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出了校门，十四中的后门就是小吃餐馆一条街，只是现下过了饭点而略显冷清。方芸挑的店是家门面大开的汤粉馆，看招牌就知道有些儿年头，店里还贴着上十年前中考状元吃面的丑照。“十四中以前有初中部，后来搬走了，荷花池后面那栋空教学楼就是他们用过的。”方芸说。她似乎特别爱说话，等餐过程中一直对学校里发生过的大小事说个没完。齐久的牛肉粉上得最快，低头吃粉便可以不回应她。方芸倒没在乎，拉着林染聊起了篮球。“…当时裁判就没吹他哨子，我们看球的就特别气。我觉得看球真的得看球品，有的人…”方芸说上了就特别激动。林染只能勉强笑着听她讲，直到方芸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方芸看见来电显示，脸色刷的就白了。“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方芸挤出个笑，匆匆忙忙出了店门。“…九爷，你该谢谢我。”林染叹口气，“要不是我，今天坐在这里尬笑的人就是你。”齐久低头吃着粉，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齐久大爷够讲究，吃饭不乐意说话。林染点的拌面上来了。这家拌面比较特殊，酱料全部堆桌上，让客人按喜好自己拌。“帮我递个…”林染看了好一会儿，“番茄酱。”自从见过林染用草莓炼奶涂满一整面方包以后，齐久自觉已经对林染的特殊口味惊讶不起来了。他看了眼手边两大排盛酱料的瓶瓶罐罐，挑出来给林染递了过去。林染接过，出手大方地给面上挤了一大圈儿。闲着没活儿干的店员远远站着朝这边看，神色复杂。林染手法挺熟练地把酱料拌均匀，拿筷子夹了一大把面条。一口下去，他愣住了。齐久把嘴里的粉咽下去，才觉着林染有点儿不对劲，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眼。不看不要紧，这一看齐久瞬间就给吓懵了。林染手里握着筷子，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眼里水汪汪的。“操，你不是吧。”齐久终于说话了。他赶紧地把刚刚那罐酱料拿过来看了眼，“哎这辣椒酱啊…”林染说不出半句话，眼泪直接就下来了。“哎你别哭啊操，别人以为我怎么你了。”齐久手忙脚乱地起身，赶紧地给他倒了杯水。林染拿过水，一口下去水杯见了底，完了还呛着，咳了好几声。“哭你大爷。”林染特别燥，眼泪倒是止住了，“哎操，我不行了，我去对面买点东西。”齐久懵了，眼见着林染摸起手机出了店门，没过半分钟就抱了满怀的雪糍回来。“你干脆把人整个冰柜都给捞回来得了。”齐久挺震惊。“半个。”林染撕开包装袋。嗜甜星人真是种可怕的生物，齐久眼见着他两三口就是一个雪糍，包装袋转眼堆了一桌。“九爷，跟你商量个事。”林染解决完了，盯着桌面有些儿发愣。齐久看他一眼。“…别跟别人说。”林染这话说得特艰难。齐久想忍着，还是没忍住从鼻子里发出了声轻笑。这一笑，林染耳根都跟着发红。挺神奇的，林染还能有这副模样，还有别人见过吗？“行，我不说。”齐久把笑意硬生生憋回去，“这事儿…横竖也算我的错。”林染长叹一口气，这事儿真丢人丢大发了。方芸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外面回来，坐下来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但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和刚才没什么不同，照旧对各种话题东拉西扯一通，嘴上没个闲。“…对了，我听说林染会跳街舞，你一般都跳哪种啊？”方芸偏过头看林染，笑起来眼睛弯弯。一般人对街舞最直观的印象可能是头辇地加转圈圈儿，那是breaking，林染不大爱玩那个。“跳hiphop比较多，以前也喜欢house。”林染说。齐久对街舞没什么了解，也不懂林染说的什么，但他隐约觉得这事儿还算稀罕。第一次在公交车上见着林染的时候，他的确给人一种街舞少年的即视感。如果可以，他倒挺乐意看看林染跳街舞的样子。“天呐，我觉得跳街舞的男生超级帅！真的挺可惜的，你怎么不参加毕业晚会呢，你要是上台了肯定能够收整整一卡车的迷妹啊！”方芸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像装了星星在闪。林染只有默不作声地笑笑。齐久不经意地瞥了林染一眼，方芸说得四舍五入能算大实话。林染要是不哭，真的长挺帅。“真的，你该好好考虑考虑，大家都挺想看的！”方芸看着很热切，“那齐久呢，你看过他跳街舞了吗？”“没。”“那你真该看看，林染跳舞真的超级帅！”方芸拍拍桌子。齐久再看一眼林染，林染正好和他对上了视线，眼神挺无可奈何的。因为方芸这一通谈天说地式的磨蹭，三个人这顿饭直接吃到了快上课。方芸念高二，跟齐久他们不同一栋教学楼，在楼梯口和他们道个别，转身挺高兴地走了上去。“九爷，”等方芸走远了，林染才终于开口，“你刚转来，我就算给你提个醒…方芸要想追你，你得慎重考虑。”换作一般人，林染铁定是不会劝的。谁爱跟谁就跟谁，他从来不爱管学校里这些破事。“…你跟方芸挺熟？”齐久看他一眼。“不熟，今天第一次和她说话。”林染说着走上楼梯，“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马巍女朋友。”“马巍？”“就之前在镇医院，被你一手摔地上的那个。”林染说。“噢。”七彩杀马特头男，是他们学校资色不凡校花的前男友，这小城市还真挺神奇的。让齐久都忍不住思考，他和那七彩男是不是有点儿什么难以言说的共性，才让方芸像这样赖上他了。“谢谢提醒。”齐久很真诚地说。“九爷，你以前住的那地方，大家是不是都特别文明谦让？”林染勾嘴角笑了笑。“我们这种小地方不一样。”林染郑重其事地说，“小地方解决问题，就是你捅我一刀子我得扇回你两个巴掌，不响不算完。所以大家都不爱说对不起…同样的，我们也不爱说谢谢。”齐久看着他，理科学霸做阅读理解需要点儿时间。“九爷，你欠我人情了。”林染说。“你们小地方人真可怕。”齐久愣了愣。“是吧？所以你要多小心。”“行吧，”齐久抿唇，“有机会就还你。”总觉得像被小地方这人给欺负了，横竖都不大对劲。-下午第二节 自习课。林染从教室里出来，沿着走廊走到尽头的教师办公室。里头空调开得够足，隔着门都能感觉到那股凉快，跟只有电扇的教室完全就是一个天一个地。林染没敲门，推门就进。王仁坐在位置上，手里捧着一本封面黑漆漆的书，那是从吴映彤那儿没收过来的恐怖小说。林染突然进门，把王仁给吓得一震，赶紧把书推进卷子堆里。“王哥别藏了，我早看见了。”林染懒洋洋说一句。“哈哈，”王仁傻呵呵地笑了笑，把书掏出来，“我想看看这书什么内容，让你们看得这么起劲。”“王哥，商量个事呗。”林染拉开王仁对面的椅子，这儿空调真的舒服得他不想走。“什么事啊？”王仁拿过水杯喝口茶。林染主动找他，这还是入学以来的头一回，看来齐久给他的影响真还挺大。“我想上毕晚。”林染平静地说。“什…”王仁呛了水，激动得咳个没完，“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先前死活不肯参加集体活动，你现在…”“哎王哥您就别管了，”林染觉得烦，“节目单已经定下来了是吧，您就说能不能改。”“能，怎么不能。”王仁斩钉截铁地说，“我跟黄欢老师熟，就一句话的事。”“那就这样。”林染起身，“跳什么我自己定，不要搭档不要教师指导。”“行，这些全都由你。”王仁赶紧跟着起身，“不过你到底怎么了，能和老师说说吗？是不是那齐…”话没说完，林染已经扬长而去。要不提齐久，他能在里头吹半小时空调。说多了都是心虚。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狗子。有人愿意跟我狗生多指教吗（t ^ t）感谢不知名小天使 营养液x70笑子不闻 营养液x1湉小唐 营养液x10爱你们第15章齐久给锅里煎着的荷包蛋翻了个面，盛进铁盘里端出去。“唉哟，这闻着可真香。”李秀兰从客厅慢悠悠地走过来，脸上喜得泛红光，“你突然说要做饭的，我还挺担心你把手切了，伤着手没有？”“瞎操心。”齐久把手给她看一眼。李秀兰昨晚做饭忙着听故事，把手切了，齐久勒令她以后再也不准带着收音机进厨房，把老婆子气得直打转儿。“我这都二十年老习惯了，你让我怎么改呀？”李秀兰说。“……”齐久面无表情地将收音机拿远了，“改了我再还你。”李秀兰手伤没好，齐久干脆主动地进厨房做了顿饭，端出来三菜一汤，有肉有荤。“这男孩子，会做饭的都不容易，今后娶的老婆有福享了啊。”李秀兰感叹道。齐久没应，乘好饭给李秀兰递过去，自己也拉开椅子坐下。其实是因为他以前住那地儿冬天实在冷，雪下得大了也没几个乐意出门。姜悦和齐卫经常不在家，他要不做饭迟早得饿死。放桌上的手机震了震，短信显示姜悦又给他多打了一千块钱。姜悦还是偶尔会给他打电话，只是没有他刚搬过来的时候打得那么勤。总是想起了就来电话，没想起就算了的。“哎这荷包蛋煎得真香！”李秀兰笑得可高兴，饭都吃得比平时多些儿。“荷包蛋谁煎都香。”齐久说。俩人饭吃到一半，李秀兰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李秀兰的手机是那种按键和声响都特别大的老人机，重复而响亮地播一首《月亮之上》，每回都能把齐久给吓一震。齐久走过去将手机拿给李秀兰，来电显示用超巨大字号写着“姜凡”二字。直觉告诉他，姜凡这通电话，铁定不是为了传递什么喜讯。“喂…”李秀兰接了电话，慢慢从位置上站起来。齐久继续吃饭，隐约能从老人机那巨响亮的听筒里听见姜凡的说话声。“你说什么？”李秀兰神色蓦地凝重起来，背过身往客厅走了几步，“人家伤得严不严重？”那头姜凡又用极快的语速说了点儿什么，齐久只能感觉到李秀兰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们要你赔多少钱？”李秀兰沉声问，脸色越发难看，“…唉这都什么事啊，你别急，我这里还有些钱，一会我给你汇过去。”那头又多说了几句，李秀兰好一会儿才挂了电话，叹着气重新在饭桌前坐下。“怎么了？”齐久问。李秀兰顺着胸口，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个小瓶子，就着水吃了两片药。李秀兰心脏从年轻起就不大好，这药她每天都揣在身上。“你舅舅骑摩托车，把人给撞了。”李秀兰气终于喘顺了，“人家找他赔三万块钱，你也知道你舅舅这人，花钱从来没个底线，他上哪来这个钱？”“那你呢？”齐久看着她，“你准备替他出这个钱？”“不然能怎么办？”李秀兰再叹气，“你舅舅要没什么事，就从来不联系我，但凡能把电话打过来，就是为了钱的事。你说，这坏事是不是就喜欢找上苦命人家？”齐久都分不清李秀兰说的是姜凡，还是她自己了。“外婆，我过来的时候我妈给了我一万块钱。”齐久起身，“这钱我没处花，一会儿我到银行给他汇过去。”“哎这哪行？”李秀兰急了，“你虽然是学生，但总得有点自己的消费支出吧。”“没事儿，我有自己的钱。”齐久说。从初中开始，齐久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给自己存钱，打工赚来的、参加乱七八糟的竞赛得来的，加起来足够他花个好几年。“真的？你一学生哪来的钱…”李秀兰很犹豫，但看着像是妥协了。“出了这种事，还把孩子给扯进来。这是苦了你啊，摊上这一家…”李秀兰念念叨叨的，没能把话说下去。-齐久觉着自己是认真没记性，出门不爱带伞，把钱汇了以后被迫淋着雨在街上走。李秀兰托他顺便去一家叫“高星大药房”的药店给她带药，然而齐久在地图上搜了好半天，都没能找着这家店。今天是周日，这一带却很是冷清。齐久硬着头皮问了罕见的几个路人，都说没听过这家店。倒是给李秀兰打过电话，老婆子稀里糊涂地只说清了北廓街，顺带延伸出一长串齐久根本搞不明白的地名店名。到最后没办法，他只能到一家打了烊的拉面店门外歇会儿，把手机上淋的雨水全给擦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