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第 394 章
作者:三春景      更新:2022-03-31 01:11      字数:6451
  为北伐做计划是一件很细致的事情,在开会统一思想、商量具体细节前,许盈这些人其实已经做了很多前期调查准备工作了。而眼下开会商量,也没有一蹴而就的意思。事实上,这种会议还要来几次,是他们都有心理预期的。

  而就在第二次聚首开会时,有人打断了会议许盈在会议开始之前就吩咐过,会议非常重要,结束之前是决不允许打扰的。眼下被打断,他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很快松开了——想也知道,会出现这种事,必然是有特殊情况了。

  “何事?”许盈问道。

  报信的小吏因为打扰了会议而有些不安,但还是很快道:“将军,是宫中有旨。”

  虽然许盈已经事实上以臣凌君了,但在封建社会法则之下,皇帝哪怕是做吉祥物,权臣也不可能真的视之如无物。所以天大事情都不能打扰的会议,天子的旨意一来就得停下,哪怕旨意里说的事情可能是一些琐碎小事。

  许盈和众人一起走了出去接旨天子此时年幼,所谓的圣旨也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意思,若说的都是皇室相关,那估计是许太后和魏太妃授意的。而若说的是前朝相关,那应该是台中公卿拟好,然后有许太后、魏太妃用印的。

  魏太妃就是魏姬,她身为幼帝生母也该有自己的身份,但她之前身份太低,羊明都没来得及给她升品级就死了——当然,母以子贵,硬要封为太后也不是不可以。而许盈也不是个吝啬的人,按理来说给她一个太后位也未尝不可,真要说的话,只是太后的宫例要多一些罢了。

  但在周围的人参详了一番之后,还是只许了太妃之位。

  太后这个身份在汉时是非常有用的!皇后,或者太子之母,老公在的时候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可一旦老公驾崩,自己做了太后,那就是天高任鸟飞了。以孝治国的传统下,新帝对太后的尊重可不仅仅是面子情,或者纯粹孝心!而是哪怕是法理上,太后也有压制皇帝的可能。

  想当初汉武帝继位,起先没站稳脚跟的时候和窦太后的执政理念有冲突,还被教做人呢!事实上,汉武帝也是等窦太后人没了才能随心所欲做事的。

  如今年月,太后权威稍稍减弱了一些,但在天子年幼的前提下,还是能做很多事的。若魏姬不是个省油的灯,捧她做了太后,之后作妖起来也是头疼!为今后计,许盈身边的人才劝告许盈没有捧她做太后的。

  此次旨意说的事情也很简单,一方面给许盈加了一个太傅衔,这是八公之一,没什么实权,但向来有尊荣之意。加这个太傅衔的理由也说了,是许盈辅国有功,德行具为表率。都是些‘废话’,另外还借着加太傅衔这回事,再次强调了‘天子年幼,尚需大将军用心’云云。

  也不知这是在安许盈的心,还是在安自己的心。

  相比起旨意中明说的,随着旨意一起来的回函反而重要的多,这是对之前许盈上书的回应——之前许盈提出了一些利国利民的建议,虽然他提出来之后就可以去做,但中间通过台阁和宫中审议、批准还是必须的。

  对于政府机构来说,过程和结果几乎一样重要。

  回函几乎批准了许盈上书的所有事情,当许盈将回函放到桌上时,旁边的蔡弘毅也看见了上面的文字,笑着道:“这下纯臣他们该高兴了。”

  纯臣是赵澄的字,许盈这一次的上书并不全然出自他手,是他和自己身边校书共同计较出来的。‘校书’是许盈在自己这个大将军幕府定的职位,名为‘校书’,实际上就是他的秘书赵澄原来在兵部做事的,但在对京口这边的权力中枢有更多了解之后,他选择了给许盈做‘校书’,算是一种深造。

  内阁的博士针对各种问题提出自己的意见,送到许盈这里之后,虽说是许盈一人决断要不要用他们的建议,用的话如何处置,不用的话如何处置。但许盈只有一个人,平时还有各种事要督促、主导,肯定是没法周全的,所以他又找了一些帮手。

  幕府中格外出色的年轻低级官吏,如有意愿,面试成功之后就可以成为‘校书’。按照许盈的计划,这些年轻‘校书’本来就很出色,又在他身边接触到很多大事,学习以全局眼光看问题。短则一两年,多则年,就能外派出去担当大任了——锻炼了年轻人、制衡了内阁博士,还找到人分担了他的工作,难怪无论古今,都有‘秘书’这种存在。

  在许盈身边做‘校书’,品级并不高,但却可以接触到幕府的核心,而以当下南方的时局来说,这也是大周的核心了真有一种‘令从我出’的振奋感。

  他们一次头脑风暴、一个小小的提议,落到纸上之后,说不定就会变成影响百万人的政策。事实上,这次确实也是这样,许盈只是提出了一些建议的雏形,方向的把控、细节的揣摩,其实是校书们在做。

  最后出来成品,许盈看过之后觉得没问题了,就以自己的名义送往建邺了。

  “要高兴何必现在?上书中大多不是要紧事,台中何必与我这个‘执刀斧者’纠缠?”这就是许盈的自嘲了,自从他开府京口以来,威势一日重过一日的同时,各种说怪话的人也多了起来。许盈过去不用做事,只当个以文出名的人时,大家想黑他都没处下手。如今不同了,说各种话的都有!所谓‘执刀斧者’,一是讽刺他身为势族,却涉足军事。二是说他专权,手握锋刃之下,台阁都无人敢说他了。

  说到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许盈也不在意这个,所以自嘲笑过之后很快又说到了正事:“上书中所言其他事也就罢了,早想过台阁会准,唯独‘官垦’之事会答应的这样干脆,实在意外。”

  关于官垦,无论南北,都是一件老大难的问题,只不过南北的难处完全不同。

  所谓‘官垦’,就是官方垦殖,形式上有些像‘井田制’,然而内里却是完全不同的。井田制在当下是已经行不通的了,官垦在此时最有代表性的是当年夏侯家赖以起家的‘军垦’,效果却是非常好的。

  战乱之中被抛弃的土地由官方收拢,组织士兵农时耕种,闲时作战,甚至有些士兵后期完全转为了农夫。只不过他们并非某个地主的佃户,而是朝廷的佃户、军头的佃户。

  北边的难处在于人多地少,南方的难处在于地广人稀。要搞官垦,前提是要有大量的土地,以及大量的人口!北方中原地区开发的少,如果不是遇到连年战乱,精华地区的百姓流离的多,土地大量抛荒,也不存在能够搞官垦。

  然而就是这样,北方搞官垦的土地还是不够,所以夏侯家当初搞官垦的时候也是和世家大族、地方豪强斗过。土地大量掌握在这些人手里,寻常百姓会抛荒,这些人却是轻易不会的。也幸亏那些年连年战乱,大家看不起兵头子,但刀锋在那时却是好用的,如此夏侯家才能推动军垦。

  南方倒是不用愁土地,大量未开发的土地就在那里,配合南方比北方更好的水热条件,在开荒之后,收益明显要比北方更大。

  许盈想在南方推动官垦,其一是为了北伐做准备。北伐需要大量的钱粮,官垦无疑是很好的策略。而且在如今世道,农事做得好还具有了另外的意义,能安定更多百姓,如不是这般,许盈其实有其他能筹措资财的法子。

  这有点儿像后世,提倡发展实业,这样才能提高就业率,增加社会财富。而金融业等第三产业,虽然赚钱,但空心化的结果大家都是知道的。

  其二,许盈也想借官垦解决隐匿人口的顽疾南方缺人口,搞官垦时地已经准备好了,人却不足。但南方并非一点儿多余人口没有,地方豪强、世家大族在自家的庄园里,在盐场附近的芦苇荡里,在许许多多的地方,都是有‘隐户’的。

  隐户相比起正经佃户,自身不用交口赋之类,也没有劳役(户籍上没有的人,自然没有劳役),一些承受不了盘剥,又或者无所依凭的百姓就选择了成为隐户。隐户有的会生活在深山老林里,过着离群索居、自给自足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没有田园牧歌一般的诗意,辛劳又艰苦,但总能活下去。

  而有的隐户却是依旧为地主耕种——地主也愿意容纳这些人,隐户可比一般的佃户好控制多了!基本上很容易转化为奴仆一样的存在。不过也不会真的转为奴仆,因为奴仆的户籍会挂在主家户籍之下,也是需要缴纳口赋之类的。

  虽然主家是有身份的人家,会根据身份不同,有不同程度的‘免税’,但免税的规模相比起这些人家僮仆的规模堪称杯水车薪!而且就算‘免税’之外还能瞒报一些,也没有使用隐户来的简单干脆啊!

  成为类似奴婢与佃户一样存在的隐户,有的是自愿的,有的是半被迫的。他们一方面并不愿意在摆脱了朝廷的盘剥后,又受地主的盘剥。但另一方面,他们其实也没有更好的活路,再加上地主挟从,也就这样了。

  因为南方缺乏人口的关系,南方的地主们更有动力隐匿人口。不然的话,拥有的土地再多也没用,地主们总不能自己下地耕种罢,也耕种不了那么多土地

  实行官垦,许盈愿意将条件定的优厚一些,并做出一些相关承诺。譬如垦殖几年之后,土地可以分配给参与垦殖的百姓,又比如许诺官方的赋税维持在什么水平——事实上,如果不是现在需要□□,且千头万绪,各种事情都等着推动,许盈还想改革税制呢!废掉口赋,直接‘摊丁入亩’算了!

  只要给官垦足够的政策,又做好相关工作,隐户们但凡能了解到此事,都会尝试着报名官垦。一开始人或许不那么多,但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面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甚至于,佃户也会被吸引来。

  而那些持观望态度,不太相信许盈的承诺,又或者就是对朝廷极度不信任的,他们不来官垦也不要紧。至少,有优惠的官垦在,地主怕佃户、隐户们都跑掉,总要施加一些恩惠,提高他们的待遇的。

  这也算是变相改变百姓的生活了,也是一桩好事!

  自古以来,动到田地、人口的事都是大事,是要改变利益分配规则的!所以相关政策,哪怕是明摆着对更多人有益,执行起来也不难的,也要迈过重重难关才能做起来——无疾而终,最终也没有做起来的更多!

  所以许盈才惊讶,朝廷那边非常干脆地准了这件事。

  听许盈说了自己的意外,罗真却是满不在乎地往身后椅背上一靠如今有坐椅子的(虽然这个时候的椅子与后世那种舒服的椅子还不太一样),也有跽坐的。一般认为跽坐更符合礼节,正式场合都跽坐。而坐椅子则是‘胡风’的表现,于礼不合,不太正式的场合这样也就算了,还不能当着讲究人如此。

  但许盈却是大力推动高足家具的,他也没有特意去推,只是自家都用椅子,而有了椅子之后,其他家具自然相应抬高,成为整套的高足家具。另外,他统领的大将军官寺,也是如此,带椅背的椅子堂而皇之地用在了办公区。

  上有所好,下必从焉。因为许盈这一爱好,很多与他相干的人也迅速跟进,一时之间高足家具在京口、建邺竟成为了流行风尚。虽然有人因此批评许盈,但这样的事终究不涉及真正的利益,再者许盈也没有公开推动此事,反对者还不成气候。

  而用过许盈弄出的成熟的椅子的人,基本上就回不去了舒适程度完全不同啊!过去跽坐久了完全就是受罪,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在跽坐的背景下是说不通的!现在坐椅子,才真正算是‘休息’。

  特别是需要在官寺办公的书吏,他们可是要做实事的。坐在那里处理各种文书,一坐坐半日是常有的。要是跽坐,半日下来浑身酸痛、头晕眼花,太折磨了,坐椅子对他们也算是刚需了。

  “你当台阁中那些人好心?不过是明知这得罪人,愿意让你去试试罢了!他们觉得你根本做不成,便干脆不在此事上驳你,免得开罪于你。而若是你真的意料之外做成了,台阁中一些人固然会损失家业,但你也要因此与许多人为敌说不得有些人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力主准许此事的。”简单来说,明知道自己不能抵抗此时的许盈,所以干脆准许,然后坐等许盈失败,或者与许多人为敌,损失人望。

  “自古以来,做大事哪有不得罪人的?”许盈却是不在意那些人的想头,摊手道:“真要是你好我好众人皆好就能做成事,世上成事的人也不会这样少了。”

  其他人都知道许盈的气魄,也知道许盈和那些朽木之人完全不是一路的!从这个角度来说,那些人自以为能坐看许盈为此进退两难却是想多了。一时之间,也都笑了。

  之后数月,许盈开始准备官垦之事,主要是继续完善官垦的各种细节、搭起搞官垦的领导班子、在各处圈定灌溉条件好的荒地、做一些官垦前的前置工作(比如修一些简易房子,容纳第一批官垦百姓)事情千头万绪,不过好在时间上比较充足。

  左右今年已经错过春耕了,真正的开荒官垦本来就只能等到明年正式开始。而且有这么个缓冲期,也不至于一下把那些大地主逼到墙角角里——这些有大量产业的人是有软弱性的,只要没被逼到极限,选择妥协才是常见的。

  “真个如此么?”听说了官垦之事的相关细节之后,大地主们确实有些不安了。按照这个搞法,他们的佃户和隐户可就不会有如今这样听话了!就算大地主有法子隔绝佃户与外面的联系,令他们不知道外面的变化,那也不是法子啊!

  此时的农家,多的是一辈子只在一亩三分地上劳作的,自给自足习惯了不说,就是偶尔一点儿生活必需品非得买,也是就近购得。一个外面的政策而已,不让他们知道并不很难。

  但这些大地主也知道,许盈既然决定了搞官垦,就不会放任事情那样发展,他肯定有引导佃户和隐户知道的后续手段。

  “确实如此呢哎,如今有一等人,借着同乡名义,四处联络,就是让人知晓有官垦这回事!我瞧着,人心浮动啊!”另外一位同样是大地主的朋友哀叹了一声。

  因为是‘同乡’,信任度是挺高的。许盈让人找了一批人,各地的都有,反正介绍来一个同乡官垦,就有介绍费可拿。花的钱并不多,但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再不能如此了,若真等到明年官垦成行,佃户、隐户该走多少?到时田地要荒着吗?”大地主们很有危机感地道。

  其实并不会荒着,这个时候百姓对官垦还是有些不信任的,也怕去官垦之后成为朝廷的佃户,担心许盈做的许诺终究是假这年头,朝廷真的没有什么威信了。许盈个人信誉倒是还有些,但那也是在大人物那里,所以当初他发国债会那么容易,买那些国债的可不是一文闲钱没有的普通百姓,而都是世家大族、巨贾富商、豪强大户!

  至于底层小人物,哪怕是受过许盈恩惠的,也有可能从头到尾不知道自己受谁恩惠!如此就更谈不上对许盈有信任了。

  所以,一开始去官垦的人并不会太多,这些大地主担心的是许盈真的把官垦按他承诺的办起来。那样的话,后续加入的佃户和隐户就会有爆发式的增长——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大地主也可以通过提高待遇留住佃户和隐户。只是习惯了赚两文钱的人,让他只能赚一文钱,人怎会甘心呢!

  然而考虑到战斗力不俗的新军,这些人也就怂了。再者此时还没到官垦真正开始的时候,于是这些人便按兵不动,等着看谁先冒出头来大家都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局面便诡异地平静了起来,好像官垦这样切乎利益的大事大家都不在意了一样。

  只是这样的平静终究只能一时,到底有人按捺不住,开始搞小动作。

  让他们直接对抗许盈,那倒是不敢,再者现在官垦也还没有正式推行,佃户和隐户也还没有走人,他们想要直接对抗,也没有个方向啊!所以他们只是开始阻挠‘同乡们’串联,同时也与许盈派出的人争一些所有权不明确的荒地的所有权,干扰一些前期准备工作。

  “这些人还真是敢啊早思虑着要‘杀鸡儆猴’,这便冒出来做这只鸡了?”罗真扯了扯嘴角,他如今主管此事,根本不拿这些人当回事,也知道这些人里没有真正的大人物,大人物们此时还在幕后蹲着,等着看许盈这边的反应呢!

  “这等人,有哪个是干净的,也敢如此?”此时世家大族中真有道德楷模,毕竟人家已经过了资本的原始积累期。但占有土地的大地主、大豪强,他们需要积累资本,再加上在政治上没有上升的空间,所以一腔热情只能用来侵占土地、鱼肉乡里、敛财无度。

  抓大放小,不管他们的时候,他们是能安稳。但要是管他们,有一个算一个,根本没有能跑掉的!

  就这样,一场□□运动开始了,为了防止大面积恐慌,□□运动弄得低调的很,牵连到的人也不多。但饶是如此,也将那些做小动作的大地主给一网打尽了。然后就是噤若寒蝉——还是那句话,这些拥有大量资产的人其实是具有软弱性的!

  他们怕许盈这样的人物,比平头百姓更怕!平头百姓日子艰难,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的时候死都不怕,还怕其他?他们则不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有大量的土地,有遍布乡里的族人,真的得罪许盈了,事情是没法善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