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第 242 章
作者:三春景      更新:2022-03-31 01:01      字数:3275
  许盈一行人登船之后,一路沿南溪河南下,往长城县去。

  水路迅捷方便,并不耗时,几日便快到了。这还是许盈在路上时不时在渡口下船考察的缘故,若是只是行船,还能更快!

  “笃公刘,匪居匪康。乃埸乃疆,乃积乃仓;乃裹餱粮,于橐于囊——”卫琥诵读着《诗经·大雅》中的名篇《公刘》,忽然顿了一下。

  一路上卫琥和乐叔乔也不放松,日常依旧是要学习的。至于为什么是‘基础学科’《诗经》,这反而没什么奇怪的。虽然在现今的士人教育体系中,《论语》、《诗经》都是基础内容,但真的往深里去学,钻研一辈子都难穷尽呢!

  卫琥本身又是最爱《诗经》的,有感于《诗经》中许多‘名物’今人读之不解,一直想写一部相关的‘注释’。所以就算他的《诗经》已经结业了,依旧每日要研读细究,简直把《诗经》当成是一部社会百科全书了!

  虽然这个说法在某种意义上是成立的。

  “先生,‘橐’是什么呢?”卫琥停下之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其实这个疑问他以前就有。只不过因为这个疑问太小,以至于他自己都经常忘了去问。今日重读《公刘》,这才又想了起来。

  许盈原本在钓鱼,还没等他回答,另一边的乐叔乔先快人快语:“你往日最聪明,怎么今日却糊涂了?《说文》中就有载,橐囊互训,自然是一个意思了!再者,《左传》有云,‘囊橐所以盛衣,亦可以盛食’,可见一斑!”

  乐叔乔不太喜欢追究典籍的这种细节,一直不明白卫琥注释诗经名物这个志向价值何在。

  “我又不傻,这些自然是知道的,但无论是《说文》,还是《左传》都无真正证据!不过是凭一张嘴去说,我是不会相信的。”卫琥也有自己的道理。

  “橐囊用处一般,不过具体上是有些分别的。”这样说着,许盈拉起了钓线,是一尾鲫鱼:“如今常见囊,橐却少见,就如同许多上古之物一样,已经消逝了。”

  许盈指了指甲板上装东西的袋子道:“这就是囊,古时的囊或许更粗糙,但有袋子底,又加以束带的形制是没

  有分别的。橐则不同,它更加原始,只用一块布、两条束带,并不用针线或别的加工。”

  许盈让刘媚子取来一块平常用来包衣服的布,铺在小案上,布上放了他自己的枕头。卷了卷,条状的枕头就滚在布里了,这时再用束带分别扎住两头。取出中间的枕头,许盈将布搭于手臂。

  两头用束带扎住的地方可以盛放一些小东西,许盈觉得这很像‘褡裢’的简化版。

  另外,他还怀疑‘包袱’的打包方式是从这种‘橐’得到了灵感。都是卷一卷然后封住两端,不同在于橐会把中间卷的长条物取出来,然后装东西。包袱不会,一开始塞进去的东西就是要装的行李。

  这也决定了包袱不能装小东西,因为有中间开口的关系,小东西佷容易掉出来。

  经过许盈的讲解,卫琥疑惑好久的问题终于得以解决。许盈一点儿也不怀疑这种问题在此时的难度,这个时候别说搜索引擎了,就是图书馆都没有!就算是大藏书家又能有多少藏书?一旦遇到这种冷僻问题,全天下都只有有限的几个人能答!

  许盈上辈子想了解这种问题就简单多了,各种搜索引擎任君挑选,各种古文网站遍地都是,相关的书籍也只需要在购物网站山输入关键词,立刻就能出来一大堆——恰好许盈是学历史的,一向又喜欢了解一些古代典籍,相关积累还真不少!

  看着卫琥恍然大悟的样子,乐叔乔只是不以为然。他承认这也是学问,而且是相当有难度的学问,但那又怎样呢?这种学问对当前的时局有什么用处吗?是能教从政者执政,还是能教用兵者打仗?再不然,能给人以某种启迪?

  不过是‘无用之学’,而且在无用之学里也算是最无用的那种!

  但许盈明显也很精通各种‘无用之学’的样子,身为学生,特别是他还很崇拜许盈,他不可能这个时候攻讦这个。只能站在自己的角度道:“读此篇《公刘》相比起囊橐这等事,我倒是更在意此诗真意。”

  “周人先祖动迁国土,于是有《公刘》这样的事放在如今,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成行。别说是迁国了,就是迁都也是天塌!为何先人们却能如此轻松,诗中还不乏欢

  乐与鼓舞?”乐叔乔一直很在意当世与上古至先秦在政治上的不同。

  一般来说,想要救亡图存者,要么选变法革新,要么求之于古,恢复先王之道。研究古代政治,这也是乐叔乔这种愤青的日常。

  “怎么没有?”许盈反问,言语间有种刻意的戏谑:“如今这样的事可是很常见的。”

  “哪里?难道是改朝换代才有的迁都?”乐叔乔急忙问道北方混战多年了,各种政权割据都有过,有重大变化时迁都是非常常见的。如果是说这个,乐叔乔是不认的。

  “不是这个。”许盈轻轻松松道:“北方有游牧民族,你可听他们说过自家都城在何方?”

  “牧马之民有王庭——”话说到这里,乐叔乔明白了。确实,北方的游牧民族也有自己的王城,但这种王庭其实不固定!游牧民族住的是帐篷,逐水草而居,首领的帐篷在哪里,哪里就是王城!而当一地不适合放牧了,他们就会举族迁走。

  现在有些游牧民族也会有固定的王庭,但那是根据休牧情况计算出来的!一个大不足可以占据广袤的草原的话,他们的土地就能无论春夏秋冬,总有适合放牧的地方!于是根据季节、年份,他们去往相应的草场。

  有了这样的‘规律’,相对固定的王庭就能建立了。只不过这样的话,注定一个部族不能只有一个王城,数个王城才是游牧民族心中的正常情况。

  “上古之时,农耕与游牧其实本就没有如今这样明晰界限!先民们也有放牧卫生的。再者,就算是农耕,古时耕作技术远不如现今,刀耕火种十分常见。耕作一段时间后土地丧失肥力,又或者水源有了变化,迁国又有什么稀奇?”

  许盈解释道:“古人觉得这理所当然,见今人安土重迁,数代人居于一郡一县,这才会觉得奇怪!”

  “而且古代小国寡民,公刘是周人先祖,但那时也就是个小方国之主,能有多少人?怕是不比如今一县之人更多。这样的人口迁居,阻力肯定是要小不少的。如今若是让天下人迁国,且说如何迁,又能迁到何处去?”

  许盈最后总结道:“过去的难题有过去的解法,如今的难题有如今的解法,就算是看起来

  一样的难题,因为时移事易的关系,也不能照搬以前的法子了!不然这和刻舟求剑、缘木求鱼有什么分别呢?”

  “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就在于此了。”这也是许盈在提醒乐叔乔,最近乐叔乔求古有些过度了。倒不是说参照过往经验不行,只是即便是拿起以前生效的东西,也要注意适应当下不同的情况。

  “以前倒是没发觉,原来若冲你真能做个好夫子。”等许盈教完卫琥和乐叔乔,罗真这才缓缓踱步过来。虽然许盈早年说过他打算为名师,启迪更多有前途有理想的年轻人,但那个时候罗真没想过他真能做好这件事。

  就像裴庆和羊琮一样,罗真也能看出许盈身上隐隐‘非池中物’的气度,他并不觉得许盈这辈子会只是一个老师。虽然老师做的好了,做到桃李满天下,那也是能搅动天下风云的,但终究和许盈身上的气度不搭。

  罗真因为年轻,因为经历有限,也因为性格的原因,不可能像裴庆和羊琮那样‘脑洞大开’。但他也觉得许盈是要做大事的,不可能隐居田园,教授一大批弟子。

  但现在看他耐心教授、无所不传、为弟子敬重的样子,罗真又说不准了!卫琥和乐叔乔,包括之前已经回荆州的蔡弘毅,他们对许盈的尊敬与崇拜他看在眼里。罗真一点儿也不怀疑,许盈哪一天说当今天子不值得辅佐,另有明公在,他们立刻就能跟着许盈去另谋明主,为此托付性命也不吝惜!

  就像当时孔子门下,孔子说要周游各国,推行自己的学说(那个时候周游各国是非常危险的,特别是这种非官方、没有一点儿保障的‘旅行团’),许多弟子就真的一点儿犹豫没有跟着去了。

  后来,即使是最危险的时候,也没有弃孔子而去!

  想到这里,罗真陷入了沉思,而打断他沉思的是许盈的惊喜声:“哎!钓竿动了!”

  原来是放在一边不去管的钓竿有鱼儿咬钩,幸亏许盈做了简易的失手绳,不然钓竿就要掉到水里去了!

  看到许盈如此,罗真怔了怔,洒然一笑——是他想错了!这有什么好想的,许盈最了不起的能力不就是让人相信他、愿意伸手帮助他,成为他的助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