板上,于凤岐刚想问怎么弹成这样,就注意到陈献云是用单手去弹琴,苦涩一直流到他心里。于凤岐走过去坐到左面,“想弹什么?”“你听过《樱桃时节》吗?”陈献云住了手,想了想说到。于凤岐摇头,用手机搜了乐谱,“我来和弦?”陈献云点点头,他们跌跌撞撞地弹着,到第二遍已经有了默契,旋律渐渐像走过重演叠嶂的小溪,终于流淌成涓涓的河。陈献云觉得有些伤感,为这份默契。他们弹到第三遍时,陈献云忍不住小声地唱了出来,他的声音像樱桃一样甜,甜到底,又在喉咙里泛出微微的苦意。“但多么短暂啊,樱桃的时节,在梦里采撷,红珊瑚的岁月……”于凤岐望着他的侧脸,他的小宝贝仍在发烧,面颊泛红,像一朵彩云,带着夕照停在室内,把他庸常的人生照得一片明亮。陈献云却没有再唱下去。他喘息着,扶住额头。五月时他们还那样好,几乎是相爱,至少也算模仿着爱的样子。如今樱桃的时节就这样逝去,晚间的风都凉了,只叫人恨乎秋声。他感到一阵头晕。“吃药了吗?我们去躺一躺好不好?”于凤岐忙扶着他的肩,就要将人抱回去。陈献云安静地点头,小声抱怨着,早知道不唱这首歌,现在倒想吃樱桃。于凤岐说那就叫chandler去买,现在水果还讲什么季节。陈献云没再说话,把头靠在他肩上,闭住了眼睛。于凤岐亲吻着陈献云头顶的发旋,他说小宝贝,你今天怎么这样乖?陈献云已经快要睡过去,他闭着眼睛,像裂开的瓷杯,真心话酒一样从缝隙里滴滴往外渗,他说做情人不就是这样吗。于凤岐那颗刚泡进蜜罐子里的心,一下就冷了。他想反驳,他想和陈献云像过去那样大吵一架,他想抓着这孩子的脑袋摇出里面的水,他早就知道了,他只有一个陈献云。但陈献云仿佛已经睡了。他睡得并不安稳,手脚冰凉,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于凤岐怀里,不时地咳。于凤岐束手无策,他只能握住人冰冷的手,极轻极轻,怕惊碎水中的月影一样地呢喃:是爱人啊,献云。转天于凤岐绝早就走了,他嘱咐陈献云继续休息。只是一个人到底无聊,何况病也好了一些,陈献云便找chandler要手机。chandler猛摇头,不行啊,他说,于先生说请您好好休息,过几天再把手机还您。陈献云说不动chandler,他退而求其次,问chandler手机上有没有阮星诒的联系方式。chandler仍是一脸为难,陈献云于是犯了疑。幸好他还记得ngo的联系电话,因为总要抄写给工人。今天于凤岐一早就走了,似乎又在处理什么事情,书房空空荡荡,他拿固定电话拨了号,嘟,嘟,响了两声,“喂,这里是xx服务社。”“小张?是我,陈献云,我回去北京了,嗯,家里有事,抱歉失联了两天,我手机又搞丢了。话说阮星诒在吗?”那边沉默着,过了好一阵,接电话的人犹犹豫豫说:“小陈,所以你这几天都没上网吗?”“别提了,完全没有,出了什么事?”陈献云觉得小张态度实在奇怪。“我叫阮星诒和你讲。”说着,他匆匆忙忙就把电话放在了桌上。陈献云一头雾水。阮星诒的声音像炒豆子,“献云!他妈我昨天打爆你电话诶,你手机又丢了?你是不是真没上网?操啊,你冷静,坐稳,你不要慌,不要害怕,你慢慢听我说哦。”“说什么啊?”“是这样……那个dl呢,无耻,混蛋,买水军污蔑你和新华的老板有生活作风问题。就搞笑嘛!对不对!我们已经严肃否认了,我们和新华集团一分钱关系都没有。你不要往心里去哦,等拿到新手机我们再联系,就这样!”阮星诒砰地挂了电话,陈献云的心随着砰地漏跳了一拍。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不是污蔑。陈献云又去找chandler。chandler仿佛看见雷与火向自己烧来,于凤岐的恚怒至少要等到晚上,而眼下,灼浪已扑到眼前。chandler交出了手机。社交媒体上有人在爆料,甚至连贺然都掺了一脚,把陈献云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截至目前,唯一的好消息是还没有图像的证据将传闻坐实。他抖着手点开朋友圈,不出所料是一片哗然。微信已经几乎要爆了,他看到熟悉不熟悉的朋友都在问,有人希望他出面澄清,也有人骂他是整个圈子的耻辱。他想起早晨于凤岐曾问他,是不是和唐经理当面有过不愉快。那时他还想着冯若水说不要牵扯,就瞒了这段,只讲了在深圳谈判时的偶遇。他终于记起了周士苏,线索太明显,只是陈献云没有去想过这个可能性。或许是因为他状态太糟,也或许是因为他其实从没真正意识到,于凤岐早和旁人订了婚。作为未婚妻,周士苏怎么会不恨。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陈献云死死攥着手机,攥到他那根接上的手指再次溢出血。他忍不住歇斯底里地笑出来,笑到反胃,笑到几乎呕出血淋淋的一颗心,他感到自己在解体,他恨不得从内掏空自己。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哭泣。第17章接到chandler电话时,于凤岐正在公司发火。新华一向比dl更重视营销,也就是说掌握更好的媒体关系和更多的水军。网民早已习惯每一次舆论事件的反转与再反转,几方互相攻讦、抹黑。这次dl的爆料更像恶意中伤,大部分人并不相信。高层们都说,算了吧,一点小风波,动摇不了大局,彻底往下压反而像我们心虚。但于凤岐必须把这个流言彻彻底底压下去,陈献云不能受被刺激。chandler的声音近乎失态,带着惊慌失措,“于先生,”他像要哭起来一样,“小陈先生看到消息了,他现在状态非常不好,我已经打电话请医生,但也请您尽量速归。”于凤岐挂断电话对高层们嘶吼着,“叫公关给我压,叫法务,给我去找那个什么姓贺的,去找dl,要多少钱我私人出!”说着,他直接出了办公室。chandler打着于凤岐的旗号,请到了业内有名的心理医生,他说出诊费您随意开,医生问你管家能做多少主,chandler回答,于先生回来甚至还会给您再加诊金。医生也看了八卦新闻,不由得多想了两步。但陈献云完全不配合,直闹到于凤岐回来,硬按着人打了镇静剂。医生建议送医院,于凤岐完全抛开他整日挂在嘴边的科学与理性,忿恚到极点,暴怒着拒绝。陈献云再醒来时,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不对劲,只有于凤岐强撑着说没事。陈献云不再去看手机,不再大笑,但也不再说话,不睡觉。于凤岐终于慌了神,又请回心理医生。诊断是抑郁倾向加暂时性精神障碍,主要表现在幻听。于凤岐煞白着脸说难道是精神分裂?医生摇摇头,再看,再看,不一定。于凤岐问你听到什么?陈献云抬手捂住脸,死活不开口。医生犹犹豫豫,终于鼓足勇气开口,病人的睡眠障碍也不是最近才有,可能是长期精神负担过重,您还是不要逼他了。于凤岐听完医生的分析,呆坐在那里,像纸老虎一样,被戳漏了窟窿。那段时间于凤岐都在家办工,一口一口哄着人吃饭。陈献云彻底地麻木下去,一躺一整天,不吃不喝,白日里就随便坐在哪里,盯着天空。东方蓝宝石优美的颜色倒影在他眼里、而后蔚蓝、而后紫灰,直至夜再次端庄地行来,用漆黑蒙住他桃花型的双目。于凤岐问他天上有什么好看?陈献云说,别吵,我在听。于凤岐当着陈献云的面打电话,叫人封杀贺然,他又纵容人放贺然进到家里,极尽羞辱,仿佛这样是一种补赎。贺然已经后悔,陈献云是谁他都不知道,他不过是想重新攀一根高枝儿。有靠山的滋味太好,像抽大麻,不成瘾,但那滋味叫人免不了惦记。唐经理说你去过ngo的事情反正是真的,你跟过于凤岐的事情大家也心知肚明,贺然一想,也是。于是他现在终于见到了陈献云,那是个消瘦沉默的美丽的幽灵,被于凤岐珍重捧在手心。贺然作出坚强又脆弱的样子,他说,先生,我对您一片真心,我只是嫉妒,我因为爱才会嫉妒。那个幽灵忽然开了口,你看,他说,他们爱你呢。于凤岐叫chandler把人拖出去。唐经理也登门致歉,因为他一直没有再找到证据。他实在没料到于凤岐这样看重陈献云,把人保护地滴水不漏,市面上半点消息都没有。而陈献云的朋友们对他更是只有恨,拿钱也买不了开口。新华的法务部拿准这点拚命地撕,高层愈发不满,唐经理只好低头。于凤岐问陈献云要拿人怎么办,陈献云沉默了许久,最后说他dl能把赔偿落实到位就好。夜里于凤岐强揽着陈献云睡觉,但当他凌晨醒来时,总能看见陈献云睁在黑夜里的眼睛。这时于凤岐会逼他吃安眠药,然后自己失眠到清晨。于凤岐甚至去求了阮星诒和向珂。向珂接到电话有些意外,于凤岐以为她会訾骂不休,但向珂只是平平常常地说,老于啊,你是卖电缆的还是开公司的都无所谓,小陈骗我们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自己来说没有很在乎;但现在的问题是你欺骗利用了小陈。我们和你不一样,小陈被你这样糟践,你无所谓,我们却是要护着他的。向珂在社工圈子里工作多年,大小是一个标杆。她以机构的名义发文,是她一贯韩潮苏海的文风,骂人骂得爽利。向珂着重写了去年的报告和陈献云的伤,摆出种种数据讲机构和新华和dl多年的抗争,最后落脚在控诉,直指新华方面以不正当手段窃取了资料。阮星诒也发了文章,她神奇地把一场失败的爱情敷衍成单方面的剥削与掠夺,羚羊挂角地又把问题引向另一个地方:如何阻止年长男士戕害青年。她都没说这个青年是男是女,文章爆了。于凤岐没有找人删向珂的文章,甚至帮阮星诒买了热度。他把文章拿给陈献云看,评论都在骂于凤岐,他又牵着陈献云的手去解锁手机,展示出一条条暖心的微信。有他的老师,有从前的工友,也有许许多多熟悉或不熟悉的圈内人士。李欣说我气得在微博一条一条反驳,我们他妈一起干了一个月,你怎么可能是于凤岐的人?小张说陈老师对不起,都是我给你们添了麻烦,才叫贺然那个狗东西给你泼了脏水。冯大爷发了一条好友申请,验证栏里写,好小伙子,资本家说过的瞎话多了,我们都信你。陈献云终于哭出来,泪水打湿了于凤岐的肩头,像雪化在身上。他们晚饭后窝在一起看电影,放映室的沙发柔软又宽敞,这是一周来陈献云主动提的第一个要求,于凤岐叫人把放映室布置得格外温馨,零食满满摆上。电影是五个导演合拍的,一段一段,互相间没有关联,但主题都是爱情。他们在每一段结尾处按下暂停键,接吻。陈献云今夜格外的柔顺,张开嘴任由于凤岐掠夺,只有在耐不住的时候,才从喉咙深处发出喑哑的泣音。当电影里的男主人公拿着硕大的红色纸花奔跑时,陈献云忽然起身,他从瓷瓶中抽了一朵葵花——心理医生建议家中多用暖色调,于凤岐便让人把装饰全都换成了热烈的颜色。陈献云学着电影里演员的样子,举着巨大的花朵,随意地打转。投影仪的光照在他身上,一切都浸没在黑暗里,只有陈献云身上是亮的,他拿着那样大一朵花,肆意地跳在墨色中,打着转,一圈,两圈,电影里的音乐那样欢快,叫人想跟着无忧无虑地晃动。陈献云的影子投在屏幕中间,画面中是罗马熙攘漂亮的大街,黑色的影子在街上轻盈地雀跃。终于陈献云感到强烈的眩晕击打在身上,他转了太多圈,于是他用嘴衔住葵花的梗,鸟一样栽进了于凤岐怀里。“凤岐,”他说,“其实这个电影我看过很多遍了,但我想和你一起再看一次。”于凤岐惊喜地听着,他想这或许代表着好转,陈献云开口说了这样长的一句话,何况他还叫自己“凤岐”。陈献云仿佛在梦呓,“我已经能背下来台词,就是电影里那个从天上传下来的旁白声音。”“纯洁无辜是一个错误。我不能原谅有人以纯洁横渡不义、战争、恐怖和鲜血。我诅咒他们……”陈献云的嘴唇贴着于凤岐的耳侧,他和电影同步说出了最后的台词:“faccio li morire. morire. morire.”“我令他们死亡。死亡。死亡。”陈献云灼热的呼吸喷在于凤岐脸上,“这几天我一直听见这个声音和我讲话,凤岐,你不觉得他说得对吗?”于凤岐浑身都在发抖。贫穷会夺去人的生命,但资本也不能战胜死亡。他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他只能抓紧陈献云的手臂,像抓住生命。电影镜头静止着,音乐消失,男主人公倒毙在地上,红色的纸花委在尘埃里,因为他无知无邪。在这个世界上,人没有权利对罪恶视而不见。所以他死了。第18章于凤岐又一次打电话给阮星诒,一起做志愿者的心理系学生旁听了这通电话,她建议让陈献云彻底离开于凤岐的世界。老男人自然不肯。阮星诒焦躁地踱步,她问向珂怎么办,向珂把烟头碾灭在鞋底,“星星同学,”她说,“是时候和我们混社会的人学学了。”阮星诒低下头,她读了那么多书,却仍捞不出自己的朋友。谁也不知道向珂是怎么在沈阳找到冯若水的。那天剧组正在一家拖拉机厂拍摄,向珂就那样背着一个破包,突然出现在片场,她才从过夜的硬座下来,头上泛着油光,从头到脚都是方便面和人肉的味道。但厂里的职工就很亲切地和她聊着天,然后把主任们说闲杂人等不打许扰拍摄的叮嘱撇下,随意地放她从角门溜了进去,好像放进去的不过是他们的一个爱追星的工友。向珂说,冯若水,你得帮帮我们,咱想办法把陈献云救出来。冯若水化了一个略显老气的妆,穿着靛蓝色的工作服,为了拍摄,她最近学了一口流利的东北话。“啥玩儿?”她随手把道具揣进口袋,“咋还就要救人?”向珂问厂里职工借了个没人的办公室,把整件事原原本本讲给了冯若水,向珂说,北京是折叠的,我们连陈献云在哪儿都不知道,但你有一台能跨过裂谷的梯子。冯若水说我也不可能赢过于凤岐啊。向珂说:“小陈讲过你的事情,他说你最照顾他,他也想护着你。你和那什么狗屁周小姐的事,他半点没和于凤岐说。他觉得你是一个好人,那你能成为他以为的那种人吗?”冯若水摇头说,不能。向珂不以为忤,她说,那你就做个坏人,利用这个事情,随便你做什么,只要能把小陈带出来。小陈就是于凤岐的软肋,你就照这儿戳,准行。冯若水就笑,她说,有你这样的朋友吗?向珂说,人活着比什么都强。我们做ngo的没有硬骨头,一个比一个会变通。你知道我们这家机构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封过多少次吗?政策来来去去,今天向你购买服务,明天又说你得罪纳税大户。但只要人还在,事情就能继续做下去。小陈是学生仔,天真,但我可不是。我这次的目标只是把人救活了,剩下的路,要他自己走。冯若水想了很久,她说你们真好玩。转天,冯若水踩着细细的jimmy choo高跟,直接用一把扳手,砸了于凤岐家门上的玻璃。“于先生,我可以和您稍微谈几分钟吗?”她的声音仍是柔美的,眼波仍然是妩媚的。她耐心地按了很久门铃,chandler说于先生不许人开门,她又等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有一只扳手装birkin包里,在机场安检时她才发现,拍摄用的道具仍带在身上。那是一个可以调开口大小的活动扳手,在电影里冯若水要用它去拧一根水管,扳手是鉻合金材质,足够坚硬,至少可以敲碎玻璃。冯若水踩着一地玻璃渣进了屋,她说:“我来接小陈回家,他妈妈等着呢。”于凤岐穿着睡袍就出来了,他的状态看起来有些糟糕,可能是因为身上没有了价值连城的西装,也可能是好几天没有工作。他说,冯若水,谁给你的胆子来造反?献云好容易才睡下,闹醒了他我饶不了你。冯若水说:“是小陈给我的胆子,于先生,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这是她第一次拿影后的那部片子里的台词,那时冯若水并不太懂。于凤岐烦躁不已,他已经透支了所有的温文尔雅给陈献云,他已经是一个礼貌的穷人。他厌恶地摆手,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灿烂的酒液浇在冰块上,发出破碎的咔咔声。他说:“他妈冯若水你就是个婊子,在这儿拽什么文?滚,不要让我看到你。”她听了这话只是笑笑,从包里拍出厚厚一摞纸,“于先生,这是你请过的所有专家的诊断报告,我都打印出来了。每一个人——”她说着,精致的红色美甲一张一张划过光洁的白纸,“都建议换个环境。”“您不想陈献云真的去死吧?”“有我在,他不可能出事。”“哈,”冯若水抿着嘴笑,“明明是有您在,他就只能去死。这么说吧,于先生,让我们来正视现实,您现在放手,让小陈出国疗养,他母亲会照顾他,他会站起来的——您得让他自己重新站起来,您知道他能做到。”“而您如果不放手,”她说着,又把那堆散乱的纸张收拢起来,在桌子上轻轻地磕,“会死哦。其实您也清楚,只不过没人敢和您说,于先生,是您害了陈献云。我们作为他朋友,不能叫您再害下去了。”于凤岐抬手,把杯底的残酒泼到冯若水脸上,还没化完地冰块滚在地板上,是水,也像泪痕。他说:“我放手,那我能得到什么?”冯若水没去接chandler递过来的纸巾,她把手肘支在膝头,手腕托着下巴,“您可以再找新的,而小陈已经被用到损毁了,不是吗?”“你以为献云和你一样?”于凤岐厉声说道。“不一样?”冯若水平静地重复了一句,“哈,行吧。那我有第二个说辞,您就把这个当一个长线投资,耐心等这只股票涨回来行不行?”“涨回来还是我的吗?你当我不知道,他妈妈早改嫁移民去魁北克了,到时候我哪儿找人去。”冯若水说:“这次您没有赵秘书了,没关系,您还有我。我从你这里带走他,我就会成为他最信任的人之一,我来跟您报信。”于凤岐叫chandler又拿来一个杯,他给自己和冯若水分别满上酒。“你这次想要什么?”“没什么,一点小东西,我主要是想继续和您保持良好的关系。”他们又谈了半小时,冯若水才告辞离开。临走时她和chandler说拜拜,有将近二十年服务业从业经验的chandler一句话都没回她,冷着脸关上了大门,门上残存的最后几片玻璃抖了抖,噗落落掉了一地。向珂在车里等冯若水,她问谈得怎么样了?冯若水说,我明天把航班号发给你,直飞蒙特利尔,叫陈献云的妈妈准备接人就好了。向珂说谢谢你,你怎么头发都湿了,那个王八蛋干了什么?然后她看到泪水一滴一滴滚出冯若水漂亮的眼睛,冯若水说,对不起,她说,他真的爱小陈。向珂沉默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注意到,冯若水仍然死死抓着那个扳手,一路都没有放开。于凤岐回到卧室,就看见陈献云已经醒了。他问,小宝贝,你想不想去看你母亲?陈献云说,你要对我妈妈做什么?于凤岐好脾气地抚着陈献云的头发,他说,我觉得,你可能想去那边散散心。这话令陈献云睁大了眼睛,他仿佛再一次闻到枫糖的甜,雪的冷冽,还有城中同志村里大麻和酒混在一起的令人迷醉的味道。那里既没有于凤岐,也没有流水线。妈妈和他那位令人尊敬的做教授的继父生活在一起,他们有一栋郊区的小别墅,有狗和小孩,在冬天他们会点起壁炉,喝热红酒,听民谣。这是一个安逸的诱惑,陈献云拒绝了很多年。现在于凤岐说,我给你买了飞去那里的机票。“你不要我了吗?”陈献云轻生问道。他的问题让于凤岐几乎抛开和冯若水的计划,他怎么会不要他的小宝贝?但现在不行,有舍才有得,而他是一个极精于此道的生意人。“我和你一起去。”他说。“不行!”陈献云猛地坐起来,“不行!”于凤岐又问:“那我能不能之后去找你?”陈献云像看突然到绿洲的沙漠旅人,他偏执地说着,“不行。求你。不行。”他的话似乎真的伤了于凤岐的心,老男人耷拉着头,半晌没说话。陈献云不忍心见他这样,跪在床上,从背后把人抱住。“你为什么有这个想法?”“我都是为你好。”“你该承认,我们完了。”于凤岐没有回答,他拿出一枚金戒指,和原来那枚仿佛一模一样,他牵着陈献云的左手,把戒指戴到了无名指上。纱布已经拆了,手指还不能灵活摆动,一道丑陋的伤疤横贯在上面。那是和黄金不相称的印痕。“我们打个赌,”于凤岐死死地拉住陈献云的手,不叫他褪掉戒指,“我赌下次见面时,我们就和好。”陈献云用轻到不可思议的声音说:“那我赌下次见面时,你已经不再爱我。”他想着,一年,两年,于凤岐很快会把他抛在脑后,他有一整个春天。而陈献云决意躲进北美洲漫长的冬雪。“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陈献云像他们过去浓情蜜意时那样,蹭着于凤岐的肩窝,他说,“你不许去加拿大,也不许去香港,也……也不许去我老家。”于凤岐说好,他又问了一遍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陈献云说,直到我联系你的时候。“什么都听你的,小宝贝,你是要骑我头上吗?”于凤岐回身把陈献云压在床上,亲昵地吻着,“那我也有要求,直到上飞机,你都不许摘下戒指。”陈献云没什么力气,微微喘着,带着一点眷恋捧住于凤岐的脸,他看到于凤岐的无名指上也戴着这样的戒指,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爱侣,至亲至疏夫妻。他想,这是最后的放纵了。第二天于凤岐陪他到地铁站,亲自拎了旅行箱和人一道进地铁。陈献云说你再装模作样我也不会留下了。于凤岐说,我只是想再多看你一会儿。陈献云说没什么好看的。于凤岐改口,我担心你身体。陈献云回应他的只有缄默。但即使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也不能拉长站与站之间的距离。地铁仿佛一下子就开到了机场,于凤岐难得想起从前某一个同样的夏末初秋,他也曾坐了许久的地铁,陈献云那时硬撑了十几站没讲话,后来憋不住了,叽叽喳喳,又骂人,又抱怨,像一只小鸟,没完没了地叫,急了还要啄人的手心。终点站到了,陈献云仍然一言不发。秘书包办好了一切,于凤岐只负责拎包和端水。在安检口,于凤岐忽然掏出机票,陈献云说你还骗人?于凤岐说,只是想陪你到登机口罢了。语气甚至有些卑微。他们在登机口道别,于凤岐戴着墨镜,他俯身去吻陈献云,镜框硌在脸上,有一点凉。扫过票,站在接驳桥上,陈献云忍不住回头去看于凤岐,这个他爱了很久又恨了很久的人,摘下来墨镜,笔挺的站在那里,仿佛其余旅客都是群演,候机室也不过是他简陋的舞台,再看一千次一万次,你都会第一眼就被他吸引。可是陈献云知道,他身后就是无边的天际和云海了,他将跨过一整个太平洋和北美洲大陆,他一定会和于凤岐再也不见。陈献云终于笑了,他挥了挥手,转身走入机舱。第19章拉各斯是尼日利亚南部的经济中心,陈献云半年前到达这里,他被当地的女工ngo邀请,参与主持一个写作营。和于凤岐分开后,陈献云gap了半年,直到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再也听不到那个从天而降的声音。那是一个初春的日子,河流刚刚解冻,他听见家里的大狗汪汪乱叫,弟弟拉着女朋友咚咚咚跑来跑去,妈妈在大声抱怨,不要穿鞋踩新擦的地板。他从床上爬起来,给导师写了邮件,他们约定一周后在香港见。生活不再肆意奔流,河堤又被筑了起来。他下楼拥抱了每一个家人,也包括狗。陈献云对着家里积雪初融的花园拍了照片,发在朋友圈,他说,春天来了。冯若水第一个给他点了赞。博三令人倦怠,陈献云胡乱地蹭着各种各样的会,后殖民、性别、环保和各种主义。一个会上认识的朋友正在热情地推动底层叙事,陈献云头脑发热报了名。他没想到会通过,他甚至不知道尼日利亚在非洲的哪里。在申请里他写了一堆诸如前英殖民地对比之类的屁话,香港和尼日利亚能有什么关系,其实陈献云也不没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