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师兄终成受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9
作者:余梦丹华      更新:2023-06-20 14:47      字数:9825
  “我……我说、说什么呀说, 你知道些什么就让我说。”“你不说?你真不打算说?大师兄你不说可总有其他人说,冷姑娘大雅端庄,可不是只有大师兄你有那个心思, 我方才瞧见三师兄也拿着什么东西找她去了。”“当真?三师弟去了?”“千真万确。”还未等小师弟说完,钟颜便起身行色匆匆地往冷山岚卧房赶去。然而心里还未想好说什么、怎么说,一抬头便到了门口,只能在心里骂自己脚比脑子快。独自站在门外手舞足蹈,演绎见面时要说的话。突然房门大开,冷山岚悄无声息地走出来,抬眼便见到钟颜站在她门口张牙舞爪。“钟兄找我?”冷山岚眉头微蹙,疑惑地看着他。“这个、这个……”钟颜吞吞吐吐,方才准备好的话突然就卡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冷姑娘要出去啊?”“我想去找赵掌门。”“找我师尊?你不是还想着以命固界?”冷山岚颔首未语。“不行,我不能让你去。”钟颜方才还忸怩不安,此刻一听她要去找师尊,脸色大变。“不是我便是他人,冷山岚无能,只能为苍生尽力所能及之事。”不是她便是其他人。钟颜何尝不知,所以他已经决定自己去做,只是最后有一心愿未了。“你不用去了,我已经和师尊说了,用我的性命来固封结界,就当是我替你做的吧。”冷山岚眉头紧锁,语气严肃道:“身家性命岂能说替便替,钟兄大义,冷山岚自愧不如。只是诛魔卫道是我的责任,冷山岚万死不辞。”两人都是同样的执拗,钟颜不愿再与她争执。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玉钗,别扭地塞到她手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这个你先替我保管,有一句话等回来了我想告诉你。”看着手里突然多出的玉钗,冷山岚满腹疑惑,问道:“何事?”钟颜的脸登时便红了,别过脸难为情地说道:“回来了我再告诉你。”此时章尾山上,陆清远威严肃穆,立于山巅之上。黑氅翻飞,华冠在黑雾中闪耀其辉。脚下是一片茫茫赤红,巨浪滔天,狂风怒号。陆清远昂首俯视海中央,右手轻抬,死印从脖间缠绕至指尖。红光如血色藤蔓,正欲贯入赤海中。突然一道剑气杀来,孟青阳骤然降下,杀招狠厉。暗傀见状迅速拦下孟青阳攻势,陆清远负手而立,看着眼前如蝼蚁挣扎的人,嘴角勾起一抹哂笑。突然身后两道道萧杀剑气凌空而出,陆清远侧身回旋,躲过杀招。钟颜与冷山岚手持利剑,双锋并行近身厮杀,丝毫不给陆清远闪躲之机。陆清远被缠得没耐心了,正欲运招打退二人。只见道火长绵,火光迎面直逼,陆清远飞身落至另一座山头。脚下还未站稳,钟颜掏出此前的铜镜,烈焰飞驰,火舌如利剑杀向陆清远。诛魔剑并行,紫气震慑长空。陆清远不再恋战,眉眼邪气浓重,头顶的黑雾汇聚,轻轻一抬手,指尖微微弯曲。一道红光从黑雾中迎面杀出,祸行剑横扫四方。钟颜与冷山岚登时被魔气震开数百米,战场瞬移,恶斗无休。两人还未站稳,祸行剑席卷无边邪气,再度杀向钟颜。眼见情况危急,突然一道紫气杀来,意欲瓦解祸行剑势。电光火石间,祸行剑调转方向辟道而至,贯穿胸膛。仿佛呼吸都停止了,钟颜看着眼前的冷山岚被祸行剑穿透心脏血溅半空,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一起被刺穿了一般,顾不得身上的伤口,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意欲抓住冷山岚,大喊道:“小岚!”战局另一边,孟青阳听见钟颜的喊声,转头看过去,目光中只有一抹紫色身影浑身是血。陆清远扬起一边嘴角,冷笑一声,信手一扬。祸行剑直接从她心脏处穿过,魔气千丈,震开奄奄一息的人。指尖只在分毫,然而却是永远地错开了。紫衫拂过钟颜指端,再也没有抓到。冷山岚的双眼缓缓闭上,身子后倾,掉下断崖。紫气消散,如主人的气息,随风而逝,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诛魔剑断。此时雀宫闱内,沈孟庄正在教小花执笔写字。看着小花的脸被墨水染成了一只小花猫,忍俊不禁地凑过去揶揄她。突然窗户打开,一道庞然身影堵得严严实实。石魔上气不接下气,看着沈孟庄,神情严肃,挠挠脑袋不知该如何说,最后支支吾吾道:“沈、沈师兄,那个,冷姑娘她、她……她死了……”“啪”地一声,砚台从案桌上摔下来。腹中一股气流逆冲而上,铁锈味充斥整个口腔,沈孟庄头晕目眩,双腿发软,登时吐出一大口鲜血溅在地上,惊得小花和石魔连声唤他。耳边的呼唤声愈来愈小,仿若溺水之人浸泡在水里,传来的声音失真了一般,听不见听不清了。沈孟庄眼前发黑,身子后倒晕了过去。醒来不知过了几日,那日石魔的话仍在耳边回荡。他迟迟不愿相信,除了那日气急攻心,导致呕血,此外再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谁都不见,没有烛火,没有任何光,没有少年,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不断的下坠,仿佛掉进了无尽的深渊。沈孟庄抱膝坐在角落里,他自己都不知道坐了多久,双腿已经麻木了,他也忘了换一个姿势。直到房门被推开,一道光射进来,落在他脸上,晃得睁不开眼。陆清远蹲在他身边,双手捧起他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眼神仍是往常的脉脉温情,轻声问道:“听说师兄今日一整天都没吃?”沈孟庄任他看着、抚摸着,仰着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得如没有任何气息的死亡之海,再也看不到波澜。“吃不下?是么?”陆清远嘴角勾着耐心的笑,沈孟庄并未回应,他却丝毫不恼。两人互相折磨这么久,他早已知晓该如何应对师兄的不理不睬,他亦深知往哪里捅最痛。两个人将自己最疼的伤口赤.裸.裸地交给彼此,任其百般折辱,也丝毫不悔,左不过疼的是自己而已,与对方无关。“照顾师兄饮食的是谁?玉风?来人,将玉风拖出去,乱棍打死,不许她叫。”听到这句话,沈孟庄死气沉沉的双眸终于有了反应,抓起身旁的碗筷,双手不停地颤抖,语气急切慌乱地说道:“我吃,我现在就吃。”嘴里塞满了干巴巴的米饭,沈孟庄久未进食,此刻被呛到不停地咳嗽。硬生生将还未嚼完的饭咽下去,噎得眼泪直流,断断续续道:“我、我吃了,你快让他们、住手……”陆清远看着沈孟庄眉眼带笑,双手抱臂,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晚了,她已经死了。”双手突然一软,碗筷摔在地上,碎成残渣。沈孟庄眼神呆滞地看向陆清远,眼角还有泪痕。陆清远闲情逸致地伸手捻起沈孟庄嘴边的饭粒,塞进他嘴里,悠然道:“师兄怎么不吃了?是不是要我喂?”说着端起桌上的饭菜,夹起一片菜叶递到沈孟庄嘴边,学着大人哄小孩的模样说道:“啊,师兄张嘴。”沈孟庄别过脸不理会,然而视线还未落稳,下巴两侧便被陆清远掐住逼着他仰头直视,饭菜被强硬地塞进嘴里,不容他任何反抗。“好吃吗?”陆清远勾起嘴角笑了笑,看起来十分得意,心情亦十分愉悦。仿佛此刻与沈孟庄进行的是独属于两人之间的某种情趣,他一人深陷其中,心花怒放。“再来一口,是师兄最喜欢的土豆。”嘴里再次被塞满,沈孟庄双手垂在地上,腮帮被陆清远掐住仰头看着他,眼神涣散空洞。如木偶一般麻木地咀嚼吞咽,一切都按照陆清远的心意和喜好,他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被雕刻成陆清远喜欢的模样,木偶的模样。没有任何灵魂的木偶,不会抗拒,不会思考,不会惹陆清远生气。只需要在他生气的时候、高兴的时候、任何时候,听话地承受他的爱意就好。如木偶那样,如容器那样,如他喜欢的那样,麻木地重复“我永远爱你”就可以了。看着沈孟庄顺从的模样,陆清远心情愉悦,指腹擦拭他嘴角的油渍,若无其事道:“师兄以后要好好吃饭,不要再让我担心了。不然的话,以后师兄一餐不吃就会死一个,两餐不吃就死两个。万一都死光了,该多冷清啊。”窗外血蝙蝠飞过,陆清远瞥了一眼,随后放下手里的碗筷,捧着沈孟庄的脸颊,眼神温柔,“师兄乖乖吃饭,我还有事,晚上再来陪你。”俯身亲了亲沈孟庄的唇,随后起身离开。侧殿内再度陷入昏暗,沈孟庄仍然保持着跪坐在地的姿势,眼神仍是没有任何气息的死亡之海。只是腹中翻江倒海,肝脏全都搅在一起,方才咽下的食物,此刻全部吐了出来。三个月还未熬过,陆清远只能抱着沈孟庄,心痒了就亲一亲蹭一蹭,什么都做不了。沈孟庄侧卧背对着,闭着眼不愿看他,任他对摆弄索取。陆清远埋头在沈孟庄脖颈处吮咬,抬起头脑袋压着他的脑袋,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若无其事地笑道:“师兄,你怎么又不理我了?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永远在一起就够了。不要理旁人,他们要死就让他们去死好了,我们永远都陪在身边好不好?我爱你,真的爱你,你也会一直爱我的对不对?”沈孟庄闭着眼静默许久,突然推开身上的人。抓着床沿撑起身子,坐在陆清远对面,看着眼前既遥远又亲密的人,忽而怅然苦笑:“小九,我教你做你想做的事,我教你喜欢,我教你抓紧想要的东西,可是,我没有教你……”昔日他曾信誓旦旦承诺会永远护在陆清远身边,昔日他曾心高气傲地认为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有何喜欢不起,昔日种种,他都教给自己的爱人。然而,他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沈孟庄的眼神缥缈得如山中月,昔日如春风拂面的笑容如今只剩下疲倦,语气微弱道:“我没有教你,爱……是会消失的……”声音仿佛水上的泡沫,两人对视许久,安静得仿佛时间都冻结了。明明爱人近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抓到的。可为何两人之间却仿佛相隔千里,可望而不可即。陆清远突然扑过去紧紧搂住沈孟庄,执拗地争执道:“不会的!你说过永远喜欢我的!我们这么相爱会永远在一起,等他们都死了我们也会在一起的!不会消失,什么都不会消失!我不会你也不会!”身后的手愈发用力,沈孟庄渐渐喘不上气,浑身被勒得发疼。但他实在懒得去计较了,任他抱着。陆清远死死抱住怀里的人,不容他消失,在他耳边固执地呢喃:“我喜欢你,不会消失的……”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争执些什么,沈孟庄双手垂在被子上,并未回抱住陆清远。近几日两人时常只有夜晚能见到,沈孟庄不知陆清远在忙什么,也不想知道。这日他浑身无力,日上三竿才缓缓醒过来。抬手揉了揉额头,脑袋仿佛要炸开一般。突然窗前落下一道黑影,耳边传来几声口哨响。沈孟庄转过头去看,惊喜地爬起身,看着那人笑道:“青阳!”第131章 眼盲心盲看着蹲在窗槛上笑嘻嘻的故人, 沈孟庄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死寂的眼神终于荡漾起一层涟漪, 似乎有一汪活水贯入了干涸的河道。起身正欲下床, 突然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那抹重新燃起的光瞬间黯淡下来, 别过脸极其隐藏脸上丑陋的伤疤,低着头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孟青阳从窗槛上跳进来, 拿起桌上的发带边走边说道:“我听那大块头说你心情不好, 求他带我来看看。”走到沈孟庄身边, 孟青阳拢起他身后披散的长发,用发带随意绑了绑,轻轻摸了摸脑袋, 随后蹲下来仰头看着他, 轻声道:“你瘦了。”眼前人的目光于沈孟庄而言, 却如一把利刃割在他脸上。他如今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不敢直视孟青阳,他觉得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会吓到他,遂一直偏着头想要将左脸的伤疤藏得严严实实。“不要躲我。”孟青阳自然明了他在躲什么, 在顾忌什么,将沈孟庄攥着衣衫的手握在掌心里,想要将他所有的不安与恐惧全部接纳,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躲我。”掌心炙热的温度似乎稍稍安抚了沈孟庄的情绪, 静默了许久之后终于点点头应了他。孟青阳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安稳落地,笑道:“我看你这里天气不错,我都好久没见到日光了, 出去晒晒太阳?”“我……”沈孟庄低头看了看双脚,“我走不了。”“这简单。”说罢,孟青阳径直抱起沈孟庄,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坐到了树上。沈孟庄转头瞪着他嗔怪道:“你真是愈来愈大胆了。”“我什么时候没吃豹子胆?”孟青阳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更对自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英雄事迹”引以为傲,反正从小便如此,他怕过吗?见眼前人仍是一如既往的死皮赖脸模样,沈孟庄忽而笑了起来,心里荡漾着层层波纹。他没有变。沈孟庄暗暗庆幸,他们都没有变,幸好。自看到沈孟庄那一刻起,孟青阳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今日如此,从前如此,在他第一眼见到沈孟庄那时候起,就注定如此。“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吗?”孟青阳看着沈孟庄,眼神温柔。“当然记得。”沈孟庄似乎并不似他那般回味去穷,隐隐还有几分怨气,“就是那时候你抢走了我的剑穗。”昔年少年人扭打争抢剑穗一事,如今即便隔了重重时光竟仍历历在目。孟青阳轻笑了一声,似在揶揄沈孟庄竟然还将这事放在心上。而随后那笑声消散,换作了一副怀念与留恋的语气,看着他说道:“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沈孟庄疑惑地看着他。眼中的场景如走马观花一般飞驰,孟青阳身子后倾靠着树干,看着瘦弱的沈孟庄,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眼神幽深,似是透过眼前之人寻找曾经的模样。“我第一次见你,是你初上山的时候。”孟青阳语气坚定,如数家珍一般将埋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果实献给眼前人,“那时候轩丘尊长下山,我师尊带着我替他照看安虚峰。我那时打碎了轩丘尊长的一个宝贝,怕我师尊责罚就躲在水缸里。也就是那时,我看到轩丘尊长领着你上山。看到那时的你,我还以为轩丘尊长从哪拐来的小胖子,那时的你,不像修道之人,完全就是一个穿金戴银的富家少爷。”“后来我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安虚峰多了一个小少爷而已。再后来我耳边开始不停地有小姑娘提‘沈师兄’,我当时不以为然,想着‘沈师兄’能有多了不起,不就是穿得贵气了些嘛。直到那日我再见到你……”“说真的,那是我第一次真真正正,从心底里知道了,什么叫‘眼前一亮’。当年的小少爷不见了,站在我眼前的是一位白衣少年,如此淡雅,如此单薄。我再也看不到他眼里的惊慌与无措,我不知道仅仅几年光阴,他承受了什么,才能变得如此沉稳出众,就真的如那些小丫头所言,恍若天人。”自那日起,他惊鸿一瞥。除此之外,它还叫作,一见倾心、一眼万年。“四位大人就不必说了,仅我山上那些个姑娘,整日都在念叨‘沈师兄真英俊’‘沈师兄真温柔’‘沈师兄气质最佳’。我之前是不放在心上的,自那眼起,我认了。难怪他们都那么喜欢你,就连我也……后来我一想啊,可不能让你走上轩丘尊长的路,成为一个小古板。所以我就想气气你,抢走你的剑穗,然后你就真生气了。当时我就乐了,什么‘君子如玉’,原来都是撑的,内里还是一点就炸的炮仗,想想还挺有意思的。”昔日的小心思如今细想来,仍是如春日里最浓醇的美酒般醉人。孟青阳嘴角的笑意亦如一汪春水般温柔,眼里撷满了盛开的芬芳与灿烂,心头那点最纯净最珍贵的情愫,此刻只想完完全全、真真切切地奉给他心尖之人。目光从往事中脱离,孟青阳看着沈孟庄,眼神坚定热烈,亦深邃温柔,轻声道:“我见过你最初的模样,见过你焕然一新的模样,见过你生气,见过你笑,也见过你哭。他们都说你温柔,说你随和,但真的如此吗?小孟,你如今还在逞强吗?”仿佛是一直以来的心思都被人看穿一般,沈孟庄低着头沉默不语。察觉身旁人钉在自己身上的炙热视线,沈孟庄微微抬眼,在迎上孟青阳的眼神后,慌乱地低下头伸手捋了捋鬓边的散发,试图挡住他的目光,也挡住自己暴露在他眼中的丑陋伤疤。不该是这样的,沈孟庄深深低着头不知是自责还是懊恼,一切的一切,都不该是此刻这样。看着沈孟庄不安与慌乱的神情,隐隐还有几分自卑。看着他脸上狰狞的伤疤,孟青阳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怒火。上一回见虽然身形瘦弱,好歹还是完完整整、白璧无瑕。为何数年不见,他竟如此消瘦、如此狼狈。不该是这样,孟青阳眉头微蹙,眼神深邃,似自责又似懊恼。他只能放在心里惦记的人,如今却被另一个人不知好歹地糟蹋,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被他糟蹋地千疮百孔。教他如何不心疼,如何不自责。昔日风光霁月、巍峨如玉山将倾的沈孟庄,小丫头们时时惦念的沈孟庄,心高气傲沈孟庄,如今怎会自卑?这些年他又是承受了多少,才会如此小心翼翼,他不该是这样。他那道伤疤有人好好安抚过吗?有人细心照料过吗?肯定没有,那个伤他害他之人,不就是这道伤疤的罪魁祸首,又怎会耐心地抚慰他的伤口与心绪。心里的自责与怒火从心头涌上喉间,竟有一丝苦涩,经过岁月酿造,如今苦得他肝肠寸断。那股火气与苦涩愈发浓重,即将淹没他最后一丝理智与隐忍。低着头不敢再看,沈孟庄的手仍挡在左侧,他心里亦是一团乱麻。正哀痛间,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抓住,转过头只看见渐渐逼近的脸庞,孟青阳与他之间的距离眨眼间只有分毫。眼见就要吻上脸颊,沈孟庄猛地伸手抵在孟青阳胸前,别过脸试图将自己从他目光里抽离。孟青阳拉过他的手腕,心里烦闷懊恼,语气也急躁了些,愤然道:“我方才抱你时,已知晓你如今气血两虚,底子竟完全空了。还有身上大大小小凸起的伤疤,我竟不知……你不许瞒我,这些年,你真的过得好吗?”不知该如何回答,沈孟庄仍是偏着头沉默不答,然而答案已经很明了了。孟青阳抓着他的肩膀,两人的距离只有分毫。忍着想抱他入怀的冲动,孟青阳近似哀求地问他:“小孟,你知道我的心意。从前如此,如今亦然,往后也不改分毫。我带你走,带你离开这里。我们找一处山水退隐好么?我实在不愿你……你若仍是不爱我,我不奢求。只要你能过得好,我、我……”将一直以来埋藏的心思一股脑说出来,孟青阳只恨自己笨嘴拙舌,往日磨人的功夫此刻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还未想好会如何,只是这份心意不可转也。“青阳。”沈孟庄看着他,语气轻柔且坚定,“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从前是我太……我不愿辜负你的心意,我不想你因为我委屈自己,任何人我都不愿。我的结局就是这里,只有这里。逃不掉了,无论我逃去哪,他都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找到我。即便我侥幸逃脱了,他也会杀更多人逼我现身。我不愿连累任何人,尤其是你。”说了许多,沈孟庄忽而低头笑了笑,再次看向孟青阳,眼里多了几分轻松与坦然,“你知道我的性子,认定了就不会回头。”心中的妄想破灭,孟青阳认命似的沉默不语。最后仿佛重新燃起了火光一般,看着沈孟庄,语气竟有几分委屈,“那下辈子呢?下辈子可以许我吗?”看着眼前这位男子汉大丈夫如小孩子般询问下辈子,沈孟庄不禁笑了笑,“下辈子呀,下辈子……若你比他先找到我,那我就跟你了。”犹如委屈哭泣的小孩得到了大人的奖励一般,孟青阳破涕为笑,重新靠回树干,仰头看着头顶的郁郁葱葱,叹道:“好想赶紧到下辈子啊,真想现在就去奈何桥边等你。”“你是咒我还是咒你自己?”沈孟庄也跟着他笑起来。日暮将至,再久的陪伴都会有尽头。孟青阳将沈孟庄放下来,拉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确认不会钻风进去之后方才起身。站在床边看着沈孟庄,孟青阳心里从未有过如此浓烈的不舍。张开双手对他笑道:“抱一下吧,朋友之间的。”沈孟庄仰头迎上他的目光,同样笑了笑,伸手回抱住他。耳边传来深切的呢喃,包含了他这辈子全部的惦念与眷恋,他说:“保重。”“嗯,保重。”沈孟庄以同样的真心回他。窗外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没有任何踪迹,沈孟庄的目光仍然留在外面那片已经凋零的桃树。原以为还会见到的,未曾想,这竟是最后一眼了。独自远眺,看这无限江山。岁月不堪数,转眼物是人非。白依云水十年阔,故人终究是故人。因冷山岚之死,赤元之初的结界愈发难以琢磨。这日陆清远与暗傀、三首岐婴意欲合力强行打通赤元与暗境,然而结界有禁印加持,如铜墙铁壁般难以撼动分毫。即便此刻魔界最强的三人联手,也堪堪破坏十层而已。据士白所言,赤元之初的结界有百余层。强攻未果,陆清远拂袖离去,暗傀与三首岐婴跟在他身后回了灭辉殿。暗境与魔界终年黑夜,而此时的雀宫闱却是白茫茫一片。已经是冬季了,雀宫闱在下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是而沈孟庄的旧疾再次发作,但身边却没有任何人呢可以帮他。方才他让小花送糕点给谷虚子,只怕一时半会回不来。此刻他正躺在床上陷入虚无中,不知熬了多久,浑身大汗淋漓。仿佛有一团火在灼烧他,肌肤滚烫,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连被褥也沾湿了一大块。没有人为他施针,虽然没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但他此刻只是平常之躯。真论起来,身子只怕比病秧子还弱,如此心病折磨,如上刀山下火海。手里紧紧攥着被子,指尖发白,脸色惨白嘴唇都干裂。嘴里不停地呢喃着“长姐”,人头滚落至脚边的画面在他脑中一遍一遍地重复。长姐的鲜血溅在他脸上,如刀割如火烧。谁来救救他?谁来……沈孟庄眉头紧锁,嘴里的呜咽声愈发痛苦,想要抓到他的光,抓到能救他脱离痛苦的人,他开始唤他:“小九……”“小九……小九……”虚弱的呢喃声在昏暗的殿内回荡,然而却没有一声回应,他的呼唤仿佛是掉进湖面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消逝。灭辉殿内,陆清远正靠着椅背,一只手撑着木椅,一只手捏着桌上的骷髅骨摸索。到底黒离留下的这块骷髅人骨有何用意?暗傀与三首岐婴正在商议,陆清远只觉心头烦闷,忽而转头瞥见窗外血蝙蝠正与石魔交谈,竖耳一听左不过是讨论去哪里找吃的。血蝙蝠说女婴家里的长华糕好吃,石魔说他吃过但是没有沈师兄的桃花酥好吃。他方才从雀宫闱过来还讨了两块,不过路上都是积雪,他险些摔了个狗啃泥。听着窗外的窃窃私语,陆清远冷笑一声讥讽石魔的呆笨。笑意还未消散,突然心思一转。陆清远神情凝重,他方才说什么?雀宫闱下雪了?今年的初雪?糟了!“师兄!”陆清远突然喊了一声,惊得殿内的二魔转头看过来,然而王座上早已没有他的踪影,只有还未完全消散的黑雾。“师兄!”陆清远冲进殿内,抱起床上昏迷的沈孟庄。见他脸色惨白浑身是汗,既心疼又自责,在他耳边轻声道:“对不起师兄,是我没留意,是我不好。你撑住,我给你施针。”拿过抽屉里的银针,陆清远小心谨慎地扎进沈孟庄肩上的穴位,怀里的人疼得闷哼了一声。陆清远吻了吻他的鬓角,耐心地安抚道:“马上就好了,师兄乖,再忍一忍,我亲亲你就不疼了。”仿佛听见了耳边的絮语,沈孟庄意识模糊,根本没有听清陆清远说的是什么。他在虚无中等待他口中唤着的人来救他,然而他等了许久,他在大火中被焚烧了许久。他看着长姐的头颅第三千五百次滚到他脚边,仍是不见那个人来救他。他唤了很久,久到他的声音渐渐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任何动静,那个人还是没有来救他。他好像听见了耳边有轻微的风声,往事如一场飓风突然扑灭了焚身的大火,他含糊不清地唤了声,“青阳……”听到怀中人的呢喃,陆清远施针的手突然顿住,方才还焦急担忧的眼神登时笼罩一层阴冷杀气。他低头看着沈孟庄,厉声道:“师兄在唤谁?”沈孟庄没有听见他的话,也没有任何力气奢求谁来救他,终于昏死过去,所有的意识都被尘封在那场飓风里。怀中人的无言回应,令陆清远眼中的怒火更甚,他手里不受控地用力,银针没入半根,沈孟庄的肩头开始渗血。已经不省人事的他终于承受不了疼痛,紧咬着嘴唇痛苦地呜咽,眼角生生逼出了几滴眼泪。只是闷哼声,仍然没有回应。陆清远一把扔掉手里的银针,将沈孟庄压在床上,一手掐住他的手腕压在脑袋旁,掐住他下巴两侧。眉眼阴鸷,眼神如刀,似要将身下人活生生撕咬吞吃入腹,语气狠厉道:“你方才在叫谁?说话,你在叫谁!”双手不受控制地用力,沈孟庄的手腕顿时出现了红痕,腮帮也泛起了淤青。呜咽闷哼声没有人回应,他似乎开始放弃了求救,自暴自弃般突然咳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下巴和脖颈都被染红。指尖触到那股湿热粘稠,看着沈孟庄脸上一大片猩红,陆清远登时便慌了,用袖子手忙脚乱地擦拭他脸上的血渍,不安道:“师兄……你醒过来,师兄,我、我不怪你了,你醒过来我就不怪你了,师兄……”怀中人听不见他的任何话语,那股疼痛和窒息感紧紧裹挟着不让他有丝毫喘息之机。呼吸逐渐微弱,沈孟庄攥着被子的手渐渐松开,如最后一滴水掉进了湖面。心里堆积的杀意自那日后喷涌而出,能留他至今已是宽宏大量,如今实在不能留了。陆清远坐在余凌峰的山门之上,看着脚下哀嚎的人死去活来,他们叫得愈大声,他便愈痛快、愈得意。余凌峰下的所有百姓此刻就在这里,他孟青阳若不来,就是见死不救,而若他来了,便有来无回。“叫啊,再叫大点声。你们的孟仙师,恐怕是个聋子,听不见呢。”陆清远高高在上,一只腿在空中悠闲地摇晃。突然一道凛冽剑气迎面而来,陆清远信手一挥挡下攻击。以招化招间,孟青阳飘然降下,手执利剑豁命一拼。“你的命,到此为止了。”陆清远眼神阴翳,似乎在宣判孟青阳死期已至。头顶的黑雾汇聚,祸行剑迅疾杀出,剑光如鲜血般赤艳。就在孟青阳危急之时,一道白色身影突然冲出以身挡下剑势。剑气逆冲,从那人双眼扫过,骤然血溅长空。待看清那人身影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