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19 05:48      字数:4853
  苏瞳不说话。云离道:不过白隐寺把许多香火钱都拿来修整寺庙了,我给你捐的功德,肯定也有不少给他们拿来自己用了。仿佛这是很严重很令人恼火的事一样,他皱起眉:不好不好,以后我不去白隐寺了。我在离那儿近的地方,给你开一个别人不知道的洞穴,专存你的功德云离这话没名堂,苏瞳权当他现在随口胡言,只笑笑,也没把他说的放在心上。但苏瞳怎知云离日后真的践行了这个想法,只不过不全是为了给他捐功德。往后几十年,苏瞳继续顺着修竹瘟疫重在他心头的愿念走路;云离则在凡间尝试各种方式生财,越来越有成就感,以至于在白隐寺附近堆起了金山。而金山之下,最后成了云离和白隐寺众僧人埋葬苏宰相的地方。不过那是五十二年后的事情了。说着说着,云离又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把许久未动的簿子拿出来,翻开空白的一页,让苏瞳在上面许愿。与命簿主人愿念完全相违的文字,会在簿子上自行消失;是以云离把簿子送给苏瞳,让他自己来写。如此,一个人亲手书写自己的命簿,成愿的几率要大得多。苏瞳提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云离扫了眼那行字,过了会儿,托腮道:是谁的一辈子呢?苏瞳眉间一动,合上簿子,推还了回去。凡人长生有两条路,一路修仙一路求丹。而今苏瞳的金丹已失,丹田受损,若再结丹修习,想再修回九段灵力、突破十段,恐怕就不是十二年的事了。至于求丹,从古至今还没有过凡人炼丹成功的例子;而尉迟令呈给嘉辉的那颗丹,就算嘉辉用了,也只有真正长生的人才可知其有无成效。求丹一途难且不可证其然。许久无话,两人目光相接,云离忽然笑道:好吧,那就是你的一辈子。他起身舒展了下身体,本想让调节调节气氛,不料没意识到自己两条腿都是软的,一扑扑到了苏瞳身上,碰到了对方衣服上一滩自己的东西,手上立时湿漉漉的。脸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红色又蹭地窜上来,云离心想还不如继续沉默。苏瞳正一把将云离捞过来揽着,罗榕推开了门:苏公子罗榕平常都会敲门,此时许是有急事,才会直接进来了。嘭。罗榕关上门,敲门,正经道:苏公子。苏瞳:怎么了?罗榕重新进来,只见两人的姿势一点都没变。云离不是不想辜负罗榕假装没看见的好意,实在是苏瞳搂着他不要他动。罗榕拢拳挠了挠鼻尖,道:苏公子,宫里来人了。第八十一章赵其斌把随从出游的人或禁足在了京城,或禁足在了充州尉迟府,然而,尉迟明霜不见了。这本和苏瞳无关,放在平时,追查失踪之人一事也不在辅国的管属范畴,不过皇上他找不到其它理由召见苏瞳,只得泛而广之地把所有相关人员聚集起来。嘉辉先前派人叫苏瞳上朝,罗榕答复说辅国大人尚未康复,面圣不妥;饶是嘉辉性子偏急,他心里被充州一行的种种魇着,也不好催促,不得不得等待。半月已过,嘉辉掐着时间把尉迟明霜失踪这一节放出去,委婉地再要苏瞳进宫。内心深处对尉迟明霜有愧,加之尉迟明霜只是个没参与什么事的小女子,嘉辉虽然以她失联一事聚齐了他想要聚齐的人,在朝堂上对此却只字不提。对巡行五州的过程也只字不提。除了朝堂上莫名多了位充州太守,一切如常,众臣多就皇上出行期间朝臣们选捡的奏议发论,斟酌着说了些半实不空的话。众人配合皇上摆戏,全当皇上不乐意发生过的事真的没有发生。赵其斌如愿镇压了传言,别说添油加醋,传闻的主干部分都没在市井谈资中占据一席之地。待得把京城之中的氛围调节到了理想标准,嘉辉终于不天天派人问候苏辅国平安;筠瑶恰巧在赵其斌放松的这段时间进京,而苏瞳没被皇上十几二十双眼睛盯着不放,筠瑶才没像平日里云离那样等人到天黑。碟子里两碗汤,云离在筠瑶和苏瞳面前各自放了一晚。罗榕在江晏那里,今天的汤是云离熬的;筠瑶尝了第一碗,暖完身子,抱起手臂笑道:云离君,我可没听幕遮君夸你煮汤好喝。筠瑶这一句什么味儿都有,云离品了品,索性当自己只听懂了一半:那多谢筠瑶君夸赞了。苏瞳把汤碗递给云离暖手,云离又很自然地推回去,片刻后道:筠瑶君你什么都知道了吧?筠瑶笑笑,旋即笑容变得牵强。云离知他担心尉迟令,道:皇上他这次什么动静都没有,你问苏瞳就知道,他在朝堂上好好站着呢,半点事都没有。筠瑶料定他实则想说的是屁事没有。筠瑶道:明里暗里是两码事,尉迟令他往后不会好过了。对一个人希望过多、青睐有加,待得那人落入困境,心中的惋惜自是不必言说的。云离:出门往西,到岔路再往西,就是尉迟府。筠瑶君,反正他最近闲得很,你现在去不难看到他。筠瑶也不说过一会儿她去还是不去,只道:我还有别的要跟你说。云离:唔?筠瑶直言:等给这一届的小书生安排好了去处,我就准备把云珏书院关了。苏瞳终于抬了抬眼:筠瑶君想关了云珏?筠瑶点了下头:小仙们不在了,报案的人还有,我一个人也管不过来。再者我本就是在一个地方呆厌了才下来,现下又在蜀州书院十二年了,我估摸着也差不多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幕遮、筠瑶和尉迟明霜大概是一样的。一个想成为游仙,一个想成为游人,一个则想成为游魂。三界上下,都图一个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罢了;云离也没资格劝不劝的,只问:那筠瑶君接下来打算去哪?筠瑶说没主意,可能是沙州,可能是海州,也可能到夏国之外的异域去。三人静坐无言,热汤上的白气柔和地飘着,衬托出了一种平和的氛围。忽而云离笑了一声。苏瞳对他眨了眨眼,云离边打哈欠边说没什么没什么。他只是想到了过去一段时间发生的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种种,心想他这南墙撞得,有那么点令人牙酸的人生意味。想着想着,云离也不管筠瑶的目光怪不怪异,身子一偏倒在苏瞳怀里摊着。苏瞳的手覆上来,手指循着白气飘荡的节奏在云离头上点着,框小孩子睡觉似的。云离睁着眼睛,觉得要是真能睡着就好了。熹佑二十四年。安桐失神太久了,袁悯叫了一声安大公子,后尉迟令又把珏归兄、苏容公子、安大公子连着喊了一遍,安桐才聚集起目光,道:尉迟大人大费周章远道而来,说所携之事关乎丹药,那究竟是何事啊?记忆深了,时间久了,人就容易追忆往事;尉迟令突然勾了下嘴角,旋即让袁悯请安桐快坐,也不直奔主题,笑着叹道:生疏了生疏了,珏归兄,我们果然太生疏了。不生疏才怪。自嘉辉十二年起,充州尉迟府渐渐在夏国变成了透明的存在。状元世家连年走下坡路,赵其斌从文武科书生里选人分监察府副部尉迟令与充州太守尉迟雍之任,说是分任,实则皇上让两人的职务成了可有可无的虚职。被架在空位上一动也不能动,尉迟令索性依顺赵其斌并未表达出的心思,自己卸下腰牌辞了官。过了一段时间大臣们才知道他没有回充州;如少年时代离家出走习剑、求学一样,尉迟行殷又不知道去了什么荒僻偏远的地方,连母亲盛佳郁郁去世、家中起丧都没有回来。充州尉迟府家道中落,后几十年人散屋小,又慢慢迁至充州的偏辟之地,以惊人的速度没落至三流小户。阴戾的气息笼罩在充州尉迟府上空,后来京城座上的人从赵其斌变成了赵之永,时间也没能救活昔日枝繁叶茂的状元世家。赵之永,原名赵其镛,成帝之兄出,华王之嫡子是也。嘉辉不仅自己没能坐享千秋,连他最直接的血脉都没能。嘉辉五十二年,皇帝赵其斌至死无子,众举其兄华王继位,三月余,新帝崩,国丧延续,毕,赵其镛登基,更名,改年号为熹佑。至今二十四年。嘉辉元年到熹佑二十四年,中有七十六载。此时安桐再见尉迟令,看他的相貌竟然一点未变。尉迟令:若说年月有限,到最后时人终究要被盖棺定论,这人事还有个是非之分。但珏归兄,你我都在天规之外,许多事情便分不了个对错了。天规之外什么的,安桐自是不敢苟同,却也无心争辩,索性沉默。遵本心无问常道,上一世你命中有仙,陛下虑于天威,后来甚至拜你为相到死的时候,一曲琵琶声把今上挡在修竹城外,于是传言说苏宰相图一个清净。尉迟令笑了,珏归兄,你真是风光得很啊。五十二年,嘉辉皇帝崩,苏瞳上表致仕,乜沧对新登基的华王道苏珏归不可不控,是以苏瞳被任以修竹白隐寺寺庙管理人的虚职。旁人看来,苏瞳一生平步青云位极人臣、晚年仍受皇恩,实则所历的三位皇帝都对他防之又防;最后的皇恩,只是将他禁足在白隐寺罢了。最后一枚半成品丹药被盗,纵是被捧得神乎其神的苏宰相,最终也入了棺。回忆到这儿,安桐倒也不是自嘲;当初他暂成游魂时回过一趟白隐寺,他只是想到了云离一抔土一抔土给自己掩棺的情景,感到心里的刀口好像又变成新鲜的了。尉迟令道:但珏归兄,饶是你前世风光,今生你还敢说什么遵本心的酸话吗?你不也只是选择了卑微地参考,以求朝中职务吗。安桐:行殷想说什么?听到这个久远的称呼,尉迟令顿了下,才道:珏归兄,殿试一过,我们恐怕又得成为同僚了。我只是为彼此的和平考虑,现下先来找你帮一个忙,确认珏归兄和我一样,可以把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尉迟令:珏归兄你也知道,那颗丹药只是半成品罢了。半晌,安桐扫了袁悯一眼,旋即目光落回尉迟令几近透明的皮肤上。你服用了丹药?尉迟令:若我等着珏归兄的丹药出炉,怕是都已经满头白发了。安桐微怔。这么说,尉迟令是想方法拿回了呈给嘉辉的那颗丹,自己用了这也解释了嘉辉为什么没有原谅充州尉迟府、到死都不重用尉迟府任何一个人。某种意义上,尉迟府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赵其斌的长寿上,然尉迟令竟擅自取回丹药去云游天涯。至于白隐寺的那一颗安桐抬眼道:你给了皇上?尉迟令笑说果然是珏归兄。这时袁悯道:药有三分毒,还望安大公子虑及圣上龙体,进宫为皇上解毒。一出戏被尉迟令摆得如此曲折,到头来的落点只不过是皇上染毒受病;铃虽不是安桐系的却算他制的,而今系铃铛的人想要他帮自己解铃。尉迟令和袁悯还想再说什么,安桐道:行殷这些天钓鱼也钓累了,我不如现在就随你进宫,你好早些放下石头、早些歇歇。尉迟令有种准备好了以手击石,却发现了石头是空心的感觉。多余的力气使出去了,收不回来,给人一种一脚踏空的失重感。曾经尉迟令恼于苏瞳的淡然,哪知时过境迁,今日的安大公子 虽与苏瞳不甚相同,心里那分不喜不悲的淡然依旧不改。盯视安桐墨色的瞳孔良久,尉迟令忽然意识到而今的安大公子正乘在一叶小舟之上。不论水流或急或缓,这方小舟都顺水而下,而舟上的安桐绝无自己改变方向的打算。他和袁悯算是小舟漂游途中的礁石,安大公子的心态是碰到了就碰到了,用最温和的方式越过就行了。老师?袁悯出言提醒,尉迟令才回头道:珏归兄爽快不过,何惇大人的出场费,珏归兄总不能忘了帮我付吧?安桐莞尔,转身推门。只见安曹氏、安然、宋婵、李管家和张叔都排在院子里,面向前堂紧闭的们多时了。见状,安桐一道蕴含某些内容的温和目光让众人放了心,众人这才垂下视线,同时向被安桐请出来的尉迟令行礼。经过安曹氏时,袁悯微微点头,接着继续引尉迟令和安桐到马车那边去。安曹氏正不明所以,安桐忽而把安然抱了起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见得安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安曹氏只觉眼前雾水更重,正要出声问询,安桐和她错开目光,只道:母亲,我带尉迟大人去一趟白隐寺。安曹氏张了张口,复又静立无言。李管家和张叔面面相觑,安曹氏挥手止住他们,顺带把宋婵的一句母亲也止住了。安然望了哥哥一会儿,退回来,牵住母亲的手。安桐对他说我应该会回来,旋即安然小小的脑袋中竟然一片空白,也忘了问母亲和婵姐姐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尉迟令上了马车,袁悯放好药箱,就位驾马;安桐落后二人一步,转头对安曹氏道:母亲,袁医师说父亲没事了说不定今天就可以起来。不待母亲眨眼,安桐上车和尉迟令并坐。马车行至白隐寺,安桐下来走在最前面。三人拾级而上,一小和尚迎出,待他略过安桐看到尉迟令和袁悯时,什么动作都僵硬了,更谈不上礼数。反应有所延迟,过了好久,静如雕塑的小和尚打了个寒噤。安桐侧身让出尉迟令,对小和尚道:小师父,京城戎尉府主部尉迟大人,愿如寺一览。小和尚双手合十,闭眼把柴堆上的回忆压下去,微有颤抖,遂若无其事地让出道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