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作者:冬日解剖      更新:2023-06-19 23:46      字数:4915
  贺晓芸摇了摇头,回答:我是后来才知道他失踪了,但我大概猜到了他会去哪。猜到了,就去找他了。叶晚听出这句话的意思,不由得按了按额角,换了一个问题:你被骗进公司之后,是否有接触到高层?贺晓芸的脸色白了白,半晌之后才回答:艺术总监很喜欢我,不管去哪里都要带着我。叶晚沉默了下,问:比如说俱乐部?少女垂着眼点点头,简单概括了下:不止俱乐部,还有很多地方,都是高消费会员制,一般人很难进去。从整个产业链的阶层来说,这已经算是比较上层的了,叶晚不知道该不该为贺晓芸感到庆幸,因为这件事本质上就是最大的不幸。她如果分析得没错,这个所谓的经纪公司就是个诱骗未成年少女签下卖身契的地方,再把她们培训包装一下,通过各种高消费场所介绍给客人,赚取高昂的中介费。这里面除了被骗的,也有一部分是自愿的,从概念上来说接近外围女,但在整个产业链里称得上高端,因为客源都是有头有脸的富人,女孩子们也都是身世清白的在校学生。叶晚查到的东西有限,真正知情的人才能说得出里面的运作手法,出入场所,以及熟客名单。而了解这些东西的知情人,势必会被公司利用各种手段拿捏在手里,威逼利诱都算是温和的,更恶心的叶晚也见过。要么成为利益共同体,要么被扼住命脉不能脱身,才得以维持运转这么久的时间。而贺晓芸和李岩,显然都是从里面逃跑了的人。那么问题来了,这两个人究竟知道多少,才会被追到四处躲藏,甚至差点命丧黄泉?叶晚深思许久,突然拿出一个全新的手机递给贺晓芸,道:这个你拿着,里面有唯一一个联络电话,这段时间你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东西都发到号码上,有急事也可以直接打电话。用文字记录的方式,要比说出口容易一些。贺晓芸看了她许久,终于接了过去,低声道:谢谢。叶晚不方便留宿,也没时间,交代清楚之后她就离开了。白恬送她下楼,两个人站在停车场里,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口提那件事吗?白恬想了很久,一抬头却只看见她难掩憔悴的神色。一肚子的踌躇就这么化成了胸口的疼闷。你累不累?要不什么也别管了,休息一下吧。白恬想这么说,却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说。叶晚难得没能察觉白恬的异常。她的心里装着太多事,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了片刻的温存,一对上她的双眼,脑子里却先出现了刘大于回去继续任务之前说的话。无论如何,我回来之后要看到阿远的婚礼。三叔的事情也不能动摇这个男人的心,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正直不阿的刘队,而是心中只剩下自己儿子的顽固老头。连卫铮都以为她会叫住刘大于,再跟他真刀真枪地吵一架,把事儿给掰扯个明白。可是她没有。拿自己并不光明的私情去破坏所有人的努力,她凭什么?叶晚在那一刻发现,自己不再是能站在道义高台上堂堂正正呐喊的人了。她的愤怒显得那么的没有道理。所以只能自己吞下去,自己消化,然后反刍满腹的苦涩。在白恬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之前,叶晚不忍去听,伸手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我好累啊,我能不能把所有都抛下,只要你一个。白恬从她的气息里嗅到了莫大的悲伤,恍惚之间,像是回到了高一那年的圣诞节。那时的黑发少女站在电话亭里,泪水从下颚落下,孤伶伶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一样,与周遭的节日氛围格格不入。那一秒心脏触到的疼痛,与此时此刻,似乎如出一辙,又难分胜负。白恬觉得这太痛了,以至于眼眶发热,滚烫的液体不断往外跌落。她忽然挣开怀抱,踮起脚捧住叶晚的脸,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果断地吻了上去。对方只是短暂地失神那么一秒,便用力地回应了她。咸到发苦的液体分不清是属于谁的,她们沉默而热烈地拥抱,接吻,泪水滑落在脸上,不分你我。白恬握住那只手,十指紧扣,抵着她的额头道:跟我去个地方,现在。深夜时间,睡得很浅的施辰被院子外的敲门声吵醒。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摸着床头的老花眼镜戴上,看了眼台灯旁的闹钟。这个点了,谁会这么粗鲁地跑来吵他清闲。施辰取下眼镜,拿起厚厚的黑色大衣外套给自己披上,然后起身出了房门。一走进院子里,夜里的湿雾和寒气就冷得他皱了皱眉,施辰握着沉木拐杖,一步一步走到院门口,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两个人。施辰的目光从她们牵着的手上一扫而过,看向自己的外甥女。短发女孩鼻子冻得通红,连眼睛也是红红的。她拉着身旁高个的女人上前一步,先是为自己的唐突打扰道歉,然后道:舅舅,我想好了。施辰看着她没有说话。白恬用力握住手中的温度,语气平缓却又坚定:我不结婚。第136章 做你自己时下霜降已过, 夜里的气温让只穿了简单家居服的白恬冷得脸色发白,寒气从袖口钻进去,冻得身体有些僵硬。但她牵着叶晚的手没有松开, 任由寒风在手背上刮得生疼。此刻她的血是热的,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过了。身旁的人似乎投来了一道目光, 白恬没有去看她,只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门内站立的高大男人。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还在她身边的亲人。哪怕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哪怕他只是受三舅临走之前的嘱托代为照顾, 哪怕这些年来他们两人远没有真正的家人那样亲昵。可是白恬还是无比珍视,十年来小心翼翼去维系这比纸还薄的亲情。但她知道, 今天就要到此为止了。白恬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 面对男人的沉默也并不感到落空,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想好了他可能会有的反应,这个局面甚至不算难堪。她垂下头, 紧握的手心传来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足够了,她从来不贪心。叶晚收回视线,将目光对上门内的人,突然开口道:冒昧打扰您,我们这就披着大衣的男人这才看过来, 一张口就呼出白雾,声音略带刚睡醒的沙哑, 却十分清晰平静:屋外冷,进来吧。叶晚的话一顿, 就连白恬也抬起了头, 一下子有些无措。施辰却已经转身回了院内,叶晚和白恬对视一眼, 只好踏进门内,将院门关上。两个人跟在他身后进了屋,一身寒气被室内的温度笼罩,化成了水汽。施辰提起一直煨在炉子上小火慢炖的雪梨汤,倒了三小碗出来,递给她们一人一碗。白恬顿了顿,习惯他脾性,直接端了过来,叶晚便也不推脱客套,道了一声谢,端在手中。雪梨汤清甜暖胃,一小碗下去,身上的冰凉就回暖了一大半,施辰让她们坐在客厅,自己也漫不经心地喝了一碗,平和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他越这样,白恬越感觉到不安,屡次想开口说点什么,都被施辰举手投足间的动作给打断。叶晚没有白恬那么了解施辰的性格,她知道时间很晚了,再打扰下去只会耽误对方休息,于是率先开口道:抱歉,我们不该这么晚来打扰您。施辰点点头,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是,上次这么干的已经被我扔出去了。叶晚的表情一顿,突然觉得事情的发展好像超出了她的预想。被白恬拉过来的路上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达目的地时却已经心知肚明了。然而卑劣的喜悦占据上风,让她选择了任其发展。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跟白恬一起面对,一起承担。可是施辰的反应太平淡了,就像是想到这里,叶晚突然问:其实您早就知道了,对吗?白恬猛地抬起头看了看她,又转头看向施辰,然后从自己大舅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难以置信,却好像又理所当然。原来如此,白恬看着他波澜无惊的双眼,颇为复杂地开口:您这么快安排我的婚事,甚至特意来问我,其实都是在逼我说实话吗?她早该明白的,自己那些拙劣的隐瞒,在这个掌控着一个集团的人眼里,根本不堪一击。施辰并不在意她此刻接近质问的语气,所谓的晚辈该有的尊敬和低姿态,在他这里都是无价值的死规矩罢了。他放下手里的小碗,平静地回答:我说过,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现在你想好了,那事情就到此结束。没有愤怒,没有责骂,连最可能有的嫌恶也找不见丝毫。似乎这样惊天动地的肮脏事在他眼里,并没有多么了不得。白恬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直都弄错了什么。她张开嘴,已经尝到了嘴里的苦味,却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问:我做出这样给您抹黑的事,外界总是会知道的,您一点也不在意吗?何止是抹黑,简直就是丑闻。施辰却难得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他看着白恬,问:你是你,我是我,我做的好事坏事都归我自己,你做的难道不该归你自己吗?这听起来像是无情冷漠的话。白恬却愣住了。叶晚看着她,没有在这个时候开口打断他们之间的谈话。施辰突然笑了一声,笑意不深,却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然。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来,闲庭信步地走到白恬面前,背着一双手,开口道:白恬,我做你的监护人养你成人,花的时间精力不值一提没有商人做投资是这样做的。欲求回报,必先付出。他给出的那点东西,于他来说不过沧海一粟,打第一天起就没想过能回收利润。短发女孩抬起头看他,眼神里似有茫然。真是罕见,这个聪明的姑娘也会遇上自己解不开的难题。施辰不介意帮她纠正那个从一开始就套错了的公式。他继续道:你要说我这些年图什么,大概也只是图你三舅能死得瞑目。男人说到这里,向来平淡的口吻似乎有那么零点一秒的缱绻。白恬的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她却忘了抬手擦一擦。施辰见她这样,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你是什么人,做什么事,都与我无关。今天的你不管是人民教师还是无业游民,我都尽了自己的义务,问心无愧。至于你三舅鬓角发白的男人顿了顿,眼神深处有一点光辉明明灭灭,他扯了扯嘴角,收回手,最后道:他做了一辈子的厨子,也羡慕了一辈子的读书人。他不想你吃没文化的苦,不代表他希望你活得不由自主。四合院的大门关上后,白恬垂着头站了许久,叶晚陪在她身边,用沉默给她更多的时间,去重建自己一直以来都走错了的人生。外面的气温太低,叶晚脱下外套裹住她,将失魂落魄的人带回了离这儿更近的自己家里。进门换鞋,脱衣服洗澡,穿衣服吹头发,白恬都安静地按部就班做完。她没有想要跟人交流的念头,叶晚也没有去打扰她。赶在零点之前,两人缩在一起躺进了被窝里。冰凉的床上因着两个人的体温而慢慢升温,白恬背对着叶晚侧躺,却一直睁着眼无法入眠。她知道叶晚也没有睡。三舅走得很突然,在小除夕的前一天。她开口的时候,被窝里已经不那么冷了。叶晚没有出声,只是伸出手抱住她的腰,给了她更多的温度。白恬睁着眼,大脑里满是回忆中陈旧斑驳的画面,声音却异常平静。那天我没在医院,接到电话回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走了,连句话都没给我。她顿了顿,吐出一口热气,吸进冰冷的空气,才继续道:大舅当天晚上就来了医院,签字,办葬礼,还有我的监护权手续。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三舅早就写了信给他,如果我以后没人管了,拜托他帮忙照顾我直到成年。叶晚紧了紧手臂,沉默地听着自己不曾参与过的,她的过往。白恬说起这些事时,已经不太记得那时候的感觉了,原来忘记真的是很容易的事情。她突然翻了个身,面对着叶晚,慢慢靠进了对方的怀里,汲取更多的安定感。三舅出车祸之前,我们老是因为我的成绩吵架,他一定要我考好大学,跟我父母一样做老师,我那时候心里只想着做厨子,不明白他的苦心。白恬顿了顿,埋着头道:他走之后,我就拼了命考第一,进最好的大学,每年都拿最高的奖学金。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很好了,直到昨天我也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选择。叶晚的锁骨被温热的液体浸湿,她没有开口,只是收拢双臂,以相拥的姿态一起蜷缩在这张不大的床上。我以为大舅会喜欢一个优秀的外甥女,但其实是我的自以为是。我以为全部按照三舅的要求去做,他就会满意,就会开心,可原来这件事也错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不是迷茫,也不是委屈。那是一种面对走错的人生时,本能的无助。叶晚终于开口:我不知道三舅的想法,但我爱你,就像他也爱你一样。白恬一怔,停了下来。叶晚垂下头,看着她抬起来的脸,轻轻拂去残留的泪水,温柔一笑。我只希望你快乐就好。人这一生或漫长或短暂,也许明天你就要离开,去往到不了的彼岸。你拿着一张单人的返程票,那是你生来到死去,唯一不会失去的东西。来这人间一趟,尝尽百味,看尽世间百态,有苦有难,也不全是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