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者:楚寒衣青      更新:2023-06-18 23:32      字数:4926
  她侧头对温别玉说:“你要找汝霖的话,他现在应该正在吃早餐,吃完之后,会有十五分钟的时间见你。”温别玉:“我是来找您的。”听了这句,许音华似乎也不意外。她足尖一旋,贴在小腿的鱼尾裙掀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又驯服地贴在那双笔挺的腿上。她穿着一双高跟鞋,那高高的鞋跟让她像战士一样直面温别玉,问:“什么事?”“是和俞适野有关的事情。”温别玉对着许音华,一字一句问,“既然滕宣是您的情人,当事情曝到网上的时候,为什么要俞适野替您背?”这是温别玉刚才从赵景修处得到的消息。真正被拍到自滕宣酒店房间里出来的,是许音华。和滕宣有关系的,是许音华。最开始在网上被人质疑的,还是许音华。但非常快的时间里,有幕后的手操纵舆论,直接将俞适野扯了出来,作为一个替罪羊承担了所有指向许音华的猜疑与指责,供人品评和议论。许音华缄默片刻,勾出一抹冷笑。“是我做的我不否认,不是我做的我也不承认。在网上操纵舆论的不是我。这一点,你虽然不知道,但小野知道……”这个回答打乱了温别玉的步骤。他先是错愕,错愕之后瞬间弄明白这中间的利益关系,反应过来,失声道:“你是说这些都是俞适野的爸爸做的,是他操纵舆论,掩盖了真相----”许音华淡淡道:“冤有头,债有主,谁做的事情你找谁去。”她似乎不太想在这里花费太多的时间,说完了这句话,就转过身,准备离开。但背后的声音并没有停。在很短的时间里,又一个问题掷向了她。“……事情不是您做的,但您默认了。您觉得,让俞适野替您背锅,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许音华的神色变得冷漠。“小野也不在意的事情,要你来替他伸冤吗?”“就是因为俞适野不在意,才要我来说。”温别玉寸步不让,“就因为他是你的儿子,所以他理应为你负担一切,包括名誉受损?”“你又知道什么呢?”许音华轻声说,“小野如果不愿意,他就该自己去澄清,我没有拦着他,谁也拦不住他……”“他不会澄清的。”温别玉说。“你要替他代言吗?”许音华慢条斯理。“因为他爱他妈妈。”温别玉冷冷说。草坪上变得安静,许音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一刻,温别玉确信自己在对面的女人脸上看见了一丝愧疚,可愧疚一晃而逝,就像阳光下的初雪,消融得无声无息。许久,许音华的声音在响起来。她变得平静,冷漠一般的平静。“我很感谢他今天为了承担的一切,但这并非我对他的强迫与禁锢。小野长大了。他该做出他的选择,我也会有我的生活……一个女人,如果她在家里得不到爱,那她就该出去找会爱她的人。她有这个资格。”许音华转身离开。她的背影依然直挺,依然雍容高贵,袅袅娜娜。她身体力行地实践着她最后的自白,这么多年来,她在俞汝霖这里得不到爱,就出去换着不同的人,一个个爱她的人。可温别玉只觉得荒诞。她一面渴求爱,一面挥霍爱,明明憎恨着来自丈夫的漠视,却又似乎看不见亲生儿子对她的付出。他突然抬手,揉了揉眉心。他一直以为,俞适野的家庭很幸福,但是……他的目光转向了别墅,太阳下,别墅反射着苍白的光,如同他最初对这里的回忆。温别玉曾来过这里一次。九年前,那一夜后,俞适野自学校中消失,他惊慌失措,找了无数地方都找不到俞适野,最后来到俞适野的家,见到俞汝霖。对方见了他,神色也是平静,平静中透着冷漠。“你来找小野?小野不在家,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简简单单一句话,让他所有未尽的惶恐都憋回肚子里。他握紧拳,低垂眼,看见杯中茶水里,自己茫然无能的虚幻面孔,于是,才握紧的拳头,也不得不无力松开。……温别玉再度看向面前的别墅。九年过去了,这一次,俞适野就在别墅之中……他进了门,方才踏入,俞适野懒洋洋的嗓音就自里头飘出来:“……从刚才开始,您的所有重点我概括一下,差不多是‘你不好好赚钱你就是心理变态’,得了,我承认我是心理变态----”温别玉出奇地愤怒。他迟疑的脚步变得坚定,冲进去,厉声打断这一切:“你不是!”第三十九章来自门厅的声音让餐桌旁的两人一齐转头望去。俞适野看见了温别玉, 下意识出了声,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个地方见到温别玉:“别玉,你怎么过来了?你……”俞适野看清楚了温别玉的神色。那是理智即将压抑不住火焰,火焰马上就要喷薄而发的表情, 这一表情针对的不是他,而是坐在餐桌旁的俞汝霖, 于是他一下子明白了:温别玉已经知道所有事情了。“我----”温别玉开口说话。“好了,别玉。”俞适野同样开口。他的声音比温别玉慢上一些, 恰恰好打断温别玉的话,更在同时将温别玉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对方的视线投过来,落在自己的脸上, 带着淡淡的委屈, 不是温别玉自己的委屈,是替他委屈。他没有受伤,另一个人为他心疼委屈……这种感觉很好, 非常好。俞适野的目光柔和深邃, 他自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温别玉身旁,在对方再一次开口之前,以手指抵住他的唇,制止温别玉的话。“不气不气。”他和声安慰, 再将人环抱。低沉的声音是一裘柔软的毯, 自肩披下,挡住四面的风霜雪雨。就像俞适野说的, 温别玉突然不那么生气了,他沉默地栽入俞适野的怀中,蹭了蹭。“交给我,我会解决这些事。”俞适野本来无意于这些事情,他不再关注父亲的目光,不再在意父亲的期待,于是也懒得花力气去辩解和对抗,父子维持着表面的感情,冷漠一如俞汝霖的冷漠。但不在意之余,有一点是在意的。身为男人,总不能让自己的爱人难过。俞适野牵着温别玉的手,把温别玉带到餐桌旁,坐下。坐下的时候,他注意到对面的俞汝霖。对方并未针对眼前的情况表露什么,脸上兀自带着一成不变的漠然。他连看也不看温别玉,目光径自落在自己身上,眼球里明晃晃是自己的影子,连这影子,都是单薄而片面的。依然是俞汝霖在说话。“既然你知道自己的错误,就要改正。你想做慈善,可以。但做生意无需和做慈善混合。赚钱的归赚钱的,花钱的归花钱的,不要总像个小孩子一样,连自己的目的都弄不明白……”但这一次,俞适野打断了对方,他很客气地说:“爸爸,这件事先放放吧,我们说点别的事情。之前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我和滕宣之间的绯闻,是您授意的吧?”“是我。”俞汝霖回答得很平静,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我想也是。”俞适野轻轻点头,“妈妈虽然交往了不少人,但这不是她会做的事情。能冒昧问一句,您做这件事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吗?是觉得老婆出轨,面子上下不来台;儿子花一花,倒是没多大事吗?”“这件事给你造成影响了吗?”俞汝霖审视俞适野,“本来就是捕风捉影的消息,过几天自然消失得干干净净。这么一点小事,你也好拿来质问你的父亲?俞适野,我很早就对你说过,你该----”“‘你该学得长大一点了’。”俞适野将俞汝霖会说的话重复出来,他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挑起嘴角,“爸爸,您觉得怎么样算长大一些?是赚很多很多的钱,却还是受董事会的控制,连自己想做的项目都不能彻底推行;或者是明明和妻子没有感情,却为了自己的面子与形象,为了不在老人眼中看见失望,所以捏着鼻子过同床异梦的日子……”“俞适野!”俞汝霖勃然变色,“你就这样和你父亲说话?”垂死的病人总是能够看清很多的东西,世界的虚伪和矫饰在他们面前逐渐无所遁形。有些人不顾一切地将之宣泄于口,而有些人选择沉默,选择将秘密带入坟墓。不说话,绝不代表无话可说。俞适野可以选择将这些秘密埋入地底,也可以选择再将它们从地底挖出来。当他终于决定使用它们的那一刻,它们就成了他手中致命的枪械与毒药。俞适野的眼中合着一层光,光里是薄薄的讥嘲。“爸爸,我们只是在礼貌地互相讨论而已。显而易见,这些问题你不大答得上来,那么我就可以很明确地告诉您:真是抱歉,您这种的成功人生我一点儿也不想要。像我这种没有远见,心胸狭隘,不好好赚钱的儿子,现在对您只有一个要求。”他轻言慢语。“好歹我是结了婚拥有上市公司的人,为了我家庭的和睦,为了我公司的稳定,您是不是该就这次的事情跟我道个歉呢?”“你的公司,”俞汝霖脱口就是冷笑,“那间小公司----”“没错。”俞适野告诉他,“既没有俞氏集团的大批资金注入,也没有俞氏集团的大批股东入驻的,我的小公司。”俞汝霖的脸倏然涨红,青筋从脖子爆出来,突突直跳。他开始愤怒,愤怒烧毁了他的冷漠和高高在上,他再也无法端坐在自己的宝座上俯瞰着儿子,他蓦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俞适野还坐着。他眼中薄薄的嘲讽已经变成了平静。并没有必要生气,时间是在不知不觉流逝的,改变是在不知不觉发生的,当然连同力量的增减,时至今日,他已不再是在国外打工维持学费的孩子了。俞汝霖终于会发现,当他再想要行使父权打压和控制俞适野的时候,他已无从下手。因为俞适野再不需要依赖他,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东西。因为坐在对面的孩子,在不知不觉里,已经比他更加高大。之所以今日才发现,只是因为俞适野对自己的父亲始终宽大,胜利者总是宽大的。俞适野失笑道:“当然,您也可以不说。不过所有的权威和恩情,总在秤子上,用一次,少一点----别玉。”他对温别玉伸出手,“我们走吧。”***两人一路出了别墅,俞适野坐进温别玉的车子,汽车发动,背后的房子连同背后的人,都被远远抛下。车厢有点静,只有自日本求来的御守,在后视灯上晃晃荡荡。这些御守,俞适野一份,温别玉一份,同样的东西挂在不同的车子内,就产生了些冥冥的联系,隔得再远,也能感应。俞适野看了御守一会,先打破沉默。他笑道:“本来不想让你看见这些的,不过纸总是包不住火,你现在看见了,也差不多能够猜到……我爸爸婚内出轨,我妈妈同样婚内出轨。这一件事是我爸先起头的,从这方面来说,我妈是受害者。我不知道她和我爸爸达成了什么协议,可能总归日子是要过下去的吧。”俞适野淡淡地说,并不对许音华的行为做过多的评价。接下来他说到俞汝霖,他并不需要想,很简单便出口,也许这些话已经在他心中藏了很久:“有时候我觉得他有点假。他既不想做一个好丈夫,但为了社会的眼光和奶奶的期待,还是去忍耐;他也不太想做一个好父亲,但出于无可奈何的责任和约定俗成的伦理,还是去承受。他永远在扮演别的角色,可又总是消极怠工。他演得不开心,观众看得也不尽兴……真是一出敷衍糟糕的话剧。”接着是一段只有喇叭鸣响和车流喧嚣的时间。光让物的影扑在挡风玻璃上,灰色的乱影对着车中的温别玉张牙舞爪,威胁恐吓。阳光太亮,温别玉扶着方向盘的手有点发抖,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张开,可眼前还是乱晃着离奇的光线。“俞适野,我……我记得,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同家里的关系很好,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发现的这一点?”温别玉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很轻。红灯亮起,他在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的车流之中,转看俞适野。“……是在我们分手的时候吗?”仓促的话撕开了心灵角落的垂幔,露出垂幔后边杂乱无章的角落。过去的事情俞适野已经不再在意。可是发生过的的事情不会消失,曾经体会的绝望也还留下空洞的残骸……俞适野的目光浮动几下,重新沉稳。他避重就轻:“是在我们分开之后,你别想太多。”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了解俞适野,那一定是温别玉。他在对方说出这句话之后,眼见绿灯长亮,重重踩下油门,车子风驰电掣驶出去,快速灵活的穿行于密集车流的同时,也脱离了回俞适野家中的道路。俞适野吃了一惊:“别玉?你在干什么?”温别玉:“带你去一个地方。”这句话后,温别玉闭紧嘴巴,车子依然开得飞快,两侧的景色飞快地更迭着,从陌生变得熟悉,最后,当车子再驶过一个拐角,驶过俞适野和温别玉共同考上的大学的时候,俞适野忽然有些口干舌燥。他内心蹿出一个想法,可这个想法是不可能的,没有人会这样做的……他否认着自己的猜测,然而车子还是在他记忆中的小区停下来。温别玉下了车,拉住俞适野的手,一路带着人向前,直到一扇狭窄的门前。狭窄的门,斑驳的漆,还有熟悉的门牌数字。他从兜里掏出钥匙,钥匙插进锁眼,只差一旋,便能将房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