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 70 章
作者:三春景      更新:2022-03-31 00:50      字数:3269
  许盈写《战国论》并不是秘密,或许一开始大家不知道,但他都写了这么多年了,又没有刻意瞒着。像罗真这样的走得近的朋友,那自然是知道的。不只是知道,他还看过一部分初稿。

  正是因为看过一部分初稿,所以才这样心心念念。吴轲一说《战国论》校对修改完成了,他立刻就来借阅了。

  小伙伴要借自己刚刚校对、修改完毕的《战国论》去看,许盈自然是无不可的。只不过当下他却只能拿出一部分稿件,解释道:“你这话可说的太迟了一些,校对完毕之后,先生就拿走了大半,如今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裴庆是当初布置这个作业的人,此时作业完成了,作为老师肯定是最先看到的。而且他还不是一个人读,还特意跑到了临川找到临川王羊琮一起——这又是许盈不知道的了。

  罗真看着剩下的稿件,倒也没挑。当即用布包包了,自己抱着拿回了家。

  之后几日在家时,他常常呆在书房读这些稿件。这个举动引起了同族兄弟的好奇,大家都知道罗真是什么性格,那真是一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家伙,平日也不怎么见他如何用功。特意在他院子里安置的书房常常是个摆设,根本不见他用几次。

  若不是现在教导他的老师还算能约束他,恐怕他连读书这件事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只不过气人的就是这个了,即使是这样,他的功课在同龄的同族中也是一等一的好——事实上,如果不是保持了这个地位,他也无法像如今这样自由,父母长辈恐怕早就想方设法管教他了。

  所以罗真的用功努力不是他真的想努力,而是仔细考虑利弊之后做出的最优解。

  现在罗真忽然日日呆在书房,难道是忽然觉得书房才是最好睡觉的地方了吗?不过这也说不通啊!他身边的人都不是瞎子,真的拿书房当睡房,立刻就会有人去给族长和夫人打小报告,他哪能安睡!

  出于这样的好奇,几个平常相对熟悉一些的同族特意来拜访他。

  别说,虽然依旧是懒洋洋地靠在隐囊上,但手上拿的还真是文稿之类。有人就忍不住了,问道:“六弟这是在读哪位

  大家的文章,竟然如此手不释卷?”

  罗氏这样的大家族,就算不说整个家族一起序齿,亲兄弟的孩子一起序齿还是很常见的。罗真就和几个堂兄弟一起序齿,他们都有同一个祖父。在这个排行中,他行六,眼前这个是他堂兄。

  “也没什么。”罗真漫不经心道:“也不是什么大家之言,不过是同窗之作,闲来无事翻阅一番罢了。”

  虽然和许盈一起读书的还有一些书童,但按照此时的认知,这些书童自然称不上同窗。所以罗真说同窗,那就是许盈了。

  对于许盈,这些罗氏子弟是知道的,毕竟这也算是自家一个‘邻居’了。一开始不知道,这么几年下来总有知道的机会。再加上罗真如今常常住在东塘庄园读书,唯一的一个同窗就是许盈,堂兄弟间哪能一点儿声气都不通。

  罗真虽然从来没有刻意说起过许盈什么,但同族之人也能从他日常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他其实很推崇许盈真要说起来,罗真其实没有刻意谈论过任何人!以他的性格,就算看重一个人也不会如此表现。

  说实在的,罗真如此倒是让家族中的同辈有些不服气了罗真平常冷淡,或者说怠惰,根本懒得与人相亲。如果对所有人都如此也就算了,大家只当他是性情如此,事实上如今这年头,这样任性旷达之士也多。

  以罗真的天资,将来混个名士轻轻松松而既然是名士,自然就会有些异于常人之处。

  他这样实在说不上奇怪。

  许盈或许也是势族高门的郎君,但相对于自家人来说也不过就是‘外人’而已,罗真凭什么偏对他要‘另眼相待’?

  眼前这个堂兄撇了撇嘴,上前道:“这就是六弟说假话了,许氏小郎君少有早慧之名,六七岁便能作《竹石》诗,甚至还得过天子称赞。他写的文章,能视作一般小儿之作?”

  这样说着,已经将罗真面前三足矮几上一沓文稿中、最上面几页拿起。只见上书标题‘韩国论’三个字,心里立即有些嗤笑。这显然是说古的策论文章,这种文章似乎读过几天书就能下笔写就,只是写的言之有物的,百里无一。

  而说优异的,万里不挑一!

  只是他这种心态也就是一

  时的,随着文章缓缓叙述,他的目光很快就挪不开了。

  许盈这可不是写策论文章,策论文章哪能写这么长!写史也不像,因为史家很忌讳发表那么多议论,史家需要的是客观,一切都像是旁观者一样,他们只需要做好记述的工作就好——古代很长时间内《史记》都有些褒贬不一,问题就在这里了。《史记》写的很好,但里面主观性太强了,以史家之作来说是有些不合适的。

  《韩国论》一篇,他不从三家分晋写起,而是追溯到了‘赵氏孤儿’一事。

  ‘赵氏孤儿’这个故事在后来的华夏是一个流传面很广的故事,古代就有很多文艺作品有涉及,现代社会又有影视剧。就算不知道故事大概,也至少听说过‘赵氏孤儿’四个大字。

  但这个故事不是一开始就这么丰满的,最开始在《春秋》上只有寥寥几句话的记载。基本上和那个时代任何一起权谋斗争没有分别,后来《左传》为《春秋》注释,增添了一点点细节,但总体并没有变化。

  是《史记》中敷衍出了一些情节,包括救赵氏孤儿的公孙杵臼、程婴,以及反派担当屠岸贾,其实都是《史记》中才有的。

  先不论太史公是从哪里录到的这桩先秦旧事,就当它是真的吧反正如今《史记》已经被广为接受,里面的内容被认为是真正的历史了。

  但即使是《史记》版的赵氏孤儿,也只是权谋和戏剧性各占一半。等到宋元时《赵氏孤儿大报仇》这样的杂剧诞生,这才彻底完成了史实到故事的转变,权谋因素变得很淡,只是一个故事背景,戏剧性成为了当之无愧的主角。

  比如,杂剧中用来替代赵氏孤儿的孩子,就由一个没有来历的孩子变成了程婴的儿子,另外还增添了赵氏孤儿的母亲自缢的情节——以及经典的,赵氏孤儿认屠岸贾为义父。先‘认贼作父’,然后手刃仇人。

  冲突性与戏剧性达到巅峰《哈姆雷特》中也有这样的情节,从出现的时间来看,《赵氏孤儿》要早的多——这里肯定不是要说谁学了谁,只是说‘戏剧冲突’这个东西,大家的认知是趋同的。

  许盈没有引入后世版本的《赵氏孤儿》,那样精彩归精彩,

  却会显得不够‘严肃’。他本意是想做严肃文学扬名,获得主流认可,自然不愿意因为这么点儿细节问题,成为其他人攻讦的弱点。

  但在《左传》版和《史记》版的‘赵氏孤儿’故事之上,他润色了一些。既不增改,又让整个故事显得更加惊心动魄。

  这是因为这个故事,这才吸引住了罗真的这个堂兄。

  只不过这个故事只不过是开胃小菜而已,许盈写这个故事也是为了引出接下来的故事——《史记》版的‘赵氏孤儿’里,韩国先祖韩厥有了出场机会,在这里他是作为一个正面人物出现的。

  韩厥原本是赵氏的家臣,后来成为了赵氏侍奉的国君,也就是晋侯的卿大夫。等到赵氏落难时,韩厥已经是晋侯相当信任的臣子。当时晋灵公想要杀掉赵氏全族,晋国大多数大臣收到了这个政治信号,纷纷与赵氏划清关系。

  倒是前途正好的韩厥站了出来,为赵氏说好话,保住了赵氏的一线血脉,也就是‘赵氏孤儿’。

  韩氏并不是从韩厥起,到韩厥手中时也没有坐上诸侯的位置,但许盈在《韩国论》中依旧从韩厥说起。这既是因为韩氏从此而兴,也是因为韩厥义救赵氏孤儿的举动其实奠定了很长一段时间内韩氏的性格。

  有什么样的国君,就会有什么样的臣子,而有什么样的臣子就会有什么样的国家(至少在春秋战国时可以这样说)。韩国在建国之初的许多事情中,都可以看到这一重性情的影响。

  比如韩赵一同攻魏,赵国想要杀了后来的魏惠王,然后瓜分魏国的土地。但韩国不干,认为杀国君这样的事太过违礼,而分其地的举动又太过贪婪,这样的事不能做!

  不管这是为了维护名声,还是真心如此性情,至少当时韩氏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

  这个时候的韩氏属于典型的光明面但就是这样光明面的存在,未来‘堕落’的速度却令人咋舌——翻阅战国后期的历史,对韩国的评价很难逃出‘老谋深算’‘狡猾’‘奸诈’这些字眼。

  许盈在写《韩国论》的时候,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在写一个‘屠龙勇士最终变恶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