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绝望 她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将他打得别……
作者:林格啾      更新:2023-08-21 16:42      字数:7116
  雪域,茫城。

  范曜奉命将上京急函送入城主府。

  人前脚刚走,后脚,便和正好要入府去汇报军务的兆闻打了个照面。

  两人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扭头走到墙根处。

  “殿下情况如何?”兆闻低声问。

  “仍是咳得不停,不过我觉着……听声音,精神气倒是好些了,”范曜道。

  说来亦只怪北疆雪冷天寒,委实难熬。

  大军不费一兵一卒巧夺茫城,眼见得形势大好,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殿下却忽然罹患风寒病倒。

  虽说殿下手腕强硬、先一步将消息压下。如今底下人对此尚不知情。

  但,他们这些“领头人”都对情况一清二楚啊——

  城中的数万魏人大军,早已将这位九殿下奉为主心骨,若然殿下带病上阵、出了什么意外,谁又担负得起这动辄青史留名的重罪?

  是以,众将商议过后,索性先一致封锁消息,驻军茫城,命麾下将士好生修整,以待战机。

  “……那便好。”

  兆闻听罢,神色亦稍松:“幸而眼前战事皆定。冬雪将至,本也不利行军……暂且养精蓄锐,待殿下病愈,再战不迟。”

  “是这个道理。”

  范曜朗声一笑,拍了拍这年轻军师略显单薄的肩膀。

  随即,有模有样地向人抱拳行了个礼,便匆匆上马离去——他如今得殿下赏识、统摄东路大军,整日忙得脚不沾地,连寒暄也只得“抽空”,不敢耽搁。

  而兆闻心领神会地回以微笑,扭头,只身入府。

  隔着山水玉屏,他将城中一应军务,向堂上那端坐如竹的人影一一道来。

  话落,屋中却只听得炭火噼啪、明灭轻响,间杂着几道压抑不得的低咳声。

  “殿下?”兆闻心头一紧,急忙起身,“臣这便去请冯医官——”

  可他尚未走到门前。

  “我身无碍,”堂上之人,却忽的开口将他叫住,“不必小题大做。如今茫城之中耳目众多,府中事,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凶险。一切以稳妥为重。”

  “……是。”

  “雪狐王麾下部将,可有异动?”

  “他们……倒算安分。”

  兆闻道:“殿下开恩,教那雪狐王保有全尸、入土为安,已是礼遇至极。他们已归降殿下,岂敢再有二心?”

  “倒是那北燕皇帝,据众将所言,近年来,先是耽于美色,消极怠政,后又不顾朝臣劝谏,一意孤行、修太明行宫,致使劳民伤财,国库空虚。如今,眼见得粮草难继,更在民间强征暴敛,引得民怨沸腾。雪狐王亦是顾及宗族压力、方才不得已出山,眼下伤病而死,北燕朝中必定大乱——待来年春归时节,殿下病愈,想来,便是我等长驱直入、收归雪域八城之时!”

  兆闻心内,满怀雄图壮志,声音亦不觉抑扬顿挫。

  堂上人听他言罢,却只轻扣桌案,始终默而不语。

  兆闻实在猜不透这位殿下的用意,又恐在上峰跟前失言,只好慌忙找补几句。

  发觉魏弃既不顺着他的话往下接,也没有斥责冷语的意思,这才惴惴不安地告退。

  殊不知。

  就在他身影消失于廊下的瞬间。

  堂上那坐得笔直的身影,探头冲门外看了两眼,却几乎立刻“委顿如泥”。

  整个人瘫倒在桌案上,嘴里叫苦不迭。

  “九殿下这一走,到底几时回来?”

  他有气无力,抬头看向梁上抱剑假寐的黑衣客,“我、我只是个路过吃闲饭的呀……”

  除了身形有几分肖似那位殿下,他哪里懂什么治国行军的道理?

  无非是整天拿着人给的“小抄”照本宣科罢了!再这么下去,迟早露馅。

  黑衣客道:“不知。”

  “那我万一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知。”

  “我要是死了——”

  “不知。”

  “……秦不知!你别欺人太甚!”

  岂不知,兔子逼急了也咬人呢?!

  他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一通乱骂。

  直骂得口干舌燥,灌了两杯茶水下肚解渴,再抬头时,方才终换得那黑衣客眉峰微挑,懒洋洋睁开双目。

  “嗯?”

  一双琉璃目,杀尽无情人——江湖百晓生谱天字第七,秦不知。

  千面不知何处去,安能辨我是雄雌——江湖百晓生谱地字十六,百里渠。

  百里渠顶着脸上那张天衣无缝的人/皮面具。

  用魏弃的脸,掐着魏弃的声音,理直气壮地大声声讨:“大家都是领了顾家银子来的,凭什么我俩都拿那么多,你整天在房梁上睡觉,我每天都累得半……死。”

  呃。

  “魏弃”——不对,百里渠,低头看向脚边、那只不偏不倚扎在两腿正中地板的梅花镖。

  默然一瞬。

  识相如他,声音立刻渐弱下去,变成有气无力的“争辩”:“那,那能不能你坐几个时辰……我坐几个时辰,咱们轮着……”

  “可以啊。”秦不知答得异常轻快。

  只不过。

  眼见得某人喜上眉梢,迫不及待站起身来。

  他重新闭上双眼,又不紧不慢地淡哂一声:“这事好说。等你什么时候学会上梁,咱们什么时候轮着来。”

  百里渠:“……”

  拆伙!

  干完这票必须拆伙!

  从雪域茫城,到魏都上京。

  快马加鞭、昼夜不息行军亦需花上月余的路程——魏弃只花了九天。

  为逃避沿路搜查,他不得不绕行山路。

  九日中,甚至不曾入城,除却启程时带上的两包干粮,渴了饿了,便饮山涧水,狩猎山中鸟雀。因不熟悉地形,夜间赶路,更几次险些滚落山崖,为此,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

  鞍马劳顿,倍日并行。一路行来,累死了足有三匹汗血宝马。

  以至于,等到暌违数月、再“潜入”朝华宫时,他其实已眼皮不住上下打架、几乎站不稳身体。

  直到踏入主殿,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内室。

  一眼望见床榻上那微拱起的一团,床边铺陈如瀑的墨发。

  他走近她,一步,一步,心头狂躁不已的情绪终于稍安。

  “……谢沉沉。”他嘶声轻唤。

  却迟迟无人应答。

  只有她满头大汗、噩梦中不停的呓语传来,他一怔,下意识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发觉并不滚烫,又以掌心细细拭去那淋漓汗意。

  ——又做噩梦了么?

  他守在她床边,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容颜。

  数日来紧绷的精神,似在一瞬间轰然倒塌。他脚下趔趄,竟险些栽倒在地,幸而反应及时、紧扶着床沿,方才勉强站稳。

  而后——

  便在这住了十余年的朝华宫中,在妻子的卧榻之侧。

  他昏昏欲睡间,鼻尖微动,忽闻到了一股再熟悉不过的腥气。

  “……”

  那味道扑鼻而来,无可忽视,却不是战场上他再熟悉不过的血腥气,而是一种,让人作呕的腥臭——是他少时无数次饮下,令他五脏肺腑如搅碎般生疼、令他昼夜难寐的苦药散发出的气息。

  【阿毗,今日的药,喝过了么?】

  【到了药浴的时辰了,莫让皇后娘娘与医士等急……】

  【阿毗!阿毗!你、这是怎么了?为何烧得这么厉害……你把药吐出来了?!】

  若说这一刻,他心中还存有丁点的侥幸。

  待他倾身过去,掀开她身上盖着的锦被,亲眼看到她那高高隆起的小腹,看到那、犹如侵蚀着她全部生机的浑圆形状时,心头仅剩的最后一点希望,最后一丝近乎奢求的祈盼,终于,也在凋零中尽数落空。

  不是梦境。

  ……这不是梦。

  他嘴角血丝蜿蜒落下。

  犹如宿命轮回一般,他的母亲曾经历过的事,如今,报应在了他的妻子身上。

  “陆、德、生——”

  魏弃提剑立于廊下,双目通红,形如恶鬼。

  而陆德生手中,彼时,尚且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浓黑药汤。

  药碗滚烫,“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汤水和瓷片一同四溅。

  “……殿下。”他脸上血色尽失,声音亦不自察地颤抖。

  下意识地转身想逃。

  目光落在魏弃手中那把血迹斑斑的长剑上,双腿却竟如灌铅般沉重,丝毫动弹不得。

  或者说——是身前那浓重的杀意将他攥住。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挪动一寸,魏弃便会毫不留情地杀了自己。

  正如三年前,这少年也曾毫无预兆地,用这样一把长剑横于他颈边。

  只是那时,他尚且可以用谢沉沉的一只食盒换来对方临时变卦,甚至一丝善意的施舍,如今——

  他们却彻底站在了对立的两面。

  他早已见识过魏弃的“本事”,也因此,更无法想象盛怒之下的魏弃能做出什么事。

  “殿下。”

  也只有强撑最后那点骨气——他张开手,将后脚从小厨房走出来、同样被眼前突然出现之人吓得瑟瑟发抖的杏雨梨云护在身后。

  “请殿下,开恩,”他说,“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是我失了医者仁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我一人之错,与人无……”尤。

  “大人——!”

  “陆大人,陆大人!”

  耳边却忽传来杏雨梨云一前一后、惊得变了声调的尖叫哀鸣声。

  他脑海中忽有一瞬空白。

  回过神来,却只怔怔低头:看向身前,那柄穿胸而过的长剑,看向魏弃执剑的、那只满是伤痕的手。

  伤口血流如注,渐染红了他胸前衣襟,他向后趔趄几步,被梨云哭着扶住。

  杏雨却似再受不住眼前这骇人场面,不住尖叫着、扔下他掉头就跑,向宫门拔腿而去。

  一路高喊着“杀人了、杀人了”,女人尖锐的声音越过宫墙,凄厉得令人胆寒——

  魏弃面无表情地将陆德生胸前长剑抽出,任由那温热的鲜血洒了他满头满脸。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将手中剑飞掷而去。

  “扑呲”一声。

  刀剑穿过血肉的声音,在这静得落针可闻的宫宇之中,如此明晰而刺耳。

  宫门前,杏雨步子摇摇晃晃,仍强撑着走了两步。

  鲜血,却沿着后心贯穿而过的剑伤“嘀嗒”落下,在青石砖上蜿蜒一地斑驳血痕。

  一息过后。

  夜色之中,如山岳倾塌般,那身着绯色宫装的身影颓然倒地,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死寂。

  一片死寂。

  梨云搀扶着早已站不稳身体,随时摇摇欲坠的陆德生,望向眼前如地狱恶鬼般、杀人于抬手之间的少年。

  “不、不。”

  她不住摇头,泪落如雨,“我待姑娘真心实意,殿下,我发誓,我从没有害过谢姑娘,我……”

  我?

  一只满是剐蹭伤痕、皮肉翻卷的右手,在她说完那些求饶的话之前,却已然毫不犹豫地,掐住她细弱的脖颈。

  梨云两眼翻白,双脚离地。

  陆德生紧捂着胸前伤口,还想阻拦,却被魏弃当胸一脚踢开,伏在地上、咳血不止。

  “……你们,都该死。”

  少年双瞳幽黑,既无喜悲,也无半分杀人后的快意。

  于他而言,杀人,大抵本就是像穿衣吃饭这般轻松寻常的事。

  这一刻,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是在泄愤。

  他只是遵循自己不再压抑的本能,杀死所有拦在他和谢沉沉面前的人而已。

  应死之人,有何不可杀?

  梨云对上眼前那漠然而平静的视线,顷刻之间,只觉一种无可名状的寒意——甚至压过性命攸关的恐惧,从脚尖一路窜上天灵,浸入四肢百骸,令她不受控制地抖簌身体。

  【可我——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她哭得满面涕泪,不住拍打着卡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

  忽然间,又颤颤巍巍地、扭头看向不远处的主殿。

  【我不想死!】

  心头的求生欲/望在撕心裂肺地叫嚣着。

  那一刻。

  她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又哪里来这么大的声音——却分明,当真听到属于自己的声音,在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姑娘……!”

  “姑娘救我!!谢姑娘救我!”

  “姑娘……啊!!”

  魏弃犹如血染的双瞳一瞬微缩。

  波澜滔天中,现出一丝清明。

  他几乎听到自己心脏鼓噪不已的声音。

  那凄厉的哭喊近在耳边,如此刺耳,顷刻间,他的四周,却仿佛无比地安静下来。

  只剩下胸口——他那早已不再如常人般跳动的心脏,一下接一下,“砰砰”跳动着,发出让人无法忍受的巨响。

  痛。

  太阳穴如针扎一般刺痛。

  他趔趄着扶住廊柱站稳。

  梨云被丢开在地,惊魂未定地紧捂住喉咙,不住咳嗽。而陆德生躺在一地血泊之中,早已气若游丝。

  主殿之外,狼藉满目。

  主殿内,一片漆黑。

  忽然间,却有一道细弱的“喵呜”声从内室传来。

  安静。

  冷清。

  仿佛隔了一生一世般漫长的时间。

  紧接着,在众人耳边渐渐清晰的,却是一下比一下更沉重的……脚步声。

  缓慢,却始终不曾放弃的脚步——

  近了。

  谢沉沉已忘了自己上一次无人搀扶,凭借自己双脚站在地上是什么时候,什么光景。

  几个月?百多天?

  她坐不起身,下不来床,没法翻身,脚肿得穿不下鞋,起坐都需要人伺候。

  以至于,如今双脚触地的瞬间,她甚至觉得有些陌生。唯有双手用力地抓住床沿,抓住沿途一切可以借力的东西,她终于吃力地迈起步子。

  走得极慢……极痛。

  她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摔倒,吓得面色青白,仓皇失措。

  直至,离殿门只有一步之隔,她寻找借力,却握住了一只冰冷的手臂。

  她抬起头来,与手臂的主人四目相对。

  这一刻。

  所有的不安和无措,似乎都找到了归处。

  ——魏弃。

  她的视线,无声间掠过他脸上那或已结痂、或仍在流血的伤口,掠过他漆沉的双眼。而后,越过他的肩膀——

  “……”

  她看见了横尸于宫门前的杏雨。

  看见了,痛哭不止的梨云,还有她身旁,一身青衣被染作血衣、不知是死是活的陆德生。

  “谢沉沉。”

  魏弃察觉她身体忽如其来的颤抖,下意识两手扶稳她的手臂,嘶声道:“我……”

  半炷香前,梨云亦曾在他掌下惊惧不已的解释。他不愿听。

  如今,那个想解释而无法的人,却变成了他自己。

  【啪——】

  她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在他说出那些苍白无力的解释之前,猛一下,将他打得别过脸去。

  那一巴掌几乎用去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的手掌因余震而不住抖簌,看向他的眼神里,却终究只剩失望——只有无以言说、以泪水满溢出眼眶的悲伤。

  “杀人,”她说,“杀人……取走别人的性命,只是你的消遣吗?魏弃,到现在,你还以为杀人……杀了所有人,就能消解你心里的愤怒,解决所有的问题吗?”

  “你真当自己,是杀人如麻不计后果的疯子吗?”

  “魏弃,你是人……他们也是人,我,也是人,你凭什么拿人命来泄愤……你凭什么不杀我!——而要去杀那些,你明知道无法改变事实……没法改变……我做的决定的人。”

  她的呼吸里带着泣音,整个人不停地打颤。

  胸腔中燃烧的,名为无力与愤怒的火,几乎将她焚烧殆尽。

  “为什么,为什么你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声……为什么你每一次、都这么轻而易举地杀掉我身边朝夕相处的人?!”

  她声嘶力竭:“是我要救这个孩子,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我愿意受这个苦,我不后悔,可你又凭什么……”

  她紧攥住他的手臂。

  指甲狠陷入肉中,洇出几线蜿蜒而落的血丝,她一字一顿,“你知不知道,你在杀人啊……这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她泪水洗面,哭得浑身发抖:“不是战场上的以命相搏,你杀的,都是对你毫无威胁,没法还手的,人啊……”

  三十一如此。

  今日亦如是。

  这样的你,和那些高高在上、草菅人命,视人命如蝼蚁的贵人们有何区别?

  “……”

  魏弃将她的失望与怒火尽数收入耳中,却始终沉默,没有回答。

  天边夜色似墨,月光如泻。

  他无言,亦无法言。

  只静静看着怀里满脸是泪的、他的妻子,忽的发觉,自己的心似乎早在见到病榻上的她那一瞬间,已沉入无底的深渊。

  既不会觉得痛,也不会有任何不争与愤怒。

  所以,他沉默。

  他扶住她无力控制、不住轻晃的身体。许久,待她骂够了,“恨”够了,才不顾她的挣扎,更用力地,将她紧搂在怀里。

  “姑娘……姑娘……!”

  谢沉沉的又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他一动不动。

  她推搡他,踢他,蹬他,他仍旧不说话,也不“反抗”。

  “姑娘!”

  身后,却忽传来梨云悚然而带着哭音的低唤。

  “在流血,”她说,“姑娘,您流血了……!”

  谢沉沉身体一僵,闻言,不可置信地低头:

  原来,从她挣扎着下地那一刻开始,小腹直往下坠的钝痛……便不是幻觉。

  她腿间不知何时一片湿润,站立之处,地上积聚起一滩深色的血。

  而那血,此刻仍然从她裙下不住地蜿蜒落下,越聚越多。

  她两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魏弃亦低下头去,平静地看着那滩血,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去叫……太医……!”她眼底的惊惶压过失望,脸上一片青白之色。

  忽的抬起头来,手指用力揪住他的衣襟,她语无伦次地重复:“魏弃,去叫太医!快去!……去啊!”

  魏弃不动。

  “去啊!”她的声音在无力承受的恐慌中变了调,“孩子……我们的孩子……去叫太医,来得及,你去啊——!”

  他仿佛没有听见,仍是不动。

  她气急,也怕极,在他怀中拼命挣扎。

  可他的手臂却死死箍在她腰间,那样用力——

  那一刻,莫名地,她甚至有种错觉:魏弃正在在用这样的方式,无声地“杀死”她腹中的孩子。

  “魏弃——!”她嘶声尖叫。

  “这个孩子,若是生下来,”他却置若罔闻,只忽的开口,又再温柔不过地低声道,“你一生都会被他困在这里,芳娘……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重蹈覆辙罢了。”

  沉沉不愿再听,拼命推他的肩,试图从他怀中挣开。

  可她的力气何其微小,甚至毫无作用。

  耳边,只有冷酷而平静的低语传来。

  他抱紧她,如同抱住这世上唯一还让他有所寄托的凭依与浮木——

  “我不要他。”

  可他说的却是:“我只要你……芳娘,我不要他。”:,,