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一头蒜      更新:2023-06-19 02:23      字数:5101
  顾回在他房里拿着那根闪着银光的马鞭,冠子束着墨发,像刚刚泛黄的酸杏,已然有了成熟的味道,不过内里还是酸的。他愁眉道:“子昭说最喜南海鲛人眼泪化成的珍珠,还说用鲛人血肉铸成的长明灯晚上照亮,看书最不伤眼睛。”他重重叹口气,“子昭又最喜读书,我若能寻来这两样,他必定高兴!”花明边调整因与白龙打斗而紊乱的气息,边缓缓地道:“子昭高兴了,顾回会不会高兴?”顾回点头如捣蒜,“他高兴我必然更高兴!”花明道:“只要你高兴,区区鲛珠又有何难?”但因明日是七月半中元节,亦该是顾回死期,他犹豫半晌,才道:“再过几日,我必去南海为你寻来。”顾回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他,想从那张微笑的脸上寻出一丝不同,终究失望了。他一扬马鞭,道:“是你不能还是不敢?在这里寻什么借口。”花明笑着解释道:“既非不能也非不敢,只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顾回气不平的从西厢房回到自己住处,也就几十步的距离,却走出了几生的味道,看到临窗读书的玉子昭,他扬了扬手中马鞭,喊道:“咱们出去骑马!”花明继续打坐,当归坐在一旁喝茶,幽幽的道:“自乾坤镜出来,顾小侯爷便与从前有些不同了。”花明稳住气息,道:“有何不同?”“以前他就是个花钱如流水,见美色忘义的纨绔,现在有了玉子昭这个美色文采背景皆出众的美人,却好像还不知足…… ”花明睁开空洞的双眼,笑眯眯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若把道换成欲,把生换成要,则成了“欲要一,一要二,二要三,三要万物”也是通的。”当归毫不留情批判道:“歪理!”花明收了笑容,神色看起来有些严肃,“我为凡人时,一无所有。忽天降宝玉,被我捡到,从此日夜带在身边,时间一长,便心生妄念,想占为己有。因此在失去那块宝玉时,我痛心疾首,生不如死。贪欲是人便会有的劣根,明知这样不好,却无一人忍住欲望,恪守本分。”当归问道:“那你现在还有欲望吗?”花明深吸口气,语气却无比轻松,“有啊。所以我不是什么神仙。”当归还想再问,被花明支去门前守着,勿让闲人进来打扰他的清修,等当归变做棍子立在门前时,花明却未凝神静心,只摩挲着方寸镯怔怔发呆。方寸之间既为心,可这个镯子的主人是谁?为何要赠他?“不好了!玉王爷坠马了!”有跟顾回去的小厮失神闯进院里,惊了发怔的花明。花明一跃而起,迅速赶往出事地点,只见玉子昭被顾回抱在怀里,一身失血,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当归迅速准确的禀了情况,花明按落云头,于众目睽睽下落在顾回身边。顾回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花明的手,手指由于过于用力而变灰白,他无助的抓着救命稻草,“求求你,救他!”玉子昭合该十八岁而亡,今日之事不过是诱因罢了。救还是不救?花明愣了半晌,也没想出好主意。倘若救了,待会儿来了勾魂使他该如何交代?况且明日也是顾回的生死大劫,他应付的来吗?渐渐的,顾回抓着他的手颤抖起来,松了那个被他视为救命稻草的少年,哑然道:“什么救济苍生的狗屁神仙,就是一没情没义的烂人!”那些脏字被他极其熟练的吐出,当归听了立马来气,化作长剑拍了拍他脸颊,顿时红肿一片。“小小凡人,说话注意点!”顾回被花明佩剑当众侮辱,气炸了肺,玉子昭也管不了了,扔放一边,指着在背后指使、无喜无怒的花明,怒道:“说的就是你!总觉得自己会点武功就了不起啊?要是没有我爹我娘管你饭吃,管你床睡,你和大街上乞讨的叫花子有什么区别?!”他半面脸颊高高肿起,半面脸颊平滑似玉,瞧起来有些可笑。当归想再阻止他,被花明喝下,继续听着他发泄胸中怒火。“你这身绿袍该换成脏臭破烂的脏衣了,脸上长满烂疮,身上长满虱子,对,你就该如此!让你不辩人心,整日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表面光风霁月,实则心狠手辣无半点人情!会点腾云驾雾之术就真当自己是神仙了?!合该人人敬仰羡慕你?!你是什么?没我顾家帮你,你就连倒夜香的赵四都不如!”顾明骑了半日马,又被怒气冲了头,骂完后虚了力气,俯身休息,有二三小厮给他捶背揉腰。喜欢的人受伤昏迷不醒,顾回着急花明万分理解,也不舍得苛责他的言行。花明默默听完他的抱怨,又默默蹲下身,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一点寒光乍现。花明将二指轻轻放在玉子昭额上,渡了些仙气,从袖中取出一粒褐色仙丹,捏着他的下颌,将药送入腹中。玉子昭睁眼后缓缓唤了句:“顾回。”花明这才惯常微笑道:“好了。”说完这句话,花明便径自腾云离去,盘膝坐于云端,长剑横卧膝上,单手撑腮,望着下界。“原来他是这样看我。”带着七分自嘲三分无奈,花明对当归说道。当归气道:“肉眼凡胎的愚人。”花明不服气道:“谁说他肉眼凡胎了,你看他连我前世的落魄样都知道,他必定长了火眼金睛,否则怎能一望三生漫漫路?他也不是愚人,大约是太喜欢那个叫玉子昭的年轻人了,才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当归气不打一处来,“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替他说话?!”☆、天降救兵花明伸腿躺在云上,清风拂过鬓发,胸中愁云尽散。他闭眼道:“当归,我有些累了。”停了一会儿,又道:“过了子时叫醒我。”当归老老实实躺在他身侧,计算着时间。还没到子时,花明便被噩梦惊醒,立刻驾云去了侯府,勾魂使已押着玉子昭的魂魄要走。两盏萤绿的鬼灯笼,被阴风吹得东倒西歪,在黑夜中格外瘆人。花明提剑稳稳落在两位勾魂使面前,拱手道:“玉子昭刚服了老君的九转仙丹,按常理来说就算不能长生不老,也必得长命百岁,二位为何又拘了他的魂魄?”这时三更鼓响,从地底下幽然冒出几千阴兵,树梢上,花丛里,屋顶上,极目所望处,全是挎着阴刀的阴兵。侯府内霎时间阴风卷号,乌云蔽月。花明宽袖飒飒作响,他还保持着一惯的笑容,直到感应到顾回的魂魄已被强行索出,才切切实实的发了怒!“放开他们两个!”花明阴恻恻的说道。那两个勾魂使对视一眼,白衣服的勾魂使轻蔑道:“你杀白龙,强压日游神,夜游神还有河伯的事,以为上头不知?”黑衣服的目下无人,笑得格外狂妄,“今天来本就是把你们三个捉回阴司问罪!”花明右手提剑,左手掌心轻轻抹过剑刃,一道血痕顺着血槽留下,滴答滴答落入泥土,灼的地皮吱吱作响。仙人血是阴兵的天敌。“你们手上这个我不管,放过屋里那个我才饶你们不死。”花明眼睛好似恢复了光明,视线穿过黑夜,落在屋里顾回身上。勾魂使齐笑道:“咱们已经死过一次了,你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魂魄昏昏沉沉出了窍,被鬼差押着的顾回冲院里花明大声吆喝,“老子死活用不着你管,你走!”花明辨明声音来源,朝顾回所在方向望去,笑着道:“欠你的,总得还上。”说话间,银剑已出手,直刺勾魂使。一袭绿衫,一柄银剑,化成一道弧光,如雨后天边架起的彩虹,穿过黑烟似的阴兵阵,停在勾魂师身前。黑衣勾魂使望着插在心口的银剑,仿佛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刺,神色平淡,只邪笑道:“活了一千年,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他手指轻轻一弹,把花明震出二十步远,才堪堪稳住身形。花明绿袖抹去嘴角猩红,银剑在手里挽出一个好看剑花,语气极淡,“勾魂使倒是天下无敌,只是不知借的谁家仙体?”两位勾魂使相视一笑,转身融为一体,却是灵清仙君的模样,白衣被阴风吹得上下翻飞,嗓音一如既往温暖。“花明。”花明心中悸动,气血翻涌,呕出一大滩血,手里的剑也松了,半跪在平地。灵清仙君缓缓走到他身前,轻轻抚摸着发顶,替他梳理被风吹乱的黑发,柔声道:“花明,你家凤凰一天一小哭,三天一大哭,本仙君被他们缠的实在无法,故来接你回去。”他向花明伸出了手,以一种救赎者的姿态。花明就这么半跪他身前,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仰头痴痴望着他。当归嗡嗡震动不已,“主人,你快醒醒!这是他们的迷魂阵!”当归嗓子喊哑了,花明还坠在雾里分不清。当归感应到他心神越来越弱,知大事不好,却被禁锢在原地,不能动弹。他见顾回正怔怔看着这边战况,忙喊道:“傻子,快过来帮帮我!”顾回回过神后不顾阴兵阻拦,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冲到花明身前,双手去拔当归。当归是白蟒妖,身负戾气,又与花明修行千年,是阴物的克星。在他刚碰到剑柄时双手就被烧出一个洞。当归恨其无能,立马骂道:“我主人为了你已经快要死了!”顾回看了眼不断从嘴角渗出鲜血的花明,咬了咬牙,忍着锥心之痛将当归拔出,破了禁锢。当归获释,立刻划过花明手指,十指连心的疼痛终于把他从梦中拉回来,翻身而起,一把将剑刺入灵清仙君胸膛,透胸而过,又在背后刺了一剑,如此反复,不出片刻,竟把那位灵清仙君刺成了筛谷子的筛子。灵清仙君仰天一笑,现出日、夜游神的仙体。花明呵呵一笑,“原来是你们两个。好说,今日就让你们尝尝魂飞魄散之痛!”日游神与夜游神为报私仇,置天规不顾借仙体与两位勾魂使,犯了天庭大忌,日后可上奏天君自有处置他们两个的办法。只是花明等不了了,他必须将他们兄弟二人仙体毁去,否则必将多生事端!顾回前些日子说他心狠手辣,真对啊!为免节外生枝,花明将当归离胸三寸处,双手捻诀,冒着遭受天谴的危险驱动诛仙咒。刚一念咒,天色乍变,狂风呼号,雷声轰鸣,伏在黑暗处的阴兵皆吓得四散。就在最后一步,一声清脆凤凰鸣叫声自天边传来,化作白衣公子翩翩落在花明身旁,五指纤长,包裹住花明略显小的双手。原来是花明养的那只凤凰得知他有危险,便不顾一切下了凡界,若迟一步,两位游神仙体受损,一切都再无转圜余地。乌云散去,浑圆的月亮高高挂在天边,周围薄云折出五彩光晕。诛仙咒就差最后一句了,功亏一篑,花明张嘴便想骂人,凤凰却抢先道:“二位仙人所犯之事我已禀报灵清仙君,冒充上仙,私借仙体,两桩罪名叠加,想来以后仙界再无二位立足之地了。”他眼角余光瞥过玉子昭与顾回,继续道:“玉子昭与顾回二人皆服了老君仙丹,你们却将他们魂魄生生索出,这份帐找谁去算?阎君?天君还是刚才被你们冒充的灵清仙君?”灵清仙君天生仙胎,是天地孕育的灵物,自懂事起便能伏案批改公文,三百岁时率领天兵天将荡平妖界。后因四海升平,河清海晏,实在无他用武之处,天君便给了他一个无可匹敌的文职,将下界文案奏疏交与他看,挑拣重大事件与天君说,像何地干旱何地发瘟疫这等小事都是灵清仙君批阅,同时搬出琼花宫,另建无极宫。久而久之,在众仙心中,他灵清仙君才是三界一把手。偏偏他处事又极为公正,不落人舌,初时还有仙家不服,到后来竟对这位年轻后生佩服的五体投地。在场的每一位都听过灵清仙君的大名,凤凰胆小,搬出他老人家无非是给自己壮壮胆罢了。花明就着凤凰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凤凰负手走到勾魂使面前,沉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宫主素来与灵清仙君交好,连住的宫殿都是仙君三百岁时才腾出来的地方……”凤凰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还真是几百年如一日。“小的这就退下!”勾魂使一挥衣袖,三千阴兵便又入土消失不见。花明回屋把顾回,玉子昭放回身体,又用仙法固了元神,才回到西厢房。凤凰与当归相邻而坐,却不与平时一样打打闹闹,而是安静的喝茶,对,只是喝茶。花明迈进门槛,却迟迟未进,里面的氛围不该是现在有的。每次当归遇到凤凰都是要闹的鸡飞狗跳才肯罢休。为此,琼花宫里摔碎的瓷杯瓷壶不知多少。但看他二人相敬如宾的模样,花明心中打鼓,不知进来的是不是时候,万一打搅了别人呢?当归看到他进来又出去,出去又进来的脚,嘲讽道:“如今连眼睛都被人偷了,臭毛病还是没改。”凤凰难得没应和当归一起讥讽他,只淡淡道:“进来吧。”花明对眼睛被人偷了这种说法不大喜欢,便嗫嚅着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眼睛是我自愿给的!”“前行散步,左拐,再走十步,撩开珠帘,左转身,坐下,转身。”当归贴心的给他指路。一杯凉好的茶被塞到手里,花明薄唇刚被白瓷杯沿,便有红蛇蜿蜒到杯里,染红翠色清茶。凤凰迅速护住他心脉,花明轻轻挥了挥手,道:“没事,就是胸口有些发闷。顾回最近应该没事了吧?”当归白眼道:“自己命都差点没保住,还有心思关心旁人。”凤凰温声道:“一时半刻不会再有事了。”“哦。”花明且将心放在肚子里,又道:“凤凰不宜久留人间,当归留在府中照看顾回,明日我必须得去趟南海。”“你又去干嘛?!”当归提高了嗓门。花明不得不捂住耳朵,将他刺耳的声音隔绝,“去南海寻件好东西。”凤凰说走就走,没片刻犹豫,当归却死活不留在府内,只跟着花明去了南海,顾回被昨夜情景吓坏了,自醒后便对花明寸步不离,倒冷落了性情温淑的玉子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