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鬃白》TXT全集下载_2
作者:豆子禹      更新:2023-06-20 16:22      字数:9731
  蓝珏似乎隐隐看出她的心事,半安慰半调侃地说:“是啊,南京城里人来人往,不适合你们母女的生活。再说我常年征战在外,也很少在府中居住,怕是照应不上你们,那样倒显得主人的生分之嫌。”苏女子并没有说什么,低着头好像在想心事。蓝珏说:“我知道一个地方,是南京城外的一个村子,多年前,那里住了一些我的伤兵,如今村子村外风景秀美,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你可以去落个脚。”苏女子依然没有说话。蓝珏说:“就这么定下吧,我是一个将军,平时说话都是说一不二,这次也就不征求你的意见了。”因是征胜归来,蓝珏还惦记着入京封赏的事情,一路加紧步伐,只两月余就到了南京附近,蓝珏精神矍铄骑在马头上,这时也不免伤感起来,他说:“苏姑娘落脚后,替我每月备好生活所需,苏姑娘一应要求照办不误。”这是蓝珏对随从说的,随从驾着马,诺诺称是。苏女子坐在马车里对蓝珏的话听得分明。这时候采荟跑到马车前说:“夫人,让采荟过去服侍你吧。”苏女子在马车里说:“不用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随大人回去吧。蓝大人,请勿送小女子。”蓝珏听了这个“大人”二字,竟然有一种怅然的感觉。马车向前孤独地爬行,蓝珏心中的怅然好似加深了许多,像一阵烟雾飘荡在空中。马车颠簸,苏女子掀开车帘,只见窗外一片茫茫无际的烂漫山花,流金叠翠,天边是云雾缭绕的青山连连,云雀在空中飞舞歌唱,这美景一映进眼帘,禁不住被深深陶醉住。苏女子将女儿小难抱到窗口往外探看,她问:“王大哥,这村子叫什么名字?”马夫王大哥说:“梅花村。”“梅花村?”苏女子心里想,这哪里有梅花啊,全是漫山遍野的山花。可是等马车再行进几里后,苏女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仿佛是被梅花构筑的世外仙境,层层叠叠,云蒸霞蔚,一阵微风吹来,浅碗状的花瓣像鸟雀翎一般婆娑飞舞。一片花瓣打进马车窗,苏女子拿在手里掂量,那上面竟然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水珠里映照着她婉转的眼神。梅花村里的农田耕地井然有序,戴着蓑衣斗笠的农夫正在农作,小难伸出小手掌想去抓牛,那头牛抬头看看她,竟然瞪着鸽蛋大的眼睛傻傻站在那不动,农夫用鞭子死劲地抽它,牛似乎忘记了疼痛,像石刻的一样一动不动,牛看着小难在眼前渐渐地远去,才忽然复活了一样,疼得嗷嗷哞起来。苏女子疑虑:“是不是又是那龙鳞在作怪?”但她马上否定了自己,认为自己是胡思乱想,内心里责备起自己。王大哥说:“有一个奇事,这里的梅花并不像别处花期短,单一,这里一年四季若不是天气太坏,都能看见梅花,你一定以为我在说笑话,我自小在这里长大,我父亲曾是洪武皇帝的御前军卒,立了一点功勋,后来双腿没了,来这里生活了几年,我便是在这里生出来的。这里梅花好,一年四季能吃到梅花饼梅花酥梅花糕。我虽然离开这里了,但要能常回来看看,我也心满意足了。夫人叫我豆子就是,这里的人都这样叫我。”苏女子似乎又想起了一些心事,眼睛有一些红润,当王大哥说完,她立即抹了抹眼睛,说:“是吗,真好。”王大哥似乎察觉到什么,问:“是不是不喜欢这里?”苏女子说:“怎么会,这里很美啊。”王大哥兴奋地说:“以后你就可以每天住这里了。”第4章 焉知富贵穿过稼穑农桑,陌上轻烟,苏女子打开一扇宁静的木门,这是一间古旧木房,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门外是一片栅栏圈起来的花圃,香味扑鼻,屋子里也萦绕着淡淡的香味。屋内齐齐整整,农家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蓑衣斗笠,热日雨日的防身用具一应俱全,排列着挂在墙上,叉鱼的铁叉,捕鸟的网兜,喂鸡的簸箕,没有一样缺少的,苏女子小时候在山村长大,这些她当然清楚不过。王大哥从马车上搬进来一大堆物什,这其中可有他主子蓝珏将军精细挑选的胭脂水粉和珠玉首饰。王大哥临走时,苏女子拿出珠玉首饰叫他带走,王大哥不接受,是怕蓝将军责备自己,苏女子说:“我不和他说,你去换些有用的,回头送给你的乡亲们,总不能回来时空着手吧。”苏女子决心在这里将她的女儿小难养大,直到她嫁给一个村中的憨厚小伙,儿女成群。她住了几天,还兴起一个念头,到村子的小市买了鸡和鹅来喂养,她穿起了农妇的衣服,起火做饭。可是有一件事情令她有些诧异,那些买回来的家禽看见小难就缩着脑袋,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随便小难怎么推搡玩弄它们,它们也不反抗,像一个个石头一样,一直要等小难去做别的,它们才像活过来一样,扑扑跑动。这种神奇的事情并不是出现一次,有一天苏女子推开门,门外正趴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当小难去抓它时,它也不动,像自家养的那么乖巧,小难抱在怀里,兔子将脑袋埋进她柔柔暖暖的怀抱,比多年失散的亲姐妹还要亲热,可是兔子太重,才抱了片刻,小难就向前倾斜似要摔倒了。自那以后,苏女子经常打开门能看见落单的小动物,像哪家娘亲狠心抛弃的孤儿,它们见到小难都变成了乖巧的石头,小难也特别喜欢它们,成日和它们玩耍。苏女子以为这梅花村靠山,动物多也并不在意,可有一天,苏小难正打算去栅栏外喂鸡,猛然发现门外的花圃边爬着一条条鲜艳的蛇,像在那攀谈一般,头颅翘起,口吐血色的信子,扭着斑斓的身子。她吓得直哆嗦,往门里退,不巧,小难正从栅栏外蹒跚地回来,苏女子大声喊:“别进来。”朝她直摆手,可是小难年龄小,看了母亲一眼,以为她逗自己玩,就蹦蹦跳跳地往母亲那儿跑,可是跑过来也就罢了,竟然在花圃那停止了,她显然是被那些斑斓色彩的蛇吸引了,竟然要动手去抓。苏女子吓得失魂落魄,但母爱天高,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冲上去想抱起小难。小难看见母亲来抓自己,躲迷藏似的咯咯地笑,往蛇群里跑,苏女子吓得浑身直颤,脚也软掉了,心脏好像从喉咙里跳了出来。眼看蛇就要咬到苏小难,可是神奇的一幕出现在苏女子的眼帘里,那些蛇好似她的故友一般,竟然统统低下头颅,在她脚底下转了一个圈圈,排着队往栅栏外游去。苏女子抱着小难,手还在哆嗦,她的脸颊贴着小难的脖子,眼泪忍不住倾泻而出。梅花含苞待放,小难也逐渐长大了,她喜欢在村前的小路上一个人到处行走,路过的牛羊马驴俱是乖巧地看着她一动不动,村民们将鞭子打烂了也不行。她站在农田外,耕田的牛不耕田了,从农田里走出来,向她哞叫。那农夫起初拉着牛,岂料牛一使蹄子,他被摔在泥巴里浑身泥泞,狼狈不堪。苏小难咯咯地笑。村民们起初看到她水灵灵的,有些喜欢她,后来就慢慢讨厌她了。村里的孩子也不喜欢她了,看见她时,就骂她“石头”,捏起泥巴扔她,瘦小的小难哇哇大哭,这时候只见村子里一头最烈的恶犬飞奔而来,朝那个扔泥巴的小男孩咬去,小男孩满地打滚,疼痛嚎叫,幸好有村民及时阻止,那个小男孩才死里逃生。由于这件事情,村里的人将苏小难形容成一个怪物。幸好那次蓝珏将军来了一趟村子,看望了几个旧伤员部下和他们的家属,与他们谈笑风声。走的时候还顺便送了受伤的小男孩家一些补品,这件事情才算雨过天晴。离开前,蓝珏深情地对苏女子说:“你在这里受苦了,和我一起回去吧,我那里有人照顾你,有人教育小难,起码不能让她从此成为一个乡下女子吧。”蓝珏看着苏女子,他发现这么多年,苏女子的容颜竟然还是那么清丽,除了眼神中增添了朴质和平淡,别的好像没变化过,如今穿着粗布素衣,吃着粗茶淡饭,却显出贤惠和典雅来。而他由于长年征战,奔波于朝廷的人际关系,眼睑边已经生了浓重的鱼尾纹。他想,也许等我魂归西天时,苏女子还是这幅恬静的模样呢,他看着她的脸庞,竟然久久不能移开。苏女子微笑着对蓝珏说:“这里不是很好吗,我一点也不觉吃了苦。”蓝珏想说服她,说:“可是小难。”但被苏女子打断了,她说:“她从此是一个乡村姑娘,不也很好吗,嫁一个朴实人家,生儿育女,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蓝珏知道不能说服她,满腹忧愁地往栅栏走去,栅栏外的骏马噜噜地叫,牵马的士兵望着梅花盛开的村庄发呆。蓝珏再次看了一眼苏女子,他想说什么,但收回了。他上马启程,第三次回头看她,苏女子也抬头看了他一眼。蓝珏凝立了,他勒住马,喊了一声:“回去吧。”蓝珏走后,村长来和苏女子说理,希望她将小难关在家里,别出来生事,苏女子倒了温茶给村长。村长坐在木凳上,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我多嘴,多事,现在村长不好当,要管这,管那,今天他家丢了牛,明天他家丢了鸡,其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不定就是给豺狼虎豹拖走的呢,你千万不要介意。”苏女子说:“村长,我一定好好管教小难,给村子带来了麻烦,是我管教无方。”村长说:“我见你一个人抚养孩子也很幸苦,不如找一个好人家,为的不都是孩子吗。村里你有看中的人家吗,我可以替你说媒去,要是蓝将军。蓝将军人好,对我们村民好,每次过来还要看看老伤兵。”苏女子说:“是他的意思吗?”村长说:“哪里,我们看得出来蓝将军对你真好,他这个,我不敢说出去,蓝将军他,平时高傲,不容忍人,可对你真是不一样。”苏女子说:“谢谢村长的一番好意,自从家夫去世后,我没打算过再嫁,只怪我福薄吧。”村长笑呵呵地,也知情知趣,喝了几杯淡茶就出了门,将那门外一团五彩缤纷的花圃夸赞了一番,说她勤俭持家,心灵手巧。苏女子最担心的是村民会看到小难脖子上的鳞片,小难出生时脖子上有一块榛叶大小的鳞片,可如今鳞片已经越来越密了,像鲤鱼鳞一样栉比排列,摸上去滑滑的黏黏的,苏女子在豆子一样的灯火下绣了一条白丝围脖,她的脑海中忽然白光一闪,闪现出那条青龙的怒吼,那声撕心裂肺的咒怨,苏女子手头的缝针刺痛了手肚,鲜血直流,她偷偷将血迹吮掉,将沾了一滴梅花大的血迹白丝巾给苏小难系上脖子。苏小难问:“娘,我脖子里是什么?”苏女子说:“你都问了几百遍了,是富贵印。”“富贵印是什么?”“富贵无疆,儿孙满堂。”“他们为什么说我是怪物?”“因为你不听话,怪物都不听话。”“有听话的怪物吗?”“当然有,你睡觉的时候。”苏女子在灯火下的窗影非常美丽,她看着熟睡的苏小难心里宽慰了许多,又觉得小难出世来便可怜,父亲没了,还要和自己过着苦日子,心里又忧伤起来。那段日子,苏女子出去给小难买些好吃的,听村里人说,林家的老太太不行了,那老太太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听说当年常遇春将军来村中时,还叫她一声阿姐,足见对她的尊重,林老太太出了事,村长和老人们便请了最好的医生救治,可怎么也治不好,恐怕仙寿将近,阎王来要人了。苏女子也听了村民说起老太太的病症,与当年夫君苏平诊治的一个病症相似,便请缨为老太太看看,大家虽然疑云,但总比没希望好。老太太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她的孙儿林小七,跪在地上悲痛流泪。村长问:“苏家娘子,你看有把握吗?这都请了几个名医,也没治好。”苏女子一边把脉,一边说:“我以前随夫君学了些医术,只是粗劣,倘若救不了老太太的性命,请大家勿要责罚我。”村中的妇人说:“怎么会责罚呢,给老太太看看,就算好不了,老太太走的也心宽。”大家嘴上说着这番话,并不是客套,只是心里根本不信苏女子的能耐,只当看着个热闹罢了,只见苏女子轻轻俯下身,用手指打开老太太的嘴巴,她又将嘴巴对上老太太的嘴巴,众人看得腻心,心里也不舒服,只听簌的一声,似乎从老太太的喉咙里吸出了什么,苏女子慌忙移开嘴巴,将一口浓浓的黏液吐在早已准备好的钵盂里。看的人似乎要作呕,纷纷掩住嘴巴,却听一声咳嗽,老太太动了一下,醒了过来。看的人都震惊了,这般神奇也是第一次见过。村长和众人去抚慰老太太,又有人端清水给苏女子漱口,对她是毕恭毕敬。老太太坐在床头,和睦地望着苏女子,又叮嘱她的孙儿林小七说:“快给女菩萨跪下,磕响头。”林小七跪在苏女子面前,拼命磕头,抬头望着她,真是一个女菩萨的容貌,看得入神。苏女子走在村子的田埂上、小路上、梅林中,确是这个村中最好看的,说是观音的容貌也不为过,因她和蓝珏将军的特殊关系,村里也没有一个小伙敢和她搭讪交往,可林小七是村中游手好闲的家伙,那次跪在地上目睹苏女子的美容,早已心旌澎湃。第5章 河殇林小七坐在田埂头上,口里叼着一根野草,两手架在兄弟们的肩膀上望着苏女子婀娜而行的倩影,她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丝毫掩藏不住她的风姿绰约。林小七性情大发,和兄弟们说:“晚上我要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们谁敢一起的?”他手下的兄弟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林小七朝前面努了努嘴,意思是看苏女子。有个兄弟说:“她可救了你奶奶啊,你还恩将仇报不是?”林小七惬意地说:“你是不知道,天下的女人都不可惜,莫说是皇后王妃,可要睡了个女菩萨,你说这辈子,是不是不白活。”几个人似乎也陷入了遐想。林小七接着怂恿说:“毛黄,你爷爷以前随洪武皇帝打天下时,就没有什么迷药啥的,借来用用啊。”毛黄说:“去你娘的,我爷爷怎么会做那种不三不四的事情。”林小七说:“哎,兵不厌诈,胜者为王,我们仍然崇敬他不是。”毛黄听起来高兴,思虑了说:“也不是没有,我阿爹以前还拿出来熏过蚊虫,一熏一个死,不过你要熏女人,这要熏死了怎么办?”“你笨啊,不会少用些。到底什么玩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一种草。”林小七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几乎脱口而出:“迷魂草?”“你怎么叫都行,反正能晕人。”几个人商量了对策,在夜晚便打定主意做大事,苏女子的屋子正是村子东头,最靠近村边,也最靠近野外,他们走了半个村的路程,梅林枝繁叶茂,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呼啸,在夜色里像张牙舞爪的女鬼,可他们丝毫不害怕,一路快步到了苏女子家的栅栏外,几个人停下脚步,打算依计而行,甚至成功后要做的事情也想得周到,几个人不禁狞笑起来。苏女子正在屋子里哄苏小难睡觉,故意说:“你现在这么大了,还要做娘的哄你睡觉吗?”苏小难像受了小委屈,撅着小嘴巴说:“其实是想娘亲多陪我说说话了。”苏女子有些感动,说:“那乖睡吧,天色不早了,明天我去给你买肉吃。”苏小难眨巴着开心的眼睛说:“还是娘亲最疼我了。”栅栏外,林小七和他的兄弟们似乎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他们发现苏女子家的屋顶上闪着一大片莹光,林小七说:“那些是什么玩意?”有个机智的小子说:“萤火虫看不出?”林小七说:“怎么那么多,我们村有那么多虫子吗?”屋子里熄火了,几个人鬼鬼祟祟地朝屋檐下走去,毛黄也拿出了迷魂草,林小七找火折子,大家小心翼翼地忙活起来,不一会迷魂草就点燃了,待浓烟滚滚,林小七轻轻掀开窗门,将迷魂草往里面扔,毛黄抓住他手臂说:“别,别全扔,要出人命。”林小七无奈地掰了一半扔了进去,几个人耐心地等迷魂草发挥作用,想着接下来的美事,竟按压不住心中的兴奋,嘴巴都笑开了。这时,林小七忍着巨疼打颤,原来那窗棱上爬下一条粗壮的蜈蚣,火红似血,正对着他脖子咬了一口,大家又不敢作声,将林小七往外面拖,不过,更恐怖的是,屋子四周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响,片刻时间,只见地面上爬满了蛇,铺天盖地的瘆人,几个人吓得脸色发白,林小七忍疼着说:“迷魂草怎么引蛇虫啊。”毛黄说:“从来没听说这回事啊。”几个人不得不往屋檐下退避,蛇群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林小七慌忙之中将手边的迷魂草往蛇群里扔,迷魂草附近的蛇群闻到味道仿佛害怕了,竟然游向一边,林小七说:“蛇怕这个。”于是大家将剩余的迷魂草一节一节地往前面扔,那些蛇果然害怕,纷纷游向一边,躲避不及,林小七一声令下:“跑啊。”几个人失魂落魄地仓皇逃窜。第二天,苏女子醒过来,感觉头晕沉得厉害,她爬起来,骨子也很酸软,直觉自己是病了,苏小难也晕沉沉的,苏女子担心她也病了,虽然以前和苏平有了些行医的浅薄经验,但完全看不出当下的病症,便抱起她要去找村里的郎中,她打开门一看,外面灰蒙蒙的,可是仔细一看,竟然有晚霞,太阳落下山了。苏女子觉得奇怪不已,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死的,她蹒蹒跚跚背着苏小难往医庐去,苏小难迷迷糊糊地说:“娘亲,我这是怎么了?”苏女子安慰她说:“没事,受风寒了吧。”苏小难难受地说:“娘亲,我头重,我肚子饿。”苏女子拖着沉重的步伐说:“想吃什么,娘亲给你做。”时间像梅花村的梅花一样,开了谢,谢了开,有一天,有一只乌黑如炭的乌鸦飞了下来,停在苏小难的窗口,苏小难用手拨弄她的鸟喙,那乌鸦乖巧无比,用喙子点她的手肚,苏小难喜欢它,将它放在自己头顶上,带着它在栅栏外玩,有几只蜻蜓也飞到她身前环绕。这件事情正好被不远处农作的刘大富看见了,他可吓坏了,回去声情并茂地告诉了村长,坚定说苏小难一定是个妖孽,一只不祥的乌鸦正在她头顶站着呢,还说那乌鸦能说话,舌头上血淋林的。乌鸦确实是极不祥的鸟,村长也忧虑了,村子几百年来,可没有这等奇事啊,竟然有喜欢乌鸦的人,照这个势头,那以后山野丛林的虎豹豺狼岂不都下山吃人了。刘大富说:“村长,我们村虽不大,可洪武皇帝是知道的啊,当年常遇春将军还亲自来过这里,如果被一个妖孽毁了,你我都是罪人啊。”村长被刘大富这么一说,脸上苍青如铁,可挂不住了。但村长毕竟和蓝珏有一些交情,还是苦苦将这个事情压在心里。刘大富对苏小难的诽谤日益加剧,有一个主要原因是他的儿子刘三宝,憨头憨脑,竟然喜欢那个小妖孽。苏小难十三四岁时,已经完全长开了,两个小辫子被她的妈妈扎得顺溜溜,黑乎乎,一张脸巴掌大儿,粉粉嫩嫩,那眼神遗传了苏女子当年的流转,她鼻子以下倒像她的父亲,组合起来真是秀气好看。刘大富在家里将刘三宝绑起来,用树藤抽他,口里骂:“再和那个妖孽来往,就打断你的腿。”可是刘三宝皮厚打不怕,那天又去找了苏小难,和她说:“小难,我爸爸将我的皮肉都打裂了,我受了这份罪,你将来长大了,会不会反悔不嫁给我。”他们俩坐在一棵枯死的树干上,树干横在一条湖上,这条湖一直通向大河,是一条活湖。两个人将赤脚悬在水里洗涤,眼前风景如画,如仙境一般,烟雾缭绕,鸟鸣婉转,梅花碎瓣像成群粉红的小船儿在湖面上荡漾。苏小难说:“三宝,你怎么说这种话,你是我苏小难最铁的朋友,我不嫁给你嫁给谁啊。”刘三宝深情地望着她,这个比他小一岁的小仙女,他一辈子也没想到竟然能轻易得到,他想想,我比那个坐江山的农民皇帝也要幸福一百倍,他确是是这么想的,因为村子的祠堂里就供奉着洪武皇帝的画像。他们聊得开开心心,乌鸦停在苏小难的肩头,呱呱地叫。刘三宝说:“我阿爹说乌鸦是不吉祥的,它吃死人肉,专掏坟地里的死人。”苏小难说:“谁天生又是吉祥的,这都是后来的人强加给它的名分,你看它不是很乖么。”苏小难扭头看看乌鸦,乌鸦拿喙子在她额头蹭。刘三宝看得笑兮兮,说:“让我摸摸它。”他动手上去,那乌鸦竟然啄了他一口,刘三宝疼得缩回手臂,嗷嗷直叫。苏小难却咯咯地笑了。两个人像小情人一样聊了一下午,接近黄昏时天边变成金色了,梅花村成了金色的世界,好看极了,湖水在金色的映射下,成了黄金一样。他们用脚掌拨开水,玩起来,苏小难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因为,湖水里出现异样,水面波纹动荡,不一会浪花裂开,苏小难和刘三宝被这异响惊住,低头往下面看,可是阳光将水面照得银粼粼,正刺起眼儿,可就在这时候,湖水啪地一声,一条庞然大物从水里钻出来,血盆大嘴,像苍莽血洞一般,一口吞掉了刘三宝。苏小难被庞然大物撞击,仰身掉进了湖里,她吓得半死,尖叫着拍打着水,嗓子里也喝进不少水。那庞然大物是乌黑的,再次从湖里钻出来,苏小难可看清了一眼,是一条巨蟒。苏小难啊啊地惊叫,附近的村民往这边赶,可是等他们过来的时候,可是一辈子的惊呆啊,那条巨蟒半个身子露在湖面,曲着脖子,俯下头颅,看着她。巨蟒似乎察觉到什么,扭了扭头,扎进湖里,这波涛汹涌的力量,竟然生生将苏小难推到湖岸。苏小难全身湿透,惊魂未定。湖对面的村民吓得眼色发白,早就逃散了。第6章 五彩斑斓苏小难坐在湖边哭,哭那个交情最深最不嫌弃她的朋友,那个许诺终生憨厚老实的刘三宝,她哭得伤心落泪,那脖子上的鳞片嘎吱嘎吱作响,正像爬山虎一样,漫漫爬行,她疼得倒在地上翻滚。苏女子找到了她,将昏迷的苏小难抱回家,生出炉火,用被子裹着她。苏女子的泪水扑簌跌落,跌在苏小难的脸颊上,她喃喃地唤:“苏平,我对不起你,你可好么,我怎么有脸去见你。苏小难醒了,看着痛哭流涕的母亲,不禁心疼起来,淌下了一行泪。屋子里漆黑一片,很快映来微微的红光,越来越近,火光连连,苏女子脸色变了,她抹掉泪水,将苏小难放下,催促说:“快点走,不然来不及了。”苏小难漠然地看着母亲,苏女子说:“你逃吧,有多远走多远。”苏小难抓着母亲的手说:“不,我不走。”苏女子说:“三宝死了,全村的人都要你的性命。”苏小难吓得哭了,苏女子将她抱起来,送到小门外,呵斥她:“快走啊,你这个怪物。”苏小难却动也不动,哭得喘不过气来,苏女子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扔她,痛喊:“不走,就打死你。”苏小难哭成泪人,泣不成声,一步步向后退,直到淹没在黑夜里。很快小木屋就被火把包围了。刘大富哭哭啼啼骂骂咧咧,全村的人都激愤异常。屋门吱呀地开了,苏女子挪移着似要扎入土壤的步子,扶住门框,现出倦重的身体。刘大富手握砍柴刀,凄厉地喊:“妖怪呢,出来。”苏女子心如死灰:“将我千刀万剐吧,她走了。”刘大富眼睛红了,在火把的映照下像血一样红,他大声吼:“走啊,我们去追,我去剁了她。”村长说:“冷静点大富,不能行蛮啊,要犯法的。”刘大富厉声说:“犯什么法,杀人偿命,你不去我去。”他一边走一边教训村长:“你这个懦夫,就知道和蓝珏好,蓝珏打败仗了知道不,没用了呢,还巴结呢。”他气汹汹要去追苏小难。苏女子忽然冲上前去,拉着他的手臂哀求:“求求你,惩罚我吧,我一命抵你儿子一条命。”刘大富欲甩开她,却被牢牢扣死。他担心苏小难走脱,心里急得怒火直冒,用粗大的拳头捶苏女子的小肩瘦背。苏女子受不住,跪倒在地,却顺势抱住她一条腿,刘大富用另一条腿恶狠狠地踢他,拼命想甩掉她。村长和一些村中妇女因苏女子当年救了林家老太太,毕竟心存感激,俱是看不下去,纷纷上来阻拦。刘大富捶得气喘吁吁,村长说:“你打她有什么用,她死了你儿子能复活吗,不如放了她吧。”刘大富嚎哭起来:“不行,绑她,还怕那妖孽不回来。”村长为了公平起见,用正义的腔调说:“先绑着吧,阿花妈和大鲤妈照顾下,家里有伤药的,拿来擦擦,先这样吧,等小难回来再说。”苏女子被刘大富五花大绑,起初刘大富将她绑在一棵老槐树下,因寒风起,落叶吹打,苏女子被冻晕过去,他又将她拖进木屋里,用细麻绳将没捆着的地方全兜起来,死死缠在桌脚里,他是怕村里有人来救她,蹲守在木屋边上,监视着木屋的一举一动,他心中念起儿子,想着平时对他打打骂骂,竟忍不住嚎啕大哭。苏女子被这哭声惊醒,她的脑海里出现一阵阵幻想,好似有牛头马面来捉拿她,但是她想起女儿不知去了哪儿,生死未卜,竟然坚强地挺了下来,可是疲倦和寒冷还是让她崩溃了,她的脑海里出现了那条青龙的怒吼,那声撕心裂肺的咒怨。时光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也不知是多少年了,苏女子记不得,她也不想记住。她在梦中与苏平相见,两人互饮合卺酒,互拥入眠。在黑夜里,苏小难抽泣着朝前方走去,她每走一步,肠子就撕扯一下,心肝也揪心地疼,绿莹莹的野兽眼珠纷纷围在附近,林中鸦雀呜鸣,悲切凄凉。也不知走了多久,苏小难爬上了一座山坡,她望见那山坡顶上孤零零一棵黑乎乎的大树,也许从绕过大树,就是要去的地方。其实她心里有一个小算盘,就是翻过这个山坡去南京城找蓝珏伯伯搭救自己的母亲。当她快走到山顶时,已经累得脱了精魂,浑身乏得没了骨架,她想,一定要坚持下去,也许翻过山坡就到了呢。眼下是下半夜了,如果天明能到南京城,也许还来得及救出母亲。她艰难地蹒跚而行,一步重是一步,这眼前的距离虽看似不远,却足足花了两个时辰,她朝那十人合围的大树走去,充满期盼地绕着它走向山坡的另一边,天哪,眼前出现的竟然是乌黑压压连绵不绝的山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