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作者:鳖壳鱼梓酱      更新:2023-06-18 03:17      字数:5279
  江姑娘走得太急,忘了从我这儿拿礼物。这时风住雨歇,叶鸯将笛子放在江怡掌中,收起了伞,郑重其事地向她行礼道谢,这些天来,多谢姑娘关怀照顾。今朝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从此后,山高水长,望君珍重。喂,你少打我姐姐的主意!江礼总觉得他说这话是别有用心,伸手在他腰侧用力一戳。叶鸯被戳得又疼又痒,一下子跳开去,高声谴责他的所作所为:你休要将我和方璋那小子划作同一类人!我只不过送礼致谢而已,绝无他想!方小公子再度成为了反面典例,被拖出来鞭尸。江怡笑笑,也向叶鸯行礼,视线却越过打打闹闹的两名少年,落到了那边树下,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身上。叶鸯外出,叶景川不会不来。哪怕叶鸯是到渡口送别江姑娘。江怡垂下眼睫,不再往那边看,整了整肩上的包袱,将短笛收入其中,踩着踏板登上了船。江礼见她真要走了,即刻停止与叶鸯玩闹,望着她的背影,张口想唤声姐姐,却又惧怕这二字喊出来,就勾起了自己回家的心思,只好闭口不言,目送她离了江岸。船桨一撑,波纹一荡,姑娘的衣摆被江风吹动,好似天仙下凡,马上便要乘风归去。南江的两位姑娘,姐姐内敛,妹妹张扬,各自不同,但都是极美的。叶鸯怔怔地看她,却不止看到她一人。他仿佛从江怡身上见到了她的孪生妹妹,那也是个漂亮姑娘,可惜遇人不淑,枉费真心。听说双生子之间会有奇妙的联系,抑或相似之处,江怡难道也会同她那妹妹一样,会在错误的时刻,遇上错误的人?船未行远,变故陡生!江内突然飞出一物,于空中回旋,不偏不倚削去了撑船之人半块头颅。尸身倒下,小舟剧烈震颤,江怡站立不稳,眼看就要坠入水中水下尚有埋伏!叶鸯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扶住江怡肩膀。正当此时,脚腕上猛地一沉,水中藏匿的神秘人抓住他,将他们一并拖下大江,往深处沉去。仓促间呛了口水,叶鸯眼角余光瞥见一点寒芒,那拖他们下水的人,要杀害的竟不是江怡。☆、第 45 章长剑破水而至,撞飞那人掌中匕首,叶景川一把拎起徒弟,顺带救走江怡。由岸上到江中不过片刻,由水下回到地面亦在瞬息,叶鸯不住咳嗽,眼圈发红,心中暗暗骂着,决心下次不再贸然出手救人。他本就不会水,适才去救江怡,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事实上,落入江中的那一刻,他便后悔了:江礼明明在他身旁,遇险的是江礼的姐姐,他一个外人,上赶着做什么去?叶景川救走他们两人之后,未曾再对水中埋伏者出手,是以叶鸯认为那神秘人已经远遁,然而当他喘匀了气,回头望身后江水,竟发现一片血雾当中探出颗美人头。世上美人千万种,有人美得清纯,有人美得妖艳,但还有另外一类人,将清纯与妖艳杂糅。叶鸯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今儿是碰见水鬼了,看来他平时远离大江大河是对的,不然,要是撞见这种索命恶鬼,怕是早就变作水底沉尸,魂归阴曹地府。急忙伸手扯住师父衣袖,另一只手扶着江怡,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躲到师父身后,眨着眼睛看那水中的人头。水中那位显然是名女子,头发墨一般黑,两片唇瓣红艳艳的煞是好看,却不知是涂了人血,还是擦了胭脂。叶鸯看着她,冷不丁打个寒颤,半是因为江边起风,半是因为受她惊吓。女子年龄不大,看上去比江怡还小,年纪轻轻便做了鬼,心中一定怨气难平,急着拉人给她垫背。叶鸯情不自禁地犯了怂,忘记了去照顾江怡,只管藏在叶景川身后,口中念念有词。往日里从别人那儿听到的驱鬼咒语,此时竟派上了用场,果然是技多不压身,多学点儿东西准没有错。叶鸯不停嘀嘀咕咕,企图从那些咒语中借得力量,但还没等他把江中女鬼念叨得灰飞烟灭,女鬼就先开了口:好小子!你原是无名山的人,出手搭救江家那姑娘作甚?!我救人,碍着你什么事?叶鸯一听她指责自己,立马冒头,本不敢看她,情急之下却突然忘记了害怕,这一看便是一惊。那女子现下已出了水,正坐在船上拧着湿哒哒的头发,材质古怪的衣着勾勒出少女特有的曲线,好看得令人心惊胆战。叶鸯啊哟叫了一声,错开眼去,忿忿不平道:只许你杀人,竟不准我救人吗?你要是再杀一次,让我看到了,我还是要救她!少女冷笑,不再与叶鸯多费口舌,把头发扎成马尾,往脑后一甩,转而攻击起站在一旁茫然无措的江礼:你个乌龟王八蛋!姑奶奶本想拿你姐做幌子,引诱你上钩,没成想你看到亲姐落水,居然站在岸边一动不动,下来的竟是个不相干的人!一个外人都比你动得勤快,你这弟弟是怎么当的?就你这么个懦弱不懂事不中用不中看的东西,项上人头还满值钱!语罢,又去嘲讽叶鸯:别人家的姐姐,你着急忙慌去救;要不是你师父捞你出水,你方才就得替那小子去死!我在水下看不清人,若当真误伤了你,你找谁哭去?不该救的人少去救,不该管的事少去管,你师父没教过你吗?你要是不改掉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毛病,当心哪天糊里糊涂丢了小命!直到这时,叶鸯才听懂她在说些什么。原来这少女不知是何人雇佣而来暗杀江礼的杀手,要以江怡做幌子,引诱江礼上钩。她真正的目标,非是江怡,非是叶鸯,而是江礼小公子,可叶鸯快了一步去搭救江怡,由此一来,打乱了她全盘计划,无怪乎她生气。既不会水,就少出头。始终沉默的叶景川开口,帮着那少女教训叶鸯。后者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不需要他再来做事后诸葛亮。那年纪轻轻的姑娘把玩着匕首,竟也不怕锋刃割伤手指,瞧她那模样,似是做惯了刀口舔血的营生。叶鸯忽而想到方鹭师徒,心中涌上复杂情绪。江怡还是赶快离开巫山较好,若是在巫山留得久了,发现自己曾经照顾过的人竟是罢了罢了,这等事不要去想。叶鸯抹了把脸,从衣摆里拧出一股水,苦哈哈地望着师父,那意思是想回家换衣裳。叶景川叹口气,忽然脱下外袍罩在他身上,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伞,把他往来路上推。走出两步,猛然惊觉,侧目望向江氏姐弟,对江礼点了点头。江礼会意,忙拉着姐姐退至一旁,离江上那危险的姑娘远了些。叶景川这才看向舟中的少女,对视半晌,唇角浮上一抹笑影:是谁的事,就该由谁偿还,小友你且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少女闻言,回之以笑:无名山的意思,我今儿懂了。这几人与叶大侠关系匪浅,待我回去了,告诉姐姐妹妹们,将他们的名字抹掉便是。她对着叶景川是一副态度,转头对上江礼,却又换了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情:呵,你这小子着实像只弱鸡!也罢,横竖我没收钱,看在你好友师父的面子上,就放过你!话音一收,抬手藏起兵器,自船头跃上江岸,就此开溜。那紧贴她身形的衣裳,不知是何等材质,在江中浸泡了那许久,居然没被水打湿。叶鸯看她背影,灵巧轻盈得出奇,不由讶异。反观自己身上,湿淋淋的能拧出一大盆水来,登时蹙眉,哀怨望天。远去的少女身影几经起落,最后消失在佳期如梦的方向。联想到少女先前所说的姐姐妹妹们,又想起方璋与佳期如梦关系之密切,叶鸯立时毛发倒竖,浑身上下飕飕地直冒冷气。无名山下金风玉露并非青楼,而是叶景川搜集情报、发送信函之地,那巫山的佳期如梦呢?是叶景川名下家业,还是方鹭的?方师叔清心寡欲,高贵出尘,根本不像是会开青楼的人。叶鸯用力一咬舌头,强迫自己清醒。单看方鹭对徒弟出入佳期如梦所持何种态度,便能瞧出他与该处并无多少关联,若佳期如梦实乃他所开设,那方璋频繁前往楼中,他应该高兴才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无名山,巫山,叶景川,方鹭。倪裳。说起来,有些时日未曾见到倪裳姐了,不知她在忙些什么?叶鸯突兀地提起这个名字,引来叶景川注目。我前几日倒见过她怎的,你想她了?叶景川微微眯眼,眸中透露出危险的光芒,仿佛只要叶鸯点头,他就立马扑上前去,一口叼住对方喉咙,逼迫其承认自己不想念倪裳。前几日见过?那这么说来,他莫名地消失,便是找倪裳去了?叶鸯敏锐地捕捉到了特异的气息。先前叶景川曾言,会为他扫清障碍,铲除所有绊脚石块,但其中缘由,他竟从未深究过。如果说叶景川此举只是为了让他无忧无虑四处逍遥,那这阵仗未免太大;并且,牵涉到如此多的人,流过如此多的血,怎么看怎么像是复仇。回到方鹭家里换了身衣裳,再次把江怡送到渡口,江面上的血腥痕迹已然被人抹去,叶景川负手立于风中,眺望远方,若有所思。叶鸯走到他身旁,目送江怡上船,忽地从她频频回望的神态之间察觉到某种情愫,一时难以压抑心中怒火,趁别人不注意,悄悄在叶景川臂上拧了一把。叶景川大吃一惊,按住他作乱的手,微微皱眉,貌似不解。她喜欢你哩。叶鸯小小声说。那声音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每一个字眼都透出一股煞气。可我同她不熟,纵然合了她的眼缘,亦不能同她发展什么。叶景川神色淡漠,仿佛他们眼下所谈论的非是情爱,而是其他可随意挂在嘴边的闲扯。不发展是最好,叶鸯只怕他吃盆望锅,脚踏双船。要真有那么一天,不等仇人来杀,叶鸯就会先被师父成群的姬妾给气死。看破他内心忧虑,叶景川重申一次:我已说过,今生只动这么一次心,就算她心悦于我,你也不要胡思乱想。假如有人倾慕我,我便要将真心分出一份,那我的心岂不是要碎成许多片?我的心只有一颗,完完整整的一颗,它如今在你手里。你握着它,还有何物值得害怕,又有何事值得畏惧?宽大衣袖垂下,遮去交握双手,叶鸯低头,不再试图套他的话。人心经不起考验,感情经不起试探,猜忌的次数多了,所寻求的真相尚未见到,心上就先多了丑陋的裂痕。光洁如新的表面,终归比裂纹遍布的模样好看许多,因此很多人宁愿粉饰太平,也不愿揭开表皮,露出底下的伤痕。从前叶鸯以为那种人是傻瓜,他觉得真实总比虚假要强,可这事真轮转到他头上了,他却感到以前的自己实在不明智。真相果然有那么重要吗?大约并非如此,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心里没有比真实二字而宝贵的东西。叶景川好心好意,从倪裳那儿调来人手,一路护送江怡归家。船在江面上推开一道水纹,往远处去,前方风平浪静,波光浅浅,云影轻轻。江礼兴许是真和家中闹得十分不愉快,他分明知道有人盯上自己,却拒绝与姐姐一同归家。叶鸯不认为南江会分不出人手照看他们两个,但江礼周围有人陪护是一回事,他要不要那些人陪护又是另一回事。旁敲侧击问了两句,叶鸯发觉江礼宁可死在外头,也不想再收受父亲给予的恩惠,然而父母给孩子的,又怎能被称为恩惠?父母爱子心切,天经地义,子女在长大以前,躲在双亲的羽翼之下避开风雨,旁人也不会横加指责。但江礼心高气傲,打定主意要和南江断绝往来,被父母帮扶,于他而言仿佛是很丢脸的事。心高气傲的孩子们的确会像江礼这样,叶鸯心中满不是滋味。不过南江的事,外人不好插嘴,只得每日将这小子盯得紧一些,省得他初出江湖不久便横死街头。和江礼相处日久,叶鸯真把人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可当对方提起他师妹的时候,他那张脸变得比谁都快。江小公子提了小鲤鱼几回,发现只要一提到她,叶鸯就扑上来扯自己的嘴,当即不敢再讲,偶尔想她,就跑去门外找个树洞,咿咿呀呀地诉说。叶鸯近来没闲着,暗杀江礼的那姑娘引起了他的注意,身上的伤才好了没多久,他便悄悄摸去佳期如梦寻人。可惜,做人命买卖的家伙们从不会轻易现身,他找了几日,不曾找见那姑娘,却等到了倪裳。倪裳的忽然现身,使金风玉露与佳期如梦间非同一般的联系有了实证。叶鸯遇上她时,她正抱着一摞书从后门走,要将它们全数搬到楼上那间房中,而叶鸯不知她在后门附近,恰好从那翻墙进入。刚翻到后院里,猝不及防同倪裳打了个照面,双方瞠目结舌,相顾无言,旁的念头倒不曾有,只感觉这般会面万分尴尬,尴尬到能令往日里无话不说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对望半刻,悄悄潜入别家地盘的叶鸯认了怂,沿原路返回,翻至墙外大街上,打算拔腿开溜。跑出两步,忽又想到这或许是天赐良机,好教他问清楚佳期如梦究竟是谁名下产业,于是瞬间调转方向折返回院门口,隔着一道门缝对上了倪裳的视线。倪裳犹在院中未走,看他跑回来,皱眉说道:要走便走,要留便留。扭扭捏捏,反复无常,像个什么样子?如此语气,竟有几分叶景川的味道,看来她这是近墨者黑,遭到旁人同化,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这儿是巫山的佳期如梦,又不是无名山下金风玉露,你在此处,又是为何?叶鸯不答反问,是我师父要你来?前几日佳期如梦有人要杀江小公子,该不会也是受他指使?你这样怀疑他,他该要伤心难过了。我来此处,只为整理些旧物,与他并无多大干系,你莫要胡思乱想。倪裳回答,那要对江小公子下手的人,非是你师父,不过是南江从前结下的一桩仇怨罢了,动手杀他的姑娘之所以停手不干,倒真是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这般说来,他们还真认得那女孩子。她是佳期如梦的人?叶鸯追问。倪裳一手托住书册,一手拉开门,脸上神色无改,既不紧绷,亦不松懈:我可没说她是佳期如梦的人。假如你哪天在此处瞧见她了,再来找我兴师问罪不迟。随口打听一句而已,怎扯上兴师问罪?叶鸯嬉皮笑脸,跨过门槛钻入后院,举步走向面前高楼,要拾掇什么东西?去几层?我来帮你。倪裳张口,欲言又止。片刻后,望着他的背影叹息,那眼神略微有些怪异。作者有话要说:变温太大,又冷又困。京津冀的春天大概都是一个鬼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