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心看风景》TXT全集下载_41
作者:小合鸽鸟子      更新:2023-06-20 09:17      字数:9984
  姜诺还是不敢收,宴雪涛让他别紧张,凝视着他身后那副相片,说:“这原本是我妻子留给程婴梦的。”姜诺顺着老人的目光扭头,照片上的宴雪涛很年轻,他身边的姑娘扎着双辫,模样算不上俊俏,但眸眼间满是江南女子特有的水灵。“那时候没人敢嫁给我。”宴雪涛回忆自己的青春年华,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在乡镇里出了名的穷,穷怕了,所以也出了名的不要命,钱挣到手了,裤腰带还是勒着,十里八乡的姑娘看到他像是看到饿鬼,只有她不害怕,还帮他管账——那个年代哪有什么会计四大,账目全都是老板娘用算盘打出来的。集团成规模后很多工序都与时俱进的数据化,她还是坚持留纸质备份。当年多少做外贸的企业死在反倾销上,是她领导反倾销应诉组,跟欧美商务部打持久战,最后用真实公开的财务数据打赢这场官司,代价是操劳过度和两个亿,儿子又偏偏在这时候跟个女明星秋波暗送。宴雪涛没有否认,他们这代人太过于忙事业,对子女的关怀陪伴太少,所以才有了后续种种问题。一直沉默聆听的姜诺这才接话,恳请他别自责,这个时代对父母的要求也是前所未有的高,而放在那个吃不饱的年代,爱真的就是一碗饭。宴若愚拍拍他的手背,夸他懂事,也后悔自己曾经太过于偏见,觉得演电影的全都不靠谱,天天当着妻子和儿子的面反对这门婚事,妻子顺着自己的暴躁脾气,也心疼儿子,自己没几件好首饰,舍得给未过门的媳妇儿买翡翠镯子。“但没送出去……”宴雪涛很沉很沉地吐了口气,握住自己胸口,说第二天,他妻子突然跟他说胸口不舒服,很累,想休息,没几秒,就去了。“什么预兆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宴雪涛隔着姜诺的手护住那个盒子,说,礼物甚至都还没送出去,人就这么没了。“所以小愚没见过他奶奶,我也很少提,一提就……”宴雪涛几近恸哭,然后稳住情绪,把盒子郑重其事地交付给他。“好好过日子。”他叮嘱,“自己不要太辛苦,也别让小愚太累。”宴雪涛拍拍姜诺的肩,托付的与其说是镯子,不如说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心爱的人。*姜诺倚靠在卧室门外,用双手抱着盒子,良久,才整理好心绪,像是把什么担子挑起来了,才推开门。宴若愚已经换上睡裤。他裸着上身,并没有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书桌前,曲起一条腿在台灯下写着什么,然后突然划了一道,再把留有字迹的纸撕下来,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姜诺走近,把纸团捞出来摊平,宴若愚在上面记录了他今天在村庄里的所见所闻,最后一句是“这里是岭安,现在是20xx,我们依旧生活在巨大的差异里”。这是宴若愚第一次尝试用中文写叙事风格的词,姜诺正要无脑夸赞一顿,宴若愚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腮帮子鼓鼓的,说:“这是废稿!”他说完,就怒气冲冲地在房间里踱步,姜诺坐在床沿,听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说:“我觉得自己特别虚伪!”姜诺没说话,又仔细看了遍歌词,宴若愚继续生闷气走来走去,姜诺问:“你想在决赛场上唱这首?”宴若愚顿时停下脚步,侧站着,泄气道:“我没资格唱。”“我明明过着这样的生活,然后我、我去唱这个?我怎么唱得出口!”宴若愚张开双臂指着这个房间,和这个房间代表的一切,竟头一回生出痛恨。他在高楼锦衣玉食二十载,他叫宴若愚,无数个不叫这个名字却他年纪相仿的人还在阴沟里挣扎,然后他良心发现般,开始想书写他们的生活。“我根本就是在何不食肉糜。”宴若愚苦恼,也憋屈。他迫切地想做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的出生或许真的带有原罪,他一个人很富有,同时,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人贫穷。他并非清白无辜。他的良心不允许他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将贫富差距归因于其他人不够努力。他享受了财富带来的优越,就必须得承担这种优越摆在太阳底下的愧怍。宴若愚抱头,不情不愿地面朝姜诺。他真的快难受哭了,姜诺说:“任何人都有书写的权利。”宴若愚不这么认为,哭丧着一张脸把姜诺扑倒,往他怀里拱,弄得头发都乱糟糟的,然后皱起那双眼仰头看姜诺,闷闷不乐道:“我是不是很没用?”姜诺抿唇一笑,往下挪了挪身子,跟宴若愚的视线齐平,手指划过他胸口的蝙蝠侠简笔画纹身,说:“怎么可能,你可是bruceyan。”宴若愚笑了一下,躺平,盯着天花板上用玉石做罩壁的灯,谈起蝙蝠侠,已经不会再像过去那么奉为圭臬。他甚至还会去辩证的看待这个形象。蝙蝠侠为了从反派手中拯救出高谭市,几乎献出了自己的一切,他鼓舞了很多人,但如果那些被鼓舞的人知道面具下的是亿万富翁,是剥削他们的社会机器中的一份子,他们会把brucewayne当英雄吗?“好在你没什么面具和人设。”姜诺回想宴若愚的那些新闻花边,玩笑道,“别人对你没什么好幻灭的,你只要不调皮捣蛋,就是加分项。”宴若愚笑,正要问姜诺,自己在他眼里是不是裤衩都没有,过于真实,姜诺接着说:“而你可以做更多事。”宴若愚一愣,第一反应是姜诺话里有话,宴雪涛把他叫过去这么长时间,又用一个漂漂亮亮的盒子贿赂,肯定是希望姜诺也帮着劝劝,让他比完赛后别再贪玩,早点回来接班。他以前确实没收心,性子也不稳,他现在被姜诺勾着衣角侧躺到床上,竟能忍住不乱摸乱动,一心一意听姜诺对自己说:“你还那么年轻,你可以活成任何热爱的模样。”*回沪上之前,姜诺带宴若愚去了趟姜智的新家。那是一处工业区附近的小吃街,由于新开发所以房租不算太贵,姜庆云夫妇就在那儿租了个小门面卖麻辣烫,收摊后住后面的隔间,姜智睡阁楼,也算有了自己的房间。为了欢迎他们俩来,姜智父母特意歇业一天,原本想请他们去更贵的高档餐厅吃一顿,宴若愚说不用麻烦,站在半开放的冰箱前选串串,因为从来没吃过,所以看什么都好奇,都想试试。于是姜阿姨特别好客地给他煮了一大锅,五个人围成一桌,想吃什么就从正中间的大盘里拿,宴若愚还不死心地蘸了点辣椒酱,白开水灌下去两大瓶舌头才重新有感觉,那表情惹得原本拘束的叔叔阿姨都发笑,只有姜智全程沉默往嘴里扒饭,丢下句“我吃饱了”,就把碗筷放进水槽的水槽,然后上楼回自己的房间,“砰”的一闷声把门关上。“这孩子脾气就这样,别管他。”姜阿姨招呼宴若愚继续吃,宴若愚又往嘴里送了两口,还是放下筷子,上楼看看姜智。而当他推开门,阁楼里并没有亮着灯,如果不走到正中间,或者坐下,宴若愚得一直弯着腰。姜智听到动静后扭头,见来的人是宴若愚,就没起身,坐在床头拉开一盏灯,没有窗户里的阁楼里顿时充满了星空。宴若愚坐在床尾,顺着光源望过去,姜智手里的星空灯还是之前的那一个,他很珍惜,也保存得当,到现在都还能用。“不下楼再吃点吗?”宴若愚其实找不到什么话题,所以才这么说,姜智比他开门见山,直接问:“你和我哥在一起了?”宴若愚张了张嘴,规规矩矩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想好好解释一番,姜智把手里的星空灯关掉,打开,又关掉,又打开。“你……”姜智看向宴若愚,眼睛一眨不眨,跟骑士宣战似地郑重其事,“你是认真的吗?”姜智还记得宴若愚当初如何在地铁里帮姜诺出头,他觉得宴若愚今天或许真心实意,可谁又能猜得到明天会发生什么呢,就硬气地打断,腰板挺得笔直,不卑不亢道:“我知道你很有钱,但你别想欺负我哥。”“我怎么可能欺负他呢……”宴若愚笑,希望小舅子给个机会,小舅子对自己的定义是小叔子,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吸进去的是勇气,斩钉截铁道:“你要是对他不好,我就带人收拾你。”宴若愚看着那张映着星空的少年的脸,和眼眸中的闪亮,说:“我喜欢他都来不及,怎么舍得伤他心。”姜智吸了吸鼻子,抬手揉了揉眼睛,跟宴若愚下楼,继续吃午饭。吃完饭后宴若愚开车和姜诺一起回沪上,姜诺想看杭州湾跨海大桥,他就特意改道宁波,从沈海高速上桥前还能看到青翠的农田里,间隔得当的风车在有条不紊地运作。然后他们视野可及之处就有了海,姜诺兴奋地像个出远游的孩子,把车窗摇下来十厘米,一听外面呼啦啦的风声,就吓得赶紧关了回去,有些担心宴若愚开这么快,会被风吹走。宴若愚让他别操这份心,但也把车速降下十来码。今天天气不够清朗,海上有雾能见度不算高,只能看到桥下滚动的一望无际的海。这是姜诺第一次见江浙的海,泛黄滚动着泥沙。他往左边望去,地图上狭窄的入海口在他眼里辽阔无垠,每年农历八月中旬,高如水墙的海浪会乘着急流涌进入海口,形成钱塘江潮。这一奇特的自然景象也是当初建造桥梁时需要面对的难题。除了咸水、激流、疾风,设计师不仅要让桥梁能抵挡住海浪的冲击,还要保证大桥最大限度地不改变经过海湾的水流,防止历史悠久的钱塘潮景观的毁于一座桥。如今大桥落成,设计使用年限一百年,金九银十,游客照样到钱塘江口观潮。见姜诺这么新奇,宴若愚就把车开进服务区,那座展翅的高塔名为海天一洲,登到最高处,可以俯瞰整座桥梁和与天空连接的海域。姜诺起先并不同意,这样的天气买票进观景台,实属不划算。宴若愚便重新启动车辆,假装满不在乎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么店了。”姜诺犹豫了片刻,还是输给了好奇心,下车买票,和宴若愚一起进海天一洲,抵达最高层的观光廊。如果天气好,他们可以透过全景落地玻璃俯瞰杭州湾,但今天眼前只有一片雾,桥梁也隐入灰蒙中。宴若愚纯粹是陪姜诺完成个心愿,并不觉得这普普通通的观景台有什么意思,甚至觉得无聊,倚靠在一台望远镜边发呆无聊,姜诺却看得入迷,发现宴若愚不在身边后才恍然回头。而当宴若愚同那双眼对上,突然就拥有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感知力,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他走近,站在姜诺身边,想起一个科幻作家曾经说,宇宙中的外星文明比人类高级或低级都不稀奇,最不可思议的,是宇宙之中只有人类一个文明。他今天凝视着浓雾中的长达38公里的跨海大桥,突然就明白了这一猜想的伟大与震撼,而当他和姜诺活生生站在彼此身边,他也从未有这么一刻像现在这样,油然而生的,因自己生而为人感到骄傲。他跟姜诺说:“人类值得。”“怎么突然这么宏大……”姜诺吐槽宴若愚的严肃,笑了一下,重新看向玻璃外模糊的风景,释怀道:“我就觉得我们俩现在这样,也挺值得。”宴若愚往他身上靠,肆无忌惮地在他眼角亲了一口。山海间泛着风和雾,他和姜诺十指相扣,说:“那等我唱完这最后一首歌,我们就回家。”第100章 决赛八月底,沪上,近三千名观众聚集在体育馆,用于直播和大屏幕播放的摄像机扫过他们的脸,所有人都在兴奋又激动地等待《makeitreal》的冠军夜,和一场嘻哈盛宴。现在是晚上七点半,观众们全都落座,侧方舞台上虽然也亮着灯,但真正的主舞台在正中间的近一百平方的空地上。节目组刚开始想过把决赛放在能容纳两万人的梅赛德斯奔驰奔驰文化中心,他们也出得起这个钱,但和专业人士商议后,更多人觉得说唱演出的环境还是小一点好。出于安全考虑,让观众坐着而不是在台下跟着音乐嗨已经算是一种损失了,场地如果太大,氛围和情绪很难传递到远处的观众。所以他们最终把直播场地定在静安体育馆,没在舞台前的空地上放vip座位,而是改造成更大的舞台,有升降机也有各式各样的舞美效果,道具组还在舞台两侧放置可以移动的双面大屏幕,选手没上台前,上面的画面是荆棘和钢条。然后全场光线渐渐暗下,鼎沸的人声渐渐熄灭,louis在一束灯光下清唱。一直以来,louis在节目上的穿搭都不太hiphop,今天更是穿了件仙气十足又古典的礼服裙,一开嗓仅用四句hook就把一个说唱现场变成自己的个人演唱会,把观众带回八十年代,领略那个时期的华语流行乐。然后她身后的场地被灯光点亮。王墨镜一如既往戴着墨镜,拿着麦从演奏者中穿梭而来,louis的吟唱声还没断,他在伴奏和搭档的歌喉里带来了一段同样流行于过去的爵士风格说唱。唱完一段verse后,属于他们的小清新怀旧风格渐渐隐去,他们头顶的灯光熄灭,舞台右侧,更为激烈的鼓响起,梁真一个人唱出了一支队伍的架势,而当属于他的部分结束,舞台另一侧,汤燕关的表演更为完整,更有设计感,真真正正拥有一支伴舞团队,在视觉上给观众带来极大的满足感。他边唱边往舞台正中间移动,灯光也随之扩大,最后点亮整个舞台。他一个人的伴舞变成所有导师的伴舞,站在舞台的边缘带动观众鼓掌和跺脚,互动声渐渐规律,所有人都被调动起来,安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允许靠后的一些观众站起身,再加上各种各样的现场演奏的乐器,这段融合了多种风格的中文说唱开场甚至比一些摇滚乐都劲爆。然后灯光变白。导师们退场入席最靠近舞台的沙发位,他们身后坐着100名没能角逐冠军的rapper,和50名节目赞助和合作品牌的代表,在冠亚军争夺战之前,那个有资格去争夺的人将由他们50人和导师一同选出。随后林哲上场,告诉现场观众比赛流程,并请四强选手上台。在场很多观众都为人气榜单氪过金,听林哲宣布各种各样的计算结果和依据只觉得枯燥想快进,导师席上,四位共事三个月的导师珍惜为时不多的相处时光,也开始叙旧闲聊。他们的位置依旧是汤燕关在坐,王墨镜louis在右,梁真在正中间。汤燕关探出脑袋没用麦,吹彩虹屁说louis今天仙女下凡,louis碍于距离没听清,梁真就帮他重复,louis随即会意地点点头,比了个竖起大拇指的手势,面朝汤燕关,话却像是说给梁真听的。louis自信满满:“白玛肯定能赢,我到最后要一起上台领奖杯,当然要穿得正式漂亮。”梁真礼貌性地劝她话说得别太满,等白玛上台了,他听着那来自高原的极具穿透力的高音和藏语说唱,也有些自闭。白玛综合排名在第四,所以是攻擂方。王墨镜和louis的声音和风格和他都不太搭,或者说,白玛个人特色太突出,他们强行帮唱并不能加分,就邀来同样是藏族的一位高音歌唱家为白玛唱hook。两人的舞台并没有花里胡哨的唯美效果,就是对唱,简洁到极致后极具穿透力,镜头捕捉到很多观众都下意识地去摸脑袋,好像在确定自己的天灵盖还在不在。唱完之后评审团代表也给了极高的评价,认为他每一个音符里都深含质朴又天然的民族自豪感。这意味着肯定有不少人会冲着“人民有信仰,民族有希望,国家有力量”为白玛投上这一票,林淮作为守擂方,在这一场面临的压力和挑战甚至要超过之后两场。所以彩排过程中,他们在这首歌上花费的时间最多,打磨得最精细,力求从音乐本身到现场呈现都无懈可击。louis原本自信满满,直到灯光一亮,舞台上一字排开八架西北大鼓,louis心里还是一咯噔。同样还有震撼。那些大鼓全都是红底黄纹,描绘的龙图腾栩栩如生,打鼓的人白布马甲黑布裤,头包白汗巾,每落一次鼓,林淮的重音就刚好落在鼓点上,听得人心潮澎湃忍不住想站立。舞台上所有的屏幕都在滚动自然景观的画面,白玛有青海和高原,他们也有兰州和黄河。这是现场直播,除了在唱观众,林淮也很注重同镜头互动。自己的部分唱到最后两句时,他就开始扶着最靠近自己的可移动摄影机,领着镜头往中间走,再一晃,画面中出现了梁真。梁真双手握住放在支架上的麦克风,闭着眼唱《梁州词》的hook部分,即《凉州词》这首诗。全场的欢呼声一时如浪潮般涌来。louis抱住裸露的起鸡皮疙瘩的肩膀,王墨镜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感慨摇头,说梁真已经很久没在现场唱这首歌了。直播间的评论量也在那几秒剧增,都在刷“活久见”。那些见证这个少年从19岁走到今天的歌迷更是泪流满面,他们刚开始听歌的时候,梁真还会唱“一只船里帮兄弟挡过刀打过架,弥蓝巷内今夜不回家”。而随着说唱进入主流视野,这样的歌词得改成和谐版后才能重新上架,梁真也做了很多妥协,唯独没改动《梁州词》,那毕竟是他的第一首歌,他第一个孩子,他才不管这首歌在别人眼里和不和谐绿不绿色,只知道别说改一句,动一个字都是在自己心里剖一刀,刀刀见血。但他现在想明白了。他当初愿意来参演这档节目,确实是为了改变些什么,而当他陪着选手们走到决赛,见证他们的拼搏和情谊,他看到的不止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和灵魂,还有曾经的自己。他在宋舟的年纪眼里揉不进沙子,也会在林淮的年纪只要有演出就接,在宴若愚的年纪意气风发,在姜诺的年纪迷茫找不到方向……然后他现在站到了这个位置,唱完hook,心无旁骛地唱稍作修改后的词,用西北方言的唱腔延续孤城万仞山和杨柳玉门关的画面感。林淮在他身侧走动,调动观众,附和每一句的最后两个字,像他们曾经走南闯北跑演出那样,游刃有余地唱backup。最后一遍hook时,梁真事先叮嘱音效组关闭伴奏,他唱“黄河远上白云间——”,现场观众全都能大合唱,将那首词顺着旋律清唱下来。梁真一手整理耳反,一手将麦克风对着观众,绕着舞台走动,去倾听每个人的声音。他露出录制节目以来最灿烂的笑,被镜头捕捉到眼尾的细纹,但只要还有人听他的歌唱他的曲,他就永远年轻。帮唱结束后,梁真回到导师席,顾不上用纸巾擦汗,聚精会神听林哲一个接一个询问代表团要把票投给谁。林淮和白玛的票数刚开始很焦灼,不相上下,但到了最后,林淮还是比白玛多两票,另外两组导师就算都把票投给白玛,林淮加上梁真这一票也能险胜。梁真终于舒坦了,抽出纸巾擦汗,嘴角翘到耳朵根,louis还是觉得可惜,有些不服气地对梁真说:“你大招放早了!”“是啊,刚上来就王炸,他后面几场怎么办?”王墨镜也好奇。梁真姿态放松地坐在沙发上,有种“爸爸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剩下都看你自己的造化”的淡然,让他们继续看季亚军争夺战。而在新一轮对决之前,节目组请来其他参赛选手返场表演,防止观众审美疲劳,也给选手休息缓冲的时间。先上场的是孙琦星,唱来唱去还是那首《海绵宝宝》。在知名度的拓宽上,孙琦星无意是这一届《makeitreal》的最大赢家,节目播出后,别说抖音快手,连大妈跳广场舞都用这首歌。多少人听第一遍觉得这什么鬼东西,听到第三遍第四遍,就都像现场观众那样摇头晃脑,沉浸在纯粹的欢乐里。除了孙琦星,在这一环节返场的还有全国十五强的其他选手,孙琦星唱《海绵宝宝》的时候伊斯特蹦得最起劲。他可能是被模拟考毒打了,所以急需发泄,导致自己唱的时候差点喘不上气,还忘词,用“五年模拟”押“白驹过隙”,用“三年高考”押“穷困潦倒”。这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活延续到坐回观众席,伊斯特原本想为攻擂的林淮欢呼,仔细一想守擂的是姜诺,大家本是同根生,就默默坐下,默默为他们两个人加油。但他强装的冷静没能维持多久,就被周边观众带动着站起身。与第一场表演的大动干戈不同,林淮这次只有一个人,没有伴舞也没有乐队,完全靠自己的感染力把这个舞台撑起来,副歌部分更绝,叫嚣着要把“最后一根项链留在lzc”,把“冠军奖杯带回lzc”。唱到最后观众几乎自发高举双手,像当初为梁真欢呼那样摆出“lzc”的手势,但今天征服他们的不是第二个梁真,而是从梁真那儿接过旗帜的第一个林淮。这场演出louis看了落泪,王墨镜看了沉默,万万没想到,林淮不仅有王炸,4个2也在手里。竞技真人秀比的就是作品的张力,如果林淮一开始就用这个舞台撞白玛,白玛未必有胜算,何况四人中现场表现力最平平的姜诺。所以姜诺独辟蹊径,没有跟林淮硬碰硬,而是玩了一首技术,将歌曲同舞台效果叠加到了一起。一直以来,说唱都是门槛最低的音乐类型,一个伴奏,一个录音器,你就能做一首rap,称自己为rapper。制作上的简单容易是说唱的魅力之一,也让圈子鱼龙混杂,从业者素质普遍堪忧,外人看不清里面的门道,就把这个音乐类型归类到最低的那一档。姜诺从一开始就没胜负心,论心态好,所有选手中他排第二,那就没有人能排第一。到了决赛场,他也不想跟别人争,就是想借这个机会让更多人看到,如果纯玩技术,中文说唱能走到哪一步。这种技术不是说嘴有多快,flow有多精湛,而是扩宽音乐这个概念,展现工业感。姜诺穿了套严严实实的莹白的镭射服,头发编成很多松散的小辫,再汇成一束扎在脑后,舞台上的灯光什么颜色,他的衣服就反射出什么颜色,整个人与舞台有一种融为一体的未来感。然后他开嗓,歌曲的节奏很缓,每个字的强调、每个句子的停顿都和灯光有联动效果。四面八方的灯一束接一束的亮起又熄灭,两侧的屏幕也没歇着,当姜诺唱到副歌,屏幕上开始播放一些简笔画,连线条都随着节奏律动。唱到最后姜诺换了autotone,用酥麻的电音加重迷幻感。直播间有人评论@宋舟,说autotone这项年代久远的技术或成这档节目的最大彩蛋。电音这个元素在各种音乐里都很普遍,但这几个月,姜诺和宋舟在赛博朋克上的挖掘尝试赋予这个元素新的可能。姜诺即将唱完,现场观众更像是听了首适合留在耳机里的歌,并没有表现出狂热。统筹摄影的工作人员就把镜头扫到侧台的宴若愚,宴若愚双手叉腰,腰板挺得倍儿直,望着舞台上那个人,眼中流露出的情感炽烈,现场观众一看姜诺头顶的屏幕上出现宴若愚的脸,两个人用这种方式同台,全都发出“磕到了”的满足声。姜诺唱完后,林淮重新登台,林哲站在中间,没问评审团的意愿,而是给梁真一个发言的机会,让他评价一下同战队两位成员的音乐。汤燕关在旁边憋着笑,说林哲太狠了,突然来这一手。梁真拿起麦后也停顿了片刻,这两首歌风格迥异,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怕说什么都会失偏颇,最后还是评审团中一位专业乐评人来解围,从音乐性角度来点评。林淮那首就不用说了,拿出来比赛,从情怀到现场效果都无敌,但他对姜诺这首更感兴趣。“我在这首歌里看到industry。”他没用中文词汇中的“工程”,而是英文,是因为中文说唱虽然已经不是处女地,却依旧缺乏开垦。四年前第一季《makeitreal》播出时他曾预言中文说唱会给已经萎靡不振的华语乐坛注入新鲜血液,可惜说唱商业化起步晚,至今没有一套成熟的运作流程,也缺乏专业的幕后制作人,所以一直没什么突破性的进展。而姜诺今天的表现让他眼前一亮。他将四年前的预言重新提起,依旧乐观满怀希望,期待再过四年,这句话会成为现实。他对姜诺的评价很高,而姜诺会在决赛场上唱这么先锋有实验性的歌,也证明他并不在意输赢。林淮的票数大幅度领先后姜诺并没有感到失落,当林哲宣布自己是全国季军,而林淮将与宴若愚争夺冠亚军,他还跟林淮拥抱,在他耳边说“加油”。随后姜诺下场,又是一段返场表演后,发起第二次攻擂的林淮独自一人站在场上。他前两场太卖力,还是有些喘,不过双眼依旧亮晶晶闪着光,没表现出丝毫疲态。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观众朋友们已经嗨了两个小时,这是他的最后一首歌,他也想认认真真留下点什么。他做出整理耳麦的动作,然后问现场观众:“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全国15强里,有一个人今天没来返场。”他故作漫不经心,惹得其他知道他所指何人的观众独自尖叫,林淮假装没听见,没提那个名字,全程都在说“他”。“他高中就出国,而我的大学专业是马克思主义;他开口闭口自由意志,我坚持要从现实出发;他认为艺术史是英雄史,我认为英雄能被人民群众奉之为英雄,就证明这一切是群众史……”“总之我们从见面到分别都不太对付。”林淮假装开心,说还好宋舟快开学了,他要是在现场,两人肯定还要吵。“我已经开学了!”伊斯特靠近舞台,这么撕心裂肺一喊,就被一些收麦设备捕捉到,不止现场观众,全网都听到了他哭唧唧的声音。现场观众一阵哄笑,林淮也笑,耳返已经佩戴的不能再稳妥了,他还是忍不住去触碰,继续道:“但我很感谢他的出现。”“他是我遇见过的,最符合‘大学之道’的大学生,而我以前有首歌叫《差不多大学生》。”他吞了口唾沫,喉结一动,“所以今天这首……最后的《差很多大学生》,送给他也送给我自己,也送给——”他的手往伊斯特那边一迎,说,“未来的大学生。”“而宋舟人虽然没来……”他终于不再去摸耳返,在灯光渐尖暗下前,指着自己太阳穴的地方,凝视着眼前的镜头像是透过屏幕同正在观看直播的那个人对视,说,“但我把他的声音带来了。”众人还未明白林淮所指何意,宋舟的原声和伴奏一起响起。他用一种轻柔舒缓的声音唱开口的六句:“我是差不多大学生,我的差不多是天生……”这六句宋舟重复了四遍,期间光源只剩下一束,聚光灯下空无一人,却仿若站着一个宋舟。hook结束后,舞台瞬间亮堂,林淮从后方走来,左边架子鼓、贝斯、吉他,右侧有两位大提琴手,所有伴奏都现场演奏。他唱着改编后的verse,不再是差不多的宿舍,差不多的课,差不多的英语病句,差不多的游戏和剧,而是差很多的一个个大学生——他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专业课上昏昏欲睡,有人在课后和老师谈论《历史的终结和最后一个人》。而当他和其他专业的大学生一起上马原公共课,他看到个别人在听,大部分人没在听;也看到一个个在听的人,一个个没在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