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19 05:45      字数:4820
  慕遮口中的这个人,指的是她手里簿子的命格主人。安然,五岁的小男孩,是蜀州太守安义的次子,无过人之处,云离基本上没给他摆任何戏,今后应该就是个命途平坦的普通人。慕遮道:就算他哥哥和苏瞳很像,哪怕就是苏瞳转世,走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过了忘川河,就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了。云离道:我觉得他还记得。慕遮道:记得又怎样,他把你封在这司命仙境三百年,就是要你把他忘了。二十多年前,苏瞳修仙、炼丹失败,注定要像所有凡人一样进入轮回。苏瞳不惜灵魂重伤,以凡人之力,用修得的灵力把云离这位神仙封印到司命仙境中,尤其禁止他出入凡间,期限是三百年。实为一段奇闻异事。之后,云离一直等着轮回后苏瞳的簿子,但没有等到,慕遮说这个人要么就是灵魂碎裂四散了,要么就是在阴府里安心做起了鬼,不愿意再进入人间轮回。二十多年前,苏瞳死后不久,蜀州修竹安家大公子安桐降生。安桐很早显现出了天分,被世人称为苏宰相再世。云离查了很久,想知道这个人的簿子在哪个司命小仙的手上,结果是查无此人。后来安桐的弟弟出生,云离便开了安然这个簿子,目的是关注安府。这安桐在司命仙境是个黑户,但是在凡间确有其人,实在蹊跷。云离又不说话,慕遮以为他不高兴,笑道:无妨无妨,我看你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你要是看上了,为师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你去追!怎么样,为师对你好吧?凡事嘛,都要往前看,一个苏瞳没有了,还有千千万万个苏瞳,管他记不记得,比他好的多得是!云离抱着膝盖,嘟哝道:安桐就是苏瞳。你说是就是嘛,你不要再整天闷闷不乐乱发脾气,开心就好开心就好。来,和为师说说,你什么时候要人,为师帮你绑过来。云离道:不要你帮。哎呀呀,你下都下不去,自己不能行动,不要我帮要谁帮?云离白皙润泽的面颊上晕开了一抹微微的红色,撇嘴道:我现在是司命君,当务之急是调查清楚安桐的簿子的去向,任务很艰巨的,你当你的闲人去吧!说话间,眼睛里又有了几分刚才挥手打人的傲气。慕遮道:好好好,那为师还要感谢你替我着想!不是我说你和苏瞳到底是怎么相处的?云离白眼道:怎么不能相处?慕遮笑道:你是明着骄傲,他是阴着骄傲,分明很难处嘛。云离用鼻子发出了打断这个话题的声音。慕遮在这诺音阁中走了几转,边走边点评徒弟的品味,说哪处颜色重了哪处颜色淡了,哪个物件多余了哪个地方又显得空落了,重点落在徒弟的欣赏水平大不如为师,诺音阁打理得没有为师打理得好。云离道:那你来打理。慕遮道:不要,为师在上面的殿阁还是很大很豪华很打理起来很劳神费力的。忽然她眼睛一亮:云离,这是什么?她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木雕,金鱼的形状,姿态灵动,栩栩如生。摆放金鱼木雕的架子上还有一柄小刀,她一并拿起来,发现上面沾着细碎的木屑。你自己做的?嗯。本来这没什么,闲暇时日的木雕而已,但云离紧张的表情分明在大吼这不是普通的木雕。慕遮总不能装作看不到,阴阴笑道:徒弟你有什么瞒着为师?她用指尖托着金鱼木雕,掂了掂,往里面注入了一股仙力,旋即恍然大悟道:这里面有一丝你的元神?!云离点头。慕遮在袖子里取出她的观清镜,对着金鱼木雕照了照,照出了一条被养在竹篓里面的真正的金鱼。将视野放大一些,养金鱼的竹篓放在书房里面,旁边是正在呼呼大睡的小男孩和凝神读书的青年。那青年有着如玉的温润气质,眸子里带着超乎凡间的淡然,慕遮觉得养眼,让观清镜在他的脸上聚焦,欣赏了一番。云离的脸色变了变,把慕遮的观清镜夺过来扣在桌上。慕遮又去搓他的脸:怎么,只需你看不许我看嗯,也没什么好看的嘛。那就别看。慕遮道:你做这金鱼木雕,放了一丝元神进去,而且和刚才那条金鱼相通,是为了控制它?云离道:我在尝试突破苏瞳的封印。虽然用了一丝元神,但毕竟还是对自己有损。我也没试过这样的办法,你自己要当心一点,不要太心急。我拿捏得住。慕遮又不正经了:金鱼呀,金鱼选得好嘛,苏瞳不就喜欢养金鱼。这位安大公子也喜欢养金鱼吗?云离不理会她,把她手上的木雕拿过来放回架子上。才来的时候慕遮只顾得揉徒弟的脸了,没发现他手臂上有异样,现在云离伸手来拿东西,袖子向上捋了捋,才见他光滑的皮肤上有一排淤青。慕遮问:这是怎么回事?云离咳了一声:那条金鱼跳出了池子,摔了一下,受的伤也应到我身上了。这么严重?那鱼跳得那么凶,把自己摔成这样啊?云离道:它蠢。它蠢还是你蠢?它跳的时候,你控制不住的话,就应该把元神抽出来。其实这不是谁蠢谁不蠢的问题,而是金鱼要跳还是云离要跳的问题。嗡嗡嗡。桌上倒扣着的观清镜响了起来。慕遮把铜镜翻过来,只听一个女声道:阿桐,父亲病得重了,起不了身,监察府的主部现在正在前堂候着,你去应付应付吧!铜镜里,安桐合上书,道:宋婵,你没说错吗?是监察府,不是监察台?宋婵道:监察台的话,咱们只要说一声安老爷病了,他们就算有事也会另找时间来,娘哪还会让我过来叫你呢?听说,这位监察府主部是皇上直接派下来的,巡行各州,彻查贩卖私盐的案子。安桐道:宋婵,你在这里守着阿然,不要让他把毯子踢开着凉了。第五章前堂外停着马车,车夫坐在旁边闭目眼神,毫不在意自己正身在蜀州太守的院子里面,悠哉悠哉,抖落着腿,多半仗着自己载的是三府之一监察府主部才敢这么嚣张。车窗的帘子拉着,里面好像有人在谈话,但安桐只是擦肩而过,也听不真切。李管家在外边等安桐,见他来了,便压低声音道:里边是监察府主部何惇何大人。多亏李管家提醒,否则安桐还真不知道这新一任的监察府主部姓甚名甚。走进去,平时安义坐的位置上是一个长相很讨喜的老头。面部圆润,松弛的皮肉在下巴上堆积除了三字,不知是平日笑得太多还是天生的,眼角带着弧度,不管做什么表情都像是在笑着,活脱脱一尊弥勒佛。这弥勒佛手腕上还挂着一串檀木佛珠,圆圆的拇指指肚拨着佛珠,和翻动着但不出声的嘴皮搭配着,也许在念诵也许在单纯地数数。谁都知道,当今圣上熹佑皇帝赵之永信佛,满朝文武大臣也跟着信。追随皇帝的喜好做事往往是面上功夫,私下里容易变味,所以也难说这何主部属不属于装模作样的这一类。安桐躬身道:何大人。何惇呵呵笑道:这位就是安苏容安公子?是。何惇道:果然名不虚传,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何大人过奖。何惇看上去一点也不急,就着安府的简朴、安义在蜀州治理有方和安家的书卷气息等等一一夸赞一遍,态度之谦逊,根本不像是给外面那马车夫借老虎之威以壮狐狸之势的人。客套得差不多了,何惇仍未绕到正题上,而是问:听说安大人的身体状况堪忧?安桐道:家父早些天受了风寒,加之公务繁忙,病情加重,现下下不了床。何惇大人要替圣上传的旨意,在下只能僭越,代家父先听着,之后再向他转告。何惇道:哪里僭越,安大公子的才情已经传到了京城,就算你全权操办此事,我将其向皇上禀报,皇上也会赞许的。这何大人说话慢条斯理,半天也说不到实处。安桐听宋婵说他是来彻查贩卖私盐一案的,于是直接问道:听闻何大人从京城远道而来,为的是调查一桩大案?何惇又捻了几颗佛珠:不错。安公子有没有听说这件事?安桐道:若何大人指的是这桩案件,在下确实没有听说过。蜀州和京城比起来是穷乡僻壤,消息闭塞,如果案情没有渗入当地,只怕何大人不亲自来一趟的话,家父直到涉案人员问斩,都不会知道了。何惇听出了这话的言外之意,道:安公子这么有自信,蜀州没有卷入私盐大案?安桐道:惊动朝廷的案件,要是发生在蜀州,家父作为蜀州太守应该比何大人早一步知晓才对。何惇道:安大人尽职尽责,换做平常案件,这是理所当然。不过,这次的私盐贩子与一帮越狱的亡命之徒为伍,不仅贩卖私盐,还抢劫杀人。单论贩盐,这些人端的是一个悄无声息,很难察觉;不过,近日充州、湖州甚至南隅海州等地,都传出有抢劫灭门的惨案,经当地调查,抓住了杀人犯,后来才牵扯出了贩卖私盐的事情。杀人犯都是我刚才说的逃犯,因为和私盐贩子分赃不匀,于是干了其他事情。我来蜀州,就是要提醒安大人擦亮眼睛,不要等到百信受了伤害才惊觉毒虫已经潜藏很久了。安桐道:我会把何大人的意思转告家父,想必家父一定会严格调查。可能是错觉,安桐总觉得何惇隐藏在浮肿眼眶后的眼睛在打量自己,观察他在前,交代案件在后。这时仆从备好茶给何惇端上来了,何惇品了一口,连声称赞这是好茶。仆从还没有退出去,安桐用眼神示意他先站在旁边,然后向何惇道:这是蜀州的特产。蜀州还有很多和这茶叶同一品级的特色美酒佳肴,在下代家父邀请何大人品尝品尝,不知安大人是否有意?何惇道:好啊。京城虽然也有蜀菜馆,但肯定没有蜀州本地的地道。安桐让仆从通知母亲安曹氏一声,说何大人中午要留在安府吃饭,劳烦安夫人安排一顿宴席。蜀州的菜肴多以辣调味,何惇这位京城人虽说要体验体验,但不见得吃得惯,安桐又嘱咐仆从备一些清淡一些的菜品。何惇讲完了正事,抬抬手,让安桐别站着,坐下来。何主部品够了茶,道:安公子各方面都很出众只是可惜了。安桐没顺着他问下去,这种语气腔调,肯定是要引出自己想说的什么话。何惇道:自苏瞳苏宰相以后,宰相之职一直空缺着,朝廷里面有议论的声音,说当今圣上可能会废了宰相一职。安公子的才情要在何处施展呢?这话真不好接,安桐只好一面自谦一面恭维道:尽管许多人都把我和年轻时的苏宰相相提并论,但在下还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不够和苏宰相比的。而且,在下不能妄议朝政,何大人的这一番话实在是让在下很惶恐。若说才情,何大人的才情更高,位居监察府主部,同样能施展自己的抱负。世上的人才千千万万,如何大人,不会因为没有登上宰相的位置,就被否定自身的价值。何惇颔首,微扬起头,下巴上的三字变成了二,佛珠又在他手里轮转起来。安桐坐在这里陪他说话,无奈内心心焦,面上还得彬彬有礼。中途他神游了一阵,想象着书房里安然的睡姿,又想到要是金鱼从竹篓里蹦跶出来,弟弟和宋婵要为之奈何晌午总算到了,仆人进来引两人去吃饭。何惇果然吃不得辣,沾辣椒的菜都只动了一点筷子,整顿饭下来,肚子里灌得都是些白汤和清淡的素菜。一顿饭煎熬下来,安桐终于盼到了这何主部的一句叨扰了。何惇上了马车眼见着正要走,却又停下步子,向送行的安曹氏道:安大人这病有几天了?安曹氏回道:五天了。何惇向马车里喊了一声:袁悯。马车里出来一个长须飘飘的老者,道:何大人。把你那治风寒的方子开一份给安夫人。袁悯答了声是,掀开帘子回到车里,应该是在写方子。何惇转向安曹氏:我常年多病,出门在外带着医师。袁医师一直以来是我专用的,风寒的方子不知给我开了多少遍,这方子很有效果,就拿去给安大人用吧。说话间,袁悯开了方子,折起来递给安曹氏,安曹氏谢过何惇,转手把方子交给张叔,让他去药房给安义捡药。送走了何惇,安桐向安曹氏点点头,去了父亲安义的房间。安义躺在床上,眼睛微阖,嘴唇在一夜之间多了不少干裂的痕迹,显得很是憔悴。仆从蹲在床边给他喂稀粥。安义喝完了粥,安桐叫了一声父亲。安义把眼睛打开,道:何大人走了?刚刚走。他说了什么?安桐把贩卖私盐的事情给安义说了,基本上说的是何惇的原话。吃惊的表情在安义脸上慢慢显露出来:这么大的事,皇上派监察府主部亲自到各州调查,我们蜀州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得到?安桐道:何大人强调了,他就是来让蜀州未雨绸缪。如果蜀州牵涉进了这一桩案件,一定要在更坏的后果发生之前揪出私盐贩子和一众逃犯。安义咳了几声:我知道了。调查的事情我交给蜀州的监察台来做,你就不用再管。仆从又端了药进来,安义摆摆手,让安桐别管他,可以出去了。殿试之前,安桐也去不了什么地方,除了吃饭睡觉,就只能去唯一被安老爷准许的地方: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