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19 05:45      字数:4733
  苏瞳理好了衣服,转过身,就见不知何时出现的云离在那里悠游自得地踱步。云公子?云离瞥他道:嗯。云公子你这是云离道:闲来无事,找你解闷。苏瞳无视他,取了本书晨读。虽说云离掌控着苏瞳的命簿,但他一直以来只是在司命仙境为其摆戏、往苏瞳的命途里添加折转人物道路的事件,目的是把人塑造成可供自己把握的样子,以方便日后写得出顺应各路神仙口味的戏剧;因而他并不清楚他簿子里的人的所思所想。起初云离把苏瞳限制在其父苏求光的管控之下,囚他在斗室之间,只照着父亲的意思读书、习文,为的是激起苏瞳叛逆的心神,给日后远走他乡历险经商或偶遇游士别亲习武的大戏做铺垫。怎料,几个新晋的司命小仙排了场瘟疫,让望子成龙的苏求光葬身其中,使云离簿子里的伏笔功亏一篑。苏瞳的父亲和母亲去世后,苏瞳的心性发生了某种变化。云离曾试图在簿子里为他安排潜心读书以外的事情,可苏瞳的愿念太强烈,云离写在簿子上的、与其愿念相违的文字,都自行消失了。云离到凡间来找灵感,一大任务便是要了解苏瞳的愿念扎根在何处。只有知晓了这一层,他的戏才能立足在此并有所发挥。云离看着站在窗边诵读的苏瞳,觉得不能再任他不理睬自己,否则他的观清镜就只能常年放送书生发奋学习的画面,想想就枯燥无味。苏瞳要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云离的簿子就得生生变成教化稚嫩小仙的励志读物会有哪位腰包富裕的仙君天神对着头悬梁锥刺股的戏码撒仙银吗!可怕可怕!云离把十万八千里以外的思绪拽回来,道:天上的人,都不读这些东西的。也许是因云离一句天上的人产生了疑惑,也许是因东西一词侮辱了圣贤而觉不妥,苏瞳将食指插在书页里,合上书,转身直视云离道:我听闻的仙门弟子,都不似云公子这般狂傲的。他以为云离说的天上,指的是仙门宗派。苏瞳这人,初见者会说他是玉、是温软的棉,但实则他不容易亲近,玉和棉的里面,是青冷的铁和随时能冻得人抽回手的冰。不过,云离不信铁和冰里面没有更深层次的东西。云离道:我说的是神仙。神仙不爱嚼什么你曰我曰的文字,神仙喜欢有意思的东西。你喜不喜欢有意思的东西?苏瞳的眼神说:荒谬。云离:我看你是喜欢有意思的东西的。他眼下一扫,瞅准了桌上一幅画道:喏,那是你画的对吧。画上,一远山,一黑石,一鸟,一竹。竹子生长的方式不合常规,它是破开石头从缝隙里面钻出来的。云离道:竹子破石生长,有寓意,有意思。苏瞳:云离:我见你很紧张的样子,是不是下面还有其它更有意思的东西?一边说,他一边上前把面上那张画掀开了,露出下面没有叠放整齐的另外几张画。反正他在苏瞳心里已经是个无礼的人了,也不怕再无礼几分。不枉云离浸染了些臭巫师乜秋的痞气,苏瞳严丝合缝的冷漠神情终于被他撬开了些,露出了一丝异色。第二张画和第一张的风格迥乎不同,非但跟雅致沾不上边,甚至接近滑稽了。这张画被一笔浓墨一分为二,上半部分是一个在牛背上吹箫的牧童,下半部分,那牛屁股撅起,把牧童抛到了空中。此画用笔不细,但形象生动,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牛和牧童的动态。云离笑道:不错不错。苏瞳看了看画,敛了失常的表情,沉默。云离又翻了翻下面几张画,都是这样的简笔风格。他把石竹那张画和牧童那张画一手一张托起来,对比道:几个月前的你,比现在的你有趣多了。苏瞳搁了书,没管第一张画,只把云离手里的第二张画抽了回来,放好。云离道:我知道这些是你以前被父亲关着不让出门的时候,在房间里面偷偷画的。怎么,舍不得仍,和着书一并带到程奶奶和程伯伯家里来了嗯,你先别太诧异,你的事我知道得可多了,你听我讲一讲好不好?从什么地方讲起呢,这样吧,就捡你五岁那年的一件事说说。有一天你溜出去玩,结果被一条大黄狗盯上了,吓得直接往竹子上爬。竹子不比树,人在上面怕不稳,你爬着爬着就被竹子弹出去了,正巧弹到了路径此地来找你的父亲脸上苏瞳:你你爹是怎么教训你的,我就不必说了。嗯就问你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好笑不好笑?这件事,苏瞳和云离记得都很深切。苏瞳记得深切,是因为那天苏求光把他打得很惨,让他躺了两天,还不要母亲同他说话。云离记得深切,是因为这是他写进簿子里的一段戏,他凭这戏赚了数量可观的仙银,而且把苏瞳的反叛心理又推进了一步。苏瞳毕竟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终于没沉住气,惊道:你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些?云离:你是我的人,你的事我什么都知道。他说快了,把簿子里这几个字都省了,旋即又意识到这样说好像有歧义,不由把自己噎了噎。转念一想:没毛病!不是他的,那是谁的?云离又道:你的命簿在我手上,以后在我面前可要当心!。第二十章没等苏瞳煞白的脸红润回来,云离问他:你平时看的都是什么书?苏瞳静立不语。云离:你不用再想我是什么人了,世界上的事情千奇百怪,你想不通的事情多了去,一件想不通就不言语,三件五件想不通的话,还不得痴傻了吗。他靠着书桌,食指在牧童和牛的那张画上打着节拍,好啦,我骗你的。昨天晚上你回房读书的时候,我和乜秋不是在外边和程老夫妇在一起吗,这些事情都是程奶奶告诉我们的。苏瞳显然不太相信程老夫妇会和害了他父亲的巫师聊天,还说到了自己。不过眼前这陌生少年对他的了解该如何解释?云离的话好像容不得他质疑了。你平时看什么书?云离又问。苏瞳迟疑片刻,还是如数家珍地把自己看过的书说与了他。听罢,云离不由头疼,试探道:没有了?苏瞳:没有了。他许是觉得问他这话的云离定然学富五车,而他读的书太少,在仙门少年心里根本不值一提,于是震惊才退、尚未释缓的脸上又掠过一丝窘迫,云公子可读过其它好书?云离:你问对人了。他扳着指头道:《玄行记》、《鬼梦惊魂志》、《说戏》、《五州英雄传》这些都是有意思的好书。我说的这些,你先找来看着,看完了我再说几本其它的给你。苏瞳方才盘点的都是圣人古训、诗书经典,他所说的好书和云离所说的好书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云离说一个书名,他的嘴唇便抿紧一分,心里思考着云离是不是在逗他寻开心,否则怎会一本正经地向别人推荐这些单听名字就思想污浊的杂书。云离真诚的眼神告诉苏瞳,他没有在开玩笑。云离已经压下了四根指头,每根指头都代表着一部好书,可苏瞳听完书名后几乎没有反应,全无半分受教的热情。云离想不出自己说的有哪点不对,因为他说的书全是从凡间传到天上、经过各路神仙检验过的珍品,质量有保证,并且其在凡间俗世流传之广,苏瞳不会一部都不知道。苏瞳:这就是仙门弟子的书目?没错有问题?云离心道他是仙君,比凡常仙门弟子高出不知多少个等级,区区一个修仙者的角色而已,他扮演得起。不过,他当然没意识到,自己这话若被仙门宗派知道了,真正的修仙者会恨不得剖开他的肚子把话塞回去。苏瞳道:仙门的品味,不是凡夫俗子学得来的。他又话里有话。云离心想:品味?你一个活得还没有我一根头发头发久的凡人,居然和有几百岁、靠笔墨为生的本仙君谈读书的品味!他顿了顿,不满地道:你说的书,我读过;我说的书,你没读过,如何与我论品味的高低?苏瞳:那些书你读过?云离:不信我背给你听。嗯,就你手里这本,我从你刚才读的那段背起吧咳咳,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他不仅一口气把苏瞳读的段落都背了一遍,还背了一些后面的段落。云离背的时候,苏瞳也在默念。现在云离停下来了,苏瞳翻开那页书看了看,斟酌道:既然如此,云公子何来读闲书的时间?苏瞳一岁学语,两岁习字,七岁遍观群书,是闾里邻人口中的天才。但除了所谓天资,他的赞誉更多是用被安排得像砖头一样紧致的时间换来的,生活中压根挤不进一部杂书。而面前的少年,似乎不单单读了经典文集,还对一些志鬼志怪的闲文颇有研究。云离一愣。时间?时间云离明白了,凡人蜉蝣一生,而神仙生命几乎无尽,两者寿命的天差地别决定了人与神在许多事情上达不成共识。仙君、天神在时间海中悠□□船、寻求逍遥自在之道时,凡人注定要在狭隘的时间河道里寻觅所谓生命的价值。神仙有无数玩乐的闲情和试错的机会,而凡人绝无享受此般奢侈的可能。他们在生命中一刻不停地走,许多时候,如若碰到急湍,要踩着先贤祖训才能过桥。而助人在路途上裁弯取直的先贤祖训,正是在苏瞳说的那些书中。凡人书生的选择,自有他们的道理。可是云离揉了揉太阳穴。不行不行,不能这样想!裁什么弯取什么直,要是苏瞳的命途平顺无奇,几十年中,他的钱袋就只有的出没的进了。好一个苏瞳,自他出现之前,他还没碰到过如此难以掌控之人。一定要想想办法,不能让苏瞳沉迷读书!云离提起一口气,唬苏瞳道:怎的没有时间!我身在仙门,主业是修行练气,读书的时间都是我在业余搜刮出来的。不仅如此,我还习剑、游历、雕刻呃,前不久也刚学会了烹调。苏公子,我以我的见识告诉你,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人能做的事情很多,你得处处走走、凡事试试!成天窝在这里做什么,养蘑菇吗?苏瞳低了低头。云离:惭愧了是吧!不要紧,你还年轻,可以跟我去外边苏瞳抬眼道:云公子涉猎颇广,自觉难以追及,但云公子一番话鞭策了我,我应该抓紧时间,更加用功才是。更加用功?零碎的时间利用起来,书不离手,才是正道。云离气得拍桌。苏瞳:云公子怎么了?云离把苏瞳手里那本文集抢过来,攥在自己手上:喏,这一本我拿到了,就是我的了。你想不想要回去?答应跟我做一个交易,我就把它还给你。为了让苏瞳变得有趣,他只好又一次刷新自己形象的下限。交易?云离道:蜀州修竹的第一场雨过后,你请我到修竹城里玩一玩,我就把东西还给你,如何?随云公子游赏,以此报恩,未尝不可。一言为定。在簿子里,云离一直在借苏求光这个人压抑苏瞳的天性,苏瞳十多年来可谓是一株在清水里养大的植物,还不知道清水外面有多少妙趣横生的事物。云离想,只要能让苏瞳去外面转悠转悠,天下诱惑之多,总有一个能让他上钩。至于他被哪一个钩子钩住,就不重要了,先把这株植物从寡淡的水里提上来再说。云公子苏瞳轻声道。何事??书皱了。云离用力过度,那本贤人圣语在他手里被揉出了复原不了的皱纹,苏瞳是爱书之人,见到云离如此待书,当然要出言阻止。在这半炷香的时间中,云离潜意识里在尝试把苏瞳身上的铁壳和冰壳剥开,现下初见成效,云离还想接着看看,要是将他激怒,他要作何反应。想到这,他的手不松开,反而捏得更紧,直至书的封面被他的指甲掐出了一个月牙状的透痕。云离道:苏公子,这书的价值在内容而不在表皮。你看,我就算把这一角撕下来,书还是原来的书,一点也不损价哎,苏公子,别抢,你不也承认这是我的东西了吗?引乜先生的话,何谓偷窃,据他人之物为己之所用为偷窃!咦,照这种说法,偷窃和抢劫实则为一个东西了,有误有误!不过,不论哪一个,在苏公子心中都有损德行,我的德行昨天晚上已经损过了,不怕再损,你就不一样了,你的德行完好无缺,保持得越久就越金贵,万万不可跟一个贼计较,让自己的影子歪了!云离和乜秋相处了几天,他现在才发现,那破巫师的强盗逻辑真好用,怼起人来都不带结巴的。苏瞳俯身将飘落的书角接住,云离看见,他的两腮鼓了鼓。忽然,云离感到腕上一阵疼痛:苏瞳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拇指抵住他手腕和掌心接合的部位,发力,逼他那五根锁紧的枝头把书吐出来。苏瞳力气不小,没有仙力辅助的云离痛得呲了一丝凉气。云离:松了。苏瞳:云公子,你先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