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无可退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
作者:嘎巴菜      更新:2023-06-20 16:48      字数:9844
  他们走到街上,路旁的火焰木开得正好,大红色的花烧在深绿的树冠上,连着远处的晚霞,火红欲燃。晚风带着初夏的潮气淡淡得吹,仔细分辨还有一点樟树的香,人潮如织,陈献云忽然就不生气了,他伸手去牵于凤岐,仿佛做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于凤岐的手厚实又干燥,他们拉着,往剧场走。路上陈献云还买了杯凉茶,付账时于凤岐一把掏出手机扫了码。陈献云拿着塑料杯,偏头去看于凤岐,老男人,不就不想松手嘛。他叼着吸管,笑弯了一双桃花眼。演员没什么名气,在于凤岐看来,简直称得上稚嫩,大段独白念得像洒狗血;舞台设计也太简陋,多媒体设备运用的方式还停留在十年前。但陈献云却哭得一塌糊涂,散场出来一看,眼角都红了。于凤岐正拿纸巾给他擦眼泪,身后就听见一声叫唤:“献云!这、这是你男朋友?”于凤岐回头瞪人,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女生,其中一个胖胖的完全没在乎于凤岐的低气压,眼睛里忽闪的全是新奇。“珂姐!”陈献云有点慌,他不知道同事认不认得出于凤岐,“是、是啊,我男朋友,就是我和你们说的老于。这是我同事,向珂。”向珂主动伸手来握,“幸会幸会。”于凤岐眯着眼睛看陈献云,老于,他就没听过谁敢叫自己老于。他伸手和向珂虚握了一下,“幸会,平时麻烦你们照顾献云了。”“客气什么,是献云在帮我们——我就不打扰了哈,还要去赶末班车,明天见!”她朝陈献云疯狂眨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yoooo,小样,等姐姐明天来审你。陈献云猛挥手,您老快走,不送。向珂的朋友一路魂不守舍,走到公交站时突然嗷了一嗓,“我想起来了,那个高个儿男,长得好像有点像新华集团的老板?”向珂哈哈大笑,“那我还像冯若水呢。你也不想想,真要是新华集团的老板,能来看切·格瓦拉?”向珂的朋友也乐了,“你先减三十斤,咱再看你像不像冯影后。我真觉得有点像,虽然娱乐新闻上于凤岐从来不露脸,但好些年前我看过他上财经访谈。”“丑男各有各的丑,帅哥长得却都差不多。”向珂满不在乎一挥手,“真是为你们颜狗感到悲哀。”“更悲哀的是帅哥和帅哥在一起做gay。”向珂沉痛点头,“唉,万恶的新社会!”“要是我男友能这么宠我就好啦”,向珂的朋友又开始哀嚎,“你看他又给人递水又擦眼泪,我注意连包都是那个高个儿在背,真是好男友。”向珂回答:“我今天也给你递水给你背包,你咋不夸我呢?”朋友差点噎死,“活该你单身!”送走向珂,陈献云有点心虚,难得的一声不吭,乖乖听于凤岐安排坐车回家。“老于。”于凤岐稳稳当当坐在林肯宽敞的后座上,终于开了尊口。陈献云一咬牙,升起隔音挡板,就往于凤岐怀里扎。“凤岐,我又没说你是于老,老于也挺好的,显得亲切。”于凤岐不为所动。陈献云急得摘了安全带,整个人扑到于凤岐身上讨好地亲着,“凤岐,我说你是卖电缆的,到时候万一别人问,你要认啊。”“卖电缆的?”“我当时不就在电缆厂认识得你?”陈献云感觉自己在亲一尊铜像,他有点慌,急急得解释。“唉,那你怎么解释和我一会儿在北京,一会儿在上海,去卖电缆吗?”陈献云一呆,微微张着嘴,霓虹灯投进车窗,红色和蓝色闪过人的脸,种种心绪,同样冰冷地闪了过去。“就说我早升职到总公司做……销售经理吧。”于凤岐伸手摸了摸陈献云柔顺的发丝,“撒谎都撒不好,叫我怎么放心你,坐回去系上安全带,注意交通安全,说过多少遍。”陈献云从他身上爬下来,乖乖扣上安全带。于凤岐看他鼓着脸玩手指,忍不出戳了戳他带着红晕的面颊:“我就这么拿不出手?”这本是调笑,陈献云抿抿嘴,没理他。车停了,司机打开门,于凤岐先下,和陈献云在一起时,他每次都坐右边。走出两步,他回头,发现陈献云没跟上,他往车里看,陈献云还低头坐着,小小一个人,看着就叫人想疼他。“回神。”于凤岐说。陈献云扭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于凤岐站在别墅前面,或许他还有无数处这样的房产,每处里面都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孩,陈献云承认自己是喜欢这里的,殖民地风格的房子又大又新又漂亮,前院种着南国才有的凤凰木,红火得像新华集团的业绩。他想问,但你为什么没有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他还想问,难道你认同我和同事们的理想。他总想问,我视谋犹,伊于胡底。陈献云什么都没问,反而扬起了一个笑脸,嗯,他回答,然后钻出车门,踮脚把自己挂在于凤岐身上,不下来。勿谓言之不预,过了一个多星期,于凤岐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要回去北京。陈献云也和他一起走,他的论文要在北京做田调。下班时他和向珂说了声,没想到向珂脸马上就拉了下来。“本来就缺人手,还以为能靠你帮忙。”“怎么了,最近有事?”向珂烦躁地点了根烟,“你最近都在办公室写文案不知道,我不是中午都驻点在给dl做代工的那个厂吗,感觉最近手指受伤的女工多得不正常。”“有多少?”向珂摇摇头,“我没法统计,她们自己也奇怪,按说这样的老厂不应该突然出问题。”“那你打算怎么办?”“我准备找人进厂去做一段时间,找不到人我就自己去,本来以为能靠你顶我的位置。”陈献云一拍手,“嗨,别愁,我去北京帮你找人。”第4章于凤岐那幢京郊别墅是陈献云住惯了的。大二那年国庆,陈献云第一次去于凤岐家“度假”,车从五道口往西北开出去的时候,陈献云还开玩笑说,你家难不成住圆明园?等车进了小区,亭台楼阁,山环水抱,陈献云那张上叭叭儿说不停的小嘴只剩下一开一合,小金鱼一样,就是出不了声。于凤岐看着有趣,忍不住附身去吻他,人却被陈献云一把打开,中国的基尼系数是假的吧!陈献云一嗓子嚎出来,于凤岐终于忍不住乐出声,他说,我也觉得是假的,要不然我们的产品该卖的更好,都不用开发低端线了。正所谓由俭入奢易,五年过去了,陈献云如今进家门那叫一个熟练。他两下蹬了鞋,光着脚走过客厅,背对沙发,仿佛完成仪式般站定,重心往后一移,整个人就摔了进去。“要喝水。”陈献云伸出一只手。于凤岐自觉把他指定要用的那个马克杯递过来,口里却说,就不该惯着你。那是他们去柏林玩时买的小纪念品,杯子上印了个马克思的卡通头像,大大的胡子和小豆豆眼,陈献云着魔一样认定这是他见过的最可爱的革命导师,非得叫于凤岐也买了个印恩格斯的带回来,权当情侣杯用。于凤岐那个后来便一直收在碗橱里吃灰,倒是陈献云,爱不释手,用到现在。喝完水,陈献云眼睛弯弯地朝于凤岐笑了笑,一抬胳膊,把空杯递回去。于凤岐叹口气接了,斟满水重又放到茶几上才走。新来的小保姆还没过试用期,探头看到这一幕吓得又缩厨房,钱管家,她问,那位小少爷是谁家的,真厉害啊。汉语博大精深,英格兰人chandler显然没理解小保姆的问题,他回答说,陈先生为人宽容善良,是一位追求平等的左派人士,对我们一点都不厉害。被外国友人高度评价了的陈献云这会儿正头疼,他身体是真不太好,从深圳坐飞机到北京,再从机场到西山,每次这样一趟路下来,最后总要病一场。于凤岐看他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白得像手里的骨瓷,作势就要把人抱进屋里补觉,陈献云却不干,他惦记着向珂说的事儿,要赶着学校放暑假前把它办了。于凤岐脸一沉,不行,他说,一个字是一个钉子。要是几年前,陈献云多半要和他吵,你凭什么干涉我,你管得着吗,连我爸都不管我!铿锵有力三个短句丢过去,就像波兰骑兵对德国坦克,于凤岐只会轻蔑一笑,然后拎起人往死里*。陈献云觉得自己如今像被熬出来的鹰,已经没有力气再扑腾。那好吧,陈献云回答,他看着窗外,六月的太阳已经很足了,腆着脸挂在天上,不管不顾地往干燥的北京城扔下带着火的光线。靠近落地窗的木地板看起来仿佛已经烤出油花,但亏了中央空调,陈献云甚至还有点冷,外面明晃晃的风景在这样的温差下,看起来难免显出一点诡异的假。“一路都是空调,倒没意识到天气这么热了”,陈献云扯了扯嘴角。于凤岐仿佛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语气重了些,亲昵地刮了刮陈献云的鼻头,“你啊,什么时候能学会自己照顾自己?”陈献云顺势滚进他怀里,“少来,你把我撇一边儿时,我不也过得蛮好?”这话头的意思,有一半熨帖了于凤岐的心,反着来读,可不就是怨自己之前冷落了人?于凤岐心里高兴,情绪高起来,三十七八岁的人了,照样把陈献云一路抱上了楼。陈献云一觉睡到下午,醒来有点不知今夕何夕,他恍惚记得于凤岐是躺在旁边的,但床上只有他一个人。手往身边摸,床都是冷的。很长时间以来,陈献云都不敢午睡,他清楚自己醒来一定会心悸并着焦虑。于凤岐知道他这个毛病,逼他睡觉时总要做陪。现在于凤岐不在,陈献云愣怔着就回不过神,墙纸上的草叶纹好似在肆意蔓生,叶片晃啊晃啊。他难受得不行,慌里慌张地,脚底踩着云彩下楼找人,走着走着一脚踩空,在倒数几级台阶上坐了个屁股蹲。客厅里两个人都看过来,一个是于凤岐,一个是于凤岐他妈,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个长方型玻璃茶几,茶几上沉甸甸的摆着一摞沉默,一摞尴尬。于老太太这辈子,从来都不放过任何发表歧视性言论都机会:“穿睡衣能拜见长辈吗?小市民就是没教养。”陈献云终于醒过盹,如同这个世界上所有从事小情人这一职业的同志们一样,朝于老太太翻了个标准的,完美符合一切cliche的白眼。于老太太是一个赶时髦的人。66年时,她穿她爸爸的黄呢子军装,皮带扣擦得亮堂,走起路来小麻花辫一跳一跳,哪怕在整个四九城,于老太太都数得上保皇派里的一朵花。到了85年,她又赶上了军队经商的东风,每天坐着红旗去谈合同,蛤蟆镜遮着半张脸,出入都是进口小皮鞋,于凤岐那时候不懂事,朝他妈妈喊,小皮鞋,嘎嘎响,结果直接吃了一顿打。等到进入新千年,于老太太仍然走在时尚的前沿,今天她戴了串爱德华时期的古董钻石项链,《唐顿庄园》不仅教会她西洋珠宝鉴赏,还教会她了什么是贵族精神,面对陈献云这种人,于老太太自然必须表现出自己的轻蔑。陈献云根本懒着理她,只是奇怪,不年不节,这老太太来干嘛?于老太太眼睛尖,瞧见陈献云朝她甩白眼,提高了嗓门说:“你还有脾气了?长幼尊卑没人教你?”陈献云不说话,托着下巴坐在楼梯上,看向于凤岐。于凤岐能说什么呢?他端起杯,喝了口茶。于老太太瞧着没人理他,还想再接再厉:“亏了你没叫亲戚见过他,否则亲事都不好说,以为你没眼光。”陈献云睡了一觉仍然觉得乏,没什么精神和老太太干架,他只觉得无趣。于凤岐却紧张,放下茶杯,直说,妈,妈,行了行了,走了走了,甚至没给陈献云留一句话,带着于老太太就出了门。陈献云一头雾水,爬起来问chandler什么情况。chandler答非所问,只说今天于凤岐不回家了。陈献云心想,不回来更好。他换了身衣服,叫司机送他去地铁,阮星诒发消息,说在三里屯等他。两个人一见面,陈献云照例要骂,死不死啊,海淀区哪里不能喝星巴克,非得来朝阳?阮星诒耸耸肩,谁叫你大老远住老板家的别墅呢,这也是活该。陈献云回答说,我不住他家就只能往昌平租房子去,更远。阮星诒唉了一声,抓了一把免费的糖包,挨个撕开往星冰乐里倒,一边搅,一边吃吃直笑,说吧,还有什么是你那位老男人解决不了的,只能找本姑娘?陈献云一五一十把向珂讲的情况复述了一遍,然后问阮星诒,爱心社有没有学妹能胜任。阮星诒听完好久没说话,然后打开笔电,东翻西找调出来一篇调查报告,你看看吧,她说,我觉得小学妹们不行。报告写的是东莞的一个工厂,同样是dl的供应商,作者讨论的问题和工伤不相干,但同样提到了被切断的手指。报告里作者把这个现象归结为培训时间过短,但陈献云知道,向珂说的那个工厂,员工稳定,多的是干了有年头的。他们旁边一桌人正在聊股票,谈话断断续续往陈献云耳朵里飘,dl、市场、新款、时间,陈献云隐隐约约觉得把握到什么。阮星诒给他科普现在工厂越来越严格的规章制度,“和咱俩当时随随便便就进去捣乱时大不相同喽,”阮星诒说着,眨眨眼,“车间和车间之间不能乱窜,监控摄像头没有死角,倒班制度让你绝对会和宿舍室友作息错开——你要真想做这个事,交给小学妹们怕是不行,她点着电脑屏幕上工厂的名字,只能我们老将出马。”陈献云有些犹豫,他博论的题和这个事风马牛不相及,采访对象都约好了,就在北京,那是一群老人,他不好意思爽约。何况于凤岐根本不可能放他跑去东莞。阮星诒知道他暑假有安排,也不催,看你,她说,不行我一个人去,情况不好就跑呗。陈献云不赞同。阮星诒却说,我怕啥,我老婆可好了,我做啥她都支持。哦,真好,陈献云低低地赞叹了句,带着些感伤,宛如仰望天上迢递的银河,那是和人间不向干的美。阮星诒自觉有些失言,狠狠咬紧了下唇。这三年,她都是在盛夏才能见到陈献云,却只觉得朋友一年冷过一年,如怀冰抱雪。她想,火自有他的姿态,老不死的于凤岐却偏指着灰堆说,看,多美的烈焰。“今天先这样,你等我再扫听扫听。走吧”,她说,“英国那吃的是什么玩意,难得回来,你得请我吃顿好的。”“北京也有好的?”阮星诒笑得狡黠,“所以我才选在三里屯啊。”陈献云气得大叫,“阮星诒,要点脸,你是又让我请你去使馆区吃饭吧,多贵啊!”阮星诒扑上去和他闹,挽着陈献云的胳膊娇声娇气,“你吃烧鹅吃牛腩吃车仔面,我吃炸土豆烤土豆炖土豆,陈献云,你今天要不请我,我们的友谊就完他妈的蛋了。”陈献云被她逗得直笑,“好了好了,阮小姐,你再往我衣服上擦手,我就要请你滚她妈的蛋。”阮星诒也是个长得娇俏的女生,相貌不差陈献云多少。她向来怕热,这会儿只穿了低胸细吊带,和陈献云两个人打打闹闹难免惹眼。冯若水进来买咖啡时都忍不住分过去几分眼色,于凤岐在门口等她,冯若水出来后就温温柔柔地笑,虚虚挽着于凤岐往店里指,说于先生你看,现在年轻人谈恋爱多可爱。于凤岐顺着她的玫红色的指尖看过去,就见阮星诒连bra都没穿,一条小麦色的胳膊圈着陈献云白白嫩嫩的颈子,整一个勾肩搭背。他们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陈献云忽然笑起来,桃花眼里潋滟成一片,好像夕阳撒在河上的碎金,倒都叫他盛进了眼眸。第5章于凤岐脑子里有一根不知道叫什么的弦铮楞楞一响,啪就断了。真实的生活不是于凤岐熟悉的股市,没有跌停没有熔断让人冷静,生活是一条拦不住,停不下,回不了头的河。于凤岐走到陈献云他们那桌外面,扣着手指敲响了玻璃外墙。阮星诒瞥见来人,没等陈献云说话,她抢先先扬扬手,用口型打了个招呼,ciao!结尾元音都还没落到咖啡桌上,阮星诒就看见一个戴墨镜的美女婷婷袅袅走来,立到了于凤岐身旁,美女春葱般的手指搭在老男人肩头,施舍给她一个大方得体的笑,又扭过脸去和于凤岐说话,熟稔又亲密的样子,似乎在问,凤岐,是你朋友?阮星诒想,完,了,le yi ao 了。陈献云笑着和阮星诒说,愣着干嘛,走,想吃什么,我请就是了。阮星诒手忙脚乱把笔电往双肩包里一塞,临走前又瞪了一眼还杵在玻璃外的于凤岐,她拇指贴着四指紧聚的指尖,以手腕为支点夸张地上下晃了晃,做了一个含义复杂的手势,倒把冯若水看得一愣。“于先生?”冯若水等了一会儿,估摸着于凤岐有再大的不痛快,这会儿也该回过神儿了,她开口唤人,声音和她人一样,袅袅娜娜,一线一线,是暮春里的晴丝。他们站在购物中心里,昂贵的鞋子踏着不染尘埃的大理石地面,于凤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追上去,他的视线造了他理智的反,不管不顾粘在陈献云身上,跟着人走出咖啡店,夕阳正好,是该回家的时分,行人川流,熙熙攘攘,展眼陈献云就藏进了人海。一条旋律忽然涟漪样铺开在他心里,“睡梦成真,转身浪影汹涌没红尘。”这歌声太弱,于凤岐听不真切,还没等他想出什么,湖面便又平静了下去,镜子一样,照出的是他自己的脸。他朝冯若水点点头,走吧。冯若水有事求人,自然是千好百好,旁的一概不问,只是心里觉得有趣,于凤岐看样子是老房子着火,她恨不得这把火烧得越旺越好,把她当初的所有不甘心,统统报应回这个男人。冯若水给于凤岐做情人其实是老黄历了,她那时在戏剧学院读书,是班里的头名,老师们捧着,家里头宠着,冯若水便不太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注定要当表演艺术家,浑身上下写这清高。结果她拍第一部 戏时就撞了南墙:投资商按惯例要潜规则,冯若水不明所以,抄起电话拨了110。被封杀时冯若水是真的想过死,她去爷爷房间偷安眠药,翻了半天抽屉没找着。爷爷书桌玻璃板下面压的都是她的照片,她幼儿园时披着床单假装仙女,小学新年联欢时搽着红脸蛋演铁梅,中学在话剧社排雷雨,她是灰头土脸的鲁侍萍,和演蘩漪的女生在后台合影,竟比人家还美。照片有的都褪色了,在绿色丝绒布上静静躺着,她真不甘心,把抽屉推回去时惊天动地的响。爷爷进来问她干嘛?冯若水笑笑说没事儿。爷爷说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爷爷就是怕你学那些香港明星,为了钱不三不四。冯若水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她自然不会跟老人计较,她说您想多了,咱又不是旧社会,转头就给朋友打了电话,说她认栽,还能不能和投资商见一面谈谈。朋友说姑奶奶您可算了吧,倒是另外还有个做买卖的看了你毕业大戏怪喜欢,不如和他出去吃个饭。冯若水问他和投资商谁更有钱?朋友声音亢奋,于老板是数这个的!冯若水隔着电话线,猜朋友是比了个大拇指。于凤岐对冯若水再满意没有,谁不喜欢大美人对自己千依百顺,谁又不喜欢给小闺女当人生导师,何况冯若水听话又有本事,踏踏实实走于凤岐铺的金砖路,奖拿了一个又一个,带出去别提多有面子。至于冯若水是不是把一身好演技用在了自己身上,于凤岐倒不是多在意,管他真心假意,总之他一天有钱,冯若水就要一天对他情深不移。后来因为冯若水去好莱坞发展,于凤岐总也见不着人,自然就平平淡淡分了手。一断七八年,冯若水这会儿回来,也实在是因为遇见了难事儿。于凤岐说,行,事儿我帮你办,但你得帮我应付个人。冯若水问是谁?于凤岐说,是我妈给我塞的未婚妻,你要让她专心吃你的醋,别烦到我这里。前后一联系,冯若水就明白了,她肚子里的坏水潺潺地冒,像开春时山里的小溪。冯若水笑得玫瑰花一样,好啊,她说,有我在,你那个小未婚妻,肯定烦不着你。至于烦着谁,哈,冯若水用手指尖卷着发梢,阴恻恻地想,那可就不一定了。日本和牛不如阮星诒幻想的那么好吃,何况一份量太小,阮星诒几口就吃没了。陈献云则是另一种夸张,小小一份鳗鱼饭都没吃完,动了几筷子就开始数饭粒。阮星诒没敢再拉着人去酒吧,她说:“怪晚了,你今天折腾一天,早点回家休息。”陈献云听了更是烦闷,他想,这会儿酒吧都没开,你也不过是看我可怜。他回到家时才九点,家里果然没人,屋子静悄悄的。陈献云洗完澡躺在床上看书,那是本当代小说,作者写因为韩国大宇突然关闭生产线而失业的女工,被资本忽然抛弃的工人和秋扇见捐的妻妾有什么区别呢?陈献云没想到作者写得那样好,那样会做口述,甚至把社会学系的人都比了下去。他一看就入了迷,家里大门响的时候,陈献云看了眼手机,竟都三点多了。陈献云从楼上跑下来,他脑子还在人去楼空的厂房,没能多转两圈,开口就说,你怎么回来了?于凤岐的火气腾起来,这里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回来?“不是,我是想说,这么晚,你回来干嘛?”“我回来干嘛?你倒不如说说你下午出去干嘛。”陈献云也不高兴,“什么啊,就还生气了?”“什么?今天下午你不在家老实呆着,出去跟谁又疯又野?还假装看不见我?”于凤岐的手钳子一样夹着陈献云的手腕,“我叫你看不见我。”陈献云被他拽了个趔趄,他推着于凤岐的胳膊,说:“你和那个墨镜姐不正约会吗,我上去算怎么个事?”于凤岐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晚上喝多了酒,白日里成熟绅士的面具被酒精融了,这会儿就显出底下的唯我独尊:“你是我养的人,你就得和我打招呼。”“阮星诒和你打招呼你也没理人家。”“她是什么东西,我管得着她?”“你说谁呢,她是我朋友。”“你就交这些不上台面的朋友吧!”陈献云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他用空着的那只手一够,够到了个梅瓶,拎起来就往地上砸。砸完仍然不过瘾,瞪着气红了的桃花眼,抬高声音喊:“你的那个贺然,你的这个墨镜姐,一个倒比一个上台面,就我和我朋友不上台面。”“你少来胡搅,我从前要带你去公司,你自己说不去;我给过你股份,你自己说不拿。你要低调,我也由着你,现在不过让你打个招呼,你都不愿意?”“我是你什么人?我凭什么就要和你打招呼?”陈献云梗着脖子,喊得一声比一声高,“说啊,王八蛋,你他妈的说不出来!”于凤岐被陈献云这蛮横的态度闹得火上浇油,他气自己扳不过来陈献云这不逊顺的性子,他不明白自己这样宠着疼着,这孩子哪里还有这样大的气。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一定要闹起来?于凤岐把人推倒在沙发,压住陈献云的腿坐到他身上,伸手就去扒睡裤。陈献云拧着劲,他妈的你讲不讲理?他还想再说,于凤岐腾出一只手扯了领带,团了团堵进陈献云嘴里。于凤岐撞进陈献云身体时,根本一点都还没开拓。刀劈斧砍一样的疼,想叫却又叫不出来,陈献云几乎发了疯,他拼命挣开老男人的一只手,手指划过老男人结实的小臂,但他指甲剪得太短,甚至划不出一道血痕。做出血后,阴茎出入就没了滞涩,于凤岐来了兴致,深浅有致地插,手里还捻着陈献云的乳尖,不一会儿就琢磨成南洋来的红珊瑚珠。陈献云被他玩了这几年,身上哪里敏感于凤岐再清楚不过,他不时去拍陈献云的臀尖,心满意足地享受一阵阵深处地颤抖。陈献云不想配合,他闭紧眼睛死挨,牙齿咬着唇,咬得嘴里满是血腥。于凤岐扇他耳光,叫他睁眼看人,陈献云蝶翼样地睫毛抖了抖,到底没有开眼。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好冷,又疼又冷,他想着自己是男孩子,不能太娇气,不能喊疼。但他实在忍不住,下面又黏又湿,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射在了他的肠道内,是冰吗?陈献云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是冰,为什么会这样烫?他忍不住哭了出来。于凤岐抽出了自己发软的阴茎,他终于回过神,陈献云的眼泪是落在心湖里的雨丝,叫于凤岐的心再别想平静。他把陈献云搂着坐起来,水晶灯璀璨到无情,照出沙发暗红的血。血一直滴到地板上,滴到碎瓷片上,淋漓的,像梅花谢了。老男人低头说对不起,陈献云只是哭,于凤岐更是心慌,一面让chandler去请家庭医生,一面让厨师去炖汤。回头拿了条开司米毯子把陈献云严严实实裹起来,赌咒发誓再也不说陈献云朋友们的不是。“我是看你不顾自己身体,这么热的天气还在外面跑,想想就生了气。小宝贝原谅我好不好?你不想跟我打招呼就不打,我反正就是你拿不出手的老男人嘛。只是以后咱们都要好好说话,凡事有商有量,好不好?”陈献云没吭声,听凭于凤岐唱独角戏,到后来可能被说烦了,随意点点头,眼泪倒是渐渐止住了,只剩下几声哭嗝。于凤岐抹了把汗,恰巧家庭医生也到了,连忙过去招呼。陈献云被安置回楼上卧房,一群人在底下忙活,他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忽然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试用期小保姆端着水和药走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吓得差点没拿稳托盘,陈献云赶紧说,没事没事,是我不好,让你们加班。小保姆看着侧靠在软枕上的年轻人,脖子上满是青紫的痕迹,煞白的脸上还有红色的指印,加班?她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只好鞠了鞠躬。天眼看就要亮了,鱼肚白的天际正等着太阳。陈献云忽然想起黎明女神的故事,厄俄斯喜欢上人间的美少年,就给了他永恒的生命,等到少年衰朽已极却仍无法死去时,就又叫人把它变成蟋蟀。陈献云摸着被自己抽肿的脸颊,心想,当心啊陈献云,你今天吃醋,明天就要做工贼了,你们这些人是一边,于凤岐才是另一边,绝对不能忘了。他把这事想了又想,觉得自己已想得不能再清楚,他听见有人走上楼梯,昏昏沉沉中忽然又觉得还有哪里没想明白。有人在他身边躺下,陈献云闭着眼睛,自然地蹭过去,熟悉的气息包裹着他,有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头,慢慢地,他枕着对方的胳膊陷入了沉睡。第6章陈献云醒过来的时候,于凤岐正坐旁边打电脑。屋子里有些昏暗,雨下得正紧。他小声地发出了一个“哎”的音节,于凤岐听见了,回过身,用手背去试他的额头。“喝水吧?”于凤岐说。陈献云眨了眨眼睛,“不用上班去吗?”“今天可以tele-work,想在家陪你。”陈献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点水,又趴回去,语气柔软地说:“我梦见那个车间的办公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