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19 05:48      字数:4803
  云离君,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听卑鄙小人一句真诚的劝诫,您也不会吃亏啊。许真作势掐云离的脖子,苏瞳一个反手,揪着许真的衣领,把这轻飘飘的游魂举了起来。许真毫不惊慌,还笑了一笑,左右各露出一颗虎牙。笑过,许真的身影涣散了,定睛再看,云离只见他又已经避出了数尺。不俟云离上前追赶,苏瞳忽地向前一倒,云离忙伸手扶住,再抬头的时候,许真人不见了,但留下了一句话:云离君,我就是想告诉你,两位再追下去的话,不只是你,苏公子也是目标。你好好考虑考虑。云离暗骂了一句,回头察看苏瞳。苏瞳扶着额头,闭着眼,但像是眼前出现了什么,眉间慢慢展开,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喊了一声母亲。云离突然想起,他去蜀州修竹找苏瞳的第一个晚上,一采泪女进入了苏瞳的梦;当时苏瞳喊的,也是母亲。在童年和少年时期,在苏求光还没有成为回忆的时候,松衣对苏瞳而言是最温暖的人。云离拍了苏瞳一下,苏瞳站稳了,与此同时,两人跟前跌出来一个眼神仓皇的小女孩。小女孩紧紧握着一柄铁钩,显而易见是孟婆手下的采泪女。云离反应过来,许真不敢长时间和破剑耗下去,于是放出了这枚□□,让她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采泪女跪道:仙君、公子,我、我也是被他威胁的云离安慰她说没事,让她起来,打听道:你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采泪女坤了坤裙子,摇头:我只知道他是阎王爷亲自张榜捉拿的逃犯。他生前有罪,入阴府理当受罚,但非但不接受惩罚、四处逃跑,几年前还伙同其它罪犯,伤了一位仙君。采泪女说的,和云离知晓的八九不离十,然无甚延展,算是无用了。仙君,公子,我就是个办事的,运气不好被他挟持,惊扰了两位。还请、还请两位放我走。采泪女待云离、苏瞳点过头,福身感激后,匆匆转身,隐遁而去。夜空下的景物扭动起来,三番变换,终于定格成了静景。尉迟府的匾额映入眼帘:许真打墙张结界,居然把二人领回了正在散场的宴席。得亏目前尉迟府外的人都专注于互相告别,才没人意识到苏瞳是凭空出现的。这时,门口出来了一群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云离在其中认出了给罗榕送腌肉的江晏,还有几个颇为眼熟,细细想来,那几个是苏瞳带的第一届小书生,而今个个都已经成长得英姿勃发了。几位书生的视线自然而然撞上了苏瞳,纷纷迎上来,极为熟络地说了几句闲话。云离能感到有几人的目光时不时落到自己身上,目光中似是有疑,但众人见苏瞳没有介绍这位友人的意思,一时也没有直问。苏公子,一书生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似的,瞪圆了眼睛,我可算想起来了。这位小公子,和八年前那位长得好像他大概是记不真切,也不敢说一模一样,不知这位小公子可是那位云公子的兄弟?他平时应该就口无遮拦,旁边的几人对此只面露无奈,临近的,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他愣了愣,旋即把少了的那根弦搭上了,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戳中了苏瞳的痛处。八年前,苏瞳让云离换好衣服,随文武科书生进了宫;之后众书生便再也没见过云离,虽没问,但多少从苏瞳失魂落魄的脸色上看出了一丝端倪。小书生们每当回想起那个时候的苏公子,都一致同意,彼时苏公子展现出的低落,包蕴着空前的痛苦。了解苏瞳的人都知道,之后他上朝堂与嘉辉论辩治国之道的时,怀的几乎是赴死的心情。那书生抹了一把脸:喝多了喝多了。书生们替苏瞳悲伤了一阵,江晏打破沉默道:苏公子,罗榕没跟你一起吗?他倒不是要用这么生硬的方式转移话题,而是想到罗榕可能正一个人走夜路回园子,惴惴不安,心脏狂跳不止。苏瞳:他走的时候跟你说的什么?江晏道:没说什么,就说先走了,我们当时以为他会跟你走在一起。苏瞳轻描淡写说罗榕向来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现在应该已经回园子了。江晏点点头,一半为苏瞳一半为罗榕道:天晚了,苏公子还是先回吧,我们改日再叙。走远了,云离对苏瞳低声道:他不想别人知道他一个人走了。苏瞳:你发现他最近怎么了?云离简明扼要道:半夜偷偷出去,回来之后,身上有伤。斟酌半晌,他还是说出了自己愈发不解的一件事:他身上有那棵树的味道今天,我在尉迟令身上也闻到了那棵树的味道。追溯回去,这种味道最早是出现在乜沧身上的,然后再出现在皇宫莲池下的结界里。还有,云离道,有些时候,乜沧已经不是乜沧了。随后,他努力发掘出自己过目能诵的本事,把今天书房门口发生的一幕详细讲述了一遍。听完,苏瞳的神色和方才一样凝重,没表示什么,只道先回去。渐渐,地上出现了血迹。血迹呈线状,一直延伸。延伸到了嘉辉划给苏瞳的园子。云离和苏瞳对视一眼,把虚掩的门推开。门开后,血迹还在爬行,钻进了罗榕的房间。房间没有上锁,不只是门,连窗户也开着,全无半点先前的遮掩。房间里点着灯,三盏灯,把墙里的空间照得格外敞亮。罗榕跪坐在床边,而床上躺着一奄奄一息的女子。女子腹部有伤口,罗榕顾不上什么非礼勿视,正想方设法给她止血。他埋着头,一些喷出的血溅在了他嘴上;若往不好的方向联想,他像是在大块朵颐。云离也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与疗伤一词发生密切的关系了,似乎老天觉得他承袭了梓华的绿光,就不能浪费其在治疗方面的奇效一样。云离见罗榕并没有找对方法,便叫他让一让,捻起聚成细线的绿光,给床上的女子缝合伤口。然伤口是缝合了、血是止住了,女子的嘴唇却越来越紫,无半点清醒的迹象。云离:她体内有毒。苏瞳和罗榕当然能看出女子中了毒,云离陈述出来,言外之意无非是他对这毒无能为力。鼻尖以上,女子面部盖着黑纱,云离正伸手去揭,近乎丧失意识的女子竟发出了一声带有拒绝意味的□□。云离顿住,这时罗榕将那黑纱盖住,摇摇头,手上的力量似乎在保护女子的尊严。京城巫师们捉住的女子,相貌都丑陋无比。这时第一天晚上,罗榕说的。抢救无果,这姑娘的性命肯定保不住了。空气凝固了很久,罗榕想到自己总归要开口,便看了看苏瞳和云离,道:我原以为自己可以救出一个人、可以问清楚的他语气颇为失落,喃喃良久,才回过神,惊觉面前的两人还在等他解释:有天晚上,当她们的求救声又响起的时候,我出去关门,看到有个姑娘从我面前跑过去。她、她拉了我一把,喊救命。她的手是热的,从那时起我相信她们都是活人,她们我想救她,但她消失了。我朝她跑的方向跑,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全是黑的有东西在扎我的手我逃出来每天晚上我都去找里面是有东西的罗荣说着说着,语言渐渐变得非常破碎,并且开始喘气。他不是因为不堪的回忆而害怕,而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悲痛,甚至愤怒。他说话的时候,手掌仍盖着女子脸上的黑纱,也许是一个过程,也许是一个瞬间,属于生命的温软和暖意消失了,他猛地抽回手,然后,握拳,重重地砸在床沿上。苏瞳静心听着,把他的话拼凑起来:你是说,她们进入了一个结界,结界里有东西?罗榕缓了缓,点头。他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云离发现他腕上添了新伤。苏瞳:你怎么不告诉我?罗榕平和下来,道:苏公子有本事调集人力,应专注于调查,无谓的伤大可不必受了。他语气本已渐趋淡然,但当他看见女子再无呼吸起伏的身体,又锁紧了眉头,自责道:不仅线索断了,我还弄脏了苏公子的园子每天烦你的事那么多,我又给你添了一桩。苏瞳摇头,问:你跟过去的地方,什么都看不到?罗榕:一团黑。我第一次不小心闯进去,还以为自己瞎了。云离走到床边,俯身静静看了一会儿,道:那你这次的努力不算白费。罗榕精神一提,振奋道:云公子,此话怎讲?云离:你们看她的穿着,是不是太清凉了。罗榕:唔?云离:传言怎么说来着,这些姑娘是进宫去了。罗榕哭笑不得道:云公子,这只是传言,无根无据,而且云离看了他一眼,心里补出了后面的话:而且嘉辉的要求向来很高,多半不会在那种事情上有太离奇的品味。但谁规定姑娘进宫,就是为了做那种事的。最重要的是,罗榕和床上这位女子,把结界里的气息带出来了。那棵树。云离突然拍了一下掌,但面无表情:我小姨不在莲池下面了,但可以在其它地方嘛。乜沧是收手了,但他不是收了一个徒弟吗。一与苏瞳对视,云离就知道他串连出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了。苏瞳心里那把尺子从来都是他自己的,就算面对嘉辉,他也敢在朝堂上把尺子拿出来,当着文武百官,将座上那位量得明明白白无话可说。事情既然和他撞上了,他不可能置若罔闻,也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现在已知的片段而言,苏瞳要终止背后的事情,最便利快捷的方法,是找到尉迟令,以辅国之职明令禁止。然这等同于苏瞳把嘉辉的秘密再挖出来,第二次掐断皇上暗中所行之事的进度。嘉辉上次远派苏瞳至边疆,令国师闭关,好不容易背着辅国将密事重新藏好,苏瞳要是再就此上奏,嘉辉就算对苏辅国命中有仙的传闻有所忌惮或有所指望,接下来他出气的方式,恐怕就不是把苏瞳派出京城那么简单了。云离问罗榕:京城有什么烟花酒楼?罗榕也不假正经,道:京城里有好几个,就看云公子问的是有门面的还是没门面的,是门面大的还是门面小的?门面大的。没门面的虽然隐蔽,但怕是人力财力有限,不见得能经手这么多姑娘,再几乎不留痕迹地将其推进火海。罗榕道:那就是七香楼,在东边。云离转向苏瞳:我去那里住上几天。这几天你该睡睡,该吃吃,该上朝上朝就是先不要管这件事。罗榕,这里有什么可以把姑娘裹起来吗?罗榕点点头,出去找布,云离道:还有,能不理会尉迟令就不理会吧,他们家他几次三番想把尉迟夫人那事抖出来说,但一想到尉迟令不像是和他娘串通阴小伎俩的人,又几次三番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咽回去真不好受,弄得他肚子疼。听云离火急火燎地把之后几天安排上了,苏瞳虽能大致猜出他考虑的是什么,但不免想问些话。云离莫名心急,堵他道:加一条,该想我想我,行了吧?不等苏瞳出声,罗榕取来了布,依着云离,先将床上的女子裹起来,再问:云公子这是要做什么?云离:把她还回去,看七香楼收不收,怎么收。云公子要用这姑娘去诓他们?云离默认,对那女子做了个对不住的手势,再把她抬进了纳袋。为避免苏瞳拔出萝卜带出泥,特别是嘉辉这团不好清理的泥,云离只能替他走一段弯路,先找到这女子的来处。等确认了出处,下一步,就是想办法让皇上亲自发现京城异事的原因了。至于见证者,则可以是任何人。夜深人静,持续多天的声音又来了。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吹灯入眠。七香楼的灯笼倒还明晃晃地悬在外面,不知是想招呼谁,还是想吓唬什么。楼外无人,云离走了几步,门里一妇人迎出来,想是云离刻意揣测的缘故,妇人待客的笑容极其不自然。转念一想,一个人成天假笑,过个二三十年,不管是谁都不会笑得很自然。这个时辰,仍不少人在楼下喝酒,整个七香楼和周遭的寂静氛围格格不入。妇人话不多,只问云离有何需要,云离说留宿,妇人便干脆利落地给他安排了房间。待客人住定,妇人好似轻松了许多,笑道:特殊时候,公子你这样的客人,是咱们七香楼最喜欢的哎,瞧瞧楼下那几位,喝醉了酒,还不说要留宿,一会儿若非要回去,我还得找人去送送呢。说着,妇人直勾勾地打量云离:小公子半夜上街,是家里出来的?怎生只要一个空落落的房间,不要人来陪陪?京城外来的。去亲戚家?云离道:朋友家。白天听说这附近不太对劲,本还不信,刚才果真听到了些不干净的声音,还真不敢再走了。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个苦笑,妇人脸上更松快了一分,让跟着的姑娘给他热了一壶水,敬业地道:小公子在雪里走冷了吧?喏,先暖一暖。一个人呆着,没什么热气儿,小公子看一看,瞧着哪个姑娘顺眼,我帮你叫过来。哦对,有几个会唱曲子,嗓音极好,不如云离放下杯子:外边的声音,不都是姑娘们的吗?我已经听过了嗓音是好。第六十九章小公子您这是哪儿的话,这段日子我本来都听习惯了,您这样一说,我又觉得怪瘆人的。妇人以袖掩唇,抿着嘴笑,忽然走过来一年轻姑娘,伏在她肩上耳语了几句。旋即,妇人收敛笑容,怪瘆人的几个字真真切切贴在她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