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19 05:48      字数:4742
  流传三界的故事中,与古树妖魁相恋的上古神祇一直是个模糊面孔,真正清楚他是谁、能指导小仙准确无误发出帖子的,恐怕只有接手其儿子的幕遮了。司命小仙挠着头说是,又道:云离君怎么会在这里?对了,幕遮君联系过你,好像是说你又把观清镜给丢了,她一直担心你出事这儿是哪?司命小仙看上去很骄傲,笑道:九重天啊。珉宥君说我们司命仙境不够大气,就去见了天帝一面,请他批准一个场子出来。我们几个也是运气好,能在有生之年到这九重哎,云离君你怎么走了?是去哪儿?云离觉得自己不用思考了。那小女妖瞥见了他,追过来问道:小云公子这是怎么了?云离脚步一顿:我睡了几天?小女妖扳了扳手指头,说了个概数:七天八天吧?你伤得那么吓人,能这么快就好,也算是个奇迹了。她应是见着云离脸色发白,猜他还有隐伤,忙劝他再回屋休息休息。然云离封住了耳朵,一心向天门的方向走。小女妖心下着急,朝梓华投去眼神以求助。梓华看了云离一眼,嘴角噙着不易觉察的弧度,对小女妖摇摇头,任他去。八天。八年了。云离径直往下,不知过了多久,烟花爆破的声响把他从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出来,他定了定,惊觉自己已经看到了夏国京城的夜空。缤纷的花火格外盛大,冲到顶点的烟花零零落下,与其说是凋谢,不如说是融入了红色基调的京城。爆竹声沿街滚过去,同每家每户一一打过招呼;偶有风,红色碎屑纷纷扬扬。团聚的味道从无数个门隙里渗出来,糅作年夜特有的气息。屋里的热闹衬出街上的清凉。独自一人在街上快步行走的云离像个异类,途中他转错了方向,绕了不少,终于经过皇宫北门找到了苏瞳的住所。他不忘看一眼北边宫墙上的木刻,缺掉的那幅莲池图早就重新挂上去了。也许是今年挂上的,也许是去年,也许是前年也许是八年前。云离敲了很久门,没人应,正当他以为园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门开了一条缝。里面小心翼翼探门的人应是觉得他面善,没问话,便下了闩把门大开。开门的是个少年,穿着文武科书生的衣服,未及冠,一些碎发搭在两道俊利的剑眉上。云离没见过眼前的少年,看年纪,少年与他见过的那批文武科书生隔了好几届了。少年对门外这位除夕来访的小公子行了见客礼,听云离说是来找苏瞳的,只道苏公子回蜀州老家了,园子里就他一个人。少年请云离进门,上了门闩后又不知该把苏公子的友人往何处带,犹豫一番,少年将云离带进了自己常在的书房。云离:你一个人过除夕?少年笑说不是,道:我家遇了贼难,就剩我一个人了,苏公子留我住在这里。大家对我多有关照,刚才的年夜饭,我就是去江兄家里吃的。不过毕竟是人家里团圆,我坐在那里也不自在,就提前回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回来的时候端了一叠糕饼,说小公子如果饿了的话便用这个将就将就吧。云离谢过,少年道:还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来自哪里?随后他又补充道:我叫罗榕,小公子你想怎么叫都行。云离道了自己的名姓,说他来自修竹,又问苏瞳何时回来。少年颇为遗憾地道:苏公子回蜀州,云公子又来了京城,两位正好岔开了。不过他很快换了种语气:但云公子你也不用急着回去。尉迟大人近来要结亲,苏公子马上会回京城参加他的喜宴。尉迟大人?监察府的那位,副部尉迟令大人。他不是皇上身边的辅国吗?少年好像因对对方的疑惑感到惊讶,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尉迟大人做辅国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辅国一职是陛下暂设的,并非常职,陛下既然为尉迟大人找到了适合的位置,又经得朝中众大臣赞同,就把尉迟辅国迁为了监察府副部。苏公子现下如何?少年思考半晌,没直接回答云离的问题,而是从旁切入,道:几年来,陛下审旧纳新,将京城官职重新安排,在最开始的基础上做了一定程度的变动,去了些旧人,再用了不少新人京城的常设官位已经不再空缺,除了、除了少年戛然而止,似乎觉得自己不该在陌生人跟前说这种话;然他谨慎地看了云离一眼,知道对方已经在他不经意的引导下把后边的内容补出来了,于是抿了抿嘴唇,道:当然,这是我们猜的,还请云公子不要传扬,以免对苏公子造成不好的影响。想了想,少年继续补救道:没准儿陛下会新设一个常职呢,毕竟文物举也是陛下创的,而今已经连续好些年了。再说,我们文武科的,一直归苏公子带。可云离此时在想的,不是嘉辉会不会让苏瞳坐上胡孝悲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他在想的,是那天之后发生过什么?苏瞳难道没有就结界中的事情上朝谏言吗?如果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嘉辉面前说了,怎会在京城走得如此平稳?无风不起浪,既然有人敢猜测苏瞳会拜为宰相,那么明面上皇帝对他显是青睐有加的。云离:你知不知道那棵树的事情?树?云离换了种说法:八年前皇上接纳入京的大案旧人的去向。一点即明,少年立刻道:怎会不知?苏公子的后来的声望,便是从那之后攒起来的。几星崇拜的光芒在少年眼中亮了起来:朝堂上,苏公子就国君之诚、仁,背对皇上,在众大人之前论述;大人们最开始都疑惑不解,后来的传言还说皇上那时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苏公子说到中途,皇上还出言打断,原话是说他扰乱秩序,空口胡言听少年耐着心给他讲夏国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云离慢慢清楚那时发生了什么事了。苏瞳持笏至大殿中央,不提具体的事,而是围绕君主的治国之理发表了一番空论。嘉辉因他话里有话却久不直言大发了通脾气,苏瞳却不仅兀自说讲,还背向嘉辉,避了皇帝的脸色。嘉辉从座上站起,近乎盛怒,苏瞳这才说到结界之中乜沧的阴邪阵法,道:国师大人囚禁数人,暗中行杀戮之事,削国君之望,长巫师之力,陛下洵美且直、信明诚仁之理,就国师大人所为,不可不察。苏瞳提醒嘉辉,徐校等人的真正去向已经为人所知,与此同时表明,在他人看来此乃国师行事不端,而皇上你的过错,是未能及时发现国师的所作所为。此言轰动,之后嘉辉确实让苏瞳带领自己去莲池下的结界走了一趟,令乜沧放出徐校等人,并依据先前的承诺予以安置。另外,自此乜沧也极少在朝中出现,国师府的人说他常年闭关去了。至于嘉辉究竟在不在乎苏瞳有没有哪截话是用来给他敷面子的、究竟有没有降罪乜沧的意思,圣心难猜,旁人也不知晓。云离:这事对苏公子没有影响?此后他一直在接管文武科的人?少年道:文武举的人越来越多,苏公子肯定不能管顾所有。苏公子现在只负责新人,新人经他领一段时间,便会被分派给各队京兵。说到那件事对他的影响好像并没有。陛下严而宽,既知苏公子言乃为国,便会不拘小节,忘记朝堂之上的片刻不悦了。只是那之后,陛下常将苏公子外派,苏公子难得在京。外派至何处?边疆,领兵治乱。云离皱眉道:常常外派,难得在京,他岂不是成了武将?少年道:能文能武,文武相辅,这毕竟是皇上他设置文武科的初衷。苏公子的功绩,算是向陛下证明了此乃良创,慰陛下之心。聊着聊着,少年的肚子叫了一声,不由抱歉地笑笑,拿了块碟子里的糕饼吃。吃了几口,少年想起了别的事,道:对了,我们都说苏公子命中有仙人相助。边疆险恶,苏公子几遇凶险,极难之时,天上都有神力降下云离想转移话题似的,低头捡了块桃酥。云公子你别不信,这话是江兄说的。他几乎每次都被编进了苏公子的队伍,其中有一次还亲眼看到天上出现了一位女君云公子是苏公子的友人,应该知道他十六岁那年染过疫病,那时也是一位仙君少年说得激动,云离却淡淡地打断道:嗯,我知道。真是辛苦师父了。不知道师父弹奏琵琶的技术有无长进。唔你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苏公子了?是。这几年我都不在夏国。少年先是流露出难怪的神色,而后眼神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不在夏国难道在夷地?斟酌一阵,少年挑拣着词语道:云公子的穿着、口音,都不像是外边的。云离同他胡编,说海州再往南或是湖州再往东,乘船数年,都能到达这些年他游历的国度。少年睁大眼睛,仿佛能从云离脸上读出什么神州奇遇。云离:国师那结界里的人,后来真的被放出去了?少年笃定道:放出去了,京城许多府里面、军队里面的杂役,都是那些人充当的。他把手上剩下的糕饼都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又道:我可是去过皇宫的莲池,亲自下去看过,那里什么都没有了。云离跟他聊熟了,玩笑道:你怕是没找到结界,只在水里游了一遭。少年噎了下,脸微微发红。云离:进武场的时候悄悄溜去的?苏公子知道了没责罚你?少年托着腮,手指在耳根处点了几下,抬眼道:苏公子说了,无顾常道,但遵本心,自己觉得是对的就去做。国师大人的结界有损国风,我代人查查,看它是不是真的不在了,也没什么错吧。说着说着,他把自己逗笑了,认说当时巴不得结界还在,想进去好好瞧瞧。云离一眼扫到了桌上的一副习字,墨迹未干,应是少年今夜独处的时候练的。纸上的字迹竟很有苏瞳当年的味道,拘谨之中,隐约包裹着一团热烈的心焰。云离把手放在了纸上,短暂的时间之内想了许多事;少年请他批评,云离突然醒过来,下意识读了几句习字的内容,发现少年写的是《卫风·淇奥》和《郑风·羔裘》。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云离:你的字和苏瞳小时候的字好像。少年尽管将云离当做褒赞,但听他用这种奇怪的语气直接叫苏瞳的名字时,不禁哑然,不知道是不是该让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多沉浸片刻。良久,少年还是忍不住问:云公子和苏公子从小就认识?云离说是,手指突然滑到淇奥篇的最后两行字,莫名道:无顾常道,但遵本心?看上去两人的岁数相差不大,少年却觉得云离的语气中有着让人乐意接受的、前辈的感觉。他依着云离所指,仔细看了看自己的习字,不明白云离的意思,只得不明所以地挠着头。云离笑道:谑和虐写错了位置,前后的差别可就大了苏公子他现在倒可以遵本心,各位小公子还差些火候。少年恍然抚掌,正想说我再重写一张,云离突然严肃下来,道:外面怎么了?少年怔道:外面?你没听到吗?若远若近的地方,有女子在尖叫。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两人相对沉默,放缓呼吸的节奏;不久,不只是云离,少年也捕捉到了那不知来处的声音。少年先是紧张,旋即见怪不怪似的道:如果是女子的话,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他话音未落,一声极为清晰的求救在园子外响起,两人冲出门查看,却只见着空荡荡的街道。罗榕摇摇头,道:哎,这阵子,这种声音果然是不该管的。第六十五章云离:这阵子京城出了什么事吗?罗榕道:云公子,如果我说这阵子京城的巫师们都赚疯了,你应该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吧。说到这儿,又有女子的尖叫声刺进了园子,罗榕摇摇头,让云离别去搭理了。除了门,他把各个窗户也锁紧,又道:最近这一带出了许多异事,被烦扰的人家请巫师去看,巫师们捉住的,都是女鬼。可有什么说法?罗榕犹豫道:有人说,陆续有许多姑娘进了宫然后这些姑娘就没影儿了。话都是这么传的,但宫里的太监、侍女一旦被捉住造谣,就都给砍了头。处于对嘉辉的各种不良印象,云离随口道:皇上他火气挺重。罗榕却立刻反驳道:不是的,那些姑娘的相貌可谓惨不忍睹,当个侍女都不成,怎么会被送进宫呢?皇上他向来厌恶脏污,宫内丑事外传,陛下自然生气。何况传言分明是无中生有,把好好的皇宫传成是藏污纳垢,凭空捏造丑事而今的嘉辉如何,云离不好妄加评论;他只知道以前这位皇帝的内心,多少有些污垢。然一颗透明纯粹的心显然无以镇国,对于罗榕的辩驳之言,云离也不敢苟同。云离:你怎么知道姑娘们的相貌不好?和那些东西打过照面的巫师讲的。巫师们说游魂的面部轻则有疤痕,重则鲜血淋漓,模糊难辨。罗榕中断了这个话题,开始为云离解决住宿问题,道:其它地方灰很多,收拾出来的房间就只有两个。云公子睡我的床吧,我打个地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