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19 05:48      字数:4599
  姑娘走后,妇人抱歉地矮了矮身:地方大了,烦人的小事就是多那小公子先歇着吧,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叫那些楞头鬼。妇人关好门,挂着纳袋的破剑从窗子外回来了。云离置好纳袋,走心地夸了破剑一句,让它回鞘。楼下,不知缘由地出现了一具尸体,那妇人排开又怕又好奇的姑娘们,骂了几句,催她们进去应付客人。云离倚在窗框上看,见得一七香楼的伙计把裹尸体用的布掀开了一角,同那妇人交换了一番眼神。妇人呲了口凉气,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张望了一通,忽见楼上窗子开着,忙抹了抹脸,捻着手绢冲云离摆了摆手。看对方堆笑也不容易,云离关上窗子,不再去看。实则也没什么好看的了,既然证明妇人认得那姑娘,那他就是没找错地方。睡了一宿,云离白天上街买了一堆符纸,转头又回了七香楼。迎来的还是那妇人:小公子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昨晚您那间房这会儿有人,不方便,您不妨先用盏茶,待会儿我再叫人帮你找找啊。云离笑道:游园不值打算多住几天,等朋友回来。妇人一甩衣袖,哎哟一声道:瞧我,怎么尽想着客人不好的事。来来来请进,小公子想住多久都没问题。妇人这回给云离安排的,可谓这七香楼的天子号房间,怎么看怎么豪华。云离瞬时幕遮附身,心疼银子,想要换间房;然那妇人道说生意好没办法,配合着写满坑的就是你的隐晦眼神。被讹就被讹吧,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在上面做神仙的,更应该明白这道理。云离调整好心态,白天把自己关在房门里,照着乜秋留下的模板学画符,以备晚上出行之用。乜秋的每张符都是一气呵成,云离虽然再三练习,都达不到他那样行云流水的地步,但将弯弯扭扭的线条拼凑起来,竟然也勉强制好了了不少成品。然后把破巫师的符咒卷起来,放进纳袋,让观清镜守着,免得自己失手把乜秋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烧用了。夜里,云离便在那妇人的房间门口守着。亥时,妇人把门敞开,再关上的时候,房间中传出的声音便不只是一两个人的了。妇人道:姑娘,我知道你亲自过来一次很不方便,但这几天,有件事一直悬在我心里,我不给你说,我踏实不了。不是说过了吗,妈妈有什么事,让我们转述就行了。你这样贸贸然的,对我们、对你们都不好。房间里有许多姑娘的声音,但好像都不是妇人这次特意请来的那一位。等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责备完,她好像都没有说话。妇人一遍遍地赔不是,又道:我在想、我在想我们这样子,会不会遭报应啊。你什么意思?不想做了?妇人忙道:不不不,也不是。我就是嗫嚅半天,她终于把七香楼门口出现尸体的事情讲了出来,又道:我亲眼看过了,那孩子是我们送出去的。各位,你们不知道我当时那个心哦,差点儿就蹦出来了。我也不是不想做了,这里的东西,活的死的,都是姑娘您的,姑娘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去做,绝对没有半途撒手的意思。但、但我就是我就是害怕啊。一沉静的女声:当然会遭报应。妇人似是觉得自己听错了:啊啊?我们姑娘说了,当然会遭报应。你又要我们姑娘说话,自己耳朵又不好使,怪谁?!云离想见那妇人现在的脸色肯定难看至极。女声语速缓慢地道:如果你信死后会下阴府,那我就跟你说,你、我们,肯定会遭报应。听罢此言,妇人几乎在呜咽了:信,信啊。您又不是不知道,最近京城巫师打了许多游魂,那些游魂可不是因为我们才没有阴府的话,游魂们本该去哪?妇人激动道:那孩子都找回七香楼了,姑娘救救我们吧,姑娘救救我们!不是它找回来了,女声道,是有人发现了她,把她送了回来。什、什么意思?可能有谁猜到了,近来京城里的那些声音,都出自这里。妇人惊恐之上再添惊恐,张着嘴,发出了些无意义声音。女声道:活着的时候,就去谋划活着的事情,死了时候,再去管死了的事情。妇人道:姑娘也是信的?喏,你不是说了么,没有阴府的话,游魂们本该去哪儿?那、那您是想说?女声平缓道:我做这些,是想要我们家扎得更稳;你现在帮我,是要自己在七香楼吃得饱穿得暖。我们都在用活人的思维考虑活人的事情不是吗。死后受惩戒,又如何?从阴府里逃出去,做一只游魂,多自在,何必再喝一碗汤,再回来做一次人?听这话,云离都觉得后背发凉,不知里面的人是什么感觉。相较这位以当游魂为终极目标的姑娘来说,三界奇人的名单中,许真若要排位,多半也只能排在末尾。下去以后,你来找我,我罩你啊。那女声并非平淡,而是冷酷,掺杂着桀骜不驯的冷酷。那妇人本想寻得安心,不料受到了更强烈的冲击,不由剧烈地喘息起来。不久,那女声又用挑起人鸡皮疙瘩的强调道:你已经走到这儿了,如果不跟着我继续走,以后孤身一人的,依靠谁啊。那妇人的喉咙里卡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被人堵住了。外面还有人吃酒呢,你叫什么。怎么,觉得下去以后还要跟着我,吃亏不成?女声道,别忘了你现在还活着,我也还活着,得用活人的脑子想问题。至于回来的那姑娘就看你还敢不敢不小心,做事留尾巴,让人给找到蛛丝马迹了。是、是。嘎吱。门开了。妇人踉跄着走出来,脸上覆着冷汗,一把挥开上来扶她的一位姑娘,脚底软了下,但抓住栏杆,稳住了。云离没看见房间里走出来的其他人,就像那些人也没看见他一样。而今云离对各种气味越来越敏感,此时,他捕捉到了划过鼻尖的一丝气息。那气息应该是附着在符咒上面的,和云离画的这种大致一样。那女子和尉迟令有什么关系?和乜沧又有什么关系?或者说,她和尉迟令、和乜沧有没有关系?云离暂停思考,回到他那间七香楼天字号房,再从里面推门出来。见客人半夜推门而出,倚在栏杆上的妇人捋了捋耳发,强打起精神,扬起一个带着询问意味的笑容。云离说睡不着,想请一个会讲故事的姑娘聊聊天。妇人笑说了解了解,指点了一个被唤作小依的女孩,送她到云离那去。小依拢着裙子,直接在椅子上坐下了。她抬眼撇着云离,心中默背姐妹们总结出的口诀,看这位小公子属于哪类客人,究竟是欲弄雨露偏说花还是郁郁辗转少红颜。而后她终于发现,不管自己用哪种眼神,都扣不开这位客人的心,惶惑之际,心中增添了一丝悚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被绑架了。她慢慢从椅子上撑起来,抱着丝侥幸,假象面前这位小公子喜欢端庄点的姑娘,好歹压下了推门逃跑的冲动。云离摸了下鼻尖,反省方才自己脸上的戏是不是太过了,竟把人吓成这样。我听妈妈说,小公子想听故事?小依别了眼云离,不知小公子想听什么故事?云离想了想道:你认识白易吗。姑娘笑道:哪能不认识白先生,自然是知道的。云离道:白先生走了,我想续写他的《玄行记》,你觉得有什么故事可跟我讲的呢?小依不再扶着门,低头道:原来您想听京城发生的事情但小公子,你近来听人说的,也是我听人说的,我了解得不必您深,又能讲出什么来呢?云离:总有些事情,是七香楼知道,却没有传扬出去的。小依:没有。有。没有。可我都看到了。小依猛地抬头,眨眼睛:小公子看到了什么?!接着她声音低下去,含笑道:小公子看到了什么,竟是我没有看到的。怪吓人呢。云离:前几天,门口不是出现了一具尸体吗。不只是我,其他许多客人也知道。姑娘您竟然不知?知道,知道。结果怎样?哪有什么结果不结果的,妈妈叫人抬去荒地,埋了。小依道。她刚松了口气,要坐下,又被云离吓了起来:夜里我总听到你们妈妈跟人说话,那些人好像不是你们七香楼的?哪有,妈妈怎会大晚上找外头的人说话,想是夜里训斥姐妹们呢小公子听她们说什么了,如何断定人不是我们七香楼的?你们妈妈训话竟然轻声细语的,我难得听清楚一个字?听不清楚就对了。小公子,您听清楚了,别人也就听清楚了,别人听清楚了,我们七香楼的口碑不是折了吗?哪有训话给客人听见、搅客人清梦的道理?聊得多了,小依的底气也越来越足了,总算把刚刚飞走的神捡了回来,安心坐了下去。云离在她对面坐下,按住她,说水早就凉了,茶叶早就变味了。小依放下水壶,道:故事听一遍,也就不稀奇了。还是曲子好,曲子唱多少遍,也总有人听的。很晚了,小公子不妨躺着,听我唱曲子给你听。我不听曲子。云离道:我问你,被你们妈妈拿去送命的那些,到底是什么人?小依脸色惨白,挣扎道:您自个儿编的谜语我不懂,我这儿倒是有不少,我说出来,小公子您猜猜。云离:七香楼是谁出钱开张的?小依瞳孔骤缩,起身想跑。破剑立时拦住她的去路,横在她脖子下面。云离:你认不认识鬼人?话音未落,绿光浮动,营造出一种森冷的氛围。云离想着,若诓骗不成,她只能让破剑在小姑娘身上划一道口子了。不料,小依张了张嘴,扑通跪地,求说饶命。我说我说!小依道:您千万别跟妈妈讲话是我说的,如果要讲,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云离点点头,算是做了承诺。小依颤声道:是尉迟姑娘。最开始,七香楼是尉迟姑娘办的。尉迟明霜?是,是明霜姑娘。小依道,以前,明霜姑娘还会抛抛头露露面,几个月前说要嫁人了,就再也没来过了。现下七香楼一直是妈妈管着,近来妈妈给我们分的首饰越来越多了,不知道明霜姑娘是不是把这儿让了出来。云离心道不是她把七香楼让了出来,而是她让你们妈妈去办了另外的事情。云离:她不是充州人吗?小公子,正是因为是充州的姑娘,才不能再充州开店啊。也正是因为她尉迟大人在京城安家,明霜姑娘才要把七香楼交给妈妈。这尉迟家族果然是状元世家。行行遍布其家族子嗣,个个都是奇人,个个都是状元。所以方才那个冷死人不偿命的女声,是尉迟明霜的?云离略有吃惊,难以把它和宴席上新娘明快的嗓音重叠起来。云离:那明霜姑娘是个怎样的人?小依沉默下来,不是要回避,而是这个问题似乎不太好回答。良久,她才低头犹豫道:反正,和人们传的,不一样就是了。老爷公子们来吃酒,偶尔提到她他们夸赞的明霜姑娘,和我们知道的明霜姑娘,真不像同一个人。她突然又自言自语似的道:也是,明霜姑娘若不换换样子,怎么嫁得出去呢。我要是男人,她再漂亮,我都不敢要。云离:我再问你一遍,晚上那些声音,你知道多少?小依哗地掉下眼泪:妈妈害死的她们都是妈妈害死的。她心里藏的话忽然决堤了,不消云离再捅一刀,便汹涌而出:最开始,有个巫师出了一笔钱,把七香楼几个不好看的姐姐领走了。后来她就经常来找我们要人,但我们哪有那么多人给她呀,我们楼里总不能一个姑娘都不剩吧。然后、然后妈妈去别的小楼买人,人还是不够前些天,回来的那位姐姐,就是被划破脸拉走充数的。向七香楼要人的巫师,本意恐怕不是非要破了相的姑娘。在这种地方,名气不大的姑娘就算突然消失,也不会引起人过多的关注;但那妇人为了交差,又是向别地买人又是向自家动刀子的,难怪会被说是做事留尾巴。小依兴许想到了日后自己的惨况,越说越惊恐,到头来把云离当成了救命稻草,拽住他的衣摆就不松手了。转念一想,眼前的这位提着把剑,盯着鬼人的名号,一副置身世外的模样,自己还差点被他放血,哪能指望他救人于水火。小依手上一抖,立马和云离拉开距离。云离点了点纳袋,观清镜得令,将方才那妇人房间中的声音放给小依听。云离:这个声音是那巫师的吗?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吧。小依怔道:我没见过那巫师,也没听过她的声音不过、不过这个声音,好像是、好像是明霜姑娘的。那就对了。云离抱着头,朝后面一靠,笑道:哦对,刚才不是在说鬼人吗?怎么扯到这些事情上来了?唔,也好也好,又是几桩好故事。哎,话说回来,姑娘你知道鬼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