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心看风景》TXT全集下载_38
作者:小合鸽鸟子      更新:2023-06-20 09:16      字数:9948
  “都过去了……”他跟渐渐平复心绪地姜诺说,“以后别什么事都自己扛,你还有我的温柔乡。”*他们之后只睡了几个小时,没睡够,手机铃声响了都不愿意接,最后等到敲门声。姜诺揉眼,想起来看看门后是谁,宴若愚抱住他的腰,自己不愿意起床,也不想让姜诺离开。姜诺只能哄,没哄两句,等在门外的梁真失掉耐心,用前台给掉万能卡刷开房门急急忙忙冲进去,跟还在被窝里的两人眼神撞了个正着。原本火急火燎的梁真:“……”还没穿衣服钻回被窝里的姜诺:“……”听到开门声以为有人硬闯的宴若愚暴跳如雷,眼睛还没睁开,直接扔了个枕头过去:“谁啊!”梁真接过枕头,张了张嘴,饶是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现在也是头脑一片空白,干巴巴说了句:“你们俩别太过分。”宴若愚听出这声音是梁真的了,猛得从床上坐起来,梁真没跟他大眼瞪小眼,把枕头扔回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地催促道:“就等你们俩了,赶紧收拾收拾去录制现场。”说完,他就退回门外,顺便帮他们俩把门关上。十分钟后两人洗漱穿戴好推开门,原本放在玻璃箱里的鸭子妹妹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迈着东倒西歪的步伐跟着姜诺和宴若愚,啄姜诺的鞋带想让他把自己也带上。宴若愚和姜诺面面厮觑,不知道该带还是不该带,等不及的梁真见不得他们再犹豫,勉为其难地把鸭子捞起来放自个儿衣服胸前的口袋里,招呼他们快点儿。几分钟后他们坐上梁真的车,梁真只开车不说话,眉头舒展不开,看起来心事重重,宴若愚以为他不看好自己和姜诺,所以持保留意见,便假咳了一声,问:“梁老师,您对我们俩个……这个……”“我觉得你们俩挺好的,嗯,继续保持。”梁真揉揉鼻梁,等信号灯时稍微闭了下眼,回想起的倒不是拼凑到一块儿的那两张单人床,而是垃圾桶里的避孕套盒子,少说得有三盒十来个,再想起林淮和宋舟那对吵吵闹闹的欢喜冤家,忍不住揶揄吐槽:“你们这一个个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宴若愚没听出梁真拿谁同自己做比较,但能看出梁真糟心着呢,就没再聊。鸭子已经重新到姜诺手上了,他见梁真车靠背上挂着一个矮烧杯的手提袋,问:“梁老师,我能用你的袋子装鸭子吗?”梁真点头答应,宴若愚见袋子里真有不锈钢的焖烧杯,嘿嘿一笑:“梁老师真养生。”“我对象煮的。”梁真把车停好,难得露出笑,说,“以后有空来温州玩,我让我爱人做桌好吃的招待你们。”第92章他们一起下车来到后台。其他五人已经抽过签,伊斯特和sad一组,林淮和宋舟一组,宴若愚就和剩下的山鬼老前辈一组。伊斯特和sad先上台,sad的现场营业水平虽然不差,但根本不会freestyle,伴奏响起后,基本都是套词,虽然流利,听感太软气势不够硬,伊斯特要是正常发挥,完全能将人吊着打。但伊斯特的发挥也有些失常。他们这一组的主题是“梦想”,伊斯特第一个回合还会调动现场气氛的来一句“我的梦想就是让他们全都回到场上”,到了第三轮差点垮掉,好几个吐字并不清晰,只能算是险胜,赢得不算舒坦。伊斯特晋级后也没高兴激动,回到导师席后头跟姜诺坐一块儿后难耐地直抖腿,姜诺问他怎么了,他哭丧着脸,说:“我要开学了。”姜诺愣了愣,才想起来现在都八月份了,伊斯特明年就要高考,肯定要提前回学校上课。而选手里的学生不止他一个,还有宋舟和林淮,白玛也临时回学校,给导师录制《格‘萨’尔王》的一些吟唱。姜诺把放鸭子的手提袋搁置在地,站上椅子往下方观众席张望,才发现人群靠后的地方有两人的穿着打扮肉眼可见的格格不入,和其他rapper们的年龄差距也很大。男的穿了双黑布鞋,在一种潮牌联名中格外亮眼,女的肩上有个经典款lv包,白头发比同年龄的女性要多上不少。姜诺问伊斯特:“你爸妈来看你比赛了?”“你也太高看我了,”伊斯特也站上椅子,跟姜诺肩并肩看向同一方向,说,“我妈就算背得起lv,也没八栋房子啊。”姜诺知道这是谁的父母了。宋舟家里有八栋房子不是什么秘密,他高中就出国,半年都不见得回来一次,有一回他到家后找不到自己房间的钥匙和电梯门禁卡,他妈妈就把菜盘子一样大的钥匙扣拿出来,从里面找出一个合适的给他。三年前的宋舟给那个钥匙扣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他觉得自己不像个归家的人,而是租户。然而旁观的人并不能感受到他的惆怅,大多数都和伊斯特一样羡慕,毕竟能在港城拥有八栋出租房,那已经不是少奋斗几十年了,而是直接可以一辈子不用奋斗。但在后台等候的宋舟显然并不快乐,台下,他的父母也焦灼不安,郁郁寡欢。现在上场的是宴若愚和山鬼,林哲给出的主题是“青春”,山鬼这种老og肯定有freestyle功底,但他的求胜欲并不强,言辞温柔不激烈,颇有给新生代晚辈让路的意思,梁真见这一组的胜负可预见的明显,就跟王墨镜他们打了声招呼,离开自己的位置去往台下找宋舟的父母。姜诺意识到他和宴若愚应该错过了什么,问伊斯特他们俩没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伊斯特长叹一口气,老生常谈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伊斯特给姜诺复盘。大约一个小时前,当他们都在休息室里等待选手集合完毕,宋舟的父母几乎是突然出现的,再突然抱住宋舟哭,说得全是粤语,除了宋舟谁都听不懂。但看肢体动作,宋舟父母应该是想带他走,林淮连忙护在宋舟身前,让他们有话好商量,宋舟母亲才开始说普通话,大意是美国那边快开学了,他们觉得比起一个节目,当然是学业更重要。“然后阿姨开始跟宋舟慢慢悠悠说话,她刚把签证办好,下半年生意不做了,陪宋舟去读书。”伊斯特又叹了口气,无奈道,“虽然不知道他们原本的家庭关系怎么样,但阿姨当是姿态放得特别低,看得怪让人心疼的。但宋舟却突然激动起来,质问叔叔阿姨以前怎么没这个觉悟,现在想起他来了,晚了。”姜诺皱了皱眉,伊斯特继续道:“他当时情绪上来了,说叔叔阿姨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阿姨就哭了,说你想出国留学,我们再怎么舍不得,也把你送出去了,怎么现在又不想去了呢……叔叔阿姨想不明白,林淮也听不下去了,觉得宋舟不应该这么跟父母说话,两人就……”伊斯特摊手耸肩,之后发生了什么,姜诺大致也能猜到。两人重新往导师席下看,梁真已经领着宋舟父母到更接近舞台的侧面后台观看,然后自己出现在舞台上,代替林哲主持mc的位置,苦口婆心地安抚林淮和宋舟的情绪,充当和事佬道:“年轻人消消气,说唱的未来终究是你们的,你们一定要手牵手肩并肩,要peaceandlove,没错,爱与和平就是你们的主题……”*与此同时,侧面后台除了站着宋舟父母,还有刚下台的宴若愚。宴若愚正在跟宋阿姨交流,或者说,是宋阿姨在单方面倾诉。她后悔这么小的年纪就把宋舟送出国,但出国又是宋舟自己坚持的;如果把孩子放在身边,他们现在不会有这么大的隔阂,但真把小舟留在国内,他们生意工作那么忙,也做不到有效的陪伴……宴若愚好不容易插上话,现身活法拿自己的留学经历举例子。有些过程总要自己独自去体验和克服的,他劝宋阿姨别一时冲动跟着出国,不然人生地不熟的,不是她来照顾宋舟,而是宋舟照顾她。“但是他过得很不好,”宋阿姨双手攥紧包的肩带,欲言又止又为难道,“他……他很孤单。”宴若愚挠挠头发,问:“他这么和你说过吗?”宋阿姨摇摇头:“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才担心,想去美国陪陪他。”宴若愚轻松地笑:“他没跟您说,是因为他自己能扛过去吧,他很懂事,不想让你担心。你也要相信他,他很坚强。”宋阿姨又是摇头,良久,才鼓起勇气从包里掏出一板已经空了的药片递给宴若愚看,宴若愚接过,翻到反面,注意力原本在已经空了的七个圆孔上,待看清旁边的“venlafaxine”,惊愕到瞳孔一缩。“他什么都不跟我们说……”宋阿姨泣声,“自己去吃药不跟我们说,停药也不跟我说。”*舞台上,梁真给两位年轻人做足了思想工作,才往后退了一步,示意dj放些温柔的伴奏。林淮也表现得配合,他现在其实很纠结,宋舟不太会即兴freestyle,和自己在这方面实力差距悬殊,林淮就想着不玩那些花里胡哨的flow技巧了,简简单单来几个回合就好。但宋舟没他这般胸襟开阔。他是先手,却没有唱,在自己那部分伴奏结束前的最后几秒说:“我和你之间没有peaceandlove。”话音刚落,原本觉得这一组气氛特别尴尬的观众席爆发出了起哄声,敬宋舟是条汉子。他真的特别不给梁真面子,也让节目很难堪。梁真有些头疼,但没慌张,正寻思着要不换个比法,林淮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麦,问宋舟:“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宋舟没说话,但眼神很坚定,像是在说“是”。林淮是他室友,能察觉到他这几天的情绪确实不太稳定,到了晚上也不爬起来吃蛋糕了,眼眸里很明显隔了层什么,看起来没精神。但自从父母出现后,宋舟就莫名其妙地有了抗争精神。他憋着一股劲儿,双眼皮窄窄的,鼻翼上那颗小痣都在生气似的,林淮盯着那颗总是能让他魂牵梦绕的小痣,有些心软了,好言好语跟宋舟协商道:“咱们先把这段好好录完,有什么矛盾——”宋舟没等他说完就打断,厉声道:“你能不能像个男人。”林淮愣住,梁真也感知到事态逐渐不可控,正要叫停,在侧台的宴若愚使劲地冲他挥舞着什么,梁真一个分神,林淮就又问宋舟:“我现在要是跟你吵一架,你心情会好点不?”“我就是跟你吵上一天一夜,我也不会快乐高兴。”宋舟声音有些抖,字字停顿都有设计,像是在控制自己渐渐无法掌控的情绪,也是在把林淮当宣泄口控诉,“我也不想和你争吵,你道貌岸然,嘴里跟别人周旋,肚子里几次三番/都是盘算好的如意算盘。我怎么可能喜欢你,我只觉得你输不起,你在我眼里根本没有魅力,你甚至都不敢对我有脾气!”“我、我不敢对你有脾气?”林淮眨了下眼,听笑了,“我一直在让着你!”他喉结动了动,看了眼台下等着看好戏的观众和四周的摄像机,狠下心来跟宋舟好好battle一次。宋舟没用伴奏,他也不占人便宜,没要求dj放音乐,阿卡贝拉道:“兄弟,我看你是出国留学读书读傻了分辨不出人心真假了。你是不是全盘接收了太多西方教导忘了中国人自己的孝道父女母子一场是缘分你应该感恩而不是怨恨。”他渐渐不那么尖锐,跟宋舟打感情牌,尽量柔声道:“别这样,兄弟。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你跟我讲父母奋斗的过往是他们在身后助你乘风破浪你不能仗着他们的爱就兴风作浪。”梁真觉得林淮这波讲的确实挺有道理,以为宋舟会接不上,宋舟却嘲讽地笑了声,指向自己说道:“你在梁真面前讲孝道,谢谢,我真的有笑到。”梁真突然被cue,喉咙头都是一哽。宋舟继续道:“你就别在这里故作腔调了你到底是在玩说唱还是瞎子摸象你现在活成的模样我是你爹一定大失所望。”梁真都不敢这么直白地训斥林淮,直接听懵了,看向林淮那眼神特别复杂,使得林淮也有些心虚,烦躁地来了句大实话:“反正你就不应该跟父母这么说话!是他们赚钱养家供你上学,你们有亲情也有血缘。”他其实在示弱了:“而我孤身一人,能被收养是我的运气,以后只需要对得起自己。”宋舟问:“那你真的过得了自己这关吗?”宋舟步步逼近,问林淮:“窗外明明飞鸟,你为什么要屈服于高墙?和看不见的屋中大象!”*宋舟丝毫不留情面地质问,字字珠玑根本没想过后果,横冲直撞地把林淮逼迫到一个角落绝境。林淮紧绷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不顾梁真的打断,也放下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克制和忍让,把那些焦灼和渴望,勇气和怯懦,全都撕扯给宋舟看:“我没偷没抢没抄袭我当然光明磊落对得起自己。倒是你,你拥有东部沿海发达城市的待遇你能出国抓住世界的机遇你父母将自己都没享受的物质生活给予你现在才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是那么幸运。”“然后你在这里叫嚣劣币驱逐良币被包装成巧克力的shit横行你恨不得将其他人的三观审美清洗众人皆醉你独醒。”林淮深吸一口气,很无奈地哼笑了一声,对宋舟说:“你是君子,这世道还有君子太难得,你就像是《大学》里的‘大学’生,以君子之心渡世人于匮乏的精神世界,但你不知不觉用更高的标准重新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原本等着看热闹的观众们全都安静,导师席上,另外三名导师不约而同站起身,站在更靠近舞台的地方,姜诺和伊斯特则静悄悄地下楼梯往后台走去,后台,宋叔叔只能看见宋舟一动不动的背影,担忧地想冲上去,宴若愚拦住他和阿姨,跟他们说,对面的人是宋舟室友。“他叫林淮,他……他是个好人。”宴若愚一说出口,自己都惊着了,万万没想到他对林淮脱口而出的形容,居然是这样一个词。“你以为自己没有话语权是沉默的大多数但你能站在这样一个舞台网络上的影像无处不在。你应该看看真正的沉默的大多数中国人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民桌上顿顿有肉不过二十载”林淮深吸一口气,豁出去般坦诚:“我不嫉妒你父母积累的财富,我只是给你展现另一种可能性。”“你想挽救你的乌托邦但人总要成长/看到阴暗角落里的地方那里有人想活着就只得背井离乡在外打工/孩子成留守儿童”“他们的空间被折叠因为他们住在棚户区他们的故事没人书写因为他们出生就出局”林淮声音里有鼻音,近乎委屈道:“没有人为他发声,没有人知道他存在。”“他无父无母后只能去偷去抢才能活下去,没被好心人带回警察局他早已烂下去,在牢里蹲下去,而不是站在你面前继续掏心窝子说下去。”“林淮,别这样……”梁真想叫停。林淮强撑着,眼尾发红,眼眶里有水光,跟宋舟说:“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般的privilege,不认识荒原狼也没见过盖茨比。你不能用自己精神世界的丰富,将别人的局限眼界霸凌。”第93章录制现场陷入短暂而又长久的沉默。梁真最先反应过来,随后宋舟把自己手里的麦扔给他,擦过林淮的肩膀,直愣愣地从另一边的侧台离开。梁真原本想追过去,但林淮还没能从“自爆”后的创伤中缓过来,他就留在了台上,挡在摄像镜头前给林淮一个拥抱,安抚怀里的少年,小声地一遍遍重复:“没事了,没事……”台下,林哲开始安排选手观众们离开。侧台,宋舟父母一见他走动就想冲过去,姜诺和伊斯特刚好在这时候赶过来,手提袋抱在胸前,里面有只小黄鸭。宋阿姨原本火急火燎,一见手提袋里那只被当成宠物养的毛茸鸭子,突然就屏住气,用手捂住嘴说不出话。宋叔叔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当他见到鸭子了,反应也很明显。但他没沉浸在回忆里,忿忿不平地用粤语方言跟妻子说:“他就是没吃过苦,他要是没出国去种地,他现在饭碗里有肉就知足。”“你不要在这时候说风凉话。”宋阿姨也用粤语回,指着宴若愚手里那片药,“你就这一个儿子,他这样的药回国前就开始吃了,”她记不住这个药的中文名,顿了一两秒,问,“你就一点都不心疼他吗?”“我就是因为太心疼,所以辛辛苦苦大半辈子,自己半句英文不会讲,还把他送出国。”宋叔叔后悔又委屈,“我以为外面的世界多美好,没想到外面的世界能要我儿子的命,我要是不供他读书,让他去种地,干苦力活,他会像现在这样抑郁吗,不会啊!”姜诺和伊斯特听不懂粤语,但能看出叔叔阿姨的情绪在争执中走向偏激,宴若愚什么语言都会一点,听得懂,情急之下用半生不熟的粤语劝说,让叔叔阿姨消消气,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然后梁真和林淮一起走过来。梁真一只手搭在林淮肩膀上像是在扶着他,告诉所有人王墨镜和louis正陪着宋舟,他们可以一起去另一个房间等待休息。林淮把梁真的手挪开,想自己一个人走。他一言不发,宴若愚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消沉,纠结犹豫了会儿,还是觉得林淮应该知情,回小白楼的路上刻意走在后面,偷偷把那片药递给林淮。林淮迟钝地接过,翻过去,看着上面的英文不明所以,宴若愚说:“这药叫文拉法辛,可以帮助抑郁或双向患者控制情绪。”林淮张了张嘴,像是早就猜到了,又心存侥幸,声音干瘪都不像是他的:“他一直跟我说是维生素。”宴若愚又问:“那他最近……是不是停药了?”林淮点点头,拿药片的手紧握到皮肉被药片边缘勒出红痕。他从未有过地惊慌失措,甚至失去了前进的气力,在大太阳底下脱水般弯下腰,喘不上气地自问:“我刚才都说了什么……”宴若愚连忙去扶他,其他人走得比较快,只有宋阿姨注意到他们俩没跟上,转身过来帮忙。林淮跟宋阿姨说对不起,宋阿姨让他别自责,问:“你就是林淮吧。”宋阿姨看了眼宴若愚,跟林淮说:“小舟经常提到你。”宋阿姨这个“经常”,林淮是不信的,两人毕竟是室友,宋舟这一个月来给父母打过几个电话,他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在外的儿女,一个星期能和父母说上一句话,父母也会欣慰高兴,觉得“经常”。林淮有些受宠若惊,问:“他跟您说过我?”“是啊。”宋阿姨拍拍少年的后背,边说边跟他一起往前走,“小舟性子就这样,有些话勉强会跟我说,当着你的面就说不出口了……”他们来到一处休息室,和伊斯特姜诺一块儿围着张桌子坐下,宋叔叔闲不住地来回踱步,梁真便陪他站着,试图缓解他的烦躁。林淮有些振作过来了,同阿姨说些跟宋舟有关的。宋舟并不白眼狼,他也很心疼父母,知道父母不容易,尤其是刚创业那几年,他母亲的十个手指头里总有几个是坏的,被皮革厂里的一些器具伤到了。“他告诉我,你们那时候没什么钱,还花很多钱送他去城里的学校读书。那时候学费收现金,那沓钱在他眼里有这么厚!”林淮用两指比划出七八厘米的高度,宋阿姨笑了,低头看着自己现在光洁的十指,说宋舟确实很懂事,小的时候曾经握住自己的手,念叨说妈妈要是城里人该多好啊,城里女人有男人养,就不用干这种伤手的粗活了。宋阿姨渐渐收起笑。记忆里那个懂事的儿子还栩栩如生历历在目,但怎么就到了今天这地步。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姜诺还是老样子,一言不发地听他们说话,没什么存在感,宋阿姨的目光却落在他怀里的鸭子上。宋阿姨说:“宋舟小时后也养过一只鸭子。”“他和我们说过。”宴若愚接话,可惜道,“他回港城时如果把鸭子也带上就好了。”“他当时也这么要求,但我们俩嫌脏,再说了,城市里谁会把鸭子当宠物……”宋阿姨叹了口气,说鸭子死后,向来乖巧懂事的宋舟第一次哭闹。她原本以为这是小事,自己肯定记不清了,但今天看到姜诺的鸭子,突然就什么都想起来了。而她的宋舟曾经该多孤单无助,才会为了一只陪伴过自己的鸭子哭得如此歇斯底里。宋舟父亲并不能体会到这种细腻的共情。他不懂英文,但他看过儿子的建筑设计稿。他一直以为儿子在国外学得是如何建设现代化,他的儿子却喜欢画岛屿和村落,稻田和鱼塘,桑树和阡陌,而不是高楼大厦。那些设计完全能窥见宋舟的内心世界。意料之外的,他并没有那么西化,反而是逆着城市化向往田园牧歌,怀念一个早已逝去的珠江三角洲,那里有他的乌托邦,生活在其中的人们“田可耕兮书可读,半为农者半为儒”,一片世外桃源。这样的桃花源多美好啊,宋叔叔却毫不留情地将这层浪漫的滤镜戳破。如果停留在过去而不是现代化,他们这样的农民只配给士绅阶层当长工抬棺材,别说出国,能识字都是奢望。“我就应该送他去种地。”宋叔叔再度强调,非常赞同林淮在台上说的一些话,觉得自己儿子就是日子过得太舒坦,活在一个生下来就吃得上肉的时代,不需要为物质生活操劳,所以赶时髦似地得了名为抑郁的时代病。“当代人的抑郁和时代之间确实有联系,但宋舟肯定不是赶时髦……”梁真正寻思如何措辞更委婉,宋叔叔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有些赌气道:“还是你儿子好,懂事又乖巧。”梁真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精彩,给林淮面子,没当着宋舟父母的面损他,跟宋叔叔开玩笑道:“送你要不要?”“猴啊。”宋叔叔倒是认真了。孩子果然都是别家的好,他真心实意觉得自己有个林淮这样的儿子,肯定比宋舟省心。林淮就这么轻轻松松成叔叔阿姨的干儿子。宋舟就在隔壁的房间,林淮等了会儿,还是想去看看他,房间里的人接二连三地都跟着他过去,只有伊斯特还留在原位。姜诺见伊斯特出神发愣,便折了回来,问他怎么了。伊斯特张着嘴,欲言又止的,茫然不知所措道:“成年人的世界都这样吗?”姜诺慢慢坐回到他身边,柔声问:“这样是哪样?”“就是……”伊斯特想不出精准的表达,说,“一地鸡毛。”姜诺把鸭子放桌上,搭在椅背上的手抚摸伊斯特的头发,安抚这个马上要成年但又恐惧长大的少年,加了把火现实道:“这或许就是生活的本质吧,不仅一地鸡毛,绝大多数人大概率都是一塌糊涂,一败涂地。”“那、那为什么还要长大?”伊斯特委屈道,“按你的说法,人根本赢不了这个世界。”“为了不输给自己吧。”姜诺笑了一下,说,“你在认清生活的本质后还愿意长大,面对它,甚至热爱它,你就是自己的英雄。”*另一间休息室里,王墨镜和louis刚刚离开,留宋舟一个人趴在桌上,林淮缓缓推开门,宋舟听到声音后扭头往门口望了一眼,就又背过身趴下。林淮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找回自己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状态,掏出手机假装在开直播,吊儿郎当道:“感谢小合鸽鸟子送的鱼粮,每次开播你都第一个进直播间,辛苦了辛苦了。”宋舟跟没听见似的,死气沉沉一动不动,林淮就又大着嗓门说:“感谢‘小舟怎么不开心是不是淮仔欺负你了妈妈帮你打他’送出的猫薄荷。”林淮气差点没喘上来,边走近边夸张道:“这个id也太长了吧,宋舟你听见了没啊,妈妈只爱你不爱我,诶!感谢‘淮仔小舟什么时候在一——”他没能把编造出的id念完就噎气,因为他坐到了宋舟面前,宋舟把大半张脸埋在臂膀里,泪流满面。林淮瞬间就慌了,想帮忙擦眼泪,伸出的手又不由自主缩回来,宋舟抽泣着,泪眼婆娑道:“你骗人。”林淮没能跟上他的思维,只能先点头承认下来,宋舟就又说:“你还说会把世界还给我……你骗人,你好坏!”林淮无辜地缩起肩膀,不合时宜地逗宋舟:“我以前都没发现,‘林淮’和‘好坏’居然押韵……”宋舟才不觉得好笑,哭泣地吼出声:“你就是个大骗子!”宋舟与其说是在控诉,不如说是在宣泄。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大同世界并不存在。他读过那么多书,去过那么多地方,他的眼界学识足以让一切象牙塔和乌托邦的假说坍塌,他却还愿意天真地守护那一丝期待。他恨林淮吗?确实有点。如果没遇到林淮,他还能躲在一隅角落逃避现实生活中的巨大差距,把这一切怪罪于一种制度,一位领袖,一个观念,一行主义,而不是正视自己的内心。本质都是孤独罢了。有些人在物质消费上寄托精神家园,有些人沉溺于社交网络,而他的载体是宏大理想。归根结底,都是孤独——都是一个人茕茕孑立太久后,无处安放寄托的情感和灵魂。“……对不起啊。”林淮为自己当初夸下的海口道歉,宋舟却越哭越凶,听得门外的父母揪心,忍不住进屋。见儿子哭得这么凶猛,宋阿姨瞬时泣不成声,宋舟不想面对,又无处可躲,就藏进了林淮的胸膛里。林淮紧紧抱着他,头一回做这么近的肢体接触,那种久别重逢的似曾相识感又汹涌而来,将他们俩淹没。宋舟开始说胡话,不想回美国,宋阿姨说好,没事,他就是不想念大学都没事,只要他开开心心。“那我想去拉脱维亚。”宋舟鼻音太重,又闷在林淮胸膛里,大家伙猜了好几遍才听清国家名。林淮就问他原因,宋舟哭得没那么起劲了,断断续续说,拉脱维亚有很多俄罗斯人,那里有很多森林,有森林就有熊,一个人要是孤单,就会有熊抱抱他,陪陪他。林淮这回听清了,哭笑不得,臂膀收紧,贴着宋舟耳朵说:“不用去拉脱维亚,我现在就抱着你。”他真会骗人,跟宋舟说:“你就算睡着了我也能钻进你梦里,一直陪着你。”第94章不仅是宋舟父母,几乎所有人都在那个休息室里,哪怕不能帮上忙说上话,也定定站着,给宋舟一个无形的力量。伊斯特还坐在隔壁房间,迟来的姜诺就站在门口,没进去,林哲和摄像师都在他边上,镜头除了捕捉房间里的交流,还特意扫了姜诺手里的鸭子一眼。林哲也觉得姜诺的鸭子有趣,再看看屋内,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万万没想到一个说唱真人秀,最后做成了温馨家庭剧。选手一个比一个有故事,却又一个比一个柔软。那天晚上宋舟还是和父母住一块儿了,林淮和他同居了近两个月,突然品尝到了分离,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隔几分钟就往火锅群里发“爆哭jpg”,学宴若愚freestyle,在群里发语音:“你离开后的房间真的很空很大,大到我特别想出声,特别想说挽留的话……”林淮虽然话多到让人想将他屏蔽,但那种心情还是能理解的。白天的freestylebattle虽然没宣布输赢,但无论从气势还是歌词,晋级的显然是林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