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师兄终成受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66
作者:余梦丹华      更新:2023-06-20 14:47      字数:9780
  如以往每一次的一往而深。怀中人不为所动,没有任何反应。陆清远无奈地苦笑,侧脸紧紧贴着,如以往每一次的恳求,“记得想我。”说完他又笑了笑,或许连他自己也不信,便只好说了最后一句,“别伤着自己。”这是这么多年来,雀宫闱第一次少了一个人。寝殿都显得格外空旷,陆清远坐在床边,指尖轻抚过枕头,捻起一根断发,如获至宝地捧在手里。他抬头看了看殿内,那张新的案桌已经摆放到原位,但为何看起来那么遥远?还有那张软塌,明明没有挪动过,为何看起来距他千里之外?以及这场床,明明应该躺着一个人的,为何没有了呢?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如溺水之人沉进海里,五脏六腑都被挤压着,喘不上气。陆清远张着嘴呼吸,他感觉这里静得可怕,陌生得可怕,压抑得可怕。他不想待在这里,他待不下去。殿外已经深夜,陆清远失魂落魄地冲出大门。他要去找那个应该在他身边的人,如果找不回的话,那就看一眼,就看一眼也好。他从永夜天宫赶到凤仪台,城外驻守的人都以为是魔军偷袭。而当他们严阵以待时,却发现只有魔尊一人。拦他者死。陆清远一心只想冲进去,此刻已杀红了眼。冷山岚闻声赶来时,大军已死伤惨重,所剩无几。双强交锋,祸行会金凤。两人旧伤复发再添新伤,冷山岚立于城墙上,冷峻肃穆的面容上看不到任何波澜,胳膊上的伤口在不停地流血。陆清远单膝跪在对面城墙上,手里撑着祸行剑,胸膛上的伤口被撕裂,手掌虎口也在冒血。强忍剧痛,陆清远捂着胸口,低头盯着身下滴滴答答的鲜血。众人以为这位目中无人的魔尊,趁夜来袭,是为了消灭冷山岚的势力。毕竟曾经只手遮天,如今有了对敌,何人能忍。无人能知,正是这位魔尊,趁夜而来,豁命而来,深入敌军,只为了一件事。陆清远撑着剑站起来,目光深冷却坚定,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看着对面临风而立的冷山岚,沉声道:“让我见他,就一眼……”若是平日不可一世的魔界之主,想见一人不过动动手指的事。他想见谁,何须征得谁的同意。世人皆是如此认为的,可是谁又能听出,正是这位魔尊,此刻的话中,竟有几分低声下气的祈求。冷山岚拂袖侧立,避开他的视线,冷声道:“休想。”陆清远紧握祸行剑,咬紧牙关,目光狠厉决绝,“那就拿命来!”此时站在城下的钟颜,见双方互不相让。尤其陆清远更是有以命相搏的架势,两个人实力相当,再打下去只有你死我亡。方才陆清远所言之事,钟颜心里是清楚的。陆清远今夜突然而来,为了谁要见谁。这里的人,只有他和冷山岚知道。白日陆清远将沈孟庄送来以后,人都已经进城消失了,他还独自站在城外。从等沈孟庄回头的期待,到迟迟未来的失落,到最后寒风将所有期待和希望吹散,那人一去不回的悲恸。钟颜都看在眼里,他对陆清远与沈孟庄的关系也知晓几分。只是今日一见,他却不知两人之间,竟有如此深的羁绊和执着。执着到可以孤身一人深入敌军,执着到可以连命都不要只为见上一眼。钟颜以为陆清远今夜如此,以后只怕也会如此。可他不知,陆清远早就如此。久到很久很久以前,他为了沈孟庄,早就连命都不要。不止一次,不止此刻。想到这里,钟颜不禁动容。他看着陆清远坚决的神情,心下唏嘘。陆清远如此,他又何尝不是?可怜天下有情人。“小岚。”钟颜抬头望着冷山岚,“不如,让他进去吧。”众人哗然,纷纷劝阻。钟颜仍说道:“小岚,你与他僵持也不是办法。你受伤了,必须赶紧医治。他此刻只怕也伤得不轻,掀不起什么风浪,你就让他进去看一眼吧。”冷山岚的伤口被冷风割着,鲜血染红了紫衫。她静默了许久,随后手里捏着一粒玉珠,漠然道:“这是锁灵珠,将此珠注入你体内,只要接近凤仪台十里之内,内力将封,离开则解。”陆清远收回祸行剑,毫不犹豫地应道:“动手吧。”锁灵珠进入体内,陆清远根本顾不上调整乱窜的内力,便扔下众人冲进凤仪台中。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伤口还在疼痛流血。憋着一口气忘记了呼出来,若是见不到心里想的人,只怕他会被活活憋死。他知道沈孟庄住在东厢房,知道冷山岚指了一个贴身侍女照顾。但他总要亲眼见过才放心,想听沈孟庄亲口回答,晚膳吃了什么,有没有他做的好吃。住得习惯吗,如果不习惯跟他回去好吗?他横冲直撞地跑着,伤口的血流了一地。穿过曲折走廊,他终于来到了东厢房。脚步突然停住了,似乎是近乡情更怯般痴痴地站在外面。小心翼翼地伸手拉开木窗,陆清远憋着一口气谨慎地看向屋内。唯恐呼吸声惊醒了某个人,唯恐那人躲起来不见他。月光溶溶,似银缎披在地上。床榻上的人仰躺着闭目熟睡,呼吸浅浅,胸膛起伏。月色洒在他的脸上,温雅柔和,如山中月、林间泉。透过月色,陆清远看到了,突然就笑起来,那颗悬着的心安安稳稳地落下。隔窗相望,他的目光抚过沈孟庄脸上每一寸,亲他的额头,沿着鼻梁落至薄唇上。他踏月而来,终于见到了。他看着他笑,临窗而立,竟哭了出来。他不敢进去,怕沈孟庄惊醒,怕沈孟庄推开他不让他接近。所以他坐在窗下,背靠着墙壁,就这样静静地守着。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沈孟庄生气不理他,他眼巴巴地做好了饭菜放在门口,只为了讨好生气的人,也是如此刻这样坐在窗下等屋里人吃完。太久了,久到他忘记了那时的年岁,忘记了那时的月色是否如今夜一般朦胧。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沈孟庄还在,还在就好,只要还能看到他。陆清远自那晚进来后,便再没有出去过。整日整日躲在窗外的树下,看着屋内的沈孟庄起床穿衣、用膳喝药,或者乖乖地让大夫诊脉医治。从天亮到天黑,沈孟庄睡了就坐在窗下守着,沈孟庄醒了便躲在树下看着。一墙之隔,距离他那么近,却那么远。这日,沈孟庄坐在屋里看见桌上的纸笔,正想执笔写写字,却发现没有砚台。侍女端药去了,此刻只有他一个人。于是便想着自己去找砚台,沈孟庄起身离开。树下的陆清远见他欲走出卧房,身边又没有人照应,一时心急跟着他出去,暗中护着。沈孟庄拉开房门,前脚甫一迈出门槛,便看到对面假山旁有一道黑影。陆清远才刚刚现身便被发现,还未来得及钻到假山后躲起来,就听到沈孟庄大喊,房门“砰”地关上。那种恐惧又涌上心头,沈孟庄靠着木门缓缓蹲下,双手抱头,扯着头发哭喊:“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他来杀我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大夫给沈孟庄施针之后,才缓缓定神。自从看了陆清远以后,沈孟庄便一直心神不宁,看谁都觉得是他,看什么都觉得有他。这日沈孟庄正好好吃着饭,突然抬头瞥见窗外树下,手里的筷子都掉在地上,指着窗外喊道:“他来了!他来杀我,他来杀我了!”冷山岚循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已经没有了人影,但方才确实是有人存在过,且存在了很久。她不动声色,安抚道:“没人,师兄看错了。”沈孟庄看着窗外许久,抓着冷山岚的衣袖,掌心里不停地冒出冷汗。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确定真的没有人再出来才稍稍安心。此刻,陆清远坐在树干上。没有内力,他生生爬上来的,黑氅都划破了一块,挂在树梢上当锦旗。而后许多天,沈孟庄好几次都看到了陆清远的身影,看见了便大喊着躲进房里,陆清远被发现了就换地方藏,两人如猫捉老鼠。陆清远无奈地苦笑,不愧是他心心念念的师兄,回回都能看到他藏哪。左不过是想离近点,看清楚一点。连这点念想也不给么?这日钟颜来见冷山岚,开口不知说些什么,问了问沈孟庄的近况,问了问魔界是否来犯,弯弯绕绕地始终不敢说重点。见冷山岚脸上隐约露出不悦,钟颜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小岚,当年我送你的那根玉钗,你还、还记得吗?”冷山岚坐在案桌前,紫衫曳地,凤冠神威。头也不抬,看着手里的密件,凛然道:“记得。”钟颜心里的碧湖被投进一颗石子,惊喜地问道:“那、那,你、你……”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钟颜的舌头打结了似的,吞吞吐吐不知所言。冷山岚仍是头也不抬,手里的毛笔在纸上信手勾了勾,语气冷若冰霜,“没有要事就出去吧,我很忙。”“哦……是我打扰你了,抱歉……”钟颜收回脸上的笑意,既自责又不甘心地看了看冷山岚,最后低头离开。是夜,浴池内,沈孟庄靠着石壁渐渐睡着。躲在角落里的陆清远不禁腹诽谴责冷山岚是怎么照顾人的,就派来一个丫鬟服侍,还时时离身。雀宫闱可是里里外外不缺人,沈孟庄病着都是他亲自照顾,寸步不离。当然,冷山岚自然比不过他,但也不至于如此敷衍不上心吧。陆清远气得头晕,看着浴池内不着一物睡着的人,既担心又忐忑。等了片刻还是没有等到人来,便从角落里现身,蹑手蹑脚上前。这是陆清远这些天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着沈孟庄。墨发被温水打湿贴着额头胸膛,肌肤白皙似雪,淡淡浅粉的伤疤遍布全身,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俊艳,似朵朵桃花在枝头盛放。氤氲的水汽如烟似雾,朦胧中,长睫轻颤,五官如冰雪雕琢而成,清雅到了极致。侧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在雾气中也显得格外可怜。陆清远凝视出神,盯着沈孟庄紧闭的薄唇,突然很想吻下去,含住唇瓣不管不顾地品尝。好好亲吻他脸上的伤疤,亲吻他身上每一处伤口。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伸出手欲将浅睡的人从水里捞起来。然而他还未碰到,沈孟庄自己便醒了,一睁眼看见陆清远近在咫尺,大喊着推开他,连连后退躲到浴池的一角。刚想唤人来,沈孟庄突然意识到在沐浴,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不着寸缕。整张脸登时涨红,既不敢大声喊人,又臊得脸颊发烫。只好转过身,背对着陆清远斥道:“你、你偷看别人洗澡,无耻!”“我没有偷看。”陆清远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何过错和不妥,“我早就看过了。”“你!”沈孟庄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向来沐浴时不喜有旁人在,如今却赤.裸.裸地被人看光,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你、你,你简直无耻!”在脑子里寻了所有能呵斥的话,沈孟庄“你你你”了好一阵,最后才找出个“无耻”又重复了一遍。陆清远拿起一旁的衣衫递给沈孟庄,一本正经道:“我还帮你洗过澡。”沈孟庄夺过衣物胡乱穿上,一时之间,对于陆清远的恐惧此刻皆被羞耻占据。他竟忘了躲避这个他以为要来杀他的人,此刻脑子里只想着让这个偷看他洗澡的无耻之徒滚出去。穿好衣服后,沈孟庄才觉得捡回了几分脸面,慌乱的呼吸堪堪稳了下来,指着大门喝道:“滚出去!”陆清远垂头丧气地撇撇嘴,眼神无辜地看了看沈孟庄,“哦”一声,焉头呆脑地走出大门。沈孟庄看到了陆清远的眼神,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气登时又重新燃起。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明明自己才是被偷看的人,怎么好像受委屈的是他一样?一路又羞又恼,沈孟庄回到屋里倒头睡下。气着气着突然想到,他已经看到陆清远好几次了。每每见到他,都本能地觉得那人要来杀他,他要躲得远远的。可是为什么会觉得要杀他?他不知道。明明连那个人是谁,叫什么,他们认不认识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只是总感觉脑袋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他,离开那个人,那个人要杀他。可是那个声音是谁?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听那个声音的?他不知道。可是如果那个人真的要杀他,为什么这些天都不动手?就连今日他在浴池中睡着了,明明是极佳的机会,为何没有?是因为他醒得及时吗?好像不是,那个人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有杀他的意思。那是为何?沈孟庄想着想着便睡着了,他眉头微蹙,似乎在梦里也在想这件事。确定床榻上的人真的睡着后,陆清远才缓缓现身。轻手轻脚地接近,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沈孟庄。替他捏了捏被子,防止钻风进去。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连力度都是极轻的,如蜻蜓点水。陆清远隔着被子轻轻地抱着沈孟庄,这些天的隐忍克制他实在受够了。如果再不抱一下,他只怕会疯。馥郁的杜若花香混杂着浴池中的氤氲水汽,隔着被褥,萦绕鼻尖。陆清远将脸埋在被褥里,嗅着那股令他沉醉安心的芬芳,如仙丹续命。他咬着牙从被褥上抬头,凑到沈孟庄眼前。眼神既心疼又委屈,声音极轻,似自言自语,小声呢喃:“我等你好起来,多久我都等。”这夜之后,陆清远便离开凤仪台回了魔界。暗傀催血蝙蝠请了十几次,陆清远都只是让他等。最后事态紧急,实在需要他回来处理,所以那晚他才忍不住走到沈孟庄床前。一连三日,沈孟庄都没有看到陆清远的身影。他总是习惯地往窗外那颗树下张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没有看到想见到的,心里就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块。假山后也没有,屋顶上也没有,沈孟庄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找不到,就不找了。沈孟庄坐在庭院的石桌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远处的树出神。眼睛也不眨,似乎在等什么东西下一刻蹦出来。就在他凝神之际,突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又惊又喜地转过头,却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脸上的惊喜瞬间变成了失落。那人抱着白猫,若有若无地轻抚猫身,语气微弱如风中残柳,轻声道:“沈师兄近来可好?”沈孟庄闻声一惊,看着他双眼骤然睁大,连呼吸都忘了。这个声音,莫名的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第144章 春去不归这是沈孟庄这辈子最漫长的几个时辰。假山上喜鹊叫喳喳, 扑腾翅膀飞到屋檐上。树叶吹落在风中, 掠过湖面, 水波荡漾。起风了,吹拂衣摆, 耳边簌簌。那些不为人知的记忆, 以及无法自拔的情愫, 都吹散在风里, 零落成泥。风起。缘尽。似有千百根银针在循循善诱般扎着神经血脉,头痛欲裂。似有一只手掌在百般刁难地握住心脏,一点一点用力, 要将心脏活生生捏碎。他感觉肌肤被割开一个口子,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从那道细缝中拼命地奔出去。浑身的血肉都从那个口子开始, 一点一点剥离, 一点一点, 骨肉分离。他感觉身上的骨头都在被一根长针慢慢剔除,双腿渐渐发软。他扶着石桌勉强撑着身子,他紧咬着嘴唇才不至于狼狈地抱头痛哭。从昨日至今, 他来到这里不过二十多个时辰, 却恍如过了几百年。几个时辰前,他原本是想等那个人出现, 想问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问他们认不认识,想问那个人会不会杀他。好像是个愚蠢的问题,愚蠢的做法。哪有人会诚实地告诉别人, 他会杀他呢?但他就是想这么做,好像没有理由。只要那个人说不会杀他,他就信。他从昨日至今,都忘不了那个眼神。那个看起来无辜委屈,却饱含深情的炽热眼神。仿佛在看着一生挚爱,仿佛在用全部的真心和热爱,用目光将眼中人供奉起来。那个眼神如火热烈,如雪纯洁,如水缠绵。如三月春光旖旎,如夏日之阳璀璨,如冬日烈酒芬芳。他不认识那个人,在经过昨夜一整晚地思考后,他认真地下了结论。但是为何那个人会那样看他?或许他们不可能全然陌生。如果那个人说不会杀他,那么,就从朋友开始吧。他如此想着,或许能够成为朋友呢。从失落到期待,他一直盼望着那个人能再次出现。躲在树下也好,藏在假山后也好。他不知哪里来的信心,觉得无论那人躲在哪里,他都能很快找到。从正午到日暮,他一直在等着。他并没有半分不耐和怨怼,即便那个人迟迟没有出现。他可以一直等下去,即便那个人不愿与他做朋友,至少知道名字也好。他等啊等,等到喜鹊从树梢飞到假山上,等到落叶掉了第二回。等到了一个令他身心俱灭的消息。他叫沈孟庄,从冷山岚口中得知的,他的名字。但此刻,他从另一个人那里得知了更多,有关他自己,有关那个迟迟未来的人。他是沈孟庄,苍玄派轩丘尊长的亲传大弟子,未来的苍玄掌门,未来的门派之首。而一夕剧变,他的师尊、他的好友孟青阳、周不凡、叶蓁蓁,全都被那个人残忍地杀害。他的修为、容貌、双腿皆被那个人摧毁,他曾又瞎又哑,他曾被世人唾骂心术不正为虎作伥,都是因为那个人。他曾被囚禁在牢笼中,作为那个人的禁脔,毫无尊严地承受胯.下之辱。在他敬重的师尊墓前、在好友的头颅前、在众目睽睽的温泉里,他都作为发泄的工具,任其羞辱,任其玩.弄。在师尊和好友以身殉道,为天下而死时,而他却在那个人身下苟且偷生,毫无尊严毫无脸面,不知廉耻地作为一个玩物摇尾乞怜。他看到了那个人屠城杀生的邪恶嘴脸,看到了那个人肆意羞辱他的诡异笑容。他更看到了自己厚颜无耻地在胯.下承.欢,羞赧的、隐忍的、迎合的,一幕幕足以令他羞愧而死。他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却没有想象中的惊喜与雀跃。那个人,正是如今的魔界之主,是灭他门派,杀他师尊,杀他好友,祸害苍生,毁他所有的恶魔——陆清远。沈孟庄张着嘴呼吸,抓着石桌的手指尖发白,不知何时脸上满是泪痕。他想起方才还恬不知耻地想要认识陆清远,想和他做朋友。方才的期待此刻全变成令人作呕的恶心卡在喉间,他只觉得舌尖发苦。他又想到那个眼神,原以为是真挚的、热烈的、深情的。可当他知道,陆清远曾经对他做过的事。他忽然觉得,那种眼神,那种炽热的背后,是看到了他的裸.体而燃烧的卑鄙。他居然还妄想与杀他师友的仇人做朋友?他居然还对凌. 辱自己的仇人产生了恻隐之心?他简直无可救药。空旷的后院内,晚风轻拂。落叶飘零,喜鹊无踪。想等的人迟迟未来。想诉说的情愫熄灭在风中。想迈出步伐的人被废去了双腿。想重新跳动的心掉进了一团灰烬里。宣衿言看着悲痛欲绝的沈孟庄,轻轻抚摸怀中白猫。他一五一十地告诉沈孟庄曾经的往事,只不过绘声绘色了些。陆清远对苍玄派、对暗境、对沈孟庄所作的卑鄙事,桩桩件件都是真的。他告诉沈孟庄,昔日的仇恨。他告诉沈孟庄,如今的敌对。他在所有真相中挑出最符合心意的一枝递给沈孟庄,唯独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只字未提。难得的好日光在山头彻底消失,落日余晖在水中消散,当最后一片叶子落在水面上时,沈孟庄抬头看着宣衿言。身前的人语气依旧平淡从容,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任何情绪。沈孟庄看着宣衿言张合的薄唇,双眼骤然睁大,呼吸都错乱了节奏。他静默了许久,耳边刮着聒噪的呼吸声,脑中反复咀嚼着方才的话,反复消化记起来的往事。当水面上最后一层涟漪消失时,沈孟庄哑着嗓子,哽咽地回应了两个字,“愿意”。夜来风雨,木窗猛烈地撞击窗槛。屋内的地上已经湿了一块,没有人关窗,没有人卧眠。陆清远处理完灭辉殿的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凤仪台。他进来后没有内力,也来不及带伞,无法躲避大雨。浑身已经湿透,墨发紧贴着后背和额头。他怕身上的寒气带给沈孟庄的病体,遂站在窗外没有推门进入,即便他已经思之如狂。而当他打开木窗时,却发现床榻上并没有人。他以为是自己太过想念而眼花看错了,等到他认认真真地看了三四遍,却确定床上是真的没有人。呼吸都就此停止了,陆清远推开房门,空荡荡的卧房没有任何人影。他在屋内寻了好几遍,如街边的小孩丢失了心爱之物般,惊慌地走来走去,不知所措。被褥是凉的,人应当消失了很久。陆清远双眼发红,眼中的慌张变成了愤恨。转身夺门而出,径直冲向主殿。大门“砰”地被踹开,陆清远一手拍在案桌上,昏暗烛火中,却能清晰地看到他额前暴起的青筋和猩红的双眼。陆清远怒目圆睁,眉眼笼罩着阴翳,如一只面目狰狞等待进食的猛兽。声音低沉,阴冷如腊月冰雪,哑声道:“还给我。”冷山岚从案牍里抬头,仍是不动声色地看向眼前盛怒的人,对他的话不为所动。陆清远身子前倾,撑在案桌上的手指尖发白。浑身的寒气和迫人的邪气四面八方席卷屋内所有的人和物,若寒意有形,只怕地面已冰冻三尺。他压制着腹中怒火,从牙缝中掷地有声地吐出一句话。以魔界之主的尊贵身份,似警告,似威胁。却又如弄丢了心爱之人而慌张寻找的落魄凡人,在恳求,在卑微地请求,“把他还给我。”冷山岚迎上他凶狠的目光,神色冷淡,漠然道:“别忘了,是你亲手交给我的。”“我后悔了。”陆清远红瞳微阖,赤艳的血色目光透着浓重的杀意,“我要带他回去。”“晚了。”冷山岚继续低头批阅手中密件,“他不在我这里。”“他在哪!”“有人请他作客,他自愿离去。我不是你,不会阻拦他的去向。你若是能找到他,他若自愿和你离开,我不会阻拦。”陆清远再三逼问是何人带走沈孟庄,冷山岚却迟迟不说。两人剑拔弩张,只差一线火星,下一刻便要针锋相对。“本凰可以与你在此消耗,但他若发生何事,本凰慨不负责。”血色红瞳收起脱缰的杀意,陆清远最后看了冷山岚一眼,焦急地冲出大殿寻找沈孟庄。殿外狂风暴雨,嫩枝被折断倒在地上。绿叶铺满幽径,残花落红无一物,故人不知处。陆清远在雨中近乎崩溃地思索沈孟庄能去的地方,不在凤仪台还能在哪?何人请他作客?就在他狼狈地拖着身子漫无目的行走时,头顶的血蝙蝠急切地扑腾翅膀叽叽咕咕,暗傀在凤仪台外请见,事关赤元结界,章尾山有变。陆清远充耳不闻,拂袖挥开血蝙蝠。他的眼神如一口枯井,死水寂寥,仿佛再也不起波澜。血蝙蝠也急了,团团飞下来落在他眼前,不停地扇动翅膀,请他前往章尾山。陆清远愤然挥袖,吼道:“滚!”方才还担忧的血蝙蝠突然被主人呵斥,委屈地停在空中不敢再言,这还是它的主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它发火,叫它滚。大雨中的主仆一前一后,一个魂不守舍,一个惴惴不安。突然一个黑影从地面的缝隙中钻出来,渐渐汇聚,形成一个骷髅人骨。骷髅僵硬地走到陆清远身前,伸手递给他一封信。陆清远警惕地接过来,骷髅瞬间消失。匆匆扫了一眼信中内容,陆清远双手发抖,奋不顾身地冲出凤仪台,血蝙蝠满腹疑惑地跟在他身后。巨浪滔天,红海的血光衬得天际的乌云变成了赤红。章尾山上,暗傀与三首岐婴率领魔军候在一旁,等待陆清远到来。山下的海浪中,长邪与骷髅大军严阵以待,大战一触即发。黑雾浓重,血蝙蝠从山峦掠过。一声骇人嘶叫,陆清远从黑雾中现身,落在暗傀与三首岐婴中间。山巅冷风瑟瑟,黑氅翻动。陆清远立于山巅,脸色阴冷,眉眼阴鸷,红瞳杀气暴戾。盯着远处山巅上的人影,沉声道:“人呢?”在陆清远对面,宣衿言半靠在软塌上。脸上挂着深不可测的轻笑,声音如如烟轻纱,淡淡道:“陆师弟莫急,你这副样子,只怕会吓到沈师兄。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你若赢了,沈师兄自然会出现与你见面。”“少故弄玄虚,本座再给你一刻钟。若见不到人,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地。”陆清远双手紧紧握拳,没有平日里盛气凌人的从容与睥睨,只有心急如焚的烦躁与难以抑制的怒火。然而今日的宣衿言早已不是昔日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师弟,他悠闲地迎上陆清远杀伐狠绝的目光,低头轻蹭怀中白猫,淡然道:“那也要你有这个本事。”“来吧,让我好好欣赏魔界至尊的神威。”宣衿言轻轻抬起右手,海浪中蓄势待发的骷髅军手执长矛大步上前,铿锵声震天动地。陆清远不耐地“嘁”了一声,赤红的双眼充斥着嗜杀恣睢。黑雾在身后愈来愈浓,如眼中蒸腾的杀意。下一刻,双军交锋,血光滔天。大雨被染成了猩红,红海上泛着粘稠的血液。残肢碎尸随风浪起伏,魔军不死,骷髅不尽,春风吹又生。三首岐婴与暗傀所向披靡,陆清远拂袖间已是千帆过尽。妄想接近的骷髅军还未迈出三步,便化作一捧死灰。宣衿言一手抱着白猫,一手撑着下巴,倚在软塌上打量陆清远的杀伐之姿。不禁摇头赞叹,果然是魔界之主、永夜至尊,死在他手上的确不亏。但是,游戏,结束了。风回深谷,腥风血雨里,浑身的血液因寻找心爱之人而躁动,陆清远举手挥袖间,魔气千丈,震退敌军。夜幕沉沉,红光映天。陆清远身负灭幻之能,杀气磅礴。乍然,一道白色身影飘然降落,清丽出尘,瞬间吸走了陆清远全部目光。看着背光而来的人影,陆清远惊喜过望,眼中的杀气登时变成了欣喜,朝那人大喊道:“师兄!”陆清远惊喜欲狂,仿佛在最绝望黑暗的深渊里,瞥见了一抹最纯粹温暖的曦光,为他而来,向他而来。他雀跃,喜上眉梢,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沈孟庄更重要,也再没有什么比沈孟庄更值得欢喜。他找到了,在悲痛交加的奔溃边缘,在以为再也看不到挚爱的绝望里,他又找到了他那颗纯净的心。如果说,他为了沈孟庄连命都可以不要。那是因为,沈孟庄就是他的命,是他的心。他欢天喜地地朝沈孟庄奔去,在一无所知的茫茫红尘中,他想紧紧抱着沈孟庄,抱起爱人幼稚地旋转欢呼。那是他全部的热爱与心花怒放。在无人问津的阴沟里,小心翼翼地盛放着最璀璨娇艳的春花。他视如珍宝地呵护着,疼爱着。却忘了最原始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