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无可退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
作者:嘎巴菜      更新:2023-06-20 16:49      字数:9953
  幸好于凤岐平时健身不辍,躺在下面也能顶得陈献云抽泣,他泫然地叫,慢点慢点,受不住,一边叫着,还要一边去掐几下于凤岐的腰。泠泠的月光照在陈献云瘦削的酮体上,照出他一点心底的清明,他透过自己欢愉又痛苦的泪,将视线投下,于凤岐正闭着眼睛,享受来自阴茎的快感,phallogocentrism,陈献云想,并为这唯一能俯视于凤岐的时刻在心底小声地哂着。转天起来,陈献云乖乖和于凤岐道歉,他们曾经约定过出门不能喝醉,上次于凤岐破了戒,还被陈献云冷嘲热讽了整整一星期。如今风水轮流转,陈献云自然心虚。于凤岐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又仍是胃疼,一夜风流后反而不好再骂,只是黑着脸不许他下床。陈献云怕于凤岐把他真关三天五天,叫保姆拿了笔和素描本,他小时候在少年宫学画画,打的底子不错,闷头画了一下午,晚上吃饭时,期期艾艾递给于凤岐。本子上是简笔的连环画,题目写着,酗酒的十种危害。出车祸、进医院,不一而足。最后一页画了两个小人,一格大概能看出来是交媾的场景,另一格画了一个小人倒地不起。陈献云红着脸说:“呐,送给你,我下次要是再犯,随便你拿出来打我脸。那你自己也可以看,看到了就记着,也不能在外面多喝。”他牵着于凤岐的衣摆摇了摇,“饶了我这次吧。”于凤岐把素描本装进口袋,去揉陈献云的头,揉了好半天,眼看陈献云要和他急眼,才终于收回手笑起来:“怎么这么可爱呢?我可不敢和你这个祖宗生气,走走走,起来吃饭!”鱼汤熬得奶白,陈献云难得又添了一碗,看他的舌尖在嘴唇上舔来舔去,小猫一样,于凤岐忍不住又要数落:“都二十四了,还这么着。”“怎么着?”于凤岐摇头,引入了正题:“明天是你生日啊,想怎么过?”陈献云一惊,他首先想到自己那乌龟一样的论文进度,然后是向珂抽着烟叹气的模样,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你有计划?”陈献云问道。于凤岐故作深沉,“山人自有妙计。”陈献云低头接着喝鱼汤,他就知道,于凤岐永远都有plan abcde,根本用不着他来安排指挥。太阳照在陈献云脸上,他睁开眼睛,看见了于凤岐那张俊美的脸,青草的清香被晨风带进卧室,纱帘轻轻摇着,前天夜晚的酒话如夏日里的冰雪,藐藐再不见踪迹。崭新的日光让人轻盈,“bonjour”,陈献云调皮地换了语言。“bonjour, mon petit puce, joyeux anniversaire. ”于凤岐也用法语回答,“早上好,我的小跳蚤,祝你生日快乐。”他从被子里拉出陈献云的手,郑重地在中指套上了一枚金色的指环,和他自己手指上那枚崭新的戒指一看就是一对。“n’importe ce qui s’est passé, t’es mon amour. ”于凤岐慢慢地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爱人。”陈献云觉得自己枕着一片云,盖了一层奶油,阳光是栗子酱味道的,他逆着光去看自己的手指,金色的光点雀跃着,唱歌。于凤岐又拿出一份文件,他抱起还没回过神的陈献云,靠着一起看。文件是关于防止职场性骚扰的制度建设,包括举报机制,建立心理疏导室和职前相关培训。其中一页写着推进该举措的必要性,舆论方面列出了陈献云所在的ngo去年给出的调查报告。那是陈献云去年一直在做的工作,他在团队里负责追踪访问,令人不愉快的故事听了太多太多,刚开始他还建议受访者拨打厂内的举报热线,后来向珂骂他天真,拨打电话的人反而会被开除。报告完成后来他们联系媒体,热度像寒夜里的火花,一闪就灭了。媒体行业的朋友说上面要求撤稿,陈献云回家指着于凤岐的鼻子就骂,说惠而不费的事你都不做,八辈子的德都叫你缺出来了。于凤岐却说他根本不清楚这个事情,“但如果你介意,我问问手下。”这样特殊的对待反而令陈献云陷入漫长的绝望。“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直道危行,很好,很有意义。献云,我希望你明白,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平等,爱情没有不平等。”于凤岐的声音那样沉稳,可靠,是山和海,是父亲和太阳,陈献云的耳朵中顷刻充满了喧哗,仿佛每一粒灰尘都在说他真好好,每一束阳光又都在嚷着你要当心,陈献云感到自己已经是釜底的游鱼了,于凤岐的爱火正烧在底下。第9章陈献云把金戒指摘下来,对着拍了一张照片,加上十层滤镜发到朋友圈,“早晨充满风暴/在夏天的心中。”点赞飞速增长,由向珂起头,一群友人排队玩指环王梗,“it’s my precious!” 。气得陈献云用脚直蹬于凤岐的背,“你啊,怎么这会儿就成了暴发户审美。”向珂私下敲陈献云,问他是不是跟那天的高个子帅哥好事将成,陈献云说看他表现,向珂回道,看什么看,你啥时候回来看看?陈献云握着手机心里发沉,他不知道怎么和于凤岐开口。再等等,最多一个星期,他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时候一到,就和阮星诒一起回去广东。转过天,冯若水发消息问陈献云,要不要和剧组成员见一见。于凤岐的人面到底大,很快帮他们搭上了关系,广电那边大约是不会再卡。陈献云想左右自己也要走,便说了好。可惜一顿饭吃的远谈不上宾主尽欢。导演是个脑袋长在云里的文艺人士,走路只能看到星星,他心里装的是一连串忧悒的画面,午后的雷雨,废弃的厂房,自行车的轮子转了一圈又一圈,那是他青春的记忆;而他请到的那位编剧顾问,中年,秃顶,在室内也要吸烟,手腕上挂着一串油得发亮的菩提子。冯若水笑着说北京建设文明城市呢,可不许在公共场合吸烟。顾问上下打量着冯若水,从胸到腰臀,垂涎地笑着说,不抽了不抽了,咱听美女的。陈献云感激地去看冯若水,冯若水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万一呛着你,有人可要找我麻烦的哦。说着,就看陈献云耳朵尖一点点红了,她忍不住,便娇娇娆娆地笑,唇上开着艳红的夹竹桃。顾问见他们亲密,心下便当陈献云是冯若水养的小白脸,看人时更是不屑,什么博士,他想着,席间便高谈阔论起来,有意去显。陈献云反感顾问的论调,忍不住诛心地想着,或许他唯一想写的,不过是丈夫用自行车驮着下岗女工去卖。这个渐渐清晰的认知令他愤怒。陈献云说话间便难免流露出些冷嘲,他连续的反驳也惹怒了顾问,顾问摔了筷子:“年轻人不要太张狂!工人有什么能动性?有能动性会乖乖下岗?哈,不过一群被洗脑的愚民。”冯若水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制片,咱剧本要按这个思路拍,别说广电能不能过审,那我都要有点意见了。”顾问见冯若水说话不留情面,心里更气,不过是卖给于总的,这会儿还当起狗屁的工人代言人了?他想,也不知道于总见你养小白脸,得气成什么样。他又想,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喽,还不是一样戴绿帽子。顾问说:“美女,我们学者的事你不懂。本子再怎么改,你都是女一号,别的有什么好操心的?”制片一心吃菜,就算冯若水说得对,他也不想帮腔,附和一个女演员算怎么回事儿呢,他不想叫人以为自己谄媚一个娘们。陈献云就冷了脸,顾问说国营厂职工不干活,活该厂子倒闭时,他还想摔筷子呢。他自己没有发现,于凤岐养他这几年,早把他性子里的骄纵三分养到十分。白沙在涅,与之俱黑,陈献云心里其实有一把用来量人的,模模糊糊的忮刻的尺,我连于凤岐的帐都不买,你是谁也配叫我低头?他心里偶尔难免会这样考量。冯若水看陈献云面色不虞,便故意以邻为壑,眼波横过去,春水一样,“我是演员不懂,那好啊,陈博士你来讲讲嘛。”陈献云便讲了几篇蛮有分量的论文,说当时国有资本流失背后的结构,说工人的抗争如何被压制。顾问听了,只是轻蔑地看着陈献云,看他年轻秀美的样子,却大言不惭讲什么制度,改革和社会主义。顾问又点上了一根烟,努力显得语重心长:“年轻人不要读了两本书,就觉得自己了解中国社会嘛。社会主义,嘿,天真。”“好了嘛,好了嘛,大家吃菜,吃菜,片子怎么拍,还是要看导演喽。”制片看陈献云和冯若水关系亲近,穿得却朴素,拿不准他什么身份,便终于出来和稀泥。散场之后,冯若水说开车送陈献云,两个人往地下停车场走。沉默了一阵,冯若水忽然笑起来,她道:“这要是小说,刚刚便该是一段打脸剧情,你狗仗人势,去跟于凤岐告他黑状,然后那个盘串儿男痛哭流涕,啪啪打脸,表示有眼不识泰山。”陈献云心想,您大明星怎么也看这些小说,扮猪吃老虎,霸道总裁爱上我,我可认识不少女工友也追着看。但他又觉得嗒然,嘴唇翕翕地说,“已经是城狐社鼠啦,否则我今天也不会和你们坐一个桌上。”冯若水不知道什么是城狐社鼠,想着总之不是好话,便安慰他:“咱俩谁也没真打击报复他嘛,我就是觉得你挺行的,好些人跟了于凤岐后,在外面都要横着走。”他们说着走到了车位,冯若水正讲到她以前的骄横,忽然一个尖利的女性嗓音从旁边刺了过来。“冯若水,看来北京城真不大,怎么就又跟你遇上了?说吧,什么时候滚,我给你出机票钱。”那是个看起来和陈献云差不多大的女生,烫着精致的卷发,一身都是名牌。身边还站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保镖。冯若水脑子一下就木了,是周士苏。她甚至不敢扭头去看陈献云,绝对不能让他们有接触。因此冯若水只能当没听见,低头在包里翻车钥匙。“我跟你说话呢!”周士苏噔噔走过来,一把抓住冯若水的手腕,“仗着于凤岐你不是挺能耐吗?怎么这次倒低眉顺眼了?”“这位女士请自重。”陈献云护着冯若水,开口就含了火气。周士苏哼了一声:“我自重?我教训狐狸精我有什么可自重的。”她朝旁边立着的男人招招手,“你有本事让于凤岐给你换车,我就有本事砸了它,小王,跟上回一样,接着给我砸!”陈献云深蹙起眉头,他真是太反感这种女生了,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吧,横行霸道,还只会搞内斗,说不定你老公正乐呵呵看你和冯若水斗得热闹呢,陈献云烦躁地想。“破坏财物是违法的,您也别太不知好歹。”“违法?你先问问冯若水敢不敢报警吧。”冯若水只怕他俩对话深入下去会露了馅,想快点带着陈献云离开,听见要砸车,心里更急,胳膊发力去挣,不小心就把周士苏推倒在地上。保镖小王赶紧过来把人护住,倒是另一个男人站在那里,看他们拉拉扯扯,笑着没动。周士苏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反过来动手,当即委屈得什么似的,像踩着尾巴的猫似的伸手乱挠,冯若水生挨了两下,终于掏出钥匙,催着陈献云上车。没想到保镖小王瞅空,忽然出来两脚把陈献云踹在地上:他怕雇主事后问责,又不敢真打冯若水,想着总得干点什么,才算出工出力。冯若水气得再也端不住:“周士苏!你还没完没了了?”周士苏也撒了泼,她尖着嗓子叫,你抢我老公也没完没了啊!她不明白自己的未婚夫为什么要和别的女人站在镁光灯下,连爸爸都说让自己别管,上次砸了冯若水的车,所有人竟都当没这回事儿,周士苏感觉自己像扎进了棉花堆,软绵绵的,却要憋死了。陈献云也气,他根本还搞不明白状况,上来就被人踹了好几脚,想打回去吧,他也知道是不自量力。忽然他余光瞥见了站在那里袖手旁观的男人,戴着个眼镜,人模狗样,嘴角还挂着看好戏一样恶劣的笑。陈献云想起来了,这他妈的是dl大中华区的总经理。两年前吧,就是这个经理在他们大学里做报告,主题早忘了,大约是教你走向成功,陈献云连夜帮着当地一个劳工ngo在教学楼上挂出了大横幅,上面写着:“dl,停止奴役劳工”。他们还商量,要不要学那个朝小布什扔皮鞋的伊拉克记者,也混进礼堂扔点什么上去,可惜后来发现成功学毕竟吸引人,前排早早坐满,他们这群不想成功的人士,根本挤不进投掷射程。陈献云脑子一热,想着这俩人八成是一伙儿,他左右摸摸,一咬牙,挡开保镖,朝着经理的脸就把手机扔了过去。手机是于凤岐他们公司去年出的新款,又大又沉,甚至能听见手机划破空气的响声。他都没想到自己准头这样好,只见手机划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刮蹭着经理的金边眼镜一起就飞了出去,磕上了旁边一辆奔驰的引擎盖,金边眼镜折了腿,手机碎了屏。奔驰的报警器哇哇响起,仿佛在为自己的无辜哭泣。所有人都愣住了。陈献云看看自己的手,他在于凤岐家砸过多少东西,怎么就从来没有这样的准头?周士苏眨眨眼睛,赞美里还有几分真诚:“你还挺牛逼。”冯若水先反应过来,趁机拉开车门就把陈献云塞进去,自己也赶紧坐上驾驶。周士苏忙跑过来拍车门:“帅哥,我看你挺行,劝你别跟冯若水混,她抢我老公呢,我老公是——”冯若水一脚油门,车就蹿了出去,但陈献云还是听到了,那个女生说的是,“于凤岐。”她说,她老公是于凤岐呐。陈献云小声地重复了一遍。冯若水用她影后级别的演技硬撑着:“哪儿有,你听错了,都是我过去在美国干的烂事儿,和于凤岐没关系。”陈献云说:“冯姐姐您先靠边儿停个车,受累。”冯若水听他话音不对,点点头,又开了一个路口,找了个便道,拉起手刹。“冯姐,您坦白说吧,于凤岐这个老东西是订婚了还是结婚了?你他妈就是个幌子吧?冯姐?”那几乎不是陈献云的声音,冯若水想,陈献云是弟弟,是学生,是热血青年,喜欢说平等,说环保,说女权,但现在说话的人,是她所不认识的男人,是成年的,危险的男人。冯若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敢和一个年轻男性大晚上单独出来,这个人会说他妈的,会打人也会不顾一切。“你,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操,我想哪儿样?这么长时间耍我开心吗?”冯若水攥紧了方向盘,身后的声音里含着怒火。“小陈,于凤岐只是订婚,而且这事很快就会过去了。”“呵,什么叫很快就过去?”“刚刚那个小姑娘家背景很深,对于凤岐现在有用。”“现在?您不会是想说,到时没用了,这个篇儿就翻过去了吧。”冯若水答非所问:“于凤岐找我当幌子,根本还是想护着你。小陈,好赖你能分清?”回答她的是一片空白,像她小时候听磁带,听着听着,发现后面都被洗了干净,只有机器空转的声音。这片空白很长,冯若水耐心地等着,路灯昏黄,她终于鼓起勇去去看后视镜,镜子里的陈献云还是她熟悉的那个男孩,漂亮,温柔,穿着白色的地摊儿货t恤,就算衣服上被踢出来黑色的脚印子,人也还是干干净净的样子。像朵白色的茶花。像朵风雨吹打后,滚着雨珠的茶花。“对不起,冯姐姐,你受委屈了。”茶花抖落了水珠,摇曳着。冯若水眼睛一酸,“嗨,习惯了嘛。”第10章车停在别墅门口,陈献云下车和冯若水道了谢。冯若水故作轻松:“他这些年在外面也没断过人,同时搞几个都有,你们也这样走过来了。open relationship,或许就是这样。”“不是这样的,我要是今天和别的人睡了,冯姐姐,你猜于凤岐要怎么整我?但我又能怎么对他呢?”陈献云轻轻地笑着说。“他也不见得就跟那个小丫头搞过。”“我不想知道。”冯若水挣扎着开口:“有没有可能,就这样算了吧?我看你朋友圈,前两天你不是还在晒戒指?我说这话不是嫉妒,但于凤岐对你怎么样,对……我们怎么样,你心里明白,我们是枕边人,你是心上人。”陈献云摇头,枕边心上,水中梦里,他这场梦已经做得比旁人更长,只不过人醒后再睡也梦不回旧梦,陈献云想,我醒着却还要装睡,这么多年,该是个头了。他们间于是就有了一点尴尬,这尴尬在夏夜的微风里野草一样蔓生,冯若水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都是狗屁,她沉默着,香烟在手指间来回地转,任由野草把她的肺腑勒得生疼,于是她再说话时声音里多了点什么东西,像水里进了灰:“于凤岐不是好人,你知道,该怎么说呢,你和他干仗时,能把我含糊过去吗?”陈献云笑着点头,他说这是自然。冯若水的肩松弛了下来,与其说是放松,更多是疲惫,她叼起烟,点上了火,“有事儿微信联系,没有他,我也当你是朋友。”说着,招招手,陈献云看她指尖的丹蔻在夜色里挥出一痕红,车就开走了。于凤岐在书房里,正看一本旅游攻略。他知道陈献云最近痴迷印度神剧,于凤岐想着,不如得了闲带他去一趟。自己上半年事情实在多,隔三差五撇下他一个人在家里,于凤岐觉得自己亟需补偿一下这个小宝贝。要不然该闹起来了,于凤岐想着,烦恼里带着目空一切的甜蜜。他听见有人敲门,说了声进。陈献云便推门进来,立在门旁边,盯着于凤岐看。于凤岐见他衣服上滚得又是土又是黑色的印子,慌忙问这是怎么了?他对陈献云再清楚不过,除了会对他吆五喝六地亮出尖而小的牙,这个四体不勤的小宝贝,在外面谁也打不过。陈献云说没事,就和人打了一架,他又想起自己扔出去的那个手机,准准得就砸上了经理的脸。“反正我没吃亏。”于凤岐到底心疼,山不来就我,我只好就山。于凤岐放下书走过去抱陈献云,有香烟的臭气萦绕在陈献云的发梢,他本想问人疼不疼,烟味让他又冷了脸:“你到底上哪儿野去了?”陈献云垂着手,并不回应这个拥抱,他的声音清冷,落在地上,像扯断了的珍珠项链:“也没去哪儿,就是碰上了个姓周的,和她朋友打了一架。好笑在最后,她说自己是你太太呢。”他说着,但并不能笑起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发抖,于凤岐的怀抱自然是温暖的,陈献云想,我一点都不怕,没什么可怕的,我只是有点冷。气流穿过他的喉咙,带起声带震颤,又从牙齿间一点点往外挤,每一个汉字的音节想要爆炸在空气中都这样难,他说,于凤岐,恭喜你小登科哦。温情脉脉的面纱被撕毁了,神圣的东西显露出被亵渎后的模样,一切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这就是资产阶级的爱情故事。陈献云为自己感到悲哀。中央空调恪尽职守地输送着冷气,连于凤岐都觉得稍微有些冷了。他觉得哪怕明天a股跌掉10%,美国突然提高一倍关税,税务局官员出现在他们财务的办公室,都没有陈献云说的话更令他惊恐。陈献云说,就这样吧,于凤岐,到此为止了,分手吧。于凤岐甚至不能集中精神去听陈献云说话,心理保护机制强令他发散开思维,于凤岐漫无边际地想,如果此刻毛主席活过来,宣布公私合营,说你的新华集团以后就归国家了,这或许是唯一能和陈献云的话相媲美的伤害。他色厉内荏地说:“不可能!陈献云,你是我的,你想走就走?我不答应!”他抓着陈献云的手,金戒指在手指上傲慢地反射着灯光,“我们是一对情人,啊?”陈献云没有和他对着飙嗓门,只是淡淡地说:“于凤岐,你是个商人,金钱在你身后追着你,你没法不去和你的对手们撕咬。我想你和她建立婚姻关系,也是为了更好的扩张你的资本吧?这我理解。我也不怪你。”“是啊,献云,你不会不知道我的难处,这都是暂时的,不过是商业往来,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于凤岐说着,用力地去抱他的小宝贝,他想陈献云什么都懂,他能无视那些红男绿女,为什么不能无视这个姓周的未婚妻。没什么区别。于凤岐的吻绵密地落在陈献云的脸庞,像火花从天上降到沙地上,火雨灼痛了陈献云的灵魂,米諾陶洛斯看守的地狱在北京的西山显现出来,高利贷者吻着鸡奸者,这是但丁都不曾见过的可憎的戏剧。陈献云的泪水早就流干了,再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扑灭这火,他忍着痛说:“但我不是商人,于凤岐,我不是啊。”“好,好,不是就不是,你只是我的爱人,这里是我们的家,他们都是外人,你毋需管,我总是和你在一起。我爱你,陈献云,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不是吗?”我爱你。陈献云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手心已经被他掐出里血,他看了好几眼,终于确认,那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他再也抓不住这三个字了。这个发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陈献云的心,他说,你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说。他的目光太亮,太摄人,于凤岐才微微松开了手,陈献云就冲出去,来到一侧墙边,噌啷拔出了墙上挂着的匕首——那是他们在大马士革旅游时买的,陈献云至今不知道,这把开了刃的,有着绚丽花纹的凶器,是如何通过机场的海关。他拿刀尖抵住了自己的脖子,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于凤岐,我终于能和你说两句心里话了。你要不坐下来听?”于凤岐煞白着脸噤了声,他想夺过匕首,但他也知道陈献云的性子有多不逊。于是他只能点头,后退着靠在办公桌上。“你比我大一轮还多,成熟、稳重,就像我的父亲。你也知道我父亲很久前就与我母亲离婚了,刚开始的时候,你管着我,我以为那是你爱我。你总是说,我们,他们,仿佛这当中有一条不言自明的线,你会和我永远在一边,我只要留在线里,就是安全的,没有烦忧的。你的爱充满了我们这一边,你无所不能,你解决一切。”“这也不是不可以。我想,你会和我作为一个最小的共同体,这才是爱情,我们一起去征服偶然,于是我们俩成为‘一’。但后来我发现,作为父亲是有特权的,就像金钱也可以带来特权,而你是一个有钱的父亲。你把自己的存在弥漫在线的另一边,这就是你的特权。”“而我不可以。”“你不知道,过去当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一夜一夜睡不着,我就想,为什么你可以,我不可以。为什么我要接受你生活在线的两边,而我只能拥抱半个世界?”陈献云感觉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拿着匕首越扎越深,疼痛让他冷静。“好了,我受够了,于凤岐,从此这根线就没了。”他说着,把匕首惯在地上,“我们一刀两断。”于凤岐看匕首落在地上,终于找回了声音:“但你仍爱我,你不能否认,陈献云,你介意,因为你爱我。”他说着,走过去捡起匕首,哆嗦着手插回鞘里。“是我的错,我没发现,原来小宝贝终于长大了,你现在想走出去看看,那就走吧,陈献云,只要你还爱我,我就让你走。”于凤岐的反应出乎陈献云的意料,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关起来的准备,他以为于凤岐会震怒,会威胁,会暴露出一切丑恶的嘴脸。房间里的灯光偏白,照在于凤岐脸上,陈献云想,他也不年轻了。他忽然想起几年前他们吵过的一场架,那时他故意去饿自己,直到犯了胃病,那时他只能靠疼痛来勾勒自己的存在,身体是他唯一剩下的可以掌握的东西。然后于凤岐狠狠抽了他一巴掌。陈献云那时就明白,其实他也并不能掌握自己的身体,保持这具肉身处在于凤岐规定的健康的区间是他的义务,损毁被视为是一种反抗。刀锋划破皮肤的一刹那,陈献云便陡然兴奋了起来,这并不是在威胁于凤岐,他想,这只是在挑战他的权威。而于凤岐并没有再扇他一耳光,今天,陈献云想,我终于赢了一次。于凤岐抚只是宝贝地摸着陈献云的脸颊,“你爱我吗?”陈献云不由自主地点头,复又硬起心,“那都是过去了,总之我们已经完了。”“但我们……但你还有未来不是吗?”于凤岐的眼睛里有些东西,陈献云读不懂,“先处理伤口好不好?也不要急着走,叫chandler帮你收拾东西,之后怎么安排有想过吗?”“我明天就回广东,回去你也不要找我。”于凤岐点头,纵容地说都好,他抱着陈献云坐回扶手椅。陈献云坐在他的大腿上,心里的舍不得冒出了芽,在风力瑟缩。他自己安慰着自己,没事,回去广东你就要跑到流水线上做螺丝钉了,到时候哪里还有闲情去想什么狗屁资本家。chandler拖着行李箱辘辘地走进来时,陈献云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只是白衬衫上血迹仍斑斑点点,引起人无边地遐思。“于先生,陈先生,要收拾多久的行李,目的地是哪里呢?”“全部,献云要搬回广东。”陈献云抢着说,对,我们分手了。chandler差点职业化地回一句i’am so sorry to hear that,话到嘴边他咬着舌头又吞了下去,他睁大了一双蓝眼睛,“不,这不是真的。”陈献云摇摇晃晃站起来,催于凤岐出去,他要自己和chandler收拾。于凤岐今晚好脾气到可疑,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chandler,没多说话便走了出去。陈献云指挥chandler打开箱子开始往里面装衣服,还有一分心情来乱开玩笑:“chandler同志,以后就留你一个人在白区了。”“陈先生,我什么时候和你做同志,不要冤枉好人。”陈献云笑得狡黠,“这就要问推特的算法了,我早就偷偷加了你关注,chandler,你也有意思,在微信朋友圈发英国皇室餐桌礼仪,在推特上发女王浪费了纳税人多少英镑。”chandler摸着自己没剩多少头发的颅顶,紧张又兴奋地,咧了咧嘴。“就是因为太多你们这样的人,心里明明不满,却不敢说,生怕叫人知道自己的立场,最后大家只能自己抑郁自己的,一个一个完蛋。”“毕竟要生活啊,”chandler叹气,陈先生一走,家里就更难过了。”“我实在没法不走了。”chandler竟点点头:“其实陈先生能忍到今天,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有chandler帮忙,进度明显快了起来,陈献云如今连于凤岐都能舍弃,那些精美的,叫人上瘾的小玩意儿,游戏机、健身环、巴黎铁塔的模型,和于凤岐一起拼好的乐高的玩具……他都能弃置一旁了。他把在意大利买的一个小小的葛兰西胸像留给了chandler,把印着马克思的水杯小心翼翼地用毛巾包着塞进了行李箱,最后拉着chandler回到书房,指着满墙的书柜,一个格一个格地选,这些还有这些,麻烦你到时打包走物流吧,地址我回头再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