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19 05:45      字数:4940
  他想安然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在肯定很着急,进门后便是一声阿然,却没等来弟弟肉乎乎的怀抱,答应的声音都没有。书房因为小家伙的缺席冷冷清清。宋婵太不惹眼,她在门边站着,安桐环顾了一番才发现书房里并不是空无一人。宋婵?阿然呢。宋婵道:我让仆从带他去集市上玩去了。安桐听出宋婵是有意支开安然,疑惑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没事,就想跟你说几句话。说吧。阿桐,你对别人都很温和,却总对我不冷不热。不冷不热不就是温和吗?宋婵急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安桐并没有在意自己是如何待其他人的,只不过怎么妥当就怎么说、怎么做,他不太明白宋婵怎么看出他待人很温和。只是,安桐对她不冷不热倒是真。宋婵是蜀州监察台主部宋琰的长女,安宋两家一向交好,安桐十六岁那年,宋琰主动托媒人向安义提亲,要把同龄的女儿嫁给安桐。安桐还不知道,安义便已经答应了,直接把彩礼送去了宋府。安桐从来没有违逆过安义,唯独这件婚事他坚决不从。他在安义的卧房前站了三天,甚至又跪了三天,安义命人把他拖走,说你想通了就办婚礼,反正我已经把宋婵当成了安家的人,接她过来住,看你敢不敢不承认,继续闹下去只会玷污了女儿家的清白和安家的名声。安桐不闹了,但八年来都没有明言接不接受父亲的安排。安义收回了你想通了就办婚礼的那句话,改口为明年春闱后就办婚礼。安桐没办法正视宋婵,一味尊敬,敬得过头了自然就愈发疏远。宋婵道:阿桐,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她一向是顺从、柔弱的样子,安桐时常反思自己的行为是不是真的很恶劣,对她说话都客客气气小心翼翼。但今天宋婵这一问,无端激起了他的脾气,下意识道:我想,当初如果你没有以自戕为威胁,要宋琰大人把你许给我,你现在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会在另一座府院里过着幸福的日子。宋婵哽咽道:阿桐,你说话从来不伤人的!安桐心下一横,又道:宋婵,你不是也想我学苏瞳吗?宋婵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眼眶里盘旋的泪珠瞬间滚落。苏瞳一生未娶。安桐的胳膊被宋婵的手掐住了,冬天的衣物不比夏天的轻薄,但即使如此,宋婵一介娇弱女子的力气竟透过衣服把安桐捏得生疼。安桐由她捏着,隐隐后悔自己说了太过分的话。啪嗒。宋婵的手一松,两人皆是一惊。竹篓里面的金鱼跳了出来。安桐心道这时间选得不错,轻轻推开宋婵,把那在地板上挣扎的小金鱼捡进竹篓。金鱼尾巴一甩,水飞了他一脸。宋婵拿帕子给他擦,不料小金鱼又是一个漂亮的摆尾,把两个人都溅湿了。安桐道:你快回去换身衣服吧。宋婵脸上的泪水和养金鱼的水混合在一起,把她原本清丽的脸抹得很难看。她盯着金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安桐道:这鱼凶得很,我怕它一会儿会咬你。快回去换换衣服,被娘看到了就不好了。说罢,替宋婵开了门。宋婵抿了抿嘴唇,把那帕子塞给他,走的时候衣袖下边的手握成拳头。安桐回头对金鱼道:看我不给这竹篓加个盖子!金鱼的眼睛里仿佛寒光一凝。安桐笑道:你乖我就不加盖子。金鱼立时像睡着了一样,待在原处不动;安桐越来越觉得这鱼很稀罕,是个怪胎,忍不住用手指挠它的肚皮。金鱼翻身就是一口,含住他的手指不放。安桐有的是办法治它,当即就着它这个愿者上钩的姿势把它提离水面,让它爱怎么挂就怎么挂。离水太久,金鱼吃不消,自觉地栽回去。安桐扶着竹篓,突然道:阿璃。金鱼摆了摆尾巴。安桐看它是喜欢安然给他起的这个名字,又想到它的灵性,索性决定从今往后就这么叫它了。书房里面的书他上辈子就已经参悟透彻,长期呆在这里着实无聊,多这么一条古怪的鱼也能平添几分趣味。安夫人,萧富来了!仆从报门的声音。这稀奇事也爱成双成对。萧富居然来安府了。会试放榜之后,安义举办宴席为安桐庆祝,请了蜀州三台的主部、副部大人及其家眷。萧富和安义虽然是好友,但知道凭自己的资格上不得这次宴席,不能在宴席上道贺,便背了一筐鱼作为谢礼亲自给安府送来。安义喝酒喝得正尽兴,听说萧富来了要见自己,以为他是怪自己不邀请他,便由人掺着,摇摇晃晃地来到府门外,趁着酒劲囫囵骂了萧富一通。萧富摸不着头脑,好不容易才听出了安老爷说他就是个卖鱼的汉子,有什么资格来安府,还说他儿子萧信考一百年也考不中什么功名,霎时气得牙痒,把那装鱼的框子罩在安义头上,拍拍手气冲冲地走人。参宴的大人们听到动静,遣仆从去探一探,仆从一个个犹犹豫豫,支吾着说安大人被鱼砸了。安义丢了面子,再也不和萧富来往。一个酒醒了,一个气消了,尽管心知有愧,但都不愿意开口做第一个道歉的人,两人明里暗里就这么僵着。僵了许久,萧富还是来了。听那萧富朗声道:李管家,我给你们家老爷带了一筐鲫鱼。鲫鱼好!鲫鱼熬汤养身,快给安义熬上几顿,保他病好!安义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萧富既然主动来破冰了,他就不会再计较过去的事情。李管家也知晓这一层,赶忙接过那筐扎扎实实的鲫鱼,恭敬道:多谢萧先生!安曹氏也出来了:萧先生你随我去看看老爷吧。不去不去,我看他不见得说得出话,等他病好了、舌头捋得直了我再来!宋婵的声音:萧叔叔,阿然在不在你那里?萧富道:在哩在哩,宋姑娘放心,萧信带着他,他不会被人卖了的哈哈哈。宋婵问:萧信今天还没有去私塾教书吗?没哩。那我晚一点去接阿然回来。就让阿然在我们那边吃饭吧,我记得阿然说过想吃烤鱼,今天我叫萧信给他烤鱼吃。应该是旁边的安曹氏点过头,宋婵道:好吧,麻烦萧叔叔了。不麻烦不麻烦。安桐支着头,听外面的闲话家常,恍惚觉得时光静好,不由得感谢上一世的苏瞳,谢谢他替自己吃过许多苦,让他今世能平安风顺,内心清净。他如今就想好好做这个安家大公子,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随遇而安。书房外竹林幽幽,清风徐来,心旷神怡。第六章诺音阁前人头攒动,挥袂成阴,人群里满是小仙、仙君甚至天神。自从云离继他师父慕遮君的位以来,司命仙境只有越来越冷清的份,纵是人间节日,也万万达不到当前的热闹程度。观清镜漫天飘飞,人们也分不清哪个镜子属于哪个司命小仙,沿路走走停停,看到自己喜欢的好剧,就向那镜子里掷一两枚碎仙银。神仙们的坐骑游来荡去,把上面洒下来的阳光切成了一星一点的碎片,使得司命仙境的色调迷蒙而神秘。人山人海。事情还得追溯回三天前。三天前的晚上,慕遮在诺音阁里的榻上一躺、被子一拉,云离心道不得了不得了,师父是要在这里住下来,想着自己说不定要被致使着端茶送水煮饭熬汤,他赶紧拽着慕遮的袖子要她起来。慕遮不乐意,说你这徒弟怎么不晓得感恩,师父在上面无聊了就想在你这里呆一呆,为师疼你疼得心尖尖都在颤抖,你怎么就不疼疼为师呢。云离说你住在这里,我会累得手指尖都在颤抖。慕遮君素来爱宁静、逍遥的生活,从前当司命君的时候就一心想着等攒够了仙银上去买一栋宅子住下来,当不问世事的游仙。后来她的目标达到了,几十年来也没在司命仙境再见到她的身影,想必日子过得自在得很,也没说时常下来看望看望她的徒弟。如今她说自己在上面无聊,实在让云离很难信服。果不其然,云离再三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头疼的事,慕遮把实情说出来。原来,上面的生活再适合慕遮不过,然而,最近一个仙君看上了她,态度之热情,追求之猛烈,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那仙君明中则送花送神兽坐骑送绮罗珠宝,暗中则潜入慕遮的宅子,因而慕遮有时喝完了茶或睡完了觉,才发现自己的用的杯子、盖的毯子是那仙君本人所化。仙君属于语言上行动上两不误的类型,见甜言蜜语狂轰滥炸的效果不佳,便直接上来牵牵小手搂搂抱抱。慕遮想着等这仙君清闲的日子过完了、回去干正事后自会消停,不想他和自己一样也是无所事事的游仙。哪怕慕遮自己把仙银用光了滚回各仙境找事情做,这位穷得只剩时间和钱的追求者也不会干什么正事,有的是和她慢慢磨的耐性和精力。听师父三生短叹一声太息地诉完了苦,云离问:那仙君是何来历?慕遮道:你记不记得,凡间夏国的南边,也就是海州,曾经塌陷过一角?记得。慕遮扶额道:海州塌陷,并不是天神和妖魔所为,而是一个修仙的凡人所为。这位仁兄修得了仙身,取得了成仙的资格,从凡间飞到天上来的时候,顺手带上了海州的一片土地,在天上自成一家,是谓臧南仙境。臧南仙境是神仙们休闲游乐的好去处。仙境的主人臧南君在那里修建了亭台楼阁、食肆客栈,营造出凡间氛围,吸引各类仙君天神。慕遮的口吻,想必她的意思是,藏南仙境就是昔日塌陷的海州一角,那位仙君就是思维新奇的臧南君了。云离道:师父嫁给臧南君也好,仙银多得花不完。慕遮道:不要。身边多一个人,就不会无拘无束了。转而又道:师父就问你一句,留我不留?云离答得很爽快:不留。哎呀,为师这么悲惨,你就放着不管?云离道:你要在诺音阁住下,又不帮忙打理,还嫌我品味不高求人收留哪有这样的?但我可以给你在司命仙境的其它地方安排一座宅子。慕遮想住诺音阁,确实打得有让徒弟照顾自己的算盘。她走得匆忙,没带上自己的仙仆,又不敢上去把人叫下来,怕被臧南君看到脱不了身。为呆在诺音阁,慕遮干脆下血本,道:为师把仙银分你三成,等臧南的热情过了,为师就回去。云离想了想,道:我不要仙银。哎呀,这就对了嘛,我就说云离可懂事了。慕遮说着说着又躺下来。云离道:我有条件的。说吧,为师满足你。师父,你帮我把封印解开,我想下去。云离认真地叫了声师父,话里有颤音。徒弟的这种语气,慕遮感觉很耳熟。她想起来了,以前云离小时候,她训练他写簿子,把他关在诺音阁里边不要他出门,云离盯着窗子外边想出去玩,向她请求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语气。因为自己无能为力而只能恳求的软糯声调。慕遮用手枕着头,眨眼睛:嗯?我不是试过吗不行的。云离道:那你帮我想想谁行。这解封印嘛,不是说谁法术高仙力强就可以解得开,要看你这种封印,谁会解。强行破坏的话,施加封印的人非死即伤,而且难保不会伤及灵魂。我知道。你得让足够多的人来试试看,这仙界那么大,说不定有谁就会。当然,可遇不可求,你让我想想谁行,我可想不出来。若没有机遇,或许真的要等三百年,让封印自动解除了。云离不再说什么,给慕遮掖了掖被子。慕遮要住下来,云离肯定会让她住,还能把她照顾得很周到,不同意都只是嘴上说说打打趣而已。慕遮知道云离最想做的事就只有解开封印这一件,自己做师父的帮不上忙,过意不去,下意识捉住他的手腕。云离清浅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光:师父?呃慕遮坐起来,你要不贴个告示?贴告示?慕遮的眼珠转了一转,竟然真的计上心头,道:你这司命仙境一天比一天萧条,门可罗雀,没有什么厉害人物来往,和你规矩太多,限制了司命小仙摆戏有很大关系。上面的仙君天神个个都说来这里看不到什么东西,谁还会来,你又上哪儿请人帮你解封印呢?你是司命君,这个职位本来是你的最大优势,被你自己放着不用。她下了榻,到桌边挥墨写了几排字,又道:想当年我做司命君的时候,司命仙境可是一派繁华景象。你就贴个告示,说司命仙境的规矩恢复成慕遮君那时候的样子,诚挚邀请仙君天神来看戏。吸引人,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嘛,就把你那封印摆出来,请别人尝试解封。你把你这些年罚的款拿出来当奖金,意思意思,仙君天神只当这是个游戏,就都来玩一玩了嘛。仙银不够,师父的来补。你不如找个名义,办一场游园会,重振重振司命仙境的名声。慕遮写的是草书,字体很有她本人的闲散风格,但闲散却又不失气韵。她果真写了一张告示,涵盖了她刚才说的内容,连那名义都想好了,就说是开园盛会。云离道:开什么园?司命仙境一直都开着。慕遮君最后点了一笔,眯眼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道:咱们司命君云离开窍了,丢开了条条框框的规矩,这里又成了好戏连连的地方,不就是开园吗?云离接过慕遮写的告示,默读了一遍。慕遮继续道:云离,最开始的时候我就说过,司命的簿子并不能写尽凡人的一生,司命能做的只是为那些凡人添加一些良遇或者祸患。所谓悲一分,喜一分,贪嗔痴怨各一分,平淡如水占几分;哪怕司命不写,冥冥中大多数凡人还是会活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