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师兄终成受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76
作者:余梦丹华      更新:2023-06-20 14:48      字数:9709
  就在他正欲离去时,突然迎面砸来一个碗。方才的热汤全部泼在他脑袋上,瓷碗正中脑门。又疼又烫,半边脸已经烫红。沈孟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火辣的刺痛,仿佛有一根烧得通红的铁块烙在脸皮上。他看着沈师兄盯着自己,嘴角嘲讽的笑意激得他全身都气得发抖。方才安慰自己的那番话碎成了粉末,他大步上前,朝那人掀起桌子。碗筷劈头盖脸砸到沈师兄身上,方才洁净素雅的白衣,此刻全是油渍。菜叶还粘在脸上,油水顺着脸颊滴下来。鼻尖充斥着油腥味,令人作呕。沈师兄同样气得发抖,朝沈孟庄恶狠狠道:“跪下!”沈孟庄不甘示弱,挺直了腰板回道:“我上跪天地神明,下跪父母师长,凭何跪你?”“好。”沈师兄眼角猩红,双手紧紧握拳。“说得好,我自然有办法让你跪,来人。”门外登时冲进来一群虎背熊腰的仆人,将沈孟庄团团围住。逼身而来的危险,令他下意识后退两步。他听见沈师兄勾起嘴角,语气冰冷道:“让他跪下。”那群人闻声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沈孟庄没有内力,只能肉搏。更何况莫庄还是少年人的身子骨,根本打不过那群壮汉。稍一分神,他就被人从身后勒住,双手双脚也被人趁机抓住,不知是谁朝他膝盖后狠狠地踹了一脚,疼得他腿一软,登时跪在地上。不过他很快就撑起来,但还未坚持片刻就又被踹上一脚,连续踹了十几下,他再也站不起来,重重地跪在地上。未等沈孟庄疼过劲来,一盆热水便放在他眼前。他看着团团升腾的热气,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抬头看向居高而立的沈师兄,那个眼神,仿佛在看一只狼狈的落水狗。就在他迟疑之际,头顶便落下一个声音,冷声道:“按进去。”那群仆人抓着沈孟庄的手不留余力地往热水里按,沈孟庄拼命挣扎。他的手触到那团热气,肌肤都要灼烧起来。几乎是不需要多想,他便能感受到双手按进去后的痛苦。“放开我!给我滚开!”沈孟庄开始用牙咬抓他胳膊的人,即便他嘴里满是鲜血,那人都不曾松开一丝一毫。沈师兄负手而立,俯视沈孟庄不堪的模样,讥笑道:“放开你?可以,你给我磕头道歉,我就放了你。”“你做梦!”沈孟庄仰起头直视他,眼神是不可撼动的坚决。沈师兄冷哼一声,挑眉看向那盆热水。那群人立刻会意,毫不留情地抓着沈孟庄的双手使劲按进去。滚烫的热水如熔浆几乎就要将手掌融化,沈孟庄紧咬嘴唇强忍喉间痛苦的喊叫,他不想像一条丧家之犬鬼哭狼嚎。“想通了么?”沈师兄嘴角的笑意愈发深刻,见沈孟庄仍不肯低头,朝水盆瞥了一眼。身旁那人随即往盆里再倒入新鲜的热水。沈孟庄疼得大叫了一声,随后紧紧咬住嘴唇,嘴角流出鲜血,下唇被咬掉一块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他无法压制自己的狼狈,正如无法减轻双手的痛苦。手背上的皮肉松松垮垮,滚烫的热水源源不断地灌入盆里,直接砸在他手上,如烧红的铁径直插.进手背,贯穿手掌。谁来……救救他?哪怕一个人也好,谁都好……沈孟庄深深低着头,嘴角的血和脸上的泪滴滴答答掉在地上,掉进盆里。他几乎疼得昏死过去,而就在他不省人事时,手上的疼痛突然成倍放大,疼得他登时清醒过来。为了防止他晕过去,在这盆热水里,特地加了盐。谁来救救他,拜托谁来,是谁都没关系。谁来都好,有没有人能来救他?沈孟庄近乎绝望地低声抽噎,在这世上,与他有关的人都死了,没有人了。不,那不是与他有关,是与沈孟庄有关,他不是沈孟庄。他抢了沈孟庄的师友,那些不是他的朋友,他在这里,没有朋友。原来比肉.体的疼痛更痛苦的是灵魂的漂泊。他脑中闪过所有人的名字,原来,都不属于他。原来在这里,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他从来都不作为自己活着,他是替代品,是偷窃者,是在风中凋零的花,是在阴沟里腐烂的果实。而更让他绝望的是,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陆清远。若陆清远前来,不用说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向着他吧。他忽而就开始祈祷,千万不要让陆清远出现,千万不要让他看到陆清远在亲眼目睹自己的狼狈和惨状后,还无动于衷地站到沈师兄身边,眉开眼笑地哄着那个人。他不要看到,千万不要让他看到。他虔诚地希望陆清远不要出现,却又隐隐不受控制地期待陆清远能够出现。万一呢?万一陆清远有一点点不忍呢?万一、万一的话……他紧紧抓着那点微弱的万一,在剧烈的疼痛,和血泪交织中,最终低了头。加了盐的热水,似在将他的血肉一条一条地撕裂。他几乎是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喘气,脑中幻想了无数次陆清远能够来当一次他的救世主,在他苟延残喘的时候抱起他。以对一个莫庄的一点点偏袒,冲撞对一个沈孟庄的全部倾心。好么陆清远,你怎么还不来?沈孟庄终于是疼到神志不清,张着嘴木然地求饶:“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是他想多了。救世主,来迟了一步。脑袋昏昏沉沉,沈孟庄缓缓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昏暗。一个人影渐渐清朗,他看到陆清远满脸写着焦急与担忧,眼神是真挚的关切。忽而鼻尖一酸,眼眶微热,眼泪如泉涌。他抬起胳膊压在眼睛上,哽咽道:“你怎么才来啊……”陆清远拨开他的手臂,动作轻柔地擦拭他眼角的泪,脸上真的有他期待的不忍,自责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去见冷师姐了,不在这里,我若是知道……”话到嘴边,似是说不下去,陆清远眉头紧蹙,轻声道:“以后不会了,你的手受伤就别去干活了,师兄那边我去说。”沈孟庄抬起双手,看着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掌,沉默了许久。陆清远怕他想不开,赶紧抓住他的手臂,安慰道:“我找了最好的大夫给你用最好的药,不会留疤的,你别担心。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派人服侍你。这样好吗?”沈孟庄依旧沉默,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就很想起身抱住陆清远,但是他忍住了。只是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陆清远再陪了他一会儿,最后替他捏了捏被子,叮嘱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从偏舍出来,陆清远惴惴不安地快步赶回正殿。目光尽头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丁点烛火。他心下一沉,师兄又生气了。这段时间,师兄每次与他置气,都会自己先睡不等他。连一盏灯都不给他留,他不仅不能有怨言,还要千方百计地哄着师兄。天知道,师兄生气起来有多难哄。若在以前,陆清远丝毫不觉得累。只要能让沈孟庄高兴,让他做什么都愿意。但是如今,每次哄师兄,他都觉得无比疲惫,前所未有的累。陆清远站在门外,静默了许久。最后深吸一口气,壮士赴死般地轻轻推门进去。第160章 恩怨纠葛手上的伤恢复得还算快, 陆清远得空便来给沈孟庄上药。虽然待不了很久, 但能近近地看一眼,在如今而言,已经足够了。沈孟庄自嘲地笑了一声, 不知何时,他竟变得如此容易心满意足了。睡了一觉醒来, 沈孟庄头疼欲裂, 手肘撑着起身, 正欲下床倒点水喝。大门突然被推开,抬头一看,心脏都猛跳了一下。来人正是沈师兄,迈进门槛后, 轻轻关上门。昂首大步朝床边走来,瞥了一眼沈孟庄的手,嘴角一扬,笑容十分自信坦然:“恢复得不错。”沈孟庄深吸一口气,冷静回应:“大夫说还需三五日,我这样干不了什么, 你若是等不及, 直接砍了算了。”沈师兄冷哼一声, 负手而立, 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沈孟庄,讥讽道:“别装了,事到如今还能不动声色, 是我低估你了。”此话一出,沈孟庄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沉沉落地,并没有死之将至的惊惧,他本来也不怕死,反而更多的是尘埃落地的轻松。既然都知道,也没什么好躲避的了。沈孟庄耸耸肩,泰然自若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的。我如今没有了内力,普通人一个,小九也没有认出我。你即便杀了我,他也不会与你为难。所以,你要怎么做?”“杀你?”沈师兄嗤之以鼻,俯身掐出沈孟庄的腮帮,指尖用力,似要掐断骨头。“杀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我不过是伤了你的手,你却害我魂飞魄散。若不是我得故人相救,如今又岂能回来?夺舍之仇,你我不共戴天。除此之外,更让我深恶痛绝的是……”沈师兄的手指不断发力,力道之大,掐得沈孟庄的下巴两侧登时呈现淤青。沈孟庄仰头看着眼前因为仇恨而扭曲的脸,双眼发红,如蓄势待发的猛兽。他听到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用我的身体和他苟且,简直恶心至极。”沈孟庄被迫仰起脑袋与他对视,忽而轻笑一声,看着他坦然道:“所以,你现在靠我和他的感情,用你的身体讨好他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们俩,到底谁更恶心?”一时的口舌之快如愿让沈师兄不痛快,也同样让自己不痛快。一拳不偏不倚揍到脸上,沈孟庄往后一仰,脑袋撞到床杆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嘴角渗出血迹。他不甘示弱地用拳头回应,顾不上双手的伤,一只手拽住沈师兄的衣襟,另一只手狠狠地揍上去,两个人都疼得五官扭曲。沈师兄撞到桌角,半边脸瞬间就红肿。他似是被激怒了,恶狠狠地大步上前拽住沈孟庄,正打算不将沈孟庄打到半身不遂誓不罢休。然而当他靠近时,对上了一个坚定凛然的眼神,方才那股怒气顷刻间换成了别的什么。拳头停在半空,沈师兄紧紧拽着沈孟庄胸前的衣襟,最后终于松手,沉声道:“跟我去见一个人。”沈孟庄整理好长发和衣衫,跟在沈师兄身后出了魔界。心里还有些忿忿不平,以前他千方百计求爷爷告奶奶要出去,每次都被陆清远抓回去,每次被抓回去后,两人的关系都僵到极点。如今陆清远痛改前非,沈孟庄来去自如。可他也不是沈孟庄了。正暗自乱想着,身前的人忽而停下脚步。沈孟庄正欲张口询问,却见沈师兄突然慌张地跑到一位女子身边,贴心地接过那女子肩上的木柴挑在自己肩上,一边跟着那人走一边关切地责备道:“不是说了等我来吗?这种重的柴,万一闪到腰了怎么办?还有宝宝,万一伤到宝宝了呢?”那女子伸手扶着木柴,还不时贤惠地安慰。沈孟庄跟在两人身后,一路上沉默不语,听他们的对话。貌似沈师兄与这位女子相识已久,还一直在帮助她。走了几步路,三人走到一间小木屋前。沈师兄将肩上的木柴放下来,女子掏出手帕替他擦汗,嘴角带着笑说道:“我昨日摘了几个石榴,小庄要不要尝尝?”“好啊。”沈师兄握住女子的手,伸手扶着她的腰走进木屋内。沈孟庄听到那声“小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看到女子的笑容,恍惚间,脑中浮现另一个人的模样,也是这般温柔体贴。他跟着两人进屋,待走进后,女子似乎终于发现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看了看沈孟庄,再看看沈师兄,疑惑道:“这是……”沈师兄接过女子手里的碗,介绍道:“朋友吧。”将女子扶到桌边坐下,沈师兄抬头看向沈孟庄,说道:“这是兰姐。”沈孟庄看向脸色苍白的女子,虽然身形单薄孱弱,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但秀丽温雅的眉眼,他是如此熟悉,如此怀念。午夜梦回间,魂牵梦萦。大雪纷飞之际,忧思难忘。兰姐……长姐……他愧疚、思念、眷恋了半辈子的人。双眼涌上一股湿热,沈孟庄似游子归家一般扑向兰姐,蹲在她脚边握着她的双手,声音颤抖地说道:“我、我叫莫庄,兰姐你能不能也唤我一声小庄。”兰姐抿嘴笑了笑,眉眼舒展,喜不自胜。伸手抚上沈孟庄的脑袋,欣喜道:“好啊,小庄。”说完她又笑了笑,指着沈孟庄道:“你是小庄。”然后指着沈师兄:“你也是小庄。”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兴高采烈:“你们都是小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的孩子以后要不要也叫小庄呢?”沈孟庄伸出手想摸一下肚子,抬头看向兰姐。见她点头同意,便轻轻地覆上去,掌心似乎还传来小生命在踢肚子的动静。这种微妙的感觉让他又惊又喜,他正欲问几个月了,有没有取名字,指尖却突然多了一片猩红。“兰姐你怎么了?”沈孟庄抬头看到兰姐口吐朱红,脸色惨白。沈师兄先他一步抱起兰姐放在床上,然后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瓷瓶,倒了点水,扶起她喝药。好像这种事经常发生一样。沈师兄体贴地替兰姐盖上被子,捏了捏被角,柔声哄道:“睡一会好吗?吃饭了我喊你。”兰姐点点头,随后闭上眼。沈孟庄怔怔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看着沈师兄起身朝自己走来,示意自己跟着他出去。轻轻关上门,沈孟庄走到沈师兄身后,开口问道:“她是……”“是。”沈师兄颔首承认,深吸一口气,眼神哀怨深邃,暗淡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与自信。“已经第三世了。”沈孟庄惊讶地看着他,简单的几个字仿佛如泰山压顶,令他踹不过气。他静静地、木然地等待沈师兄说完。“第一世是一个八岁大的小女孩,死于一场大火,我赶到时只剩枯骨。第二世活得久些,嫁给一个屠夫,整日挨打。丈夫脾气暴躁在外沾花惹草,婆婆也不是好东西,尽刁难她。三十岁的时候,因为小孩子被狼吃了,最后活不下去投井自尽了。这是第三世,我问过了……”沈师兄顿了顿,双眸涌上一股湿热。沈孟庄等待他的回答,看到他如此悲恸的神情,竟心头一震。这是第一次在真正的沈孟庄脸上看到落寞与失意。也是第一次两人有了相通的情绪。只有在这一刻,他们的悲欢是相通的。他看着沈师兄,掌心里渐渐生了一层汗,大气也不敢出。他听到他说:“难产而亡。”沈孟庄仿佛被人重重揍了一拳,他又听到沈师兄沙哑的声音:“丈夫在三个月前上山砍柴被野猪咬死了,家里一穷二白,八个月身孕时,难产而亡。”他听到如同死神判词般的字字句句,浑身都在疼。忽而想起什么,他急切地看向沈师兄,正欲开口,却被猜出了心思,提前得知了答案。“如今,七个月。”七个月……沈孟庄双腿发软,浑身的力气都被这场对话抽干。也就是说,只有一个月了。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何……”沈师兄背对着沈孟庄,看着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似世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缘与恨。他沉默了许久,声音哑得如干枯的朽木。“因为当年魔尊……”肩头细细发颤,原来有些话连说出来都是扎人的疼。“看见她脖子上的红痕了吗?”沈孟庄愣了一下,回想起方才兰姐脖子上有一圈淡粉色的红色痕迹。不是陆清远的死印,而像是……他记得当年长姐是被魔尊活生生掐断脖子。“正是如此,所以她生生世世,不得善终。”沈师兄的声音愈来愈低,如同消失在水里的泡沫。他低下头,双手紧紧握拳,声音缥缈地呢喃:“不得善终……不得善终……”他突然转过身,拽着沈孟庄的衣襟,双眼通红,连嘴唇都在颤抖。似乎突然之间,意气风发的苍玄大弟子沈孟庄如水上月消失不见。站在原地的两个人,不分伯仲的悲痛哀怨。沈师兄紧紧攥着沈孟庄的衣襟,哑声问道:“你告诉我,什么叫不得善终?她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何不得善终?”沈孟庄无力地看着沈师兄,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有徒劳地垂下双手,任凭发落。他听到沈师兄在耳边失去理智地低吼:“我恨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但我同样也恨你。你拥有我的记忆和情感,却千方百计地维护他,甚至还荒唐地爱上他,你简直让我恶心。”此时的纠葛是真真切切的剪不断理还乱。于沈孟庄而言,一边是至亲,一边是至爱。于沈师兄而言,一边是至亲,一边是至恨。感情没有对错,不分三六九等。这是幸,也是不幸。沈孟庄任沈师兄抓着他的衣襟,此刻哪怕再被揍一顿也无怨无悔。可是他亦深知,如果只是受点伤就能解决的话,也就不会有如今的局面。他低着头看地面,轻声道:“他并非生来就是恶人,初入苍玄时,他只是一个不知世事心思单纯的孩子,你也忍心那么对待一个小孩?长姐之死,包括百年前的杀戮,都与他无关,为何要他来承担?”沈师兄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沈孟庄,理智仿佛崩塌了一般:“所以这就是你为自己爱上他而寻的合理借口?就如同我和你,是我做的还是你做的,有何区别吗?百年前不是他做的,那百年后呢?师尊、不凡、蓁蓁,苍玄派、暗境惨死的无辜百姓,哪一个不是他做的?他犯下这么多杀业,你居然还心安理得地爱着他,你简直无可救药。”沈孟庄抬起头,迎上沈师兄愤怒的眼神,沉默了许久,问道:“你爱过吗?”沈师兄骤然被这么一问,所有的怒气都凝固了片刻,手指不自觉地松开。沈孟庄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恢复了一丝平和,如冰川在春日渐渐消融。他看着沈师兄,眼神却是一往无前的坚定。无论消磨多少岁月,他仍然怀揣着这份情真意切,一如既往。他平静地说道:“我知他罪孽深重,我知我不该袒护他。可是,即便他是一个混蛋,我仍然死心塌地地爱他。”“上一世,我为苍生而死,扔下他一个人。如今既然我回来了,你也回来了。你尽管报你的仇,我来护他。”时光如白驹过隙,幸好这份真情不改分毫。他看着沈师兄,自嘲地笑道:“你就当我贱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没办法不爱他。”沈师兄对上沈孟庄的目光,眼神锐利,汹涌的恨意在心中翻滚。沉声道:“好,如你所言。既然你想站在他身边,那就和他一起下地狱吧。我不会心软,你别后悔。”沈孟庄回以一抹温和的笑,在蹉跎岁月中,却无比坚定。他说:“我从不后悔。”沈孟庄和沈师兄外出的时间里,陆清远也不在魔界。茶楼内,陆清远盯着冷山岚身边的小孩,笑道:“冷师姐何时生的小孩?也不请我喝杯喜酒?”冷山岚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捡来的。”那小孩登时喊道:“是救的!是救的!姑姑救了我!”那日百鬼出行抓活人,冷山岚救下被父母尸体护着的小安安,从此就黏着她不放,犹如一块牛皮糖。陆清远忍着笑凑过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孩看着陆清远眨眨眼,一字一顿慢慢说道:“我叫安安,平安的安。”陆清远手里捏着一粒花生,递给安安,学着他的语气说道:“安安今年几岁了?”安安接过花生米,娇声娇气地说道:“谢谢叔叔,我今年五岁了。”“是哥哥。”陆清远摆出一张严肃的脸,认真地纠正这个错误的叫法。安安抬头看了一眼冷山岚,见她仍是冷峻的神情,又回过头看向陆清远,问道:“哥哥?你和我姑姑不是一样大吗?为什么要叫你哥哥呀?”陆清远不知何时变出了一根糖,递到安安面前,说道:“想吃吗?想吃就要叫哥哥。”安安盯着糖简直挪不开眼,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他挠挠头,一会看看冷山岚,一会看看陆清远,想吃又不敢接。最后是冷山口终于发话了,淡淡道:“吃吧。”安安欢天喜地地接过糖果,咧嘴笑道:“谢谢哥哥,谢谢最最最最好的哥哥。”看着小孩子吃到糖就眉开眼笑的高兴模样,陆清远也跟着笑了起来。恍惚之中,想起了曾经和沈孟庄的约定。陆清远拿起茶盏喝了一口,问道:“师姐打算一直养下去?”冷山岚颔首回应:“他离开我就哭闹,谁都养不了。”陆清远想象着平日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冷山岚,被一个萝卜大的小屁孩闹得鸡飞狗跳,想想都觉得有意思。闲话说完了,接下来给谈正事。冷山岚沉默了片刻,随后道:“我探听到魔界血君似乎与九圣天有某种联系,你可以由此着手。”“血君?”陆清远呢喃了一声,脑中隐隐闪过一些模糊的记忆,应当是与黒离有关的人。“此事我会查清楚。”事情谈到一半,陆清远突然想起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突然站起来,喊道:“该死,今日是师兄生辰,我要赶紧回去。天黑了,师姐你也带安安回去吧,等我查到了再找你。”冷山岚颔首未语,两人分别。今日是师兄回来后,陆清远与他共同度过的第一个生辰。雀宫闱热闹非凡,陆清远亲自下厨给师兄做长寿面,两人一起散步、赏月看星星。沈孟庄则跟着几个侍女收拾碗筷。等到全部忙完了,已经是亥时了。其余人都去睡了,膳房内只有沈孟庄一个人。沈孟庄走到灶台边,看了看空空的锅,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水缸便舀了一片凉水倒进去。随后走到灶台后坐下,学着别人的模样往里面塞柴火。整个厨房浓烟四起,沈孟庄呛得眼泪直流,在手忙脚乱中,终于做好了一碗长寿面。虽然看起来又黑又糊,没有汤汁,也没有荷包蛋,但应该是能吃的吧。沈孟庄端着面走到桌前坐下,看着自己的“杰作”,长叹了一口气。苍玄大弟子沈孟庄无所不能,就是不会下厨。以前是小少爷不用干这些,后来成了大弟子还是不用干这些。曾经有长姐,后来有陆清远给他做长寿面。沈孟庄夹起几根吹了吹,鼻尖闻到一股焦味,皱着眉头吃了几口。长寿面嘛,就是意思意思,怎么吃不是吃。趁着生辰还没过,吃几口就可以了。沈孟庄埋头吸面条,再抬起头时,身边突然坐了一个人。他看着陆清远愣愣地眨眼,连嘴里的面条都忘了嚼。陆清远坐下来,瞥了一眼沈孟庄碗里的面,问道:“你怎么也吃这个?”沈孟庄低下头,双手握着碗往怀里推了一下,仿佛一个小孩子在护自己的食物不被抢走。他小声说道:“我……就是,看你们吃有点、有点馋……”抬头看着陆清远还在看自己碗里的面条,他赶紧寻个话题问道:“你不陪他么?”“师兄睡了。”“哦。”沈孟庄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面,面条已经有点凉了,味道就更不好吃。就在他出神之际,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说道:“给我盛一碗。”“嗯?”沈孟庄抬头看着陆清远,以为自己听错了。陆清远见沈孟庄疑惑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要我说第二遍?”沈孟庄起身走到灶台边盛了一碗尚有余温但糊成一团的面条,递到陆清远眼前时,他自己看着都觉得羞愧难当。自己吃道无所谓,这种手艺让陆清远尝着实是拿不出手。陆清远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登时就吐了出来,五官挤成一团,问道:“你第一次下厨?”沈孟庄悻悻地点点头,“嗯”了一声。陆清远突然就笑了起来,眉眼却还有几分欣喜与得意:“我师兄也没下过厨,都是我做给他吃。”他看了看碗里的糊面,随后起身走到灶台前,将剩下的面条全都倒掉,然后重新添水,盖上锅盖。沈孟庄坐在桌前,看着陆清远熟练的动作,看着锅盖上徐徐升起的白眼。闻着烟火味,闻着逐渐浓郁的香味。忽而心头涌上一股暖意,那股温暖,包裹了无穷无尽的酸涩。在柴火烧得噼啪响中,渐渐融化。里面的酸楚源源不断地流淌,流至心窝,蔓延四肢百骸。在他凝视陆清远出神时,两碗刚出锅的面条已经端上桌。沈孟庄看着眼前放着荷包蛋的面条,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了几根。熟悉的味道,强烈刺激着他的神经。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如今竟如此珍贵难得。有时候,仅仅是一碗面条而已。沈孟庄低头吃面,鼻尖一酸,眸中泛起一层水雾,和蒸腾的热气一样湿润。他强忍着眼里打转的泪,一直低着脑袋不敢抬头。陆清远动作麻利地吃完一碗面,抬头看了看窗外,再看了一眼沈孟庄的碗,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等你吃完了。回去晚了师兄又该生气,你的手还没好就不要洗碗了,回去早点睡。”沈孟庄几乎就要将脸埋进碗里,轻轻地点头。陆清远见他吃得都舍不得抬头,忍俊不禁道:“好吃吗?都舍不得抬起头。”不断升腾的热气全洒在沈孟庄脸上,他不知是热的还是心里酸的,眼里的泪堆积得更多。再听到陆清远的话后,只能将头埋得更深,小声应道:“好吃。”陆清远脸上原本打趣的笑意突然就凝固了,他看着沈孟庄低着脑袋的模样,看起来,不知为何有些落寞与单薄。沉默,又是沉默。陆清远最后看了一眼沈孟庄,体贴地说道:“行了,我该回了。你回去记得擦药,早些睡吧。”沈孟庄点点头,“嗯”了一声。陆清远已经走远,锅里的面条窝成一团,热气渐渐散去。灶里的火已经熄灭,灰烬里还有一丝余温。锅盖里的水滴蜿蜿蜒蜒滴进锅里,滴答滴答,像眼泪落进碗里。窗外能听到几声蛙鸣,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聒噪。在蛙鸣中,隐约能听到隐忍的啜泣声,应该是双手掩住了脸。第161章 感情变故自那次看望兰姐以后,沈孟庄明显感觉到沈师兄对他的刁难不再是肉.体上的折磨, 这也正是他一直不愿见到、不敢见到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 他的软肋被完完全全地拿捏在沈师兄手中。他并不怕干粗活, 反之沈师兄在这方面的为难反而让他轻松不少。这样的话至少不用面对他一直以来最害怕看到的事。比如,亲眼见到陆清远和沈师兄亲密。这日中秋, 用过晚膳后,陆清远与沈师兄在庭院赏月。沈孟庄端着茶托站在他们身后,本来他是想收拾碗筷躲得远远的, 眼不见为净。但沈师兄似乎是猜到他的心思,硬是要他留下来端茶倒水。他们坐着, 他站着。他们吃着,他看着。这倒没什么, 最可气的是, 他们抱着,他只能干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