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19 05:48      字数:5054
  珉宥穿透京兵们围成的人墙,俯身摸了摸云离的头。珉宥笑道:我就说你长得像小翠吧。嘉辉和乜沧只看到云离脸上一僵,不知他看到了何等难以形容的东西。突然之间嘉辉的耐心变得极好,又问了第二次:你想要什么?这次珉宥替云离笑了。笑过,珉宥在苏瞳脸上一瞥,缓步退了出去,后隐去了身形。云离心里一空,动了动。不过他立刻压住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留住珉宥又能怎样呢,难道上古神祇就能让人起死回生?不能。嘉辉手持令牌微微侵身的样子,像极了在引诱路边小狗的人。一只手握住了嘉辉的手。不是乜沧更不是云离,握住嘉辉的手冰雪般沁凉,极其坚定地把皇上的五指一根根扳开,让那块令牌落在了地上。然后,云离被双手臂环住了,观清镜嗡鸣大作,用几乎要把自己摔碎的程度震颤。为了不让幻想破灭,云离忍住不回头,感到对方的手臂越来越紧。捆妖索惊得缩回了乜沧的衣袖。云离默读着赵其斌和乜沧的眼睛,通过他们的眼睛和身后那人对视。被捆妖索束缚久了,云离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可以动,不由抬步往后再靠了几分。他侧脸去听心跳声,稳定的心跳声让他有了身在最安全的地方的睡意。苏瞳像是刚刚醒来的人,第一时间去拦住枕边最宝贵的东西。可周遭的环境不是静谧的,他略有怒意,潜意识里要把不想看不想见的人推开,即使那个人是赵其斌。苏瞳环着云离,和嘉辉拉开距离,下颌枕在云离肩膀上,许多无言的话近于露|骨了。这些话对着嘉辉宣告,就等同昭告于天下。如何评定,是你们的事;如何保护一个人,是我的事。江晏站了起来,文武科书生们随之站了起来;每个人眼睛里面的泪水都干涸了,因为眼前的一切理当如此,看着理当如此的事情发生,就谈不上振不振奋感不感动,心中剩下的只有最最纯粹的平静。不过,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尉迟雍和盛佳相视一眼,尉迟雍面上是负重多天后的解脱,盛佳则错乱不已,手指把尉迟雍的胳膊捏得生疼。尉迟雍不明所以,只见妻子掉下了眼泪,哭着哭着就放出了笑声。盛佳把尉迟雍猛地一推,面对陌生人似的笑道:你完了尉迟雍毛骨悚然,盛佳又道:我们都完了。第八十章尉迟雍打了个踉跄,盛佳正要再推他一把的时候,尉迟令过来把母亲扶住了。儿子的手给了盛佳一点温暖,可她的瞳孔猛烈收缩了一下,旋即觉得连儿子也很烫手,把尉迟令推了出去。苏瞳将云离送到自己身后,朝嘉辉躬了躬身,捡起掉落在地的那块令牌。他十分自然地把令牌别在腰间,就像每天清晨做的那样。果然是没有最差的时候,只有更差的时候。赵其斌原以为自己今天吞的苍蝇够多了。从苏瞳醒来直到现在,他都垂着视线,许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周围有什么人,或许是根本不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珉宥一走,上古神祇的场域不见了,许真复又行动自如。他飘到嘉辉跟前,趁着人形还没有被风吹散,用烟雾凝合的身体做出了一个跪拜的姿势。他面向的人是嘉辉,却声东击西,探手至云离腰间的纳袋,把里面的观清镜取了出来。云离的第一反应是把镜子召回来,可许真突然钻进了铜镜,使得镜子不再听主人的命令。众人见得镜子开始夸张地变大,直至扩展成一个戏台大小。那么大的镜子,给人的倒不是威胁感,而是一种蠢笨的滑稽感。滑稽的铜镜映出一张张滑稽的人脸。转而镜子里真实世界的倒影被灰黑色烟雾取代了;许真鱼似的在镜中游动,隔着镜面,用手拍了拍面前的屏障,似在吸引人将目光投放过来。云离看了盛佳一眼。他大概知道许真要做什么了。镜中的许真把嘴部裂开一线,用空气画出一个笑容:陛下,您可还记得这面镜子吗?拜它所赐,我被陛下您挂在了皇宫北门的竿子上。嘉辉嘴角的线条平直而锋利;他把眼睛闭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董棣拂开众人,冲到镜子前面:陛下?嘉辉扫了他一眼,董棣闭了嘴。旋即,黑影隐去,镜子中出现了马车、山崖。图影变换,再现某个情景;众人尚且不明所以之际,尉迟令和尉迟雍同时上前了一步。他们一个认出了云珏书院的马车,一个看见了充州尉迟府的仆从。惊讶之余,两人再看盛佳;盛佳偏头看向别处,麻木成了事不关己的形容。由于是被鬼魂强行催动的,观清镜逐渐受损,裂纹开始一丝一丝地蔓延。画面定格在了马车坠崖的瞬间。紧接着,铜镜镜面一片片地剥落下来,碎片的缝隙中渗出灰黑色气体;观清镜是碎掉的蛋壳,而许真则是一颗坏掉的蛋中发腐、发臭的内容物。许真自己把自己消解了,三界中再也不存在这个人,再也不存在这只鬼。再次令尉迟雍毛骨悚然的是,身旁尉迟明霜的眼中有泪,泪里包含有对许真的惋惜。铜镜缩小、崩坏。云离上去把观清镜一片片拾起来,踹回纳袋,忽而感到身后有两股风掠过。盛佳和尉迟雍在皇上跟前跪下了。尉迟令则僵成了雕塑,心觉较之苏瞳,自己留有的最后一丝骄傲都幻灭了。鸦雀无声。苏瞳帮云离把最后一块镜子捡起来,站了会儿,向嘉辉鞠了一躬,然后带着云离拨开人流。江晏和罗榕追了几步,但想到没什么可担心的,于是停了步子留下来了。马蹄声响起,不久消弭在了黑暗里;苏辅国竟然解了皇上的马,不顾京兵们的阻拦一路向北。华王惊道:陛、陛下,那是您的马!嘉辉定了定,转过身,在华王脸上扇了一记。苏瞳一手执缰一手环着云离的腰,两人不发一言,一夜无话,穿过冬风和骤降的飘雪,从充州到了京城。仿佛还能见到巨树蔓延到宅院上空的树枝似的,云离略有犹豫;苏瞳拴好马,捏着他的手拉了一下,他才跟着进门。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云离把苏瞳推到椅子上坐好,解他的衣服看他的伤。在这种时候,奇迹一词也未免显得苍白了。苏瞳上上下下都有贯穿身体的伤口,许多脏器都有破损,可他面上却平静异常,压根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云离把无谓的酸楚团成一团丢到边上,端了张凳子坐过来,默默用绿光织线,想在苏瞳身上找一处可以开始下手缝合的地方。然这具身体实在不堪令人触碰,云离握了握拳,把绿光收回去了。云离狠狠咬了下嘴唇:好痛。苏瞳笑笑,在他头发上顺了一下:不痛。云离翻白眼说不痛才怪,然后托着腮发了会儿呆。他想了想,直接抽干自己体内的一轮仙力,将其注到苏瞳身体里去了。不愧是承自古树妖魁的仙力,绿光刚一汇入,苏瞳身上几处伤口都朝弥合的方向起了变化。云离心里安定了几分,看着苏瞳的眼睛道:你是怎么回来的啊?然苏瞳拍拍他的头,不答;云离懒得问了,伏在他腿上闭眼休息,很快便熟睡过去。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云离躺在床上,苏瞳则伏在床沿上睡着了。门响了三声,而后敲门那人自己推门走了进来。是罗榕。罗榕手上端着托盘,托盘上盛着两碗粥。云公子醒啦?罗榕笑道,这里有粥,你先喝;一会儿等苏公子醒了,粥凉了的话,我再去热一热。云离觉得这气氛安宁得不真实,也不及说谢谢,哑然片刻后道:皇上他回京了?嗯,回了。云离:他没说要怎么处罗榕把碗搁好,道:云公子放心,宫里昨天有人来,传陛下的话说,等苏公子休养好了去上朝。云离再要问,罗榕继续保持轻松的语气道:陛下只说随行出游的人三年不可出京,除此之外,确实没有其他话了。云离这才多少明白过来,在充州这件神神鬼鬼人人掺混不清的事情上,嘉辉用不了老办法,刀子下去割不完所有人的嘴巴,他索性当事情没发生,想让京城中一切如常的运作把人们记忆中古怪的东西平息下去。罗榕说完话、放好碗,把门带上出去了。苏瞳久等不醒,云离把他放到床上躺好,将新生的绿光注入他体内;抽空自己后,云离又犯困,伏在旁边做梦。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反复多次,两人的作息时间踏在了完全相反的点上,自己清醒的时候,对方竟然都在睡觉。十天有余,罗榕又敲门进来,这回他手里的不是粥饭,而是一封信。房间里一人醒着一人歇着,罗榕显然习以为常了;他看了看云离,开门见山道:云公子,修竹云珏书院又给苏公子寄了一封信。云离抬眼道:又?罗榕苦笑:之前有好几封,都被京兵截了。这回我抢在他们前面去守着,总算是拿到信了唔,苏公子?看到了不得的事似的,罗榕眼睛瞪大。云离回头看去,只见苏瞳居然睁开了眼睛。不只是罗榕,云离也觉得两人能在一个点上醒是很稀奇的事。但云离感到苏瞳有些古怪。苏瞳下床整理好衣服,云离把信递给他,他却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罗榕倒没察觉异样,只看见苏瞳面色红润,想是他精神不错,由衷高兴,说江兄早就想邀苏公子过去聚一聚了。罗榕走后,苏瞳好好的床不坐,偏坐在冷飕飕的凳子上,也不披一件厚点的衣服。云离见他一动也不动,给他裹了条毯子,苏瞳却轻轻挥开说别。唔?你怎么啦?云离一头雾水,心想当下两人交流有困难,只好把苏瞳攥在手里的信抽出来,打开,看了几行,发起话题道:筠瑶君说要进京来看看你。他原本还扫到了尉迟令的名字,但刻意把这个名字省略了。云离继续道:筠瑶君说你太久没回蜀州、又不回信,小书生们、梅子延山他们都在打听你的消息,她便想着亲自过来一趟。实则均瑶挂念的是苏瞳的尉迟令两个人,只不过云离在概括信件内容的时候,把你们都替换成了你。苏瞳就算回信,信件也会被京兵截走;再者,发生在京城、充州的不愉快的事,筠瑶早晚都会知晓。默然半晌,云离折上信道:就让筠瑶君来吧。云离过去扳起苏瞳的脸,旋即被他脸上的温度和眼中的红色吓了一跳。良久,云离笑道:你想亲我是不是?墨色的瞳孔颤动了一下,遂被眼睫覆盖了。云离:我也想。他靠过去,在对方滚烫的嘴唇上沾了一下,可心中涌起的不是甜味而是苦涩的味道。苏瞳抓住他的肩膀,想拉近又不敢拉近,后又被云离脸上浮漾出的悲伤扎了一刀。云离颤声道:要是我就在上面看着你,从来都没有和你见面就好了。要是从来都没有见面,苏瞳的生命中不会有这么多因他而起的麻烦。不会有无谓的跌宕。平凡平顺平静平和平安。苏瞳终于忍不住,含住云离的嘴唇咬了一下。云离听得他在自己耳边道: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云离心里分裂出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叫他滚回司命仙境;他潜意识里认为这个声音是对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迎上去,双手乱摸一通。苏瞳突然站起来退远了几步。克制不住,云离把他推到被褥里躺着,手忙脚乱之际,带着鼻音软声道:你给我。苏瞳身上更烫,却有点僵硬,把目光从云离脸上移开了。云离撕了好几层布料,用手又用口,把苏瞳逼得抿紧了嘴唇。渐渐云离脑海中打成一团的几种声音都静了下来,他本能地探手在身体里找某个地方,无奈手指和那个地方像磁铁的同极,任凭他如何翻找,两者都会巧妙地避开,触碰不到一起。苏瞳喘了下:你不要自己来。云离弓起身子蜷了一阵,径直半晌,而后迷迷蒙蒙地把自己套上去了。可一个人在黑暗里探路实在辛苦,云离怎么动都觉得不对,眼角隐隐渗出泪花,带着哭腔道:找不到你、你帮我你帮我。紧接着吐字清晰的求助变成了含含糊糊的撒娇,云离在苏瞳脸上蹭了蹭:你帮我嘛。这一把烈火下去,再湿的柴都能被点着。何况苏瞳这捆柴早就被烤干了。苏瞳反把身上的人压下去,为了不让云离把那些勾人的胡言乱语叫得人尽皆知,自始自终苏瞳都堵着他的嘴,不时狠咬他的舌头让他清醒三分。这会儿云离放纵自己,只觉怎么要、要多少都不够,却不知过后有他好受。云离想让苏瞳快些康复,便一轮轮抽干仙力为苏瞳疗伤。但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绿光一丝丝地为苏瞳疗伤,难被吸收的一部分则残留在他体内,变成燥热的气息,自行乱冲乱撞找出口排解。呼吸所能排解的热气毕竟只是少数,云离误打误撞给苏瞳找了个排解的方法,苏瞳便只好用这种方式把余杂的气息还给他了。待到全身是汗,云离终于吃不消,拼命把发麻的嘴唇和对方分开,双腿乱踢:唔,好了好了,可以了我正在、我你不要又来苏瞳一向照顾云离的感受,无奈他身体里的绿光太多太强烈,加之绿光认主,拼命向主人奔流,苏瞳竟也难以控制轻重深浅。他复又封住云离的声音,生生把一声声哀求压制下去。云离本能地掉眼泪,忍了好久,总算感到身上一轻。他有些失神,苏瞳安抚他,一遍遍顺着他的背。苏瞳的鼻尖挨着他的头发:你不要走。想象出自己刚才在对方眼中的模样,云离羞耻地拿衣服盖住脸,打发人似的道:不走不走,不走行了吧。他一边盖着脸一边摸索着套好衣服,忽而意识到脸上这件是他在苏瞳身上拽下来的,欲盖弥彰地咳了咳,将头上的布料扯下来。两人互相理了理衣服,某些实在褶得不像话的地方只好不管了。云离仰躺在苏瞳的膝盖上:我还是得上白隐寺给你烧香。没我给你烧香的这几年,你都过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