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作者:俞几      更新:2023-06-20 08:29      字数:4846
  明杨边从地上捡睡衣外套,边假装若无其事: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喜欢裸睡,昨晚实在睡不着,就脱掉了。苍佑顶着炸成鸟窝的头发坐起身,从旁边捞起不知什么时候被扔到地上的被子。明杨莫名觉得这一幕很好笑,他一直以为像苍佑这种优秀的高材生连头发都特殊,一睁眼就是利落齐整的,没想到他晨起时也是这副笨蛋模样。干吗呢,磨磨蹭蹭坐那儿傻笑什么,苍佑用刚捡起的被子砸了下明杨,裤子找不到了?年轻男人醒来后,得过一会儿才能见人,你都二十三了,不懂。醒来不过十分钟,连番被嫌弃,苍佑没好气地穿上拖鞋,准备去洗漱。明杨睡的位置靠外一点,下地走几步,刚好两个人前后脚到达卧室门口。苍佑扭头瞪一眼:跟着我做什么,叠被子去。我叠不来你要的那种豆腐块,要不,我做饭,您受累叠一下?说着,明杨就抬手推开了卧室门,弯腰钻到苍佑身前打算偷溜。苍佑眼疾手快,赶在明杨迈步逃跑之前,一收胳膊把人夹在了自己臂弯里:吃我的住我的,叠个被子都使唤不动,进去,能叠成什么样子就叠成什么样子。钱我又不是不还你,将来我媳妇儿都不能命令我叠被子。被人卡住的感觉十分憋屈,但明杨又挣不开,只能嘴上找补。就着这个挟制的姿势,苍佑把人拖回到床边。猛地被放开,明杨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在床上。这时候对面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苍佑和明杨同时回头,此刻才想起家里还有一个人。苍侨假意咳了两声,表情古怪地靠近,然后替他俩关上门。他一边下楼一边笑,刚刚哥哥和明杨,看起来有点幼稚,但又很暧昧,让他感觉到一种很真实的烟火气。此前他还担心明杨会在苍佑这里受委屈,如今看来,二哥的心也不是完全密不透风,至少,明杨就确确实实地进入他的生活了。不一会儿,楼上有了动静,苍侨坐在沙发上,支楞着耳朵仔细听,什么都没听见,就看见苍佑黑着脸进了浴室,他想,害羞吧应该是,毕竟是第一次在弟弟面前崩人设。紧跟着明杨也下来了,从表情上看不出什么,苍侨想着这么短的时间,大概发生不了什么没法聊的事情,便壮壮胆子过去八卦:明杨哥,你嘴破了,我哥这么凶啊。我这是干的。哦,苍侨假意相信他的说辞,继续刺探道,我哥这房子的隔音真好啊,我晚上什么都没听见。这么高档的小区,你以为你是住大街上了明杨说到半截儿,反应过来苍侨话里有话,他压低声音,装狠,你他妈有本事到苍佑跟前说去。我不,说完我哥立马就能把我轰出去。你信不信,你再说一句,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苍侨一点都不怕,坐在凳子上念叨:吃苍家的住苍家的,还要把苍家的小儿子扔出去。你明杨气到说不出话,感觉自己大早上就被孤立了。他无奈地放下杯子,洗手去做早饭,先在平底锅里煎了两颗鸡蛋。见状,苍侨又跟过去,在明杨身边聒噪道:两颗鸡蛋,打算不给谁吃啊,只记得自己和你对象,你对象的弟弟不是人啊?这话里的槽点太多,明杨都不知道从哪儿反驳起:我自己吃,姓明的自给自足,姓苍的想吃自己做去。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苍佑闻着味儿出来了,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我那个鸡蛋油少点。苍佑一向吃得清淡,原本就是分开做的,刚刚说那话,不过图个嘴上痛快,明杨往平底锅里倒着油,假装没看见苍侨幸灾乐祸的表情。哥,早上好。苍侨降低了声音,连喊一声哥都是小心翼翼的,哪还瞧得出刚刚那副牙尖嘴利的模样,明杨心里暗道一句,臭小子,变脸倒快。苍佑点点头,以示回应,随后直接进了厨房,接过明杨手里的锅把:刷牙去吧,剩下的交给我。两个人语气动作自然得像经历过无数次一样,苍侨只好独自坐到客厅餐桌旁摆碗筷。即便见过了早上那一出,苍侨心里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下,据他所知,苍佑和明杨两个人住一起没多久,可此刻看起来,却是比多年夫妻还配合得默契。早饭吃得安静,苍佑喜欢喝纯奶,明杨喝完纯奶还要再来个小盒酸奶,最后满足地撕开舔酸奶盖。苍侨像一个家庭观察员,眼睛滴溜溜转,窥探些许二人的日常。第26章这天刚好是苍家过年前的最后一次家宴,磨磨蹭蹭吃完早饭后,苍侨不得不离开,让司机接回去换衣服。房子里又只剩他们两个,明杨把饭桌一收,上楼也穿上了外出服。干嘛去?听见动静,坐在书房处理文件的苍佑抬头问。我去打工。连瞒着他的意思都没有。不是说好寒假补课吗,你倒是动作快,刚放假就找到工作了。苍佑起身往外走。明杨已经开始弯腰系鞋带了,抬起脸,半是交待半是讨好:班里朋友介绍的,干到春节就结束了,没多久。我晚上回来得早,这几天晚上多学会儿。苍佑心里清楚,除了拿债主的身份偶尔压一压,实际上他根本管不了明杨,只能妥协:截止到年前,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紧接着强调一句,还清钱之前,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随意回你家住。行,听你的,走了啊。苍佑看着咣当落锁的门,低头无奈地笑了,他也就嘴上骗骗自己和明杨,凭苍家的势力,谁敢欠他的钱不还,或者说这点钱,值不值当自己花精力惦记着。总之有很多个理由解释明杨没必要非住在这儿这件事,但苍佑不去想,就默认自己说的是对的,他只是单纯地怕对方携债逃跑。中午回别墅参加家宴,苍佑到的最晚,刚进门就扔下一记重磅消息,当着全家人的面,他宣布,自己绝不会娶赵景安。路爻迪当场就拍桌子了,毕竟在这桩婚姻上,从头到尾,她是最为期待的人。大儿子当年不管不顾地学了艺术,又娶了个没什么身份背景的女孩为妻,于公司发展毫无助益。所以此后在二儿子的教育和安排上,她管得极为严苛,经过多年努力,苍佑终于长成了她心中的理想模样,自律、稳重、能干。这么完美的儿子,自然要顶尖的姑娘来配,赵景安无论是从长相、学识,还是出身考虑,都是路爻迪心目中最合适的儿媳人选。可眼前一向听话的儿子,却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将她一军,她无法在这种时刻还保持虚假的优雅外壳。桌上的氛围顿时变得安静而诡异。自己的丈夫不过是名存实亡的伴侣,家事公司都不上心,也从不站在她这一边,路爻迪咽下心中那口气,整整衣领,让自己看起来不再那么失态:苍佑,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谈,先吃饭。苍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反正再怎么问,他的答案也是一样的。这种氛围下,大家都吃得难以消化,很快,就收了筷。待二叔全家离开,苍庭松回书房,路爻迪冷着脸,叫住了苍佑。苍侨跟着大哥离开去院子里花亭,路上小声地跟对方炫耀:我昨晚在二哥家睡的。你撬他家门了?没有,你知道明杨吗?听说过,苍佑那个小对象?对,就是他,昨天他不接电话,二哥着急了,派我去家里找他。苍佐趁机向他打探情况:你二哥跟那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苍侨想了想,简短概括道:他俩昨晚在一个床上睡的觉,今天早上还当着我的面调情。然后呢?然后我替他们把门关上了。真乖。苍佐摸摸他家小弟的头,夸道。虽然只住了十个小时,但我终于明白二哥为什么放着家里的大别墅不住,非要天天去那个小房子里。苍佐笑了笑:房子大小不重要,关键是哪个房子里有他惦记的人。嗯,就是这个意思,二哥同明杨哥相处的时候,像变了个人似的,我能感觉到,他很放松,很开心。两人正八卦着,苍佑气冲冲地从家门出来了。苍佐安置好小弟,扭头去追大弟:苍佑,别跑,跟哥聊两句。急什么,又要回家里那座希望中学给小孩辅导功课去?苍佑原地站定,等他接着说话。今天这一出,是为了明杨?跟他没关系,说过多少次了,我俩就是欠债还钱的关系。苍家老二,都top学校研究生了,经典名著看的肯定比我们这些半吊子多,古往今来中华内外,有哪个债主像你这样的,把欠钱的当小祖宗似的养着。你拿讨债两个字糊弄咱爸妈行,糊弄你哥哥我,可不行,苍佐摇摇手指,你哥就这点比你强。谁跟你说的这都是?小侨。苍佑白他一眼:我有时候怀疑他才是你的亲弟弟。本来就是亲的啊。苍佐拍拍他的肩,劝道,他妈妈就是一个花蝴蝶似的小女孩,遇上咱爸是她倒霉,苍侨投胎到她肚子里,运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其实苍佑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为着这件事置气,置了很多年,跟父母,跟兄弟,跟自己。直到遇见明杨,内心封闭的空间才终于打开,流进一丝鲜活空气。我知道,他满月宴的时候我偷偷去房间里看过他,我摸他的脸,他给我手上流了一堆哈喇子,那天我就明白了,一个脏小孩,我恨他做什么。话至此,一切因果爱恨便已明了,苍佐继续下一个话题:弟,你是同性恋吗?不是。苍佑回答得笃定,虽然他受不了明杨在酒吧打工,受不了明杨开直播让人看,受不了明杨不接他电话,受不了一进家门看不见明杨,可他却仍旧觉得自己不喜欢男的。那知道对方要问什么,苍佑提前接话:最开始看见他,就像看到掉在泥巴里的白玉,你知道的,我有洁癖,受不了这个。别的,你也别问,我先走了。你不承认没关系,但我得提醒你,你跟明杨的事儿,咱爸妈,当然,主要是咱妈那关,你最好提前想好怎么扛。瞧着苍佑宁折不弯又自欺欺人的样子,苍佐心里叹了口气,家里这个弟弟,从小自律聪明,没有他做不好的事情。单看他对明杨的上心法儿,还以为自己终于要有弟媳了,可如今这个嘴硬的模样,只怕要在感情上吃点苦头。唉。明杨晚上是去于宾家吃的饭,修整房子那阵儿他忙忙叨叨,总是赶不上饭点,人家叫了好几次都没去,这天打完工又收到于宾的消息,说于姨做了排骨,好大一锅,叫他务必去。冬天,游乐场人不多,刚过五点就下了班,明杨去更衣室换完衣服,直奔老房子那儿去,路过街口水果店的时候,他进去称了五斤芒果。于姨爱吃这玩意儿,自己好久没回来,总不能空着手上门。从小处到大的邻居,即便有日子没见,也不用假客气那一套,明杨把水果放厨房里,自觉地洗了手帮忙切菜,切完,问于姨:宾哥还没回来?嗯,出去发宣传单了,他不在原先那里干了,自己折腾着开个奶茶店,生意不大好,这两天正上火呢。明杨把袖子一挽:在哪儿呢,我过去帮忙。不用,眼瞅着就快回来了,帮姨把那铲子递一下。哎。明杨答应着,转头去橱柜上方拿。听于宾说,有个好心人资助你上学,还管吃管住。明杨在她身后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苍佑:啊,是。好好考大学,将来有出息了,可得报答人家。嗯,姨,按我现在的成绩,能上二本了。于妈夹了块儿卤肉放在明杨嘴里,笑眯眯道:争取考一本。正笑着,外面门吱呀一声开了,于妈拍拍明杨的背:行了,出去跟于宾聊去吧,这儿把这个菜一炒就好了,等老于回来咱就开饭。家常菜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人忘了饱,夹三块排骨就能再添一碗饭。边吃边说笑,半个小时过去,明杨站起来,甚至能感觉到肚子微微隆起。于宾拉他出去消食儿,走着走着就到了奶茶店,在巷子转过去的大马路。不算好地段,但商业区租金太高,初期没多少资金,只能开在这儿。两个人坐在没有人气的店里聊近况,不知不觉就聊到了苍佑身上。明杨从晨起就一直憋着心事,此刻忍不住产生了倾诉欲:我从小为了吃饱穿暖干过很多活儿,遇见过很多人,但从来没有像他那样好的人明杨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于宾却是越听越心慌:咱们这种身份,能遇上那些人,你说得再好,也是意外,别想其他有的没的。明杨心里明白,为什么于宾对他这么说。可是迟了,他恨不得立刻把记账本上的数字变成零,坦坦荡荡地说一句喜欢。他喜欢苍佑。对方挽留一句就舍不得离开,是因为喜欢。如今不敢说喜欢,也是因为喜欢。不管这句话听起来多像天方夜谭,他心里骗不了自己,昨天跟苍佑同床,他只用一小时就把感激和喜欢分得清清楚楚。但是,越喜欢,他也越清楚他们两人差距有多大。金钱这种东西,横在他的十八岁面前,一次又一次为难他。家人发生意外,他甚至没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走,临走了还受罪。后来碰见苍佑这么好的人,连声喜欢也不敢说。此刻听见于宾的话,明杨更加郁闷,就感觉胸口的空气混合着店里堆在一起的柠檬味儿,酸酸的,胀胀的,然后那股酸涩混进血液里,流向心脏,闷闷地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